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灯烛恍若星辰, 乐曲升平歌舞之欢飘来耳边。

    腰滚肥圆的人跌跌撞撞从大殿里磕碰了出来,落在玉昀脚边,抬起眼方认得出人来。

    “大、大公主。”

    “哦, 不对。如今该叫长公主殿下了。”

    舒启山今日一身武官朝服, 补子上刺绣麒麟。倒让玉昀也颇为惊讶。昆山行宫那夜, 舒启山刺杀反贼,虽是有功。可一个官妓牌坊的掌事, 当上将军之职,恐怕祸及百姓。

    来不及等玉昀细想, 那人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您是要入席,下臣与您引路。”

    “不必了。”那日在寿安寺下, 玉昀只是无人可用, 方才与他说了两句。可若真要与此人结朋为羽, 那也大可不必。

    舒启山嘿嘿笑了两声,“那,下臣便不拦您的路了。”那人说罢, 却瞄了一眼玉昀身旁阿翡。

    “阿翡长大了,越发出挑了。”

    “与你何干?”阿翡愤愤,自不想再与他拉上什么干系。又唯恐他动手动脚,不自觉往玉昀身旁贴了贴。

    阿翡虽是奴婢,去也是及其出挑的生相, 一双吊梢眼,水灵精致。只是当年舒启山对她上下其手之时,她也方才七八岁。年幼时的伤痛, 便总会忌惮一辈子。这些年阿翡虽是被玉昀照拂着, 可见得其人, 也难免心中发颤。

    玉昀挑着眉毛, 又扫了一眼舒启山。方见他闷闷地退去一旁了。

    玉昀这才拉着阿翡继续往殿内去,“都过去了。莫怕。”

    新皇登基,宴会自然热闹。除了百官协家眷恭贺,就连宫中久居未曾露面的太妃皇子也一同出席。宋氏如今贵为太后,正在新皇身旁上座。见玉昀进来,宋妃自也起身,领着众人相迎。

    只玉昀将将走来自己席间,却见一只白色的猫儿窜来脚下。琥珀色的眼睛,长长白毛,温温顺顺蹭着她的鞋面儿。玉昀将将抱起猫儿,便见五皇弟小成尧寻了过来。

    小少年与她作了礼,“皇长姐。”

    “成尧是来寻它的?”玉昀看了看怀里的猫儿。

    小少年点头道,“琥珀扰着皇长姐了,我替它给您赔不是。”

    “并没有。”玉昀弯身下去,将琥珀送去他面前。“你母妃可来了?”

    小少年回头指了指身后,“母妃也来了。”

    玉昀远远望去,便见云妃正也起身与她作了礼。她便也微微颔首当是回礼了。

    若说起父皇生前的枕边人,母后过身之后,便该算是云妃娘娘。宋妃受宠不过几年,便被皇祖母忌惮着。是以叫舒家送了几个美人进宫。云妃生得貌美,性子却也柔顺,自然被父皇留了下来。宋妃的恩宠自然断了,而云妃自也在父皇身旁侍奉到了寿终正寝之时。

    小少年寻着了猫儿,这会儿才再与玉昀作了礼,跑回母妃席间了。

    玉昀正落座,那身玄金的袍子,在成显的皇座旁高冠而危坐。那双长眸愈发精锐,在烛火之中,闪着星辰。玉昀自也与他一福,“皇叔万安。”

    “长公主不必多礼。”

    玉昀这才落座。却见凌成显起了身,磕磕巴巴招待众人开席。言语草草,态度嬉笑。皇家出了如此子嗣,在皇爷爷眼下,定还得藏着多加教导。如今,却是临于众人之上,成了大周君王。

    只是在座众臣早就见怪不怪。玉昀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琥珀喵呜一声,打断了凌成显的话。只这么一声,大周君王的注意力,便被只猫儿吸引了去。猫儿一窜,从侧门跑出了殿外。

    “诶,怎么跑了?”

    凌成显正要去追,却被宋妃一声喝住了。“显儿。”

    凌成显这才回转了几分神情。宋妃却是嗔怒不止。因先皇跟前承宠的事儿,她本就与碧云宫中不大对付,这会儿自然将气都撒在了云妃那里。

    “你又是如何教导成尧的?这般场合,带着只猫儿成何体统?”

    云妃忙起身认了错。“是臣妾大意了。扰着大殿上的礼数。”

    成尧却是等不及了,“母妃,琥珀出去了。我得去看看。”

    云妃来不及拉住儿子,便见小少年已跟着琥珀身后,从侧门跑了出去。这会儿,宋妃的脸色更难看了。忙起身作了别礼,“臣妾教导不当,还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且先带成尧回碧云宫去闭门思过。不敢再扰着娘娘和陛下的庆典。”

    宋妃这才消气些许,许了云妃退下。

    玉昀看着那边将将收敛了神情的凌成显,只淡淡抿了一口热茶,又看了看上座的皇叔。却见那人端起酒盏来,与她一敬。

    也是,如今大周的脸面,有谁还在意呢?

    只是不多时候,阿翡取了新的汤婆子,匆匆从侧门外回来,话中也几分急切。

    “主儿,您可要去看看?五皇子出事了。”

    **

    玉昀走得很快,阿翡却在后头不愿跟着。

    “你怎么了?”玉昀回头过来,看了看阿翡。

    “我、我还是不去了。”

    玉昀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可这会儿事情紧急,只好由得阿翡。“你在外头等着,我和轻音去。”

    具阿翡说,五皇弟出事的地方,是在殿外马棚。玉昀与轻音赶来的时候,却见几个宫人围在外头。云妃衣冠不整,被推到在马鹏的圆柱旁。琥珀摔在地上,舌头都吐了出来,看来已经不行了。

    而小成尧,却被腰滚肥圆的人堵在角落。小少年双眼惊恐,正嘶喊着,却无一人敢上前。

    玉昀来不及想别的,眼前的画面,已经足够让她想起阿翡七岁那年受过的委屈。舒启山这人,好娈童。

    玉昀一把揪起舒启山的玉冠,却险些被他反手掀倒。

    “奶奶的,谁敢动老子?”

    舒启山双眼猩红望向玉昀,这才被一惊。“长、长公主殿下…”那双眼里的猩红,顿时退却成了惊恐。“您、 您怎来了?”

    话未完,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我留着你的狗命,看来是留错了。”

    玉昀后悔了,舒启山欺负阿翡那回,她就该当机立断。可那时舒启山尚是舒家的人,还在皇祖母鼻子底下办差。她尚且不能擅自处置他。留得如今,竟是害了成尧。

    玉昀只一把将拉来怀成尧里,见小少年满眼惊恐,玉昀赶忙扯下身上小氅,捂在了成尧肩头。这次才方吩咐四周宫人。

    “你们今日看到了,也当作没没看到。若有人嘴风不严的,叫我日后在宫中听到如此传言,我便亲自来追责,知道了么?”

    一行宫人早就跪在地上,此时唯唯诺诺道,“知道了。长公主殿下。”

    玉昀又道,“此人冒犯五皇子,视为谋逆。锦衣卫不在此,你等去叫锦衣卫来,将他压入内官监大牢,听候发落。”

    众人却僵着不敢上前,唯有一人从人群里跪着往前了几步,“奴、奴才,愿替长公主殿下寻人。”

    玉昀打量了一番那小内侍。小内侍生的眉目清秀,身形瘦削。“你叫什么名字,本宫今日记下了。”

    “奴才名叫魏五。”小内侍说完,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奴才这就去了。”

    人还没走,舒启山已在地上求饶了,“求、求长公主殿下饶命。”

    玉昀看了看一旁摔着的宋妃,又紧了紧怀里的小成尧,“你胆子是肥了,皇子都敢动?”

    “下臣、下臣酒醉。酒后胡作为非。有罪…”

    舒启山着实是醉了,可却也不是全醉。宋妃素来与云妃不和,而他如今又是新皇心腹,一个即将被赐封地的皇子,又算作什么?

    “可、可下臣如今将将当起镇北大将军之职,殿下想要惩治下臣,恐怕还得问过陛下和太后娘娘。”

    “……镇北大将军?”玉昀冷冷一笑。“我大周朝堂是无人了么?”

    “这…这可是陛下亲许的。”

    “内阁也票拟定下了。”

    玉昀望着眼前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浑身却是深深的无力之感。凌成显胡闹便也罢了,内阁陆时行也是撒手不管。她只将成尧拉来身后,方弯身下去与人道。

    “那便请舒大将军看看,您这战场还上不上得去。”

    玉昀撂下话来,魏五已请了锦衣卫统领庞铎回来。

    “此人酒后忤逆五皇子,推搡宫妃。云妃娘娘受伤,五皇子受了惊吓。有劳庞统领,将人压入内官监大牢,听候审问。”

    庞铎却是一拜,“长公主,此事可需问问陛下和摄政王?”

    “是我的话,不够管用?还是此人罪过,不够欺君罔上?”

    庞铎只道,“臣已让人去请了摄政王。”

    只话将落下,便听宋妃的声音悠哉飘来,“镇北大将军乃是陛下钦点,长公主又何必与人为难呢?”

    玉昀望着那边行来的妇人,深蓝的翟鸟宫服,庄重沉稳,妇人面上却挂着一丝得胜的不屑。

    却听庞铎与众人齐齐作礼,“太后娘娘。”

    云妃已被人扶了起来,当着宋妃面前,却也只能再跪了下去。“太后娘娘。”

    小成尧将要随着母妃作礼,却被玉昀扶了起来。玉昀这才与宋妃道,“太后娘娘,看来是想徇私偏袒?”

    宋妃却笑了笑,“此人是犯了什么过错,长公主可要说来与哀家听听,也叫庞统领的人听听?”

    “……”玉昀不能开口。成尧已经紧紧拉着她的衣袖。却见皇叔负手已从侧门出来。

    “舒将军何罪之有?长公主未免大题小做了。”

    只是轻描淡写两句,玉昀只觉胸口郁气难舒。

    “皇叔此下还要护短,未免难以叫众人心服。”

    一旁云妃却已跪着挡来二人面前,“都是臣妾没看好成尧,长公主不必再说了。”云妃只将小成尧从玉昀手中牵了过去,又与宋妃一拜,“都是臣妾的错,不敢连累镇北将军。臣妾这就带成尧回碧云宫,闭门思过。还请太后娘娘不予计较。”

    “云妃娘娘…”

    “殿下不必再说了。您的恩典,臣妾记下了。可成尧不好再在这里了,臣妾只求,能早些带他回宫。”

    玉昀不好再留人。却看了看一旁负手而立,冷眼旁观的人。他从来都是那般事不关己的人,又怎会为了成尧出头?

    玉昀只与那人一拜,“是玉昀过激了些,还请皇叔恕罪。宋妃娘娘和成尧受了惊吓,请皇叔命人送他们回碧云宫歇息可好?”

    却听那人冷冷落了旨,“庞铎,你亲自护送云妃娘娘与五皇子回宫。”

    庞铎领了命,只与二人指了指路。“云妃娘娘,五皇子,请跟末将来。”

    小成尧跟着云妃走了,临走前,一双星眸看了看玉昀,又狠狠盯了一眼地上腰滚肥圆的人。玉昀只目送走了二人,方也懒得再理会这一地狼藉。

    “玉昀乏了,便不扰着皇叔与太后娘娘用宴。先行告退了。”

    她没看那人,也没理会宋妃。只带着轻音往宫外去。却见阿翡早在一旁候着,见着方才舒启山欺辱成尧的情形,阿翡一双眼睛已经红了。

    玉昀只拉起她的手,一并往外去。“我定会与你们要回个公道。”

    **

    月明星稀,东街上依旧热闹非常。穿过繁华街景,玉昀一路只是沉着无声。

    阿翡这才敢出声愤愤道,“为何舒启山命那般好?以往是有舒家撑腰,如今又有新帝和摄政王。他那般草驴一个,还能接替镇北王,作了边疆大将。”

    玉昀手中汤婆子已有些凉了,将东西撂在膝边,方抬手推开车窗往外望了望。

    “只怕他有命去,没命回。舒长卫是起了反心,可原在战场上也是一身功勋,方能将狄国骑兵镇在大周边境三十里开外。他舒启山又有什么?”

    轻音却问起,“可,若真是这样。大周北疆还能守得住么?”

    “他又哪里在乎?”

    玉昀正说着,一眼扫见正转角处的车马。小将霍广骑马护在马车身旁,马车里便该正是那人没错。玉昀想来他方护着舒启山那般说辞,只一把合上了车窗。

    凌霆川只远远见前方马车里的人探出半边小脸,扫见他的车马,便又迅速合上了窗户。他也不紧不慢,合上了车窗。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东街上百姓接踵而游,其乐融融,可于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马车行回宸王府,将将落下马车,寒气从脚下席卷而来,已爬上脊背。

    “少主,今日正月十五。霍苓又不在,可要与您预备着人来?”

    “不必了。”

    他身上寒疾半月发作一回,早习以为常,可每年上元节,寒病最为凶狠。上一年还在北疆,他全身被冻僵,饮人血也无用。这一次,得换个方法。

    “热水…去准备热水来。”

    滚烫的热水被一桶桶端来寝殿,他将自己整个沉在了水下。霍广正已要出门,方听人从水面稍稍浮了上来。

    “将人撤走,孤今夜不想见人。”

    霍广应声退了出去。寒意袭来,连水汽之热都无法抵挡。他在滚烫的热水中发着颤,只再次一点点将自己埋入水面。

    玉昀只是气不过。她少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可想起方从小成尧临走前,舒启山嘴角的笑意,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凭什么?凭什么由得宋妃一手遮天?而他凌霆川分明能管,却不闻不问。

    临寻来那人寝殿门前,却见灯火零落,只剩主殿中一盏微弱的光。唯有霍广一人候着门外,神色似有几分凝重。见她来,霍广只与她一拜,“公主来了?”

    “我来见见皇叔,他可已睡下了?”

    霍广只略微犹豫,方道,“少主在里头,公主请。”

    “多谢小将军。”

    霍广的见人往身后寝殿中去,方闷声与自己道了声。“对不住了,公主。”

    去年此时,他还与少主一同在天山寨中。少主发病,取人血为饮,伤了好些寨中兄弟。是以今年方叫他屏退众人。可少主将自己关在寝殿,也并非解法。公主…公主进去看看,或是也好。左右上回,少主也已用过一回公主的血了。

    寝殿内很静。玉昀推门进来时,猛灌入屋内的冷风,将最后一盏烛火都吹烬了。

    月色冷冽,落在脚下的石板上。丝丝水迹从屏风后流出,一时竟叫人有些恍惚,似是带着鲜血般的浓稠。

    玉昀支起几分胆量,直往那屏风后头缓缓走了过去。

    一只浴桶孤零零地摆在屏风之后,水面被风吹起,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皇叔?”

    玉昀四周打量,到底不见其人。身后的屋门却忽被人一把合上。霍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少主畏寒,末将便先替公主将门合上了。”

    “……你们少主…”在哪儿?

    玉昀话没问完,脖子上忽的一紧,身子已整个被人拖下了水面。

    烫…水很烫,却堪堪将能忍受。那人的身体却是极其寒凉,仿佛能从肌理之间结出冰来。

    如此之间,她方想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十五月圆,他身上寒病该又是发作了。

    “活该…”将自己从水面挣扎出来,玉昀却直说出了心里话。那人匍匐在桶边,气息发颤,齿尖发抖,唇上已浮出了一层白霜。一双长眸带着冷意,瞟来玉昀身上。

    “你来做什么?”

    她只攀着桶延往外撑着自己,“本是想来问问镇北大将军之事…此下看来,是我不该扰着皇叔了。”

    “滚。”

    他只吐出一字,方又将自己沉进水面。

    玉昀从桶中出来,身上已是全湿了。衣物太重,难以挪动步子,更莫说还要顶着外头的北风,走回自己的客房。见那人还在桶中并未出来,她唯有去一旁翻起他的衣箱,给自己寻了一身男子的衣物,才好换上。

    浓郁的药香幽幽飘进鼻息,那些衣箱中,全是同一种味道。玉昀选来选去,除了中衣,几乎全是玄色。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个。

    可将将给自己换好衣服,便听屏风后传来水声。她循声望去,却见方还冒着热气的木桶,已结了一层薄冰。而那人正翻出木桶,重重摔在了地上。

    凌霆川不剩什么清醒的意识。他已冷得几近麻木。却见一双湿透的绣鞋缓缓走来眼前。那人缓缓弯身下来,一双明眸映着皓月光辉,嘴角微微翘起,话中却是嘲讽。

    “皇叔,很冷么?”

    他磨着后齿,话已无力说出口。他不需要怜悯,她也没有给他一点。这样很好。最后的意识被吞没之前,他只见玉昀已重新撑起身子。

    “真是天道好轮回。看到你这样,成尧的委屈也该要消解些。”

    他在心里冷笑。她还在为了她那皇弟出头。到底是老皇帝的好孙女,悲悯于众人,唯独…唯独没有他。

    很好。

    玉昀起了身,见他已将自己摊在了地上。地龙烧得暖,那里许已是最温暖的地方了。他身上没着多余的衣物,皮肤上的水却也结成一层白霜。

    活该。

    她心再道了一声。便就要去拉开房门回客房。却听地上的人呢喃之语。

    “别留我一个。”

    “……”玉昀回眸去看,却见他双眸紧闭,眉间紧锁,是已昏睡了过去。瘦长的身子,在月光下蜷成了一团。像一只无人可依的小兽。

    玉昀自想起,狄国前来进贡的那场秋猎。

    皇祖母与狄国将军约定比试,大周分明已赢了两场,却将他推去与狄国三皇子比试第三场。他那时分明就已瘦弱不堪,而狄国三皇子宽肩横腰,显然不是能胜的。而狄国三皇子显然还是为了一雪前两场惨白之耻而来。

    在狄国叫嚣声和大周臣子们的唏嘘声中,他输的一败涂地。

    玉昀那日夜里,偷偷拿着药膏去探人,便见他也是如此蜷缩在角落里,周身都是淤伤,嘴角淌着血迹。

    想到这里,玉昀只咬了咬牙,又缓缓朝那副扭曲的身子走了过去…

    凌霆川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单衣。窗外风声呼啸,屋子里却灯火欣然。他还很冷,身在地上。地龙的暖意沿着身上的被褥爬上身子,可身上的寒意却未曾缓解太多。

    眼前那张漂亮的脸蛋,却已显得有些苍白。灯火下,她披散着的头发,也已稍稍干了,却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凑来他眼前。

    “皇叔?”

    “你还没走?”

    “是皇叔说,不要留你一个人。”

    “……孤没有。”他怎么可能?自记事以来,他便是孤身一人,从来并不需要有人相伴。

    “那不重要了。”玉昀强撑着精神,端着手中的碗靠近过去。“血还是暖的,你快用了。”

    “哪里…”哪里来的血?

    话还未问完,他便已闻见血的腥气,向暖的欲*望愈发点燃,再也压制不住求生的本能。只抢来她手中的瓷碗,一饮而尽。暖意在身体里肆意,一点点再次吞没了意识。

    窗外渐渐透出鱼肚白色,凌霆川方再次缓缓睁眼。胸上传来一股沉重,发丝早已干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直至他看到趴在自己胸上的人。

    记忆的碎片冲撞而来,浓郁的血浆,一碗接着一碗,他到底用了多少,恍然之间,已是心有余悸。手脚早就不僵了,他忙将胸前人扶了起来。

    小脸贴在他怀里,唇上惨淡得如白纸一般。手腕上缠着的白布,又隐隐透出血色。

    “……该死。”

    他齿尖砸磨出来二字,方将人一把抱起放回床榻上。又高声唤了两声霍广。

    霍广推门进来,便见少主一双长眸扫来,带着几分阴狠的寒意。“是你放她进来的?”

    “霍广不忍看少主独自一人挨着。少主需要人血…”

    “你!”

    小少年垂着眸色,单膝跪地,已是请罪之状。凌霆川却也知道,此时还不是能怪责人的时候,只吩咐道,“去趟太医院,请许太医来。”

    午时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进寝殿,玉昀方觉着身上恢复了少许气力。却见床前是许太医守着,还正与她请着脉象。

    “殿下醒了?”

    玉昀打量着四周,她还在皇叔的寝殿里,皇叔却已不在了。

    “我是…”她缓缓开声,却发现声音嘶哑。

    “殿下失血过多,须得好生调养。”

    玉昀的目光这才落在自己左腕已重新包扎好的白布上。“有劳许太医了。”

    “殿下起来用些汤药的好。一会儿,我再教轻音做些食膳替殿下补血。”

    “也好。”

    待送走许太医,玉昀才叫轻音与阿翡将她扶回了客房。

    “昨夜我和阿翡见主儿没回来,还去过寻主儿。那小将军却不让我们进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主儿怎会受了伤?”

    阿翡问起:“可是摄政王他下的手?”

    “不是。你们不稍胡乱猜了。”玉昀话毕,也不再多说。只淡淡服了药膳,“我还有些乏,便先在睡会儿。”

    主儿不肯透露的事儿,轻音和阿翡也不敢再问了。只见人面色不好,有些心疼,便就伺候着人重新躺下。

    玉昀这一觉下去,醒来已是入夜。如此修整了整整一日,身子仍是没有气力。只将将被轻音扶起,便听外头霍广来传话了。

    “长公主殿下,少主请您过去,一道用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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