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径两侧竹声瑟瑟。

    风一吹, 枝叶沙沙作响。

    已是月上柳稍头的时辰了。

    陆瑾之仿佛风尘仆仆,他带着七八名心腹,将侯府上下能搜的院落都搜过了。

    但毫无所获。

    别说是他所丢失的锦盒, 就是一个可疑之人也没寻到。

    陆家众人是前不久才从漠北归来,府上除却陆瑾之暗养的影卫之外,并没有多少仆从, 很好排查。

    心腹李年道:“侯爷,眼下就只有老太君的千秋居还没搜了, 那……”

    毕竟是老太君的住所,老太君身边的人也都是她老人家的心腹,哪会胳膊往外拐?

    就算府上有内鬼,也一定是出在别处。

    陆瑾之眸光一眯, 夜色苍茫之中,他幽眸忽明忽暗, 似在思量着什么。

    片刻,陆瑾之下令,“你们都在此地候着, 本侯亲自去一趟千秋居。”

    李年, “……”侯爷真的是想去搜老太君的院子?还是说别有目的?

    侯夫人此刻就在老太君身边待着呢。

    “是, 侯爷。”

    李年望着天,身为一个合格的心腹,适当装傻很有必要。

    *

    陆瑾之步履生风。

    他就如鬼魅一般, 在月色光影之下, 不多时就走到了千秋居。

    守院的总角小丫鬟正打着盹儿,见来人是侯爷, 正要去通报, 却被陆瑾之叫住, “站住,不必叨扰祖母,本侯自行去请安。”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

    侯爷平日里不苟言笑,虽不会随意杀人,可到底是以一抵百的大将军,不怒自威呀。

    定远侯府的用度一直很拮据,老太君执掌中馈,自然首当其冲的勤勉过日子。

    这个时辰,千秋居庭院中只挂了一盏棱角灯。

    斑驳光影之下,陆瑾之眸光微眯,那双鹰眸一眼就看到倚靠在西暖阁茜窗旁的女子。

    女子倒影在茜窗的身影婀娜窈窕,虽是清瘦,但不失风情,可以说是柔弱的恰到好处。

    陆瑾之胸膛起伏,深呼吸,直接迈步踏入西暖阁。

    楚宜修正听着外面动静。

    今日侯府这么大的阵仗,她当然已知晓。

    陆瑾之在找什么?是那只锦盒么?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瑾之越是紧张那只盒子,楚宜修就越是好奇。

    看来,陌陌还算干了一桩好事。

    陆瑾之大概死也想不到,现在那只锦盒就在她的床底下呢。

    听见陆瑾之的脚步声,楚宜修愣了一下。

    好生耳熟的步伐……

    她似是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下一刻,门扇被推开,屋内灯火晃动,楚宜修美眸一凛,转身时,却神色突然转变,宛若从一朵带刺的美艳食人花,转瞬间蜕变成了一朵柔弱不能自理的小丁香。

    她一手揪着帕子捂着胸口,一边呆呆看着来人。

    已入夏,她刚刚沐浴不久,墨发倾泻而下,正好及腰。身上披着一件粉色中衣,衣领敞开,露出玫红色小衣系带。

    雪腻肌肤若隐若现。

    陆瑾之眸光一滞,神色幽幽。

    楚宜修内心稍稍愣了一下:这厮为何这般盯着我?

    按着楚宜修对陆瑾之的了解,他绝非是容易失控之人。

    而此时,她在陆瑾之的瞳孔之中,仿佛还能看见另外一个人。

    陆瑾之一步步走来。

    楚宜修的秀眉轻轻蹙了蹙。

    他要作甚?

    不管了!

    且走一步算一步。

    楚宜修一脸纯真,神色看上去更加呆滞,她似是畏惧正朝着她走来的男子,哼哼唧唧道:“夫、夫君呀,你怎的来了?”

    说着,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下一刻,陆瑾之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捉住了楚宜修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楚宜修,“……”他又醉了?不像啊。

    楚宜修嚷嚷,“啊——夫君,你莫要胡来!你这个坏人!”

    陆瑾之仿佛没听见,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就让楚宜修心里更加没底了。

    她立刻发挥哭功,没几个呼吸后就梨花带雨。

    可陆瑾之不为所动,还是死死凝视着她,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楚宜修,“……”这狗东西!

    就在楚宜修思量对策之时,老太君闻讯而来,“老四!你住手!”

    陆瑾之被老太君这一喝,他仿佛突然回过神,随即愣了一下。

    彻底醒神的刹那间,陆瑾之的目光再度掠过楚宜修,不受控制的看了一眼她的胸前,他猛然后退一步,也放开了楚宜修。

    陆瑾之怔然。

    他……怎会如此?!

    他记得自己不久之前的一切行径,然而,好像又不是他。

    难道是被情/蛊/控制了?

    陆瑾之后知后觉,他脑子里记得十分清晰,就在方才,若是按着他的本能,他会将面前弱女子直接抱去榻上……

    陆瑾之敛眸,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他已经到濒临危险的境地了。

    老太君没有察觉到陆瑾之脸上的异样,倒是被楚宜修一脸泪痕给吓到了,再看她的细腕,上面已留下五指印,雪肌上触目惊心。

    禽/兽啊。

    老太君都看不下去了,若是她迟来一会,是不是自己最器重的孙子就要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混账事来?!

    老太君嗔了陆瑾之一眼,斥责道:“老四!郡主身子不适,今晚就留在我这里修养,你莫要叨扰她了!”

    帝王赐婚之后,老四口口声声说不会为色/所/迷,眼下可好,这才大婚没几天,就时不时闹出事来!

    陆瑾之,“……”

    楚宜修见势,留了个心眼,陆狗贼不久之前的症状当真古怪啊。

    她提着裙摆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扑入了老太君的怀里,搂着老太君的脖颈,低低哭泣,悲伤到不能自己,“嘤嘤嘤,祖母,夫君他忒可怖了……”

    老太君又要被迫无奈哄着怀中的娇弱美人。

    “好了好了,没事了,有祖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楚宜修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还是祖母对我最好了,嘤嘤嘤……”

    老太君一边给楚宜修轻拍后背,一边安抚,忙出一头薄汗,再看向身段颀长的高大孙子,老太君又瞪了他一眼。

    谁又能料到,一直以来都让她骄傲自豪的孙子,如今会让她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陆瑾之无言以对。

    而让他更加焦灼的事,是他方才短暂的游神在外,宛若有股不知名的/诱/惑/牵引着他。

    这种无法自控之感,让陆瑾之甚是烦闷。

    此时,蔷薇犹豫片刻,她还是轻咳了一声,她已站在西暖阁外面许久,但又不便直接打扰。

    她已观察了陆瑾之几眼,每一次看他,蔷薇都会难以自控的心跳加速。

    不得不说,陆瑾之的容貌委实俊朗,他集武将的骁勇英气,以及文人的儒雅清隽于一体,面容宛若九重天的神仙用刀斧精心雕刻而成。

    尤其是剑眉之下的那一双深邃眼眸,一眼望进去仿佛就会被他吞噬了魂魄。

    蔷薇往前走了几步,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蔷薇给四表哥请安。”

    陆瑾之收敛心神,大抵猜出蔷薇身份,为了尽快摆脱楚宜修对他造成的影响,他将视线转移到蔷薇身上,眸光清冷,如雨打青瓷,“表妹既来了侯府,就好生住下去。”

    老太君一凛。

    鲜少见老四这般好客。

    难道老四对蔷薇也有意了?这样快?够渣啊!

    蔷薇也曲解了陆瑾之的意思,她心神荡漾,情窦初开,一腔芳心如遇雨露,顿时开出了花儿,含羞一笑,“多谢四表哥。”

    然而,陆瑾之却很不喜这种女子。

    他蹙了蹙眉。

    为何偏对楚宜修痴迷?

    陆瑾之没再继续久留,他拂袖迈出了西暖阁,甚至于没有对老太君辞行。

    老太君目送孙儿离开,又觉得不对劲。老四压根就没看上蔷薇啊。

    她又低头看一眼怀中娇滴滴的女子,哎呦喂,真是个妖精!

    难怪老四已经不止一次在郡主身上失控……

    陆瑾之一离开,蔷薇打量了楚宜修几眼,她神色忽变,面红耳赤。

    虽已入夜,可一个女子也不能打扮成这样呀!

    这不是明摆着勾搭男子吗?!

    楚宜修趴在老太君肩头,与蔷薇对视上了,她递了一个挑衅的神色过去,还俏皮的眨眨眼。

    蔷薇一僵,“……”

    *

    当晚,陆瑾之屏退身边心腹,一人没入了侯府的荷花塘中。

    侯府后花园中的水潭通向外面的护城河,因是活水,水质清澈冰凉。

    水底有月光/泄入,陆瑾之睁开眼,看着微光之下的潭底,屏息许久才冒出头来。

    好巧不巧的,陆鸢正在后花园纳凉闲走,她素来胆大,但也不曾亲眼瞧见过水鬼,见一颗黑色头颅冒出来,因着月影晦暗不明,陆鸢尖叫一声,“啊——”

    这便撒腿就跑,平时练轻功也没这般行动如风。

    陆瑾之,“……”

    毫无疑问,接下来,定远侯府又是一番闹腾。

    陆鸢的描绘有理有据,她本要找四哥,却没找到,只能去找了三哥,将水鬼的模样讲述的绘声绘色。

    “那物长了一尺獠牙,浑身漆黑,着实丑陋粗鄙,若非我轻功好,怕是已经惨遭毒手了!三哥,你倒是快点想想法子!咱们侯府有水鬼!”

    陆延正要睡下,看来今晚是没法安宁了。

    哪来的水鬼?除了话本子里,他活了小半辈子也没瞧见过那玩意儿,但见六妹妹表述的如此详细,他已经能在脑中想象出那副画面了。

    逼真的很呐。

    若非是亲眼瞧见,谁怎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陆延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老六,已经子夜了,你先回去歇着,此事,三哥会与你二哥、四哥商榷一番。后花园的水潭通向护城河,也不方便抽干水潭查看。不过,既然冒出了水鬼,那你与老七,就莫要再挨近水潭。明日一早,就让阖府小心谨慎。”

    陆鸢口干舌燥,到了此刻还是惊魂未定,尚未离开之前,再度着重强调,“三哥,你定要信我,那物奇丑不堪,獠牙锋利,生了一副猴样!真真是吓坏我了!”

    陆延若有所思,他自然是选择信任老六的。

    可若是侯府后花园的水潭出现了水鬼,那护城河那边……?

    他要不要通知朝廷衙门,让全京城戒备起来呢?毕竟盛暑将至,这万一百姓们被水鬼迫害,可如何是好?

    但眼下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水鬼是真实存在,陆延陷入了深深的深思。

    好在他擅长临摹,按着陆鸢的描述,他很快就持笔将水鬼的模样画了出来,真真是锋利獠牙、身型佝偻、浑身黑毛、奇丑无比。

    陆延将画像递给正喝茶压惊的陆鸢。

    陆鸢瞳孔一睁,一口茶碰了出来,甚是激动,“三哥,就是这水鬼!”

    陆延深呼吸。

    看来,还真到了多事之秋了啊。

    此事事关重大,真要是闹出人命就太迟了。

    陆延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命人去敲响了镇宅铜锣。

    毕竟,再没什么事比性命更为重要。

    “哐、哐、哐……”小厮也敲得格外认真严肃,挥动胳膊,甚是卖力。

    要知道,陆家的镇宅铜锣只有在十万火急之时才会敲响。

    当初,陆家阖府从京城逃去漠北那晚,便也是敲响了这只铜锣。

    铜锣声响,陆家所有人十分默契的疾步赶往正房堂屋。

    *

    而同一时间,隔壁比邻而居的周府众人,“……”还有完没完了?!这是扰邻啊!

    周大人是本朝的两位御史之一,为人刚正不阿,最是喜欢弹劾朝臣。前几日侯府大办婚宴,周家无一人登门道喜吃酒。

    按着周大人的心思,这定远侯陆瑾之委实无能,竟然愿意娶仇人之女。

    即便是靖帝赐婚,周御史也没给陆瑾之面子。

    这一整夜,定远侯府吵嚷个不停,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周大人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陆家就是在敲响铜锣之后,阖府“迁徙”。

    周御史,“……”他是不是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定远侯府,堂屋。

    陆家重要的几位成员都差不多到齐了,楚宜修挽着老太君的胳膊,一路亦步亦趋,仿若是被吓坏了,一双潋滟水眸像受了惊吓的小鹿,四处看了看。

    陆渊、陆延、陆清坐在了堂屋下首的左边。

    陆鸢与陆绵绵,以及萧氏则在下首右边的圈椅上落座。

    老太君自然是坐上首。

    而上首另外一个位置,是留给陆瑾之的。

    蔷薇也来了。

    堂屋亮若白昼,一屋子的人,熙熙攘攘。

    陆延在此之前,已经临摹出数张水鬼画像,此刻由小厮分发给陆家每一位成员。

    陆家男子见了画像,神色诡谲。

    女眷们则一个个倒吸一口凉气。

    陆鸢作为目击人,此刻更是激动。

    楚宜修瞄了一眼,娇弱的“啊”了一声,这便缩进了老太君怀里,老太君她老人家真真是心累了,但也只能继续耐心的哄着这娇娇。

    老太君也瞥了一眼水鬼,这便安抚楚宜修,“郡主不怕,有祖母在呢,这丑东西岂敢近你的身。”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但并未开始议事。

    因着——

    家主还没露面呢。

    不过,陆瑾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个孤僻寡言的,他暂时没出现,众人也没谁觉得哪里不妥。

    不多时,在众人正处于激情探讨之中时,陆瑾之大步走来,他似是刚沐浴不久,着一身宝蓝色簇新长袍,腰间挂了貔貅羊脂白玉,捯饬的十分精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鬓角还有湿意。

    他眉目清冷,俊脸紧绷,仿佛是从遥远的雪山之巅走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染凡尘的气息。

    此刻,楚宜修眼角的余光正注意着陆瑾之,脑子里冒出一句话:好一朵雪白莲啊。

    可实际上,楚宜修比谁都清楚,一旦这厮坠入漫漫红尘,他又比谁都浪/荡。

    陆瑾之款步走向上首的位置,清隽的脸盘,无波无痕,随着他的走动,一股沁凉薄荷气息在堂屋蔓延。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画像上抬起来,纷纷看向了家主。

    家主一来,他们就有主心骨了。

    蔷薇的目光几乎黏在了陆瑾之身上,心中小鹿乱跳,眸色痴痴。

    萧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暗中笑了笑。

    甚好。

    蔷薇对老四有意了。

    那么接下来就劝说老四纳了蔷薇就行。

    此时的萧氏再看向楚宜修,却见她倚靠着老太君,宛若受惊过度的鹌鹑,除了一张脸委实美艳之外,再寻不到一处优势。

    陆瑾之落座,婢女也同样递了一张画像给他。

    坐在轮椅上陆渊作为兄长,首先开腔,道:“老四,这画中水鬼,你可曾见过?”毕竟老四见多识广。

    陆瑾之垂眸看了一眼,“……”

    他的眉目更加清冷。

    他能说自己天天都能见到么?

    陆鸢这时添油加醋,“四哥,这水鬼是我亲眼所见,就在咱们后花园子的水潭里,它还能发出低吼咆哮之声,宛若兽鸣!”

    陆瑾之眸光更加幽冷。他几时咆哮过?

    然而,陆鸢却觉得四哥的这副神色,是不信任她,甚至还在对她愠怒。

    众人都望向陆瑾之,等待着家主发话时,一女子柔柔弱弱的哭声传出,“这厮委实可怖,不如请来渔夫,下水捕捞吧,实在不行,在水里下/药/也成。”

    楚宜修好心提议道。

    陆家众人虽对她颇有意见,但也觉得她此言在理。

    陆瑾之终于抬眼望向了他的小娇妻,幽深的眸,暮色沉沉。

    楚宜修眨眨眼,水眸莹润,眼底宛若润了半池春水,她缩着脖子,往老太君身侧躲了躲,拒绝与陆瑾之对视。

    陆瑾之,“……”躲什么?!他有那般可怖么?

    众人,“……”家主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沉迷美/色?!抓水鬼要紧啊!

    堂屋数双眼睛都盯着陆瑾之,期待家主给个明确的说法。

    陆瑾之却豁然起身,眸光扫向众人,他本就生来性情冷淡,这一扫视,如若秋风过境,好一片飒冷。

    “此事我会着重思量,今夜到此为止,有事明日再议!所有人听着,从今晚开始,任何人不得踏足后花园。”如此也好,他落了个清静。

    一言至此,陆瑾之捏着那张水鬼画像,款步离开。

    又是一阵薄荷沁凉气息从众人面前飘过。

    蔷薇看呆了,哪里还会怕什么水鬼?仿佛有陆瑾之这个人存在,她只要住在侯府就能无所畏惧。

    楚宜修心里嘀咕:陆狗贼这是怎么了?最近好几次都是这般莫名其妙了……

    众人俱是各怀心思,散场之后,陆鸢抱着陆绵绵的胳膊,再度添油加醋,把水鬼模样又描述了一遍,吓得陆绵绵瑟瑟发抖。

    “望四哥早日能抓住水鬼!”

    “那种畜生就该处死!指不定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就是就是!”

    “……”

    *

    翌日,天光还未破晓,东边天际隐现一片蟹壳青。

    定远侯府的大门打开之际,隔壁周家的府邸也开了门。

    本朝五日一次早朝,恰逢今日有早朝。

    陆瑾之着一身绛紫色侯爵官袍踏出府门时,周御史侧过脸往这边看了一眼,他眼底有暗青,神色不佳,在对上陆瑾之的目光之后,又立刻避之不及的躲开视线,随即快步上了马车。

    周家的马车飞快的驶离了这条乌衣巷,似是不愿意与陆瑾之有一丝一毫的接触,避若瘟疫。

    陆瑾之淡淡瞥了一眼,随即也跨上了马背。

    正值入夏之际,马车难免憋闷,繁重官袍在身,陆瑾之选择骑马,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到了宫门外,数辆马车齐齐摆放,陆瑾之骑马而来时,引来数道视线,但凡是男子都会艳羡陆瑾之挺拔颀长的修韧身段。

    可有些东西就是与生俱来,羡慕也无用。

    陆瑾之如今是长公主的女婿,是皇太后的外孙女婿,朝臣见了他,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陆瑾之下了马车,便有朝臣主动打招呼,“陆侯,早啊。”

    “久闻陆侯骑艺一绝,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

    陆瑾之耳旁嗡嗡嗡作响,他听得真切,但并没有当回事,而是目不斜视,径直往皇宫大门走去。

    刚刚主动与他打招呼的朝臣,僵在了当场,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

    这定远侯,太不给面子啊!

    不多时,文武百官俱在乾坤殿外分列两排,太监唱礼,朝臣按着品阶高低,鱼贯而入。

    靖帝头戴冠冕,珠串晃动,破晓晨光从东边天际照入大殿,映入靖帝的眼,有那么一瞬间,靖帝似看见一道紫光乍现,但又瞬间消逝。等他再度去看时,目光落在了陆瑾之身上。

    陆瑾之神色凝重肃严,不苟言笑,此刻低垂眼眸,宛若全天下都亏欠了他的。

    太监继续唱礼,文武百官行跪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响彻天际的动静,十年如一日,让靖帝身心舒坦。

    “众爱卿平身。”靖帝试图再去寻找不久之前乍现的紫光,却再也看不见。

    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许是他多虑了。

    朝臣纷纷起身,百官疏奏。

    等到无人再觐见时,周御史出列,他先看了一眼陆瑾之,这才抱拳道:“皇上,臣要弹劾定远侯!”

    轰!

    众人哗然。

    这定远侯可是前几日才刚刚成为了皇上的外甥女婿啊。

    按着辈分,定远侯还得喊皇上一声舅舅呢。

    陆瑾之站立如松,目光清冷依旧,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周御史的弹劾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靖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问道:“周御史,你因何弹劾?”

    周御史递出奏表,立侍太监上前接过奏折,再呈到靖帝面前。

    靖帝随手翻开看了看,并无什么值得令人在意的事。

    周御史再度道:“皇上,定远侯放任陆家人日夜扰民,自陆家人搬迁回京,周府再无清静之日,昨夜更是一宿闹腾!”

    靖帝,“……”就这点过错,不至于治罪啊。

    朝臣,“……”这周御史一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扰民之事可大可小,偌大的侯府总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这一次,朝臣不知该站哪一队。

    周御史一番慷慨激昂,陆瑾之还是不为所动。

    靖帝对这周御史早就颇有成见,一点芝麻大的事,他总会劳师动众,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

    靖帝嗓音低沉,“陆卿,你怎么看?”

    陆瑾之被点名了,他没法继续一声不吭,抱拳道:“皇上,臣会严加管束家中人,日后尽量减少对周府的滋扰。”

    定远侯摆出了这个态度,周御史也不便继续追究到底。

    退朝后,周御史走在陆瑾之身侧,两人款步走在汉白玉石阶上,周御史这人素来胆肥无脑,挑衅道:“陆侯,本官猜测,你定在谋划些什么。”

    陆瑾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证据。”

    周御史一噎,“……”若是他有证据,又何故需要彻夜写下洋洋洒洒的奏折去弹劾?

    此时的陆瑾之身上,更是戾气丛生,他腿长步子大,周御史不消片刻就被他甩在身后。

    陆瑾之这副生人勿近之态,朝臣也不再自讨没趣。

    说话……定远侯府办婚宴那日,他们也没在酒席上瞧见陆侯呢。

    *

    陆瑾之骑马回府的路上,见陆家小厮已经在京城各处贴上了水鬼画像,一时间百姓们忧心忡忡,护城河两岸更是再无人敢靠近。

    陆瑾之,“……”

    这个误会真是越闹越大。

    盛暑将至,每年护城河都会淹死几个人,如此也好,无人再下水嬉戏。

    陆瑾之便不做任何解释,任由事情持续发展。

    此时,楚宜修已经从老太君的千秋居回到海棠斋,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关门睡回笼觉。实则将床底的锦盒拿了出来,细细一番钻研。

    这是一只打造精致的锦盒,而最关键之处在于,若是没有钥匙,根本无法打开。

    那,倘若直接毁了锦盒呢?

    不行,或许也会毁了里面的东西。

    楚宜修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暂时不宜直接强行打开。

    她只是太好奇,陆瑾之一/夜/折腾,难道是为了找那只锦盒,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如此重要之物,钥匙会藏在哪儿?

    会不会就在陆瑾之身上?

    谁又能挨近他的身子?

    楚宜修美眸一闪,重新将锦盒放入床底。

    能挨近陆瑾之身子的人,当然是她这个侯夫人啊。

    陌陌从茜窗跳了进来,她行走带风,直接奔向软塌,“郡主,咱们这座海棠斋有口水井,可需封上?万一这里头也有水鬼冒出来呢?”

    阖府上下已对水鬼传说坚信不已。

    楚宜修嗔了陌陌一眼,“有侯爷镇宅,什么鬼都不会来造次。”

    陌陌愣了愣,“郡主呀,你这是在夸侯爷?可你不是最厌恶他么?”

    楚宜修噗嗤一笑,眉心翠玉珠来回晃动,明艳生辉,“本郡主的确在夸侯爷,镇宅之人,自是比鬼还可怖。”

    陌陌,“……”

    郡主又来了,总说她听不懂的话。

    楚宜修伸了个懒腰,吩咐道:“让后厨熬一碗参汤出来,本郡主一会要去见见夫君。”

    陌陌怔然,下一刻,她贼眉鼠眼的笑了笑,“郡主,属下明白了,你是要去争宠!这就对了!不要给表小姐任何机会!”

    楚宜修淡淡一笑。

    她不想要的人,有什么可争的?

    *

    侯府兵器库。

    陆瑾之有一把随身佩戴的软剑,可削铁如泥。

    然而,近日以来,他每每练剑,总觉得那把软剑过于轻便,饶是在校场待上几个时辰,也没见消耗太多体力。

    对此,陆瑾之特意来了一趟兵器库,打算挑一件钝重武器。

    他单手抓起一把流星锤,左右挥动试了几下。

    心腹李年很想提醒自家侯爷,这/粗/重之物,委实不太适合清风朗月的侯爷。

    这时,门外小厮走了过来,垂首恭敬道:“侯爷,夫人来了。”

    陆瑾之的眉心顿时一蹙。

    他侧过脸,顺着光望去。

    只见一娉婷美人踩着莲步,正从千步廊走来。

    美人正当韶华年纪,如娇花初绽,嫩得能掐出水来,她梳着乌蛮髻,吹花红宝钿垂下一颗绿宝石,正巧垂于眉心,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的,仿佛能晃入人的心尖。

    楚宜修手持一把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美眸嫣然,朝着陆瑾之笑了笑。

    顿时,陆瑾之只觉得五脏六腑宛若立刻被日光灼烧。

    无疑,那可恶的情/蛊又开始发作。

    陆瑾之因着强忍情/蛊带来的反噬,俊脸骤然紧绷,冷硬如冰,令他看上去十分不好相处。

    楚宜修却不管不顾,她的目的很明确——

    找钥匙。

    楚宜修来到陆瑾之跟前,手中持帕,抬臂给陆瑾之擦了擦薄汗,眉眼明媚,“夫君,我让人给你熬了参汤,你这两日委实辛劳。”

    陆瑾之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子。

    她身上自带幽香,手里帕子在他脸上轻拭,更是浮香扑鼻。

    陆瑾之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楚宜修见势,另一抓着轻罗菱扇的手看似不经意的落在了陆瑾之胸口。

    楚宜修用手掌感受了一下。

    陆瑾之胸口没有藏东西。

    会在袖中?

    还是腰间?

    楚宜修打算进一步试探,就在她一只小手正要滑落到陆瑾之的腰间时,被他直接捉住了。

    小小一只手,被他握在掌中,再无处可逃。

    气氛顿时僵凝。

    李年眼观鼻鼻观心,悄然退出了兵器库。

    陌陌端着参汤,抬眼窥视。

    啧啧,不得不说,从她的角度去看,郡主还真像极了被夫君宠爱的小娇妻。

    可陌陌却很清楚,她家郡主腹黑着呢。

    陌陌把参汤放在桌案上,也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不能妨碍郡主“干大事”啊!

    楚宜修稍稍动了一下手,却发现根本没法动作,她又不能动用武功,唯有期期艾艾,“夫君呀,你这是作甚?”

    陆瑾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粉唇,他喉结不受控制的滚了滚。

    那日在宫廷偏殿,他已经品尝过,毫无疑问,是能够让他上/瘾/入/迷的。

    陆瑾之明知自己又被情/蛊反噬,但他就是没法立刻避开,甚至于他此刻还尚存几分理智,却依旧与楚宜修衣裳相/贴。

    他深呼吸,心跳逐渐加速。

    该死的悸动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

    楚宜修觉得不对劲。

    怪了!

    陆狗贼绝不是容易失控之人,上辈子哪怕在榻上/情/浓/时,他也理智清冷的不像话。

    楚宜修望入了对方的眼睛里。

    她太熟悉这股眼神。

    上一世,每当陆瑾之露出这种神色,那就是要把她往榻上扔了。

    说实话,这一刻,楚宜修心慌了一下下。

    她到底活了两世了,又在漠北与陆云天那狗东西斗智斗勇了几年,而今也是一只小狐狸,这便转移话题,空出的那只手握成拳头,在陆瑾之胸口接连捶打了几下。

    “夫君!你又这般!对了,陆小红,你可训好了?”楚宜修嗔道。

    陆瑾之回过神。

    陆小红……

    他猛然想起来,是上次在宫廷马场,靖帝赏赐的那匹烈马。

    陆瑾之眸光微眯,喑哑问道:“夫人想骑马?”

    楚宜修点点头,模样乖巧纯洁。

    陆瑾之却不太赞同,他目光往下,落在了楚宜修的小蛮腰上,就她这副小身板如何能骑马……会颠散架的吧……

    此时,陆瑾之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脑子里浮现出数个画面,仿佛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放开楚宜修的同时,立刻后退了一步,如同避开蛇蝎般果决。

    楚宜修,“……”狗贼,他这是怎么了?又犯病了?

    而陆瑾之则立刻转身,“出去!”

    楚宜修不甘心。

    她的目的性极强。

    这一世,但凡她想做的事,统统都做成了,她又是长公主教养长大,满肚子坏水。

    楚宜修直接扑过去。

    陆瑾之耳力过人,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立刻转身,正要将楚宜修推开时,这小女子栽入了他怀里。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陆瑾之一掌挥下,导致楚宜修往他小/腹/处跌了下去。

    下一刻,屋内安静,时空凝固,一切宛若静止。

    楚宜修,“……”

    陆瑾之,“……”

    楚宜修抬起头来,泫然欲泣,面颊涨红,她委屈巴巴站直了身子,又低头看了看陆瑾之那处,千言万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陆瑾之哑然之下,她抬手就是一巴掌,先发制人。

    “夫君,你为何会如此?!”这可真真是窘迫!楚宜修自己都快不好意思了。

    看来今日只能到此为止,让陆瑾之起疑就糟了。

    演完戏,楚宜修提着裙摆,直接跑出了兵器房。

    陆瑾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好片刻过后也没能平复气息。

    是啊,他为何如此?!

    还不都是因为蛊虫!

    *

    竹里斋。

    苍狼先生又被叫过来问话。

    毫无疑问,又是事关情/蛊/之事。

    事到如今,陆瑾之虽接受了自己身中蛊虫的事实,但有一桩事他甚是费解。

    为何只能是楚宜修?

    这个时代,不存在男子要守身如玉一说。

    倘若旁的女子可行,陆瑾之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真到了生死关头,他会纳妾。

    可问题就出在,他只想对楚宜修做尽夫妻间的事。

    陆瑾之直言,“先生,本侯记得你此前提及过,中了情/蛊之人,会对下/蛊之人动情。那还有没有其他可能,会让本侯对一个女子痴迷不已?”

    什么女子?

    当然是侯夫人。

    有关“侯夫人三天下不了榻”的事,已经满城皆知了。

    苍狼先生如实说,“还有两种情况,这一种便是侯爷的心悦之人,第二种便是天生/媚/骨的女子。”

    那必然是后者了。

    陆瑾之顿时了然于心,他抬手掐了掐眉心,日后还是需得尽量少见琼华郡主为妙。

    她就是个妖精!

    *

    接下来两日,定远侯府人人都很忙碌。

    陆瑾之吩咐心腹暗中寻找宿敌下落。

    楚宜修翻阅古籍卷宗,想发设法试图打开锦盒。

    陆家众人则一心扑在了对付水鬼的事上。

    隔壁的周家恨不能竖起耳朵窥听,这两天,定远侯府倒是不扰民了,可周家人又开始挠心挠肺的好奇——

    陆侯要搞事了么?

    水鬼抓到没有?

    今天侯夫人有没有昏厥不醒?

    ……

    又过了几日。

    京城发生一桩事,总算是可以稍稍转移百姓们对水鬼的关切。

    突厥太子,阿史那布沽,带着外邦使臣来了本朝国都。

    本朝与突厥陆陆续续征战多年,从百年前开始,就不曾真正和平相处过。

    阿史那布沽最忌惮之人,就是陆瑾之。

    他原本并非是突厥储君,是陆瑾之在几年前砍杀了他的嫡亲兄长,才让他坐上太子之位。

    阿史那布沽正处弱冠之年的光景,性情狠辣、为人阴毒、野心勃勃。

    他入宫第一日,皇宫设宴,陆家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陆府众人启程之际,陆鸢与陆清一路上都在咒骂阿史那布沽。

    “布沽太子此番来朝,必然有诈!”

    “他就是一小人!只恨当初我没能砍了他!”

    “四哥,你说,他不会是来提亲联姻的吧?我可不想嫁给他!”

    “……”

    陆家几人纷纷望了过来。

    这老六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太自信了也不是一桩好事呢。

    就算是联姻,阿史那布沽也会娶公主啊。

    陆瑾之已经骑上马背,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楚宜修迈出府门时,提前一步踢了马腹,不多看楚宜修一眼。

    总之,在没有找到压制他体内/情/蛊/的方法之前,远离诱惑就是最好的法子。

    家主先一步离开,陆家众人也不再拖延,陆陆续续启程入宫。

    这京城到处繁华,唯一叫人头疼之事,那便是隔三差五就有雅集、宴会、酒馈,真真是烦不胜烦。

    陆鸢与陆绵绵一坐上马车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丰腴了!

    她二人又看向楚宜修,为何大家都是女子,这腰肢却长得格外不同。

    瞧瞧楚宜修,再瞧瞧自己,陆鸢与陆绵绵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忧心忡忡。

    楚宜修依靠着侧壁,单手托腮,明媚的小脸上荡着笑意,“一看见两位妹妹,我的心情就大好,宛若看见了盛放的花儿。”

    陆鸢与陆绵绵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明知这些都是敷衍话,可听多了也叫人心中舒坦呢。

    *

    半个时辰后,皇宫,御花园。

    突厥太子与使臣们早已落座。

    虽说,本朝与突厥是世代交战,但本朝乃礼仪之邦,此番突厥太子携朝贡而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靖帝只能命人设宴洗尘。

    今日入宫赴宴的朝臣们,至少表面上也略带笑意。

    可陆瑾之一到场,走出了“老子谁也不搭理”的步伐,他自带煞气,面色阴沉,俊颜毫无温度,把孤冷演绎到了极致。

    无人知道,陆瑾之此刻正在忍受着怎样的煎熬。

    眼下,突厥太子身在异国他乡,为人也老实了,主动起身抱拳,“陆侯爷,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陆瑾之眉心紧拧,心事重重,并没有听见,他在宫人的引领之下,兀自落座。

    阿史那布沽,以及突厥使臣的脸色都僵了。

    怎么?

    不欢迎?

    靖帝都摆宴席洗尘了,你一个陆瑾之又算什么?!

    且忍!

    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此时,众人面面相觑。

    群臣很快就能理解陆瑾之。陆家数代镇守边陲,在突厥人手中流了多少血,自然不会给突厥人好脸色。

    靖帝眸中闪过异色,随即笑了笑,“哈哈!陆卿是性情中人呐!”

    阿史那布沽不服气,他举杯,对向陆瑾之,“侯爷,你与我也算是故人了,我敬你一杯。”

    陆瑾之终于抬眸正眼看了他一下。

    此人,当真聒噪!

    酒……

    陆瑾之低头看了一眼案上酒水,他此刻内心火烧火燎,御花园的日头甚烈,虽说头顶有绿荫,但根本不起作用。

    而这时,阿史那布沽再一度拔高音调,“侯爷,你这是何意?突厥这次主动示好,难道侯爷不愿意看到日后的和睦盛世?”

    靖帝,以及众人都看了过来。

    此刻,陆瑾之不能喝也得喝了。

    蓄意挑起战事,可不是一桩小事。

    陆家人见他端起酒杯,纷纷抽气。

    该不会在宫宴上就当场发酒疯吧?!

    陆瑾之几乎没有酒量,且后劲上来的极快。

    一杯下腹之后,他冷峻无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忽然悠悠一笑,“呵……”

    陆家众人,“……”

    楚宜修,“……”

    第三十五章

    陆家所有人的心, 都提到了嗓子眼。

    外人只知陆家军禁酒,却不知定远侯毫无酒力。

    也无人知道陆瑾之上次究竟饮了多少,才导致醉酒失控。

    而此刻, 陆瑾之一杯下腹之后,神色明显较之方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陆家众人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盯视着陆瑾之。

    万分紧张。

    无人知道陆瑾之此刻在寻思着什么。

    许是因着上次醉酒经验, 他今日已懂得循序渐进,一杯下腹, 直接就让情/蛊消停大半,他此刻无疑是畅快的,内腹火辣辣的灼烫感,反而让他浑身放松。

    酒, 是好东西。

    但需得控制。

    陆瑾之哪怕已熏熏然,但仍旧记得一桩事:醉酒会误事。

    想起自己荒唐的新婚之夜, 他看向楚宜修,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楚宜修挑了挑剑眉, 微微上扬的唇角更是笑得浪/荡。

    他不笑则以, 这一笑真真宛若是天神下凡, 坠入漫漫红尘。

    楚宜修,“……”陆狗贼这是何意?

    众人,“……”大庭广众之下, 眉来眼去, 成何体统?!

    皇太后一直以为陆家不喜这桩婚事,可此刻看来, 定远侯的视线是恨不能时时刻刻都粘在楚宜修身上啊。

    靖帝眸光晦暗不明, 似在思量什么。

    长公主红唇微扬, 静静地看着她的乘龙快婿。

    阿史那布沽身为突厥太子,也与陆瑾之交手过几次,但无一次胜过。

    醉酒微熏,陆瑾之的五觉被放大,他还剩一半理智,寻常不苟言笑,可一旦沾酒,话就格外多。

    陆瑾之唇角一直保持着上扬的动作,弧度恰到好处,并不夸张,是那种风流一笑。

    他声线磁性,低醇好听,如雨打青瓷,“阿史那布沽,你一介手下败将,此番怎有脸面来我朝?”

    轰!

    定远侯,你在说什么?!

    是三十万大军给了你勇气么?

    突厥使臣们,“……”他们家太子不要面子的?

    阿史那布沽,“……”这个定远侯,几时这般猖狂?!这里是宫廷,他是要撕破脸皮?

    众人,“……”

    陆家人面面相觑的同时,依旧万分紧张。

    当然了,也就只有楚宜修知道,陆瑾之醉酒后会变成话痨。他不会说漏嘴,将秘密都捅出来吧?

    若是今晚灌醉他,能套问出锦盒钥匙的下落么?

    楚宜修暗暗的算计着。

    靖帝的手持着杯盏,饶有兴趣的看着陆瑾之。

    阿史那布沽只好再度举杯,“陆侯,此前是我败给了你,我认输。”他一饮而尽,装作大度。

    既然是敬酒,陆瑾之也得继续饮。

    眼睁睁看着陆瑾之再度斟酒,陆家众人暗暗心惊。

    毕竟,谁也不知道,大婚当天傍晚,他到底饮了多少。更是不知他能够承受的极限是几杯?

    老太君活到这把岁数了,竟然再度体验了一下何为心惊肉跳。

    陆瑾之少了/情/蛊/的困扰,整个人看上去风流无度,右边唇角上扬,饮酒姿态豪爽,仰面直接灌了下去。

    随即,陆瑾之再度嘲讽突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区区突厥一土邦,岂敢与我华夏抗衡,那就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酒馈上,一阵诡谲的安静。

    这下,陆瑾之是彻彻底底打了突厥的脸了。

    接下来是想开战么?

    定远侯,你过分嚣张了呢!

    靖帝眸光微眯,他忌惮陆家,可听了陆瑾之这番话,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陆瑾之这厮,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突厥使臣们坐不住了。

    阿史那布沽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长公主美眸眯了眯,也喝了口酒。嗯……这女婿是个直性呢。

    然而,这还远没有结束。

    此时,陆瑾之从席位上站起身,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握着酒杯,还翘起了修长的兰花指,他唇角又扬了扬,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这一刻,他宛若诗仙附体,一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模样。

    “呵呵,尔等怎的不说话了?怕我了?”

    “本侯自是知道你们突厥此番来朝的目的,想要联姻?是打算求娶哪一位公主?”

    “笑话!有我陆瑾之在,本朝公主俱不联姻!”

    “尔等乃粗鄙蛮夷,屡次滋扰本朝边境,若非我心怀黎民百姓,早就一把战火烧了突厥!”

    “阿史那布沽,实不相瞒,你那套流星拳,使得着实低劣,不堪入眼!”

    陆瑾之一边骂,一边饮酒。

    他甚是豪爽,一口一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定远侯,此时此刻的口才,就连两位御史大人也不敢企及。

    靖帝脸上神情精彩。

    后宫贵人们对这位年轻的定远侯有了新的看法,看着他的神色,都在发光。

    朝臣们还能说什么呢?敢情这定远侯还是个性情中人。

    嗯……酒量也甚是不错啊。

    而陆家几人则一个个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要是再喝下去,会不会开始骂皇上了?

    阿史那布沽快要气吐血了。

    他的确是来联姻的,也确实打算求娶一位公主。

    被陆瑾之指着鼻子骂粗鄙,一时半会他没法开口提亲。

    突厥使臣已经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其中两个心气短的,已经站起身,打算与陆瑾之唇枪舌战。

    然而,陆瑾之没有给他二人机会。

    陆瑾之武功深不可测,酒劲上来,直接催动内力,嗓音格外高昂,仿佛具有穿透力,“老匹夫,闭嘴!我华夏之地,岂容你们放肆!”

    突厥使臣,“……”他们还没张嘴呢!

    阿史那布沽,以及几位使臣都望向了靖帝求助。

    靖帝却只觉得爽快。

    陆瑾之这厮,今日倒是骂出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只可惜,陆家委实让他没法心安,否则,陆瑾之定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靖帝清了清嗓门,正要开口,陆瑾之又抢言一步,“皇上,我陆家百年忠烈,战死无数英豪,臣今日借酒发誓,定让我华夏再不受外邦滋扰!臣活着一日,就护国一日!”

    靖帝艰难的控制神色,露出一抹欣慰笑意。

    陆家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家主虽醉了,却还记着护国。

    楚宜修托腮,美美的欣赏着她的好夫君慷慨激昂。

    陆瑾之啊陆瑾之,他知道自己也有这副狂傲面孔么?

    洗尘宴是没法继续下去了。

    陆瑾之以一己之力毁了全场。

    换言之,他今日寥寥几句,彻底打破了本朝与突厥的和平盛世。

    老太君脸上涌出愁色。

    若是靖帝治罪,陆家没法逃脱啊。

    现在总算明白,为何陆家世世代代严令禁酒。

    *

    陆家人出宫之际,朝臣纷纷退让,生怕会被陆瑾之逮个正着。

    今日,朝臣得出一致结论——

    定远侯是个毒舌!

    陆瑾之步履带风,他身段颀长修韧,老太君眼神暗示陆三郎,以及陆五郎,让他二人立刻跟上。

    陆延与陆清左右夹击了陆瑾之。

    但陆瑾之根本不服从,直接将他二人推开,“我没醉!三哥、五弟,你们太小瞧我了!”

    陆三,“……”

    陆五,“……”

    今日宫宴,突厥就差点当场宣战了,谁敢小瞧了堂堂定远侯?

    不敢!

    陆瑾之原本是骑马过来的,可他瞄了一眼华盖珠翠马车,立刻改变了主意,他呵呵笑了两声,宛若一个浪/荡/子,“我要与夫人同乘,你们莫要多管。”

    “……”

    大婚那晚的事,闹得还不够大么?

    家主啊,陆家正当多事之秋,您能不能争点气?!不要带头荒唐行不行?

    陆瑾之执意要上马车,陆延与陆清合力也拉不住。

    陆瑾之就赖在了马车上。

    陆延是个体面人,这个时候保持着笑意,“老四,你且下来。”

    陆清急到叉腰了,“四哥!你能不能别闹了?!”还嫌陆家不够乱么?他真是天天操碎了心!

    陆瑾之倚靠着马车侧壁,他腿长,几乎占据了大半马车,对着陆延与陆清淡淡一笑,“呵呵,我才是家主,你二人僭越了。”

    陆三和陆五无话可说。

    没错,陆瑾之才是手持家主令的家主!

    眼下,他们陆家的家主醉酒失控了!

    陆渊推着轮椅过来,眸光幽幽的望了一眼马车内,长叹一声,“老三、老五,既然家主不愿意下来,那就随他吧。”再闹下去,只会难看。

    陆家女眷也来到马车旁。

    老太君不太敢让楚宜修与陆瑾之单独相处,她老人家也上了马车,陆鸢与陆绵绵只好骑马回去。

    随着马车晃动,楚宜修挽着老太君的胳膊,小脸蹭在她的肩头,一双大而明亮的眼,忽闪个不停,时不时偷看陆瑾之一眼,却在与对方目光相撞时,又立刻垂下眼帘。

    陆瑾之就那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老太君嗔了爱孙一眼,“老四!”瞧瞧,成何体统?眼神都快要粘在琼华郡主身上了!

    陆瑾之应了一声,但目光还是凝视着楚宜修。

    老太君,“……”

    楚宜修又往老太君身侧躲了躲。

    陆瑾之眯了眯眼。

    他虽醉了,但还记得那日楚宜修端着参汤去兵器库找他。

    他此刻不被情/蛊/影响,但仍旧觉得楚宜修秀色可餐。

    大抵,她就是天生媚骨,不然为何自己如此定力强大之人,又怎会三翻四次失控?

    有了这个认知,陆瑾之在心里原谅了自己的好/色。

    他没有错啊。

    要怪就要楚宜修过分美艳。

    世间男子皆爱美,他又岂能幸免。

    ……

    如此一番洗脑,陆瑾之更加胸膛坦荡。他已为自己的痴迷找到了足够充分的理由。

    纣王不想亡国,皆是妲己之过。

    陆瑾之想通之后,心情更爽快了,朗声一笑,“哈哈哈……”

    这一刻,老太君警惕极了。

    生怕陆瑾之会当着她的面,对楚宜修做出什么。

    楚宜修心里也没底儿了,这狗东西在浮想联翩些什么呢?

    在老太君与楚宜修的揣测之下,陆瑾之语出惊人,“郡主回去好生调理身子,你我本是夫妻,也已圆/房,既是木已成舟,那不如就一直做真夫妻。”

    他一副理所当然之态。

    老太君,“……”一个多月之前,是谁言辞凿凿说,绝对不会被/色/所迷的?

    楚宜修,“……”她只想搞死他,他却想好好过日子?以后还想睡/她?!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做金丝雀!

    楚宜修又往老太君身侧躲了躲,嘤嘤嘤的嘟囔,“祖母呀,夫君这般看着我作甚?”一言至此,她瑟瑟发抖。

    老太君再不能见事不理,怒视了陆瑾之,“老四!”

    陆瑾之却吊儿郎当一笑,“祖母,我才是家主,我想怎样就怎样。”

    老太君,“……”还真狂妄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老太君:从此家风不正~

    陆清:我为了这个家,真真是操碎了心!

    陆瑾之:本侯可以去死一死了,大家不要挡着!

    ————

    姑娘们,咱们明天见啦~

    第三十六章

    陆瑾之不是陆家最年长之人, 但的确是一家之主,更是手握三十大军的陆家军统帅。

    他有足够傲视群雄的资本与实力。

    但陆瑾之为人谦虚有礼,只是对外人冷若冰霜罢了。

    然而, 此时此刻,无论他的笑容、神色、体态,无一处不再彰显傲慢与狂妄。

    他笑起来, 幽眸会发光,宛若睥睨天下众生, 唯他独尊。

    老太君觉得自己也是活久见了,上次陆瑾之醉酒是在洞房里撒野,没人知道他具体干了些什么。今日算是让老人家大开眼界。

    说实话,这一对比, 老太君竟觉得身侧的楚宜修更加面目可亲。

    可怜见的郡主,还在发抖呢。

    老太君深沉道:“老四!不得再闹了!等回到府上, 你就去竹里斋反省,莫要叨扰任何人!”

    老太君为了展现护犊心,一条臂膀搂住了楚宜修。

    陆瑾之唇角往右边一扬, 浪得不行, 仿佛是个流连花丛的高手, 他看着缩在老太/君/怀里的楚宜修,如此这般可怜无助,那股很想将她压在/身/下折磨的念头又冒了上来, 即便情/蛊/已经压制, 但脑中画面早已无比清晰。

    陆瑾之毫不遮掩,又是风流一笑, “呵呵, 郡主, 不要以为有祖母护着你,你就能逃得了我的手掌心。”

    老太君,“……”这是君子能说出来的话么?她都开始怀疑,爱孙是不是被夺/舍了?!

    楚宜修内心暗暗啧叹,“……”陆瑾之还是那个陆瑾之,与上辈子如出一辙,如假包换。谁再造谣陆瑾之禁/欲/不近女色,她就砍了谁!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讲道理,楚宜修开始隐隐担心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万一陆瑾之当真对她来硬的,她要如何蒙混过关?

    楚宜修“吓”哭了,“嘤嘤嘤,祖母,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太君这下也选择站在楚宜修这一边。她怒视着陆瑾之,警告他不准乱来。

    马车继续行驶在长街上,从皇宫回到定远侯府需得半个时辰的车程,这期间,陆瑾之眸光微眯,一直盯着楚宜修,仿佛是猎豹盯上了自己的猎物,眼神都能拉丝了。

    老太君简直没眼看。

    终于,在陆家众人有意赶路的情况下,终于抵达了定远侯府大门外。

    马车戛然停下,楚宜修的娇弱身子自然坐不稳,老太君将她护在怀里,宛若护着一个宝贝疙瘩,陆瑾之哂笑一声,“祖母,仇人之女何必如此护着?不如交给孙儿,让孙儿来好好/调/教。”

    调/教……?

    狗东西!真真是两世毫无差别!

    楚宜修在心里把陆瑾之反反复复捅杀了数遍。

    老太君的脸都黑了,“混账!老四,你再这般下去,休怪我动用家法!”这要是让长公主知道了,铁定又会对陆家发难!

    陆鸢是个机灵的,下了马背就跑来掀开车帘,“祖母,四嫂嫂,速速下车。”她快速瞥了一眼陆瑾之,眼神警惕,将陆瑾之视若蛇蝎。

    老太君搀扶着早已柔弱不堪的楚宜修,祖孙二人先后下了马车。

    陆瑾之又哂笑一声。

    他随手从马车下来,见陆家几人,好几双眼睛都齐齐刷刷的盯视着他,陆瑾之摇头失笑,“你们这样看着本侯作甚?本侯还有什么让你们不放心之处?”

    陆瑾之一双幽眸其实十分惑人,外勾里翘,他似笑非笑时,委实风/流/浪/荡。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家不成体统的名儒诗人。

    他扫视了一眼,忽然瞥见了一人,抬手指了过去,“周家小儿,岂敢偷窥?!周御史屡次弹劾本侯,着实让本侯防不胜防。来人,把那小儿捉来,绑起来!”

    陆家众人,“……”

    顺着陆瑾之的方向望过去,还真看见周府大门外的石麒麟后面藏着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周御史唯一的儿子,周浩天。

    周浩天尚未弱冠,肤色白皙,俨然就是一个白玉小公子。

    周浩天惊呆了,一动也不敢动。

    他没听错吧?

    定远侯命人抓他?

    他可是周家大少爷啊!

    定远侯,你就不怕我爹再弹劾你?!

    陆渊推着轮椅往前几步,“老四,且回府吧,这周公子八成没什么恶意,还是算了吧。”

    算了?

    那不能!

    陆瑾之正在兴头上,他在宫里喝了整整一壶酒,一时半会没法消停。

    陆家护院面面相觑,谁也没动作,陆瑾之怒意腾起,再度低喝,“谁敢不听本侯之令?!是想军法处置么!”

    这一喝掺着内力的爆喝,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威压。

    护院方才还有些犹豫,此刻,当即行动。

    周浩天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他是被侯府护院架走的,一路上嚷嚷,“来人呐!救命呐!定远侯抓人了!”

    陆家众人惊呆。

    他们陆家保家卫国,但不能胡乱绑架啊!

    陆瑾之却心意已决,还不忘叮嘱,“就把他绑在前院梧桐树下,本侯要让周御史知道,他这一次大错特错了!”

    陆家众人,“……”-_-||

    他们也错了,就不该让家主喝酒!

    陆渊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老四现在醉成这样,侯府也没人能压制他,遂只好吩咐,“关上府上,谁也不要放进来,若是周家找上门,就是周公子在侯府做客!”

    陆渊当机立断。

    老太君吐了口浊气,她也是这个意思。

    甭管多大麻烦,先关起门来解决。

    陆家人以最快的速度入府门,就连巷子里的马车与马匹也从被小厮火速拉入角门。

    陌陌看着这一出,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她以前只觉得长公主路子野,如今看来,陆家也是半斤八两,有过之而无不及。

    陌陌随即咧嘴一笑。

    上次陆瑾之是她敲晕的,这一次,谁又会对他下手呢?

    那日,陆瑾之一心扑在美/色/上,以至于疏于防范,而今天,可就难搞了呀。

    陌陌最爱看热闹,自打跟着郡主来到陆府,小日子当真是精彩极了。

    *

    周浩天被绑在了梧桐树下,而且是挂着的。

    他嘶吼着、挣扎着,嗓音一阵比一阵凄惨。

    陆渊掐了掐眉心。

    可恨,陆家护院只听从家主之令。

    要如何制伏发酒疯的家主,这成了陆渊头疼之事。他都是一个不利于行的人了,为何还要摊上这事?!

    不省心呐!

    事到如今,陆渊心一横,对陆延道:“老三,是时候了。”

    陆延拧眉,点了点头。

    见陆瑾之愈发没法控制,而且眼看着就要情绪恶化,谁知道他下一刻会干出什么事来?万一一个不高兴把周家小公子顺手给捅了,那就糟了。

    陆渊吹了口哨。

    楚宜修纳闷的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须臾,只闻院中树梢浮动,几个呼吸后,“嗖嗖嗖”,十几道身影闪现。

    楚宜修目测,大抵有十八人。

    这十八名男子一个个身手了得、训练有素,哪怕是她也震惊于这十八人团的威力。

    楚宜修心惊了一下,陆家竟还藏着杀手锏。

    若非今日陆瑾之失控,她怕是永远不会知道。

    楚宜修又偷偷瞄向陆瑾之,见他不慌不忙,从腰间掏出一块家主令,这厮相当狂妄,到了此刻,唇角还是挂着一抹似笑非笑,“谁敢动本侯?”

    这句话从他的嘴里,慢慢悠悠的荡了出来。

    陆渊担心十八人团会动摇,立刻吩咐,“还愣着做什么?控制住家主!”

    陆瑾之随即就道:“看清楚了,我是家主!”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连庭院中挂着的周浩天也不知声了。

    这陆家今日又要闹啥样?!

    陆瑾之随手又拔出了腰间软剑,气势如虹,“家主在此,尔等谁敢放肆?!”

    把十八人再不犹豫,立刻齐齐跪下,“侯爷!吾等以侯爷马首是瞻!”

    陆瑾之愉悦的笑了,然后,一脸狂妄的看向了陆渊与陆延。

    “……”大意了。

    陆家从祖辈开始就有一个规定,阖府上下,都忠于家主,得家主令者得陆家。

    这下可如何是好?

    包括老太君在内,陆家几人都在焦头烂额。

    然而,陆家众人还是低估了醉酒的陆瑾之,他非但话痨、狂妄,还毫不留情的揭人老底。

    陆瑾之忽然笑了笑,看向陆渊,怂恿道:“二哥,你当初那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已经和离,你若是还忘不掉,就把她娶回来,我陆家不介意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陆渊,“……!!”这个老四为何好端端挖他的情史?!

    陆瑾之又看向陆延,“三哥,你整日只会闭门造车,至今也没个女人,陆家子嗣繁衍大业,也不能只靠着我。你也该娶妻了,一把年纪难道想当光棍?”

    陆延深呼吸,时刻告诫自己,他不是老四的对手。有气就憋着吧!

    这时,陆清菊花一紧,他慌张极了。

    陆瑾之果然开始数落他,“老五,你资质平庸,就需得更加勤勉,脑子不好的人,四肢就勤加练习。这么多年,我一手栽培你,你莫要辜负了我。”

    陆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最敬重的四哥,是在说他蠢?!

    人生突然就阴暗了下来……

    陆鸢和陆绵绵直觉不太妙。

    陆瑾之一个没放过,直言,“老六老七,你二人每日食饭太多,日后需得收敛!哪有女子像个饭桶!”

    陆绵绵低头搅着手指,她也觉得自己吃得有点多。但也不至于像饭桶……

    陆鸢恼羞成怒,向老太君求救,“祖母!您瞧,四哥他太过分了!”

    扪心自问,老太君不敢多话了,老四不会把她的小秘密也捅出来吧?罢了罢了,老了服输,她就站在一旁,什么也不说。

    陆瑾之在片刻之内,成功得罪了陆家所有人。

    他朝着楚宜修走来,唇角含笑,眸中似有一道光……是贪婪之光。

    楚宜修心里又没底儿了。

    不行!

    不可让陆瑾之拿捏她。

    她心生一计,立刻道:“我有百名陪嫁侍卫,他们只听令于我!”

    闻言,陆家众人顿时大喜,看着楚宜修的目光,宛若是看着佛光普照的救星。

    陆渊提醒,“郡主,事不宜迟,让你的人过来一趟吧。”

    楚宜修掏出一只细角螺,当场吹响。

    陆瑾之不疾不徐,也不阻止她,就那么盯着她看。

    楚宜修吹了三声后,她精致细腻的下巴被陆瑾之捏起,轻轻一抬,迫使她仰面。

    陆瑾之凝视着她,在众人不明所以时,他满意一笑,“夫人,甚美。”

    众人,“……”这一定不是他们的家主!家主被/色/鬼/夺舍了!

    这时,百名护院涌来,乌泱泱一大片,陆瑾之自是察觉到了杀意。

    他放开楚宜修的同时,握住了手中软剑,笑看众人,“呵呵,本侯几时怕过谁?”

    众人,“……”你狠!我们怕你了还不成么?

    一时间,陆瑾之与百名陪嫁护院打成一团,庭院中风声瑟瑟,高手过招,就连招式都看不清。

    正挂在树下的周浩天僵了。

    他再也不敢嚷嚷,应该早一点识时务,方能为俊杰!

    楚宜修一直在关注陆瑾之,试图记住他的所有招式。

    等到有朝一日自己露馅了,好歹也能自保。

    这一场交战持续了许久。

    陆家众人眼花缭乱。

    不得不说,嗯……家主不愧是家主!

    这耐力着实持久。

    终于,陆瑾之负伤,一手撑着地面,单膝跪地之际,楚宜修找准机会,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陆瑾之,将他摁倒在地,一双小手更是四处寻找可疑之物。

    锦盒钥匙理应在他身上!

    “夫君呀,你没事吧?可伤着你了?我并非想让人杀你,我只是……想保护你!”楚宜修梨花带雨。

    陆家众人,“……”郡主竟然比他们还要关心家主。

    其实,他们觉得,家主还没到极限,还能继续撑一会,故此,他们方才谁也没有发话。

    这时,众目睽睽之下,陆瑾之一把搂住了楚宜修的后/腰,又将她往自己身上贴近,唇角带着一抹血渍,又握住了美人小手,“夫人,你在摸什么?”

    老太君立刻侧过身去。

    这是她一把年纪能看见的么?

    众人,“……”

    请二位速速回房!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作者有话说:

    陆家众人:天知道,今天经历了什么~

    周家:o(╥﹏╥)o 你们赢了!

    陆瑾之:本侯还可以继续苟一苟。

    ————

    PS:姑娘们,由于夹子缘故,下次更新是在周一晚上11点之后哦~

    第三十七章

    楚宜修万万没想到, 陆瑾之会在数双眼睛凝视之下,将她一把抱住。

    然而,这还不算。

    陆瑾之似是嫌两人之间不够贴近, 他的大掌摁住了楚宜修的后/腰,稍一用力,让楚宜修贴趴在了他胸口。

    男人的手掌, 修长宽大,几乎握住了楚宜修的一整/副/腰/肢。

    他的另一手捉住了楚宜修的小手, 不允许她继续四处/点/火。

    陆瑾之轻笑时,胸膛微微震动,“呵呵,夫人, 你今日身子如何?不如今晚你我……”

    楚宜修见势不妙,眼看着陆瑾之就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脑袋一低,用额头抵住了陆瑾之的嘴,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今晚一起共度良宵之类的话, 简直有辱斯文!

    下一刻, 众人已震惊至瞠目结舌。

    可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陆瑾之虽然“闭嘴”了,但那张好看的唇却还没消停, 亲了亲送上门的美人细腻额头, 动作委实亲昵。

    陆家众人,“……!!”家主, 你到底也成了一个俗人了啊!说好的此生无情无爱, 一心只扑在了振兴门楣的大业上呢?!

    楚宜修额头的温软触感, 让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上次在御花园偏殿是逼不得已装晕,这才被陆狗贼占了便宜,可今日,她委实不甘心!

    还被这样多的人围观了!

    她不要脸的么?

    楚宜修抬头,对上了男人深邃灼烫的眼。

    不对啊不对!

    陆狗贼,你应该痛恨本郡主才对!

    眼神灼烫又拉丝,是什么个意思?

    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此地,楚宜修的小心脏颤抖了一下。陆瑾之可千万不要看上她了!

    到底惦记上她哪一点了?她改掉还不行么?

    萧氏今日以身子不适为由,没有参加宫宴,毕竟她对突厥深恶痛绝,前一任陆侯爷在世之时,多次被突厥人重伤。若非他身子亏损极大,也不会死在十年前的政变之中。

    萧氏身边跟着蔷薇。

    姑侄二人一瞧见堂屋内光景,俱是一头雾水,同时将楚宜修暗暗骂做狐狸精。

    光天化日之下,趴在男人身上,成何体统?!

    “老四啊!”萧氏痛心疾首,生怕自己的儿子被狐狸精迷惑了心智。

    “表、表哥……”蔷薇一手捂唇,见楚宜修与陆瑾之几乎重叠在一块的画面,既羞又怨。

    这厢,陆瑾之呵笑一声,倒也没有继续对楚宜修如何,他已平复不久之前打斗造成的气息紊乱,“呵呵,你们都在怕什么?本侯难道还不够稳重自持?”

    陆家众人,“……”家主好生稳重!也过于自持!家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家主可以消停了么?

    楚宜修感觉到她后背的那只大掌稍稍松开,她趁机从陆瑾之身上爬了起来,双腿颤颤巍巍,似是受惊过度,又重新跌倒在他胸膛,惹得陆瑾之不知为何又呵呵低笑。

    “夫人若是实在爬不起来,趴在我身上又何妨?”

    楚宜修“吓”哭了。

    老太君见势,亲自上前搀扶,确保楚宜修不再遭受自己孙子的“毒手”。

    楚宜修刚刚站稳,就撇开老太君,直扑萧氏怀中。

    萧氏是礼佛之人,唯有装作大度慈爱,一把抱住了令她厌恶的儿媳妇,被迫无奈的安抚,“郡主莫怕、莫怕。”

    楚宜修哭到颤抖,“母亲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好夫君,嘤嘤嘤……不如,把夫君绑起来吧,如此,我方能照料他。”绑起来才能更方便搜身呐。

    陆家众人皆面面相觑。

    眼下,也别无他法了。

    万一家主再发酒疯,谁又能制伏得了他?!

    这琼华郡主到了关键时候,竟然如此拎得清。看来是他们此前误解了她。琼华郡主在这个节骨眼下还愿意照顾家主,光是这份心,也是难能可贵啊。

    反正,他们是一时半会再也不想挨近家主!

    陆渊时刻保持清醒,立刻吩咐楚宜修的陪嫁护院,“你们几个速速拿绳子,将侯爷绑好了再送回竹里斋!”

    几人看向楚宜修。

    楚宜修从萧氏怀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点了点,还不忘叮嘱,“绑牢些,莫要让夫君再闹事,他会伤了他自己的,嘤嘤嘤……”仿佛一片真心都放在了陆瑾之身上。

    陆家众人深以为然。

    的确,是应该绑结实了!

    陆瑾之没有再反抗,但神色依旧嚣张狂傲,似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不消片刻,陆瑾之就被五花大绑“押”去竹里斋。

    陆家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无一人想替他说一句好话。

    楚宜修这个时候自告奋勇,“今日大伙都劳累了,由我来照料夫君即可。”陆瑾之落入她手中,他今日完了!

    楚宜修精致的小脸,泪痕斑驳,委实叫人怜悯。

    无人知道,她内心已经开出了十里小蔷薇。

    事已至此,陆家众人已毫无异议,家主终于被控制住,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再者,陆家人一时半会没法原谅陆瑾之,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往他面前蹭,楚宜修既然主动请缨,那最好不过。

    萧氏不明白,为何她好端端的儿子,突然会如此。

    蔷薇也僵了,她脑子里全是方才陆瑾之凝视着楚宜修的那副神色,当真是灼烫。

    表哥他……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么?

    蔷薇心跳如鹿,一半是慌,一半是羞。

    目送着楚宜修也往竹里斋的方向走去,陆家众人几乎一致的如释重负——

    终于,危机解除。

    却在这时,小厮疾步来报,“老太君呐!周御史找来了!”

    老太君头一晕,立刻对庭院中的护院挥挥手,那护院当即领会,火急火燎将挂在树上的周浩天放了下来。

    陆鸢是个小机灵,提裙跑到周浩天面前,夺过护院手里的长剑,抵在周浩天脖颈上,威胁道:“你胆敢说出去一个字,我就废了你!”

    周浩天已经完全吓傻了,哪里还敢四处嚼舌根子?

    陆家人一个个彪悍,不成想女子也是如此,他今日当真是没看黄历出门!

    “不、不敢!”

    陆延清了清嗓门,“咳咳,老六,莫要对周公子无礼,毕竟……周公子今日是来做客的。”

    一言至此,陆延目光直直望向周浩天,“是吧?周公子?”温柔的威胁着。

    周浩天腿软,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点头如捣蒜。

    陆鸢这才收剑。

    陆延挥挥手,让护院们都退下。

    于是,不消片刻,庭院被清空的一干二净,一切皆归置整齐,就仿佛不久之前的一场大闹并没有发生过。

    周御史气势冲冲而来,一心以为自己今日弹劾了陆瑾之,导致陆家“挟持”他的独子报仇。

    可就在周御史踏足侯府堂屋时,却见周浩天就坐在下首的圈椅上,正在饮茶。

    “浩天!”周御史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今日之事给了周御史一个提醒,下回他再弹劾陆瑾之时,定要悠着点。

    陆鸢一个眼神扫了过来。

    周浩天浑身一僵,立刻挤出笑意,抖着腿,道:“父亲,今日我闲来无事,就登门侯府做客。”真的和陆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而且……父亲呐,别再和陆家对抗了,搞不过的!

    陆渊这时和善一笑,“御史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来人。上茶!”

    对此,周御史是抗拒的。

    但陆家人俨然十分好客,茶水立刻就端了过来,周御史只好暂时落座饮茶。

    莫不是想巴结他?

    希望他日后莫要再弹劾?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周御史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朗声一笑,脸色由方才的忧虑转为清高,“哈哈!本官知道你们陆家是什么心思,不要以为本官会轻易被你们说动,本官刚正不阿,讨好本官没有任何用处。”

    周浩天抖得更厉害了。

    爹啊,别、别再说话了!

    陆家众人,“……”这厮是怎么当上御史的?凭着一股蛮劲和自信?

    陆延笑了笑,“呵呵,周大人说得是,是我陆家不知好歹了。”

    周浩天抹了把脸。

    不不不,是周家不知好歹!

    *

    竹里斋。

    楚宜修不太确定庭院中有没有影卫,她命人把陆瑾之“押”进了屋,这才吩咐,“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进来。”

    李年和张峰都是陆瑾之的得力心腹,按着常理,他二人决不能离开自己主子。

    可侯爷眼下这副状况,又与夫人独处……

    咳咳,若是强行跟进去,眼睛里会长出刺儿吧。

    于是,屋内很快就只有楚宜修与陆瑾之独处。

    楚宜修合上了房门,这才捏着帕子缓缓朝着陆瑾之走来,这个过程中,陆瑾之一直看她。

    此时,陆瑾之就站在房中,除却双腿之外,他不能轻易动弹,楚宜修最喜欢看见陆瑾之这副模样。

    意味着,她可以随意处置他了。

    楚宜修来到陆瑾之面前,由于两人身段悬殊颇大,楚宜修只能仰着小脸。

    而此刻,从陆瑾之的角度,正好可以顺着视线,望入楚宜修的衣领里面,那雪/峦/延/绵之处,是枭雄也难以自持的人间美景。

    楚宜修顺着男人的目光,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的衣领微微敞开了。

    “……!!”

    好一个表里不一的定远侯!

    楚宜修后退了一步,拉了拉衣领,也不知这厮的酒劲几时会退下去。

    她一个怒嗔过去,陆瑾之不怒反笑,“夫人,你躲我作甚?你如此美艳,难道不就是给我看的么?”

    闻言,楚宜修深呼吸。

    忽然就想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的事,明明都已经时隔多年了,她还记得自己逃出宫廷,又被陆瑾之捉回宫那次,这厮不允许她穿衣,还冠冕堂皇的说,她生来就是给他看的!

    真想废了他啊!

    楚宜修的目光望向了陆瑾之的腰封下面。

    这个神色让陆瑾之低低一笑,他像是化身成了风流纨绔,尽说些荤话,“夫人,你上回丈量有误,为夫绝不诓骗你。”

    楚宜修愣了,“……”

    何意?

    莫不是要让她重新丈量?!

    这天底下还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什么/禁/欲/不好女/色?!统统都是骗人的!

    忍!

    楚宜修忽闪着大眼,只想尽快找出锦盒钥匙,她装作没听懂陆瑾之的言下之意,“夫君,你身上脏了,还是沐浴换衣吧,我这就让人抬水来。”

    楚宜修刚要转身,陆瑾之迈开腿,挡住了她,“好,一起洗。”

    楚宜修,“……!!”

    这厮喜欢共浴的癖好当真一点没变!

    上辈子亦是如此,总喜欢拉着她一起沐浴。

    每每如此,自是又在浴桶内一番胡天海地。

    楚宜修出于女子的本能,面颊忽然红了。

    羞耻!

    楚宜修算是彻彻底底了解眼前这个假清高的男子了,她抬起拳头,在陆瑾之胸口一番捶打,“夫君,你讨厌!”岂止是讨厌,他就是该打!

    看着美人的粉拳一通乱打,陆瑾之幽眸泛着潋滟微光,嗓音从胸腔发出来,磁性极了,“夫人瞎说,为夫哪里让你讨厌了?你倒是指指看,到底是为夫身上哪一处,让你不够满意了?”

    他唇角扬起自信笑意,宛若在说:老子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楚宜修此刻有一个巨大的困惑。这厮酒醒后会记得他所言所做的一切么?

    楚宜修为难的笑了笑,“夫君别闹了,我这就去叫水。”

    陆瑾之听了“叫水”二字,便真的给楚宜修让道了。

    他今日算是舒展了筋骨,痛快打了一场,的确需要好好洗个澡,陆瑾之身子一侧,宛若君子般给楚宜修让路,还不忘叮嘱,“夫人,顺便叫人送些花瓣过来。”

    楚宜修内心的小人就要狂躁了。

    一个大男人,要什么花瓣沐浴?!

    但……眼下唯有忍!

    马上就能扒/光/了陆瑾之了,这是查看他身上是否藏着钥匙的最好法子。

    楚宜修笑得很崩溃,“夫君说得是,是该加上花瓣。”

    她转身时,小脸上的笑意骤变,来到房门外,楚宜修吩咐了下去,李年和张峰有些语塞,真真是/欲/语却无词。

    他们家侯爷醉酒之后,竟然是一个精致的男子……

    “是,夫人,属下这就去取水……与花瓣。”侯府没有女眷喜用花瓣沐浴,若要取花瓣,还得去现摘。

    李年和张峰吐了口浊气。

    跟在侯爷身边这么多年,头一次碰见这种任务。

    *

    这厢,楚宜修折返屋内。

    她两只小手捏着帕子,清媚面容露出三分羞涩、三分试探,还有几分欲拒还迎,总之,又是多种小情绪交织,说不出的勾人心魂。

    陆瑾之看着她缓缓靠着自己走来,他凸起的喉结滚了滚,半点不掩饰一个男子对美人的最初始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情蛊:我醉了,侯爷这副样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哇~~~

    第三十八章

    楚宜修太过熟悉这种眼神, 就仿佛是陆瑾之的视线是一条无形的线,一看向她,那根线也黏到了她身上。

    宛若蜘蛛网, 扯都扯不开。

    楚宜修用手指头都能数清两人才刚刚大婚几日,所谓日久生情决然不存在。

    那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见/色/起意!

    果然呐果然,陆瑾之还是那个陆瑾之!如假包换!

    楚宜修来到陆瑾之面前, 男人正对她笑。

    他笑起来,唇角斜斜扬起, 眉目风流尽显。

    笑与不笑,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不笑时,他清冷如玉,就是一朵遗世而独立的白莲花, 生人勿近。

    可这一笑,又成了花丛君子, 浪到没边儿了。

    陆瑾之嫌美人走得太慢,“夫人,你太弱了, 与我还不甚匹配。”

    楚宜修差点跌倒。

    匹配……?

    他是指哪一方面?

    他到底想要如何匹配?

    定远侯, 你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纨绔不化么?

    楚宜修含蓄一笑, 羞羞答答,像半开的妖娆牡丹,在离着陆瑾之还有一步的距离站立, 懵懂的眨眨眼, “夫君,我天生体弱, 胎里带疾, 这今后只能如此了。”

    一言至此, 楚宜修用帕子搵了搵并不存在的泪,“我这副身子亦不知几时会西去,不能长久陪伴夫君,委实是憾事。日后夫君再娶良人,我定不会怨恨。”

    她都“娇弱至厮”了,陆瑾之总该做个人了吧?!不要再想着把她这样那样了!

    陆瑾之眉心倏然一蹙,依旧自信洋溢,“无妨的,为夫定能医好你,你我来日方长。夫人有所不知,为夫对你甚是感兴趣。”

    男人嗓音低醇磁性,每一个音发出来,都仿佛还蕴含着另外一层意思,宛若靡靡之音。

    谁要跟他来日方长?!

    不要对她有任何兴趣!

    楚宜修捏着帕子,在陆瑾之面前甩了甩,嗔道:“夫君呀,你好坏。”

    陆瑾之仿佛被/取/悦/,笑得更加浪/荡,“哈哈哈!”

    他忽然俯身,脸凑近了些,“夫人,你这是污蔑,夫君哪里坏了?你倒是罗列出来。”

    楚宜修后脊背挺直,宛若土拨鼠受惊吓后的站姿,“……”这厮酒醒后,到底会不会记得一切?

    趁着他还不清醒,楚宜修只想速战速决,“夫君,我给你解衣吧。”

    陆瑾之自是欣然接受。

    他站着不动。

    楚宜修先给他解开绳子,柔弱如她,当然要解好半天,也免不了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这厮身子骨着实结实硬朗,处处都是砖块肌理,楚宜修一时间并没有找到钥匙。

    绳子终于解开时,楚宜修的双肩被握住,她愣了一下,还没等到抬头,就被人一把摁入怀里,下一刻,她看见陆瑾之的脸凑了过来,“唔……”

    楚宜修,“……!!”好气呀。

    如此攻击性的吻,她再熟悉不过。

    陆瑾之很喜欢亲她。

    上辈子就是这样。

    他每回亲完,还会问她的感受。

    这厮行军打战会反复复盘、自省,任何事情都妄图不断进益,男女之事也是如此。

    楚宜修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娇软美人”,饶是此刻想把陆瑾之给大卸八块了,可她只能虚弱到嘤嘤嘤。

    陆瑾之的手也没闲着。

    等到楚宜修几乎“昏倒”,陆瑾之才良心发现,放开了她,“真是个娇娇。”

    楚宜修,“……!!”

    又是这句话!

    她才是不是娇娇!

    总有一天,她会让陆瑾之成为手下败将,在她面前痛哭求饶!

    楚宜修虚弱的“喘”了半天,这才从陆瑾之怀里出来,抬头看他,“我还是给夫君解衣吧。”

    陆瑾之心情甚好,不……确切的说,是愉悦到了极致,他敞开双臂,“好啊。”

    楚宜修心里暗暗咒骂。

    但为达目的,她只能忍着。

    她伸出的手,开始给陆瑾之解开腰封,顺便留意着他身上的一切。

    既然那只锦盒对陆瑾之而言如此重要,那他必然会把钥匙藏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以陆瑾之的警惕,还有哪里会比他身上还要安全?

    外裳褪下,里面就是雪色中衣,就在楚宜修准备“搜身”时,一件女子小衣从陆瑾之袖口滑落。

    楚宜修一愣,目光落地,看着那件十分眼熟的小衣。

    嗯……

    这不是她的小衣么?!那上面的牡丹花/苞,是花嬷嬷亲手所绣。

    此时此刻,楚宜修已无以言表,她虽重活一世,但到底是个女子,精致的小脸立刻红得能滴出血来。

    敢问……定远侯,偷她小衣,究竟为何作甚呐?!

    她简直没法继续想象下去。

    陆瑾之也看见了那件小衣,他不以为然,还狂妄一笑,“呵呵,夫人,你都是我的,何况这小衣。”言下之意,但凡与楚宜修有关的东西,也都属于陆瑾之。

    男人嫌小娇妻动作太慢,自行褪下中衣,他似乎对他自己的身段甚是满意,“夫人,你就不想看看为夫么?”

    楚宜修,“……!!”臭不要脸的定远侯!她才不想看他!

    美人垂眸,在陆瑾之看来,她是羞涩的不行,不然也不会面若夹桃。

    陆瑾之又接着动作,楚宜修看着掉了一地的衣裳,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幸而,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是李年与张峰。

    “夫人,热水与花瓣送来了。”

    楚宜修继续低垂脑袋,“夫君,我这就去开门。”

    丢下一句,楚宜修一路小碎步,果断远离了陆瑾之。

    她打开房门的刹那间,李年以为自己眼花了,竟看见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那抹杀意又消失了。

    楚宜修笑得很沧桑,“把水抬进去吧。”

    李年与张峰照办。

    这个时候,陆瑾之已经进了浴桶。

    李年与张峰倒水时,他就靠着浴桶壁,眸光微眯,似笑非笑。

    侯爷这副神色,显然是还没醒酒啊。

    这到底要闹到几时?

    侯爷以前沐浴都是不让旁人近身,他此刻就这么大剌剌的躺在浴桶里,李年与张峰就算不想看,也会瞥见几眼。

    啧!

    外界传言都是真的!

    倒完水,撒好花瓣,李年和张峰神色复杂的离开了屋子。

    他们大概会一辈子自惭形秽了……

    房门再度从外面合上。

    楚宜修听着净房的动静,确保陆瑾之没有出来,这才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在那堆衣裳里翻找。

    她没有放过一丝角落,但根本不见钥匙。

    楚宜修舔了舔锋利的门牙,想咬人了。

    敢情她忙活了半天,毫无所获!

    楚宜修站起身子,在陆瑾之的衣裳上面愤愤跺了几脚。

    这时,净房内的男人喊了几声,“夫人,夫人你过来。”嗓音慵懒磁性。

    楚宜修没搭理,直接离开了屋子。

    她走出房门,又搵了搵并不存在的泪,低低埋怨了一句,“这日子没法过了!”

    丢下一句,楚宜修一路小跑出了竹里斋。

    如此,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李年,“……”看样子夫人又被欺负了啊。

    张峰,“……”夫人衣裳凌乱呢,侯爷他又酒后/乱/性了么?

    两人望着天,无论陆瑾之如何喊“夫人”,皆充耳不闻。

    *

    此时,陆家女眷都在老太君的千秋居。

    萧氏一门心思想把蔷薇塞给陆瑾之,今日或许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但她又不好意思对老太君开口。

    毕竟,陆家几人都在忧心忡忡。

    虽然陆瑾之暂时被压制住了,可他今日在宫宴上的的确确把突厥太子与使臣给怼了啊。

    万一开战的话,陆家可就成了罪魁祸首了。

    皇上到底会不会降罪,还未必可知。

    一小丫鬟疾步走来,撩开湘妃竹帘,便开口道:“老太君,不好了,侯夫人她哭哭啼啼的从竹里斋跑出去,奴婢还瞧见夫人她、她……衣裳凌乱。”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去问,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家主,终究是英明全毁!

    老太君年纪大了,格外要脸皮,老人家摆摆手,“今日之事,都莫要往外说,咱们侯府自己人知道即可,都散了吧,我也乏了。”

    闹腾了大半天,能不累么?

    心更累。

    陆家女眷皆离开千秋居之后,老太君一想到今日陆瑾之看着楚宜修时,那股子猴急的眼神,她不由得沉/吟一声,有些认命的意味,“去我私库取几根百年野人参,给郡主送过去,让花嬷嬷给她好生调理身子。”

    能调理好,那是最好不过。

    若是不能……

    只怕日后又会是一桩麻烦事啊。

    *

    楚宜修回到海棠斋。

    第一桩事,就是用花露漱口,随即换下一身衣裳,一想到陆瑾之偷偷藏了她的小衣,楚宜修在这一世罕见的感觉到了后怕之意。

    她怕是被一个/色/魔盯上了!

    换好干净衣裙,楚宜修在花厅喝了几杯凉茶压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这一世没有退婚,选择直接嫁给陆瑾之,可事情却似乎不像她之前计划的那么顺利。

    藏宝图还没找到。

    陆云天那家伙也不知所踪。

    她总觉得眼前有一团迷雾在困扰着她,只有迷雾散去,她才能看清事情原本的面目。

    陌陌凑了过来,一脸喜滋滋,“郡主,今日当真太好玩了!那周家公子离开时,腿还在哆嗦呢,哈哈哈哈……”

    楚宜修却高兴不起来。

    她眼下危机重重啊。

    等陆瑾之酒醒后,该不会还惦记着她吧……

    *

    入夜,雾气弥漫,夜风携花香,自茜窗拂入。

    陆瑾之悠悠转醒时,人还躺在浴桶里。

    水早已凉透,花瓣粘在他的唇角,花香扑鼻。

    屋内没有盏灯,月色从窗外倾泻入内,亮了半室。

    陆瑾之从水中抬起手,却见手臂也俱是花瓣,此时,他头昏欲裂,指尖揉了揉太阳穴,诸多断断续续的记忆涌了上来,从入宫赴宴开始,再到突厥太子敬酒,随后……

    记忆中的画面虽然都是片段,但也不妨碍陆瑾之自行拼凑。

    他尤其记得,他吻住楚宜修时,那股差点失控的悸动,还有她双眸含泪的控诉。

    陆瑾之,“……”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做了一个梦?

    陆瑾之从浴桶出来,一丝不苟的撇开了身上沾粘的花瓣。

    这个时候的陆瑾之已经完全清醒。

    他兀自从箱笼里找了衣裳,穿戴整齐后,发现地面落了一地的脏衣物上,还有一件女子小衣。

    陆瑾之视野极佳,即便屋内没有盏灯,他也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被她发现了么?

    清冷无温、禁欲孤冷的定远侯愣是僵了片刻。

    须臾,陆瑾之打开房门,庭院中竹叶沙沙作响,夜风微凉,吹在人身上,总算消除些许燥意。

    陆瑾之酒醒了,体内情/蛊一时半会还没反应,他此刻无疑是放松且畅快的,唯有脑壳有些胀痛。

    李年与张峰垂首,不敢多看自家侯爷一眼。

    已是子夜,陆瑾之当然不可能这个时辰去叨扰陆家其他人。

    但他才刚刚醒来,眼下着实没有睡意。

    为证实自己脑中的记忆片段不是做梦,陆瑾之让李年把一切原原本本说给他听。

    李年对此是颇为排斥的。

    今日可谓是惊心动魄,他半点不想重述一遍。

    李年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只看着自家侯爷白/□□/的皂靴,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

    “侯爷今日在宫宴上,多饮了几杯,将那突厥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属下听说,突厥太子一回到驿馆就气吐血了。”

    “从宫里归来后,侯爷您命人绑了隔壁的周公子,还将他挂在了树上,好在那周公子还算识时务,被六小姐威胁之后,再不敢对周御史提及半个字。”

    “侯爷您今日醉酒,还召唤出了咱们侯府的十八人团,最后是夫人的陪嫁护院制伏了您。”

    “另外,您已经成功把咱们侯府诸人都得罪了。侯爷,你今日揭了二公子的情史,说到了三公子的痛处,骂了五公子,还说两位姑娘是饭桶。还、还……还对夫人动手动脚了。”

    说到最后,李年深呼吸,声线愈发低了下去。

    他如此条理清晰的阐述了一遍,侯爷应该能听懂吧?

    总之,侯爷今日当真是唱了一出大戏。

    风起,竹竿摇曳不止,月影婆娑,投下重重剪影。

    许久,陆瑾之都没有说一个字。

    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陆瑾之:只要本侯不尴尬,尴尬的只能是别人~

    第三十九章

    小径两侧, 紫竹枝叶沙沙作响。

    竹林下面种了兰花,这个时节正当花开,夜风拂过, 兰香扑鼻。

    陆瑾之驻足在小径,他知道往前走几步就是海棠斋了。

    许是这次是第二次醉酒,他稍有适应, 有些片段他已能记得。

    他似乎对楚宜修说过某些话,也做过某些事。

    还都是些浪/荡行径……

    陆瑾之再度拧眉, 重新思量自己的为人。

    他是那种孟浪之徒么?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

    他已二十有五,若有那个心思,岂会等到不久之前才娶妻?

    楚宜修是长公主之女, 于他而言,是这辈子都不能好好相处之人。

    但楚宜修又是他第一个女人, 陆瑾之绝对不会不负责任。

    反反复复思来想去,陆瑾之最终还是折返了自己的竹里斋。

    那琼华郡主身子娇弱,又遭自己“苛待”, 万一深更半夜又让她伤了元气, 那就不好了……

    *

    同一时间, 楚宜修梦魇了。

    她又梦见了上辈子。

    叛军如破竹之势攻占京城,又涌入皇宫。

    楚宜修身为太子妃,着实惹眼, 且又是长公主的女儿, 还是叛军首领的前未婚妻,怎么看, 她都是死路一条。

    她怕极了。

    没人不愿意活下去。

    她是个俗人, 只想享受大好荣华。

    楚宜修收拾好包袱, 藏了几张银票在身上,准备逃之夭夭。

    她原以为叛军还有些时辰才会攻入东宫,可谁知她刚要跑出大殿,迎面就撞见一身着银甲,脸上沾了血的将军。

    他不是别人,正是楚宜修始乱终弃的前未婚夫,堂堂定远侯——陆瑾之。

    楚宜修一受刺激,双腿就不由自主的发软,身子一晃,跌倒在了陆瑾之脚下,她仰面,看着即将送自己归西的宛若天神般的人物。

    而陆瑾之也看着她。

    楚宜修以为自己死定了,男人的眸光却愈发暗沉,直到他弯下身子将她拉了起来,楚宜修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保住了一条小命。

    因为,她看懂了陆瑾之的眼神。

    这是一个男子渴望一个女子时的灼烫。

    原本,楚宜修以为,等到陆瑾之得偿所愿,他就能放过她。

    可谁知,那晚过后,整个后宫仅她一人。

    她并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大抵是陆瑾之报复她,楚宜修深以为然的认为着。

    半年磋磨下来,楚宜修终于找到机会逃离,她费尽心机,步步谋划,可她太高估了自己的小聪明,被陆瑾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那日画舫,夜色苍茫,陆瑾之挥退所有人,他唇角含笑,将她逼到角落,“郡主,你真是不听话。这天下都是朕的,你还能往哪儿逃?”

    ……

    楚宜修猛然惊醒。

    她出了一身薄汗,醒来的刹那间,有种此生再难以逃脱魔爪的错觉。

    她本以为这一世老老实实嫁给陆瑾之会避免上一世的遭遇。

    可从这几次与陆瑾之的相处来看,事情完全朝着她所预料的反方向发展了。

    如今若是没法反抗陆瑾之,等到他问鼎帝位,她就更无逃脱的可能。

    这厮是陆家家主,她又是陆家仇人之女,那可是杀父之仇!

    楚宜修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陆瑾之会看在美/色的份上,给她一个善终……

    她上一世到底是死在谁手里,还未必可知。

    搞不好就是陆瑾之厌弃了她,这才弄死了她。

    楚宜修翻了个身,片刻后又翻了过来,来来回回翻了数次,她在想,陆云天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她需要他啊!

    除了陆云天之外,楚宜修暂时着实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的谋略能与陆瑾之抗衡。

    *

    次日早晨,天才刚刚擦亮。

    陆瑾之昨夜几乎没睡,他从校场练武下来,身上衣裳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但已被汗水浸湿,可显出修韧健硕的肌理。

    他从海棠斋外面的小径路过,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庭院。

    好巧不巧的,楚宜修昨夜噩梦惊醒后一直不曾睡下,屋内闷热,她在庭院中纳凉。

    早晨的花草树木结了露水。

    露水集天地精华而生,最能解毒散热,她正蹲在花圃旁,墨发倾泻,一身粉色中衣,闭着眼,小/舌/头在花瓣上一扫而过,动作轻盈灵巧,像一个捕猎者。

    陆瑾之眸光骤然聚集在那一瞬。

    他僵住了。

    本不该驻足,却鬼使神差的朝着庭院望去。

    楚宜修这一世本就武功高强,她耳朵微微一动,正处于迷糊之中,没有做防备,忘记了藏拙,她侧过脸来望向月门外。

    蓦然,两人四目相对。

    楚宜修正吸食露水的动作骤然僵住。

    好一个大/色/狼!

    陆瑾之也神色一滞,宛若偷看被抓包。

    可若是直接离开,未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内心一片兵荒马乱,表面上却是清风朗月,正在打腹稿,准备与楚宜修寒暄。

    然而,这时,楚宜修站起身,一脸惊慌失措,这股惊慌失措之中又掺和着怒意,她提着裙摆,转身就往屋内跑,随后又“哐当”一声关上了门扇。

    陆瑾之,“……”

    这感觉,就像是被人拒之以千里之外。

    她好像讨厌他。

    堂堂定远侯不会去对任何一个女子死缠烂打,他稍稍收敛神色,提步往自己的竹里斋方向走去。

    可饶是他步履如风,脑子里也全是方才美人的粉/色/舌/尖/在花瓣上一扫而过的画面。

    陆瑾之呼吸骤然不稳。

    越想清心寡欲,那画面却越是清晰。

    陆瑾之踏足竹里斋的同时,立刻吩咐,“抬冷水进来!”

    心腹,“……”

    侯爷,您近日来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这就是成婚后男子的特性?

    恕他们这些单身汉子孤陋寡闻了……

    *

    今日,轮到陆家人给老太君晨昏定省的日子。

    每到这一天,陆家众人都会来千秋居用早膳。

    陆瑾之从小径走过来时,千秋居的守院小丫鬟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立刻拔腿往院中跑,火急火燎通知老太君,“侯、侯爷来了!”

    此时,千秋居堂屋内,老太君坐在上首的位置,陆家其余人都已落座。

    陆瑾之因着在净房“休整”,花费了些时辰,这便来迟了。

    就连柔弱不能自理的楚宜修也先一步到了千秋居。

    楚宜修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嘬着,她半敛眸,似是对来者有些畏惧。

    陆家众人也皆露出或是嫌弃、或是敏感、或是戒备之色。

    陆瑾之行至走廊时,给自己洗脑一番。

    都说酒后容易忘事,他就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不就行了?

    如此一想,陆瑾之如往常一样,款步迈入了堂屋。

    他扫视众人,无人抬眼与他对视。

    陆瑾之的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行至老太君跟前,行礼,“祖母。”

    老太君兀自饮茶,仿佛没听见。

    陆瑾之怔了怔,这又看向了萧氏,“母亲。”

    萧氏一想到自己的好儿子醉酒后,对仇人之女那副色眯眯的样,此刻没法原谅他。

    萧氏也垂眸喝茶。

    陆瑾之缓缓站直了身子,整间屋子,俱无人搭理他。

    眼下的情形已十分清晰明了:

    他被挤兑了。

    第四十章

    陆瑾之是家主, 他若不自行离开,没人能驱赶他。

    陆瑾之兀自落座,但他身侧的案几上并无茶盏, 千秋居的下人就连茶都不给他倒了。

    好歹陆瑾之只要不醉酒,无论何时都能稳住他自己,一派稳重自持之态。

    堂屋安静极了, 只有偶尔发出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陆瑾之望向了家中性情最为温和的陆渊。

    没记错的话,他昨日将二哥的情史扒出来了, 还怂恿二哥去将昔日白月光娶回来。

    扪心自问,他都是为了二哥好。

    陆瑾之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错,他道:“二哥,你今日气色甚好。”

    陆渊的剑眉微微轻挑, 搁置下手中茶盏,没有抬眸, 语气平缓,但听上去并不温和,“劳烦四弟牵挂了。”

    家主还不够忙么?

    好端端的扒别人情史作甚?

    陆渊已近而立之年, 情情爱爱是十来岁时才有的悸动。

    陆瑾之倒好, 昨日把他的事脱口而出, 眼下,阖府上上下下,俱知晓了。就连隔壁那周公子也已知道。

    陆瑾之, “……”看得出来二哥还在生气, 罢了,过几日, 二哥自会消气。

    他又看向陆延, “三哥, 我那里有几册孤本,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陆延呵呵一笑,“不必了,我只会闭门造车,免得白费了四弟一片苦心。”

    陆瑾之还能说什么呢?

    他这人素来不会讨好人,亦或是“趋炎附势”。

    他看向陆清,而陆清却哼了一声,“四哥,你不用管我,我反正又不是你满意的兄弟,这么多年承蒙四哥照拂,是我没甚天赋,让四哥操碎了心,一切都是我之过。”

    陆瑾之,“……”

    陆鸢与陆绵绵也没给四哥好脸色。

    她二人常年习武,眼下又正在长个头,难免饭量大了些,“饭桶”这个称呼委实不雅。

    可以这么说吧,陆瑾之昨日说出“饭桶”二字,给了她二人不小的打击,今日早膳都不香了。

    陆鸢哼哼唧唧,“四哥莫要与我多言了,我这个饭桶哪里能入四哥的眼。”

    陆绵绵瘪了瘪嘴,同样不搭理陆瑾之,对四哥一肚子意见。

    饭桶的名声传出去,叫她以后还如何嫁良人?谁不想成为四嫂嫂那样娇娇柔柔的美人呢?

    最终,陆瑾之的目光落在了楚宜修身上,“夫人,你身子骨可好些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委实好听。

    但楚宜修拒绝与他过多交流。

    她已痛定思痛,是不是自己过于接近陆瑾之,才导致陆瑾之对她有了非分之想?

    楚宜修盯着茶盏里的君山银针,闷闷道:“我本是蒲柳之身,夫君莫要为我劳神了。”

    她过于孱弱,与他不甚匹配!

    陆瑾之一圈问候下来,他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

    今日早晨的家宴还没开始,陆瑾之不会直接离开,而是留下来吃早膳。

    众人食不言,十分安静,就连陆鸢与陆绵绵也小口咀嚼,似要摆脱“饭桶”的头衔。

    唯有表小姐蔷薇时不时看一眼陆瑾之。

    陆瑾之眉心微蹙,但并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不过,下一刻,陆瑾之想到了什么,他特意抬眼望向蔷薇。

    这一望,让蔷薇心花怒放,立刻不知如何才好。

    陆瑾之说了一句,“表妹倒是气色极好,身子骨亦是康健,不知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可否告知本侯?本侯夫人需要好生调理身子。”

    蔷薇,“……”前面有多欢喜,后面就有多失落。

    楚宜修,“……”不!她不需要调理!莫要试图让她好起来!她就是孱弱美人!

    萧氏也异常尴尬。

    她让蔷薇入京,是要给陆瑾之生儿育女的,这陆瑾之却一心只惦记着楚宜修!

    蔷薇结结巴巴,“表、表哥,我平日里只吃些寻常之物,很好养活,并不用药。”

    萧氏附和,“还是蔷薇命好,得老天庇佑。”不像某些病秧子,锦衣玉食也不行。

    楚宜修觉得不妙了,立刻娇体虚弱了起来,“咳咳咳……”

    她咳得面色涨红,眼眶湿润,望向陆瑾之,“夫君呀,莫要为我费心神了,不值当。”就当她死了行不行呀,她不想被医治!

    陆瑾之站起身,众目睽睽之下,拉起楚宜修,把她打横抱起,他拧眉,“为夫送你回去。”

    众人,“……”家主,你已经酒醒了!为何还会如此?不过……好处是,现在家主只折磨一人,不会再叨扰他们了。

    楚宜修在陆瑾之怀里抖了一下。

    一只小手揪住了陆瑾之的衣襟,“夫君,我自己能走。”

    陆瑾之觉得不妥,都弱成这样了,还是他来照料吧,遂对老太君与萧氏等人辞行。

    众人,“……”走吧走吧,赶紧走。

    陆瑾之离开之际,楚宜修两眼巴巴的望向老太君,眼神不可谓不楚楚可怜,宛若在求救。

    老太君内心“嘶——”了一声,最终什么也没做。

    待这对新婚夫妇离开千秋居,陆家众人仿佛一切明了,眼观鼻鼻关心,谁也没有多言,继续用早膳。

    陆瑾之一走,早饭都变香了。

    *

    回海棠斋的路上,楚宜修暗暗腹诽:今日的蟹黄小饺,还没吃上呢!

    她不饿的么?!

    好气啊。

    她的脸埋在陆瑾之怀里,一眼不去多看他。

    陆瑾之倒是时不时低头看一眼,美人细腻脖颈外露,白若皓雪,日光下可将上面的小绒毛看得一清二楚。

    陆瑾之已完全酒醒,心意更是明确。

    他倒也不遮遮掩掩,言辞与行径皆坦荡。

    “夫人,为夫定医好你。”陆瑾之觉得,他既然娶了,且还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就应该负责。况且,他是一个正常男子,难得对一个美人动心,他又为何不能得到她?

    枭雄爱美人,天经地义,他这是顺应本心。

    楚宜修没搭理他,闷闷不做声。

    到了海棠斋,陌陌眼瞅着陆瑾之抱着楚宜修入屋,她想跟上去看看,却被陆瑾之挥退,“这里不需要你。”

    陌陌,“……”她家郡主最不需要的人,是侯爷你!

    陌陌在庭院张望,双眸笑眯眯的,不难想象郡主此刻必然纠结极了。

    郡主啊郡主,你也有今天。

    陌陌幸灾乐祸。

    陆瑾之把人放在软塌上,看着楚宜修粉面桃腮,水眸潋滟,他喉结滚了几下,俯身道:“夫人,我给你把脉。”

    楚宜修是抗拒的,试图收回自己的手,可陆瑾之捉住了她就不放,强行把脉。

    好在楚宜修早有准备,她可以抑制脉搏,让自己看上去虚弱无力。

    此前在宣王府,陆瑾之就已经试探过她。

    只不过,上一次是怀疑她。

    这一次是真的想医治她。

    陆瑾之的指尖放在了楚宜修的细腕上,片刻,他拧眉,眸光幽幽。

    的确是虚弱之相。

    楚宜修憋憋嘴,泫然欲泣,“夫君,我已告诉过你,我这副身子没救了,母亲用了多年也没能救得了我。我看表姑娘正当芳华,夫君不如纳她做妾吧。母亲和皇帝舅舅那边,我可以替你说项。”

    陆瑾之,“……”

    美人言辞恳切,句句都是为了他好。

    陆瑾之却不高兴。

    他收回手,让楚宜修躺好,“为夫不会纳妾。”

    楚宜修,“……”嗯?定远侯,你与我该不会已经夫妻情深了吧?为何不纳妾?纳妾不好么?哪个男子会不想纳妾?你醒醒啊定远侯!

    不多时,苍狼先生被叫了过来,又是一番诊断,得出结论还是大径相同。

    未免楚宜修多虑,陆瑾之与苍狼先生到屋外说话。

    未及苍狼先生开口,陆瑾之下了军令,“先生定要治好夫人。”

    苍狼先生,“……”

    他是人,又不是神仙。

    侯夫人那身子骨委实虚弱,但并没有大疾。

    苍狼先生最终提出一条医治策略,“侯爷,以属下之见,先给夫人滋补吧,等到身子骨稍有好转,再考虑用药。否则,只怕夫人会扛不住药性。”

    陆瑾之明白苍狼先生的顾虑,直接应下。

    这便立刻让人准备熬参汤。

    楚宜修早膳没来得及吃,陆瑾之就在海棠斋看书,她也没法下榻吃饭,以至于饿得饥肠辘辘。

    一碗浓郁百年野参汤端到楚宜修面前时,她真的要哭了,遂直接当着陆瑾之的面哭了出来,美人哭时,无声无息,梨花带雨。

    陆瑾之,“夫人,该喝药了。”

    楚宜修,“……”

    作者有话说:

    楚宜修: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家众人:侯爷现在有想折腾的人了,真好!(我们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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