在某种角度上讲,芽芽可以说是爱新觉罗家最靠谱的女人了。
早年她在江南埋头耕耘,这几年她在科学院埋头耕耘,带领一帮天南海北搜罗招揽来的,在外人看来奇奇怪怪的人才,属实做出了不少东西。
蒸汽机这东西就属于其中之一。
当然,这件东西如今在海外也已投入了使用,所以这并不属于他们的原创成果,但蒸汽机能够被顺利引入,做本土化改造,正式投入使用,他们在其中居功至伟。
而对敏若来说,芽芽之所以得到最靠谱的评价,则是因为她很快就按照敏若的说法把火车的雏形搞出来了啊!
虽然看起来还有些简陋,铁轨铺得也有限,但这确实是火车啊!
速度比马车快了不知多少倍、行进起来不知平稳出多少的火车!
早五六十年,敏若敢想她能在清朝坐上火车吗?——虽然以瑞初如今的进度条来看,这大清的名号大约也挂不了几年了。
人民共和国,多么美好动听的词汇啊。
火车的存在是瑞初答应敏若要求的重要条件,如果没有速度快又便于出行的火车,瑞初是不可能答应让敏若这个时节奔波北上的。
但车马也是必须要准备的——现在的火车,确实是非常之简陋。
铁路有限也不是谦辞,目前看来,敏若只能做火车抵达山海关外不远处——铁路就铺到那里。
然后换乘马车,继续前往蒙古。
瑞初又接连去信容慈,姊妹二人沟通好敏若此行路途上的所有事宜,那边庄子里,兰杜怀着一万个不放心,小心周全地亲眼盯着人收拾行李。
其实这些年,因她也老了,已经不怎么做事了,还是与敏若作伴得多。但如今敏若要远行,她看屋里的小丫头总觉着做事不妥当,于是撸撸袖子,又出江湖。
此行书芳与黛澜必然与敏若同行,瑞初思量两日,将与静彤会谈之事提前,也加入了北上队伍当中。
安儿更不必说,他是必然要去的。
但瑞初行事素来周全,虽然都他们走了,京中却也留下了得力稳妥的人看管,避免临时出什么乱子而她鞭长莫及,或者有些这几年被打压震慑得不轻的宗室旧勋想要借她不在的时间生事。
从京师乘火车到山海关外的一路都很快,算来这还是书芳和黛澜等人头一次体验这种交通工具,芽芽倒是试坐过两回,心里有底,一直守在敏若身边,怕敏若中途感到不自在,她好安慰敏若。
结果敏若明显比他们适应得都快,只是有两分愁绪落在眉梢——但那明显不是因为乘火车而出现的。
老年别友人,这是最令人痛心又无可奈何的事,芽芽张了张口,又发现或许是这些年埋头做研究让她变傻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怎么宽慰敏若,只能轻轻抱住敏若的手臂,还如小时候一般依偎着敏若。
敏若微微一怔,而后轻叹一声,心里有些无奈,却也伸手揽住芽芽,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孩子,玛嬷没怕,你安心。”
她只是有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若论情分,阿娜日与她,少了几分与书芳的师生长幼之谊,又少了她与黛澜的相见投契,但她能让阿娜日稳坐永寿宫登门最频繁的常客的位置,能逐渐对阿娜日生出信任,就足以说明这份情分并不轻。
哪怕一开始,阿娜日对她来说只是个稍微还算看得顺眼的小姑娘,也是从局面上分析得出的必要社交。
但这世上什么都造得了假,情分造不了。
她容许阿娜日一点点靠近她,将阿娜日放在朋友的位置上给予关注、帮助,以及一点以长者看年轻人而生出的纵容。
当时的她并不算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与阿娜日结交是必要的,但若非阿娜日一直以一片赤诚待她,她们也不可能相交几十年,她也不可能真正将阿娜日放在朋友的位置上。
她说感情是相互的,但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她,确实需要旁人先给出十分的善意,然后她才能吝啬、小心地还回五分去,并且持续观察,随时做好收回善意的准备。
从各种意义上讲,阿娜日是她来到这世上后的第一位朋友,第一位真正放到心里的朋友。
她心里那一片冰里,总有一块,是这团来自草原的火焐化的。
见她垂眸默默不言,芽芽心里着急又不知能做什么,安儿和洁芳忧心忡忡地往这边看,忍不住想叹气。
还是黛澜低声道:“生死,遂命而已。能够了无遗憾,平稳安然地走完这一生,已是世人所向往的福分了。”
阿娜日回到故乡过了晚年,先帝驾崩后,瑞初掌权,她又离开科尔沁与好友们在山海关外游玩了一年,再回到家乡后仍有晚辈们陪伴,养马、养鹰、养獒犬,凡是少年时想做而年轻时没能做的事情,都在这十几年里做过了。
上回给敏若等人的信中,她便写到,于她而言,一生已无遗憾。
敏若微微点了点头,黛澜无声一叹,未再言语。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但到底要照顾敏若、书芳、黛澜这三位老年人的身体,因而下了火车后并不敢将马车赶得太快,真赶到科尔沁时,也已出了正月了。
容慈亲自相迎,扶着敏若走入阿娜日养老的园邸当中,一边解释道:“宣娘娘是去岁腊月里染了风寒,当时只当寻常风寒医治,然后来风寒断断续续地没好不说,又咳出了肺疾,连续延请了数位医生,都说要早做准备,我只得一面叫人预备着,一面使人回京传讯。只是……”
她看着敏若,欲言又止。
从为敏若考虑的角度,她觉着敏若不该来,如今虽已转过年,是开了春,但塞外的气候还是十分寒冷的,尤其这一路波折,敏若的身子虽然康健,却也未必受得住。
包括书芳和黛澜,她也觉着实在不该惊动。
可站在四人晚辈的身份上,她知道四人的情分,知道这一回,她们是无论如何都回来的。
容慈无声地叹了口气,扶着敏若乘上轿子,道:“坐暖轿把,到正房还有段距离呢。”
敏若点点头,看了容慈两眼,低声道:“这园子里的人应也知道路,或叫你八妹陪着也足够了。你回府歇一歇吧——你也不年轻了,容慈。听话。”
容慈肉眼可见地比上次见面时消瘦憔悴了。
她今年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虽然常年锻炼保养有道,但身体体质也大不如前,这段时日为了阿娜日的身体操心,放不下心离开,日日守在这边,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听敏若这样说,容慈不禁怔了怔,敏若又半带着笑温声打趣道:“总得给你妹妹点引领我们的机会吧?快回去吧,回头我们出去了再去公主府找你。”
容慈抿唇半晌,点点头,轻轻答应了一声。
她又请敏若上了轿,细致地叮嘱园中侍从与楚楚几句,瑞初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容慈点点头,目送她们的轿子远去,方才转身。
转身的一瞬间,她快速抬手,用手背抹了抹微微湿热的眼角。
二月,科尔沁的天气算不上极冷,但还脱不下斗篷。
阿娜日的屋子里却烧着重重地龙、炭盆,直烘得室内温暖如春。
屋里似乎焚着香,带着一点草木和橘皮清新的滋味,敏若一下就分辨出这是她去年刚入冬时使人送来的香,专同炭火一起点,可惜熏得一室清新。
可惜这样清新的香,注定是盖不过浓厚的药味的。
敏若解了斗篷,缓步往里走,愈是往里,愈是重重的帐子,炭盆见得少了,但窗子都合得紧紧的。这不是个好现象,这说明阿娜日如今已经受不得半点风,也受不得炭气的冲撞了。
对得肺疾,黛澜是很有经验的,见此,不由提起心,跟着敏若脚步轻轻地往里走,终于走入寝间。阿娜日似乎睡着了,周遭仆从都安静小心,幸而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子,他们这一行人虽多,脚步声却不重。
然而阿娜日还是醒了。
就在敏若轻轻掀起床帐一角的时候,阿娜日睁开眼,初时有几分茫然,口中唤她贴身嬷嬷的名,而后见到敏若,又看到她身后的一群人。
阿娜日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用力睁大眼睛,很是惊讶,好半晌,她用力扬了扬唇,道:“你们怎么来了?”
敏若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脉,一面回答,“听说有人不听话,冬日里非要出去玩雪闹得病了,我赶来打算骂她两句。”
阿娜日白她,哼道:“我可没出去玩雪,你说哪个呢?”
敏若盯着她看了一会,笑了,“那是我错怪了,你快好起来,我摆酒向你赔罪。”
阿娜日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又向她身后看去,看了一圈,半是嗔怪半认真地对安儿道:“你也不拦着你额娘她们。”
安儿好冤枉,他属实是有几分没皮没脸在身上的,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竟然委屈巴巴地道:“我哪劝得住我额娘啊宣娘娘。”
阿娜日听了,又笑,道:“倒也是。”
敏若他们来了后,阿娜日的身子还是那样不好不坏地拖着,只是敏若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同来的人都是对她的医术心里有数的,见此,心都愈发地沉了下去。
阿娜日这段日子嗜睡得很,又因为咳疾喘疾,总是睡不安稳,敏若她们来了也罢,但容慈可万万不敢让她们留在阿娜日屋里守着,连同楚楚与赶来的绣莹一起千劝万劝,让她们答应每日只在阿娜日醒来时过来探望。
这段日子这群人都住在阿娜日这座园子里,这园子是阿娜日回来后用自己的私房钱修的,距离容慈的公主府很近,一应屋室、园林布置,竟颇有些京中风韵。
又或许是修建的时候便已想到京中的友人们,所以园子里院落不少,哪怕所有人都留下,挤一挤也是有地方住的。
容慈这段日子已习惯了在这边留宿,何况如今敏若他们来了,她更不舍得离开。被敏若打发回去歇了一日后,她又搬回了这边,但因劝敏若她们的,她自己也要以身作则,所以不再连日守着阿娜日,倒是休息得气色好了一些。
只是阿娜日的身子持续不好,她夜里也难安寝。
这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容慈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披了斗篷出了屋子,沿着回廊溜达出去,结果刚推开门,便见门外的亭子里坐着个人,提着一盏灯,仰头怔怔望着天边。
容慈愣了一下,而后连忙上前,“老师,您怎么不带个人出来?”
她急忙命自己身边的人去取狐裘和暖手炉,而后仔细打量敏若周身,见她穿着斗篷,捧着汤婆子,才放下心,稍微松了口气,又近前为敏若紧了紧斗篷,轻声道:“虽说春日了,可这边的天气还是寒凉,您若要赏月,不妨回屋子里?”
敏若笑着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不必忙活了,我不冷。也不想折腾他们,我也就是睡不着,想出来静静地坐一会。”
她笑容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平和,却叫容慈一下将腹中的千句万句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半蹲在敏若身边,低声道:“那也给您换个手炉,好不好?宣娘娘的身子还没好,您若也病了,可属实是难为我了。”
敏若无奈轻笑,到底没再拒绝。
她说的是实话,她今夜出来,并非为了赏月,也不是为了看星星,她只是睡不着,所以走出来,找了个地方,想要静静地坐一会。
而后抬起头,又发现天边的月亮好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夜已是二月半了。
距离他们来到科尔沁已有一段时日,阿娜日的身体并无好转不说,还隐隐有些不好的趋势。
到了如今这种情况,连日嗜睡,其实也是一种不好的征兆。
敏若以为自己是见惯了生死的,纵然伤心也应该有限,何况如今还没真到那一步呢。可真经历到了,她才发现所谓的铁石心肠都是假,只是情分没到而已。
今日她晨起去了阿娜日那边,等阿娜日起床后一起用了早膳。
——黛澜初来,有些不适应这边的气候,犯了咳疾,她的旧疾早年调理得好,许多年未发作,这几年因年岁上来了,才逐渐有了些卷土重来的征兆,但好在控制有效,并不严重。
但敏若还是放心不下,仔细诊过脉、分析过病情后,叫随行的大夫开了药方,并指派书芳看管黛澜,让她足不出户,闭门养病。
因而这几日,只有她这个无事人常去陪阿娜日用早膳。
本地的饮食与清淡是不大沾边的,高油脂热量能令他们克服严寒与恶劣的生存环境,但这显然不适合病人修养。
阿娜日跟敏若混了几十年,饮食习惯多少也有些改变,回来之后竟有些不习惯家乡菜色,到底又寻了个厨子来单独做饭。
如今倒是正合宜了。早膳吃得很清淡,但也不完全是清粥小菜,能够补充足够得营养,膳后用消食茶,是敏若习惯的口味,阿娜日喝不得了,眼巴巴地看着,自认已经足够可怜,也没能看得敏若心软与她喝一口。
于是纷纷磨牙,控诉敏若“狠心”。
敏若淡淡扬眉,道:“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还不知我吗?”
阿娜日顿了一顿,竟然笑了。
本来是在玩笑的,然这会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罢竟颇郑重地看向了敏若,认真地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的。玩世不恭,疏恣潇洒都是你,但同样,和煦善良、温柔可亲也是你。”
凭这么多年对阿娜日的了解,敏若当然看得出,这不是玩笑打趣。
敏若怔了一瞬,瞬息后回过神,压下心头的酸涩,又忽然有些好笑——什么和煦善良、温柔可亲,这八个字与当时的她只怕是半点不沾边。
她当时,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阿娜日见她神情复杂,却并不惊讶,只是慢慢地笑。
她的气力已经十分不足了,笑起来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落在敏若眼中,叫她有几分心疼,轻声道:“服药吧,服药吧,会好起来的。”
阿娜日知道这是哄她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又很慢地抬起头,轻轻抚过敏若的眉间,低声道:“我额吉说,我最会看人了。我见你第一面,便知道你定是个心善又慈悲的大好人,所以才不管不顾,一定要缠上你。果然,你就被我缠住了,然后无论宫里怎样,你都提点我、护着我。敏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唤你‘敏敏’,虽不知为什么,但我只想唤你喜欢的,叫你高兴,这些年,咱们一处作伴的日子,我过得好欢喜。”
敏若愣了一愣,闭了闭眼。
她当时为什么不喜欢人唤她敏敏?
因为当时她,一被叫这个小名,就好像在被提醒,她已经不是谢敏若,而是钮祜禄·敏若了。
提醒她,她是钮祜禄家的三格格,是皇后果心的妹妹,是未来的贵妃,独独,不是她自己。
阿娜日说了好长一段话,而后彻底泄了力气,靠着枕头喘了半日,连喘息都是有气无力的。
敏若回过神,忙从床头的几上端起茶碗递到她口边,“喝口水顺顺。”
阿娜日顺从地喝了口水,缓了一会,才继续低声道:“这些年在科尔沁的日子很好过,容慈是个孝顺孩子,那些孩子们也各个都好。可是,姐姐,我好想回到当年咱们在一处的时候,回到丁酉年前,太后还在的时候。……你们都往前走了,独我还想回头看,好笑不好笑?”
敏若哑声道:“有什么好笑的?谁不会想念旧时岁月呢?”
“不过那年,咱们四个在关外实打实玩了一圈,我便又不怀念了。”阿娜日继续道:“如今细细想来,我这一生称得上‘幸运’二字。入宫后,有太皇太后,有太后,又有你。皇上也算是个厚道人,几十年来都善待我。老来有你和容慈为我筹划打算,回了家乡,还有亲人惦记。如今又有你们来送我,我真是半点遗憾都没有了。”
她浑身乏力,又饮了口水便缓缓躺下,握着敏若的手却一直舍不得松开,反而愈握愈用力,她低声道:“太后来接我了……她是我的堂姐,我的姐姐来接我了,敏若。我去后,你们不要为我伤心,要为我欢喜。我的阿布、额吉,都在长生天的怀抱里,等了我不知多少年了。”
敏若双目倏地湿润起来,她强忍住泪意,去摸阿娜日的脉,又握着她的手点头,“我记住、我记住了。”
阿娜日又道:“你可知我有多庆幸,当年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去与你打招呼。这辈子能与你为友,与书芳、黛澜为友,是我的幸运。”
敏若哑声道:“能与你们相逢、相识、相知,又何尝不是我的幸运?”
阿娜日深深凝望着她,轻声道:“那便请你,带着这份幸运一直走下去,不要急着来找我。你们要一直福寿安康,我看着才能放心。”
敏若唯有点头。
阿娜日方又笑了,又小声道:“我也愿你能够如愿——虽然我没能看出,你所求究竟是什么。但无论什么,我都盼你如愿以偿,顺遂欢悦。”
敏若心口堵得厉害,低低应着,道:“我已要如愿了,你就不能再赏脸,真真正正地看到我如愿吗?”
阿娜日已经不剩什么力气了,她感觉很疲倦,想要长长地睡一觉,半睁着眼望着敏若,低喃道:“我会看到的。”
敏若松开扣着她脉的手,注视着她睡去,为她掖了掖辈子,起身走出寝间。
侍从连忙迎过来,敏若嘱咐:“唤医生来候着吧。”
说完这句话,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敏若用力呼吸,缓了半晌,才吩咐出下一句,“叫他们也都过来吧。”
阿娜日身边服侍的人瞬间都红了眼眶,敏若摆手没叫她们搀扶,缓步走到了炕上,倚着凭几缓了半晌,眼中终于落下两行泪来。
她闭目无声落泪,久久无法张口。
阿娜日到底是没能看到今年草原的夏日,没能再看到绿草茵茵,牛羊成群的美景。
她的身后事由容慈操持,敏若送了她最后一程,便再也无法支撑,彻彻底底地大病了一场。
黛澜也倒下了,她的底子就不好,又奔波伤身,大悲伤情,再加上一个书芳,她们仨都倒下了,倒叫孩子们好不慌乱。
幸而敏若还是很坚强的,她在园子里躺了半个多月,终于再次爬起来。
身体好转之后,她带着护卫,牵着马,在草原上溜达了半日,春风拂过面庞时,终于是温暖的了。
她精心挑选出一捧野花,用好不容易觅得的柳条扎好,送到了阿娜日的坟前。
阿娜日的灵柩并未归葬皇陵,按理说,这是很不规矩的,但如今,整个大清也没几个人还能顾及得上这点规矩了。
阿娜日临去前说想要葬在父母身边,瑞初自然让她如愿。
四月,瑞初正式与静彤会谈。
会谈地点选在准噶尔部——毕竟是商量内附事宜,以准噶尔部外无强敌、内无忧患的情况,静彤愿意归附,别说在准噶尔部谈判了,就算静彤说要到奉先殿前摆酒,朝臣们没准都能考虑考虑——这当然是有些夸张的说法了。
但这也是实话,毕竟不是谁都知道,静彤和瑞初早八百年就一个鼻孔出气了。
在朝中大多数人看来,这位端静公主还是想要执掌准噶尔部大权不愿归附的,圣祖与先帝努力多少年也没能令她心甘情愿归附,一直都在打太极,如今她松口愿意归附,自然是怎么都成。
彼时敏若身体已经好转,也来到了准噶尔部。
静彤已不年轻了,一头发丝银白,倒是精气神还很好,目光明亮,炯炯有神,准噶尔部内臣民对她都万分信服,仰她若神明。
但其实如今准噶尔部内事宜,已经多半由卓琅操持了。
卓琅也已为人母,她膝下有一双女儿,双胞胎,已七八岁大,一个沉稳持重,一个活泼伶俐,瑞初很喜欢她们,一人给出一块玉佩去。
内附是早就做好准备的,一切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明面上是火星四溅的磋商,私底下是和乐亲密的聚会叙话。
双方正式达成一致那日,瑞初、静彤与卓琅在最高处三张桌案并立饮酒,卓琅在母亲与姨母跟前,态度十分恭顺,但执掌大权多年的她,身上早已有了不一般的威势,不笑时眉目俱沉,令人下意识想要顺从她,心中生不出反抗、反驳之意。
可转头望向远方的草地与毡帐时,她的目光温柔极了。
她轻声道:“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我是他们选出的汗王,亦是他们的臣,是这片土地的臣。姨母,卓琅敬您。”
瑞初眉眼间难得有几分笑意,看看远方,又看看卓琅,举手与她碰杯,“咱们俱是他们的臣、俱是足下土地的臣。能为他们拼搏一生、为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是我的荣幸。”
敏若立在不远处,轻轻笑了一下。
兰芳在她耳边唤她:“起风了。”
“那就回吧,今年的好春景过去了,不过日后年年岁岁,都会有再美不过的春景的,咱们且可,一一赏过。”
—番外·清朝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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