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顾拂的生母在他五岁时便因病去世,而后顾老将军伤心欲绝,再没有取妻。


    在那之后,长辈们对小顾拂的偏爱也更多了些。


    顾拂的生母,是茂国公最宠爱的小女儿,皇帝心生怜惜,故而对顾拂也多加宽宥宠爱。


    顾拂偶尔梦中想起母亲,少年一片思念之心,也是合理。


    只是苦了无端被认了娘的七皇子,原本的温和内敛一扫而空,走出门的时候,面色黑的像铁锅底。


    当晚,顾拂捂着被子稳稳睡了一觉,第二日果然好了些。


    顾拂起来后精神大好,心情也不错,捧着碗安然喝着清淡小粥,还不忘得意洋洋地说:“我就说吧,睡一觉,这不就好了?”


    燕管家看着自家小侯爷一脸岁月静好,内心复杂。


    顾拂喝完了粥,擦了嘴,很是疑惑说:“怎么了,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这么安静?”


    外头传来动静,崔太医提着药箱过来,走到顾拂床边,直接说:“把手伸出来。”


    顾拂听见声音,整个人愣住:“您怎么来了?”


    崔太医瞪了瞪眼,道:“老夫昨晚就来了!”


    崔太医行医多年,从来不曾撒谎,顾拂沉默了下,崔太医的出现,让他混沌的记忆裂开了一条缝,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昨晚沉浸在噩梦里的顾拂,一会是被强行带到宁王府上、可能还是个男宠的自己,一会儿是年幼时自己爬到树上摘了桃花,一朵一朵往树底下念书的七皇子脑门上砸……


    最后记忆定格在他中途醒来时,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就抱着床边人喊娘亲的声音里。


    顾拂:“……”


    “烧已经退了,往后三日按我的方子服药,很快便能好。”崔太医皱了皱眉,又道:“你虽年纪小,但心火太过旺盛对身体不好。”


    顾拂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他就是愧对他爹和他娘。


    他现在还能安安稳稳躺在宁王府的床上,也真是萧豫大度有涵养。


    崔太医又交代了几句,太医院还有事要做,他便提着药箱出门了。


    顾拂忙不迭地叫来燕管家,问昨晚还发生了什么。


    燕管家思索了下,觉得萧豫对他家小侯爷真的没得说,便道:“没什么,宁王殿下发现您生病后,立即请了崔太医,还特意亲手给您喂了药。”


    顾拂心头一怔,结结巴巴道:“怎、怎么喂的?”


    燕管家道:“您咬着牙关实在是不好喂,宁王殿下有耐心,掰开嘴喂的。”


    顾拂哦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道:“这样啊?没有了吗?”


    燕管家继续道:“就是宁王殿下喂完了药,您怎么也不肯松手,还抱着人叫娘亲。”


    顾拂:“……可以了,忘掉它。”


    -


    喊人娘这事干的太出糗,顾拂实在不想看到萧豫,干脆在屋子里装睡躲了一天。


    他白天睡得多,到了晚上反倒不怎么困了,只好自己找了本话本随便翻翻。


    直到外头忽然传来声响,有盔甲铁器碰撞的声音,随后是争执的人声。


    “你们这些贪官、奸臣,和小人一样沆瀣一气!京兆府哪里对得起明镜高悬四个字?有本事过来杀我啊!”


    作为一个纯粹的武将的方云卓,说不过面前愤慨激昂、怒斥官府的文弱书生,只能硬梆梆道:“这位程公子,宁王殿下让你在府上休息。”


    被一路提过来的书生名叫程子晋,此次科举案,全靠他组织同行考生揭发的。他看了方云卓一眼,应当是这陌生府邸里一个勉强能做主的,不顾身边押着他的人,道:“宁王是谁?”


    方云卓说:“宁王乃是当今七殿下,休要无礼。”


    程子晋讽刺道:“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到帝王家而已。我问你,他可有惊世文章才华,抑或是断过奇案、还是带兵守城卫国战绩?既都无,如何该让天下人知晓?”


    程子晋心口微寒,自从科举案处处推脱不处理后,程子晋便知道官官相护,很难给他们一个公平公正的答案。


    今日遭到刺杀,他更是了然,有人要杀他灭口。


    虽然侥幸逃生,程子晋却无半点欣喜。


    忽然,他听到一个格外清朗的声音:“宁王十岁成文,得到曲老太傅的亲口称赞,十九岁带兵东海,往来千里,并非汲汲于名利之人,低调做事之人,程公子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


    程子晋扭过头,却见树下小道上,小厮提着昏黄的灯,一人披着月白色外袍、眼上覆着白绫,步伐不紧不慢,带着一层月色,风华无双。


    他身形修长,手拢在袖子里,嘴角微微勾着,说:“大半夜的,只有月色,程公子一番慷慨之言要说给谁听?”


    程子晋目光呆呆的。近几个月来顾家名声大噪,在顾老将军战死后,百姓悲痛之余,更是为顾拂祈福,盼其平安归来。


    再之后,顾拂只在城门外露过一面,便再没出来。


    他眼覆白绫、穿素衣的特征太明显,让人认不出都难。


    只是顾拂面上明明是淡笑着的,语气却半点不温和:“不如就明早,程公子在皇宫宫门外将方才的话说给上早朝的朝臣听,谁要是拦你,你便撞死在宫门上,如何?”


    程子晋被他一番话震在当场,脸色发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需要莫大的勇气,而顾拂在告诉他,即便豁出一条命,也可能只是徒劳而已。


    他有些迷茫地说:“那我……”


    “我什么?”顾拂的声音透着一股武将铁血的风范来,“还不听宁王的,去里头呆着。”


    -


    将程子晋送到厢房里安顿好,顾拂让方云卓去拿点干净的纱布,然后在一旁摸索着坐下,道,“说吧,到底怎么了?”


    他记得在前世,程子晋揭发了考生买通主考官的事,案子随着曲太傅告罪请辞后审理清楚,算是功臣。


    当时顾拂已经决心辅佐萧晟,为了彰显诚意,他借着顾家忠烈名声,一一见过高中的年轻进士。


    其中不乏在后来,成为萧晟上位的助力。


    程子晋便是其一。


    程子晋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他原作为证人,在京兆府安排的客栈住着,直到今日遇到刺客,幸好正巧碰上云龙兵马司巡查,保住了一条命。


    拿着东西回来的方云卓说:“殿下已经去追刺客了,为保安全,特意派人送程公子来府上住着。”


    宁王府上有府兵轮番巡查,更为安全。顾拂皱了下眉,喃喃道:“刺杀?”


    程子晋手臂上被刀剑划伤,一路惊吓没顾得上处理,此刻脱下外衣包扎,处理伤口撒药粉,疼的他直抽气,包扎的手忙脚乱。


    一旁的顾拂听着动静,腾的站起身拿过纱布,确认了伤口位置,三下五除二给他包了个实在。


    一顿操作看的程子晋一愣一愣的,这么熟练的包扎手法,得是曾在战场上受过多少伤,才练出来的?


    顾拂发现程子晋有点呆,他拍了下对方的胳膊,道:“宁王府安全,去床上睡觉,明日宁王会审你。”


    顾拂起身,燕管家以为他要回去,便见顾拂又折了回来,说:“算了,我等一会儿。”


    入冬风寒,夜晚更是。萧豫回到宁王府后,先去确认程子晋的安全,转身一抬头,便看到裹的跟个雪白毛茸茸似的顾拂。


    顾拂行军打仗惯了,走路没点声音,差点把宁王殿下给吓得直接拔剑出鞘。


    萧豫按着剑柄的手上青筋直冒,声音无奈:“顾拂,你……”


    他话音未落,只见顾拂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撞进了自己怀里。萧豫下意识扶住对方的手臂,投怀送抱来得太快,等萧豫反应过来,顾拂已在他前胸和后腰各处摸了个遍。


    萧豫声音一滞,在黑夜里有些哑了:“你做什么?”


    “我就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顾拂演完了,刚要起身,却发现萧豫仍按着自己的手臂没放开,鼻尖只有寒凉的夜色和淡淡冷香味,顾拂一时有些尴尬。


    行事随意的顾小侯爷头一次遇上个半点不反抗让摸了个遍的,搞得像是轻薄,他硬着头皮说:“你没受伤自然是很好啦。”


    萧豫凉凉道:“你的语气听起来挺失望的。”


    顾拂心想完了,他已经能想象到萧豫让他拿着戒尺站墙根罚站、然后引经据典、教训他不尊重礼教、做派轻浮的画面了。


    顾拂不想再维持这亲密的过分的姿势,挣扎着要起来,被萧豫按回去,靠在对方厚实的胸口。萧豫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昨天不是要抱抱吗?嗯?”


    顾拂一愣,萧豫的动作太强势,向来警惕防备的他本该吓一跳或者挣扎把人推开的,然而顾拂被按在怀里后,忍不住撅了下屁股。


    萧豫:“……”


    顾拂:“……”


    顾拂低着头,想,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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