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昀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不见凌霆川的。直至晚边的时候, 世子爷果真带着人来了。她方喊来轻音与阿翡,将白日里学会的煲药茶的法子,教会世子爷的人。
世子爷坐实了白日里凌霆川说的, 与其将人聚集来西山寺, 不如将人安抚回去各自的村落。虽然官府强行收买田地的事情还在查, 御林军却在每间村落设置了营地,好叫流民暂且落脚。而只有已经染病的人, 才会被送来西山寺中,集中治疗。
如此一来, 便不怕疫病扩散。确是一条好办法。
事情都办完了,世子爷带着药材便要回去村落中。凌霆川也未见出来。玉昀想来, 方寻着霍苓去了。
“霍先生可知道皇叔去了哪里?”
霍苓道, “许是回屋歇下了。昨儿夜里少主病情反复, 今儿本还是要卧床修整的。”霍苓说着,边观望着玉昀的面色,见那双眉头紧紧蹙着, 方忙添了一句。
“是念着公主在城外,才赶忙带着世子爷出来了。少主的意思,觉着一千兵力太少,这担子大,公主您独个儿抗不下来。”
“……”玉昀却也没想过这么多, 当时那般情形,没能叫小皇帝下旨,她独自一人当着欺君之罪, 自然不好再牵连太多人了。一千人, 能护送灾粮, 能运送药材, 能步骤施药,对她来说已是足够。却没想过凌霆川所用的,将流民分散管理的法子。
可什么叫“念着她在城外”。凌霆川是又病了。
“昨儿不是十五,也不是初一?”她问向霍苓。
霍苓叹息了声,却也不多说了。“是啊。还是有所反复。公主若是担心,不妨去看看?”
玉昀送走世子爷,方赶忙带着轻音阿翡回客院了。原本清理出来了几间屋子,是给宸王府一行用的,这会儿也寻不见他人。问起其余家丁,也说不知道。
“主儿,摄政王不在,可要再找找?”轻音一旁问着。
玉昀深吸了口气,“不必了。他有手有脚的,不在院子,便是还有气力。管他做什么?”
她饿了。下响到现下,也没用过东西。于是让轻音去寻些吃的来。自个儿回屋子梳洗了。
她是最喜欢干净的。以往日日都要沐浴,如今这情形,用水也格外珍贵一些,便就免了劳师动众。只用清水擦擦身子便是。
衣物也得换一身新的。阿翡一面替她取了旧衣物,一面擦着身。两盏烛火晃动着,有些昏昏沉沉的。阿翡手中帕子一点点滑过白皙的肌肤,却在玉昀手臂上停了一停。早前包扎好的地方,还是完完整整的。
阿翡问:“可要问孙太医换一趟药么?”
“今儿下响才换好的,晚些时候吧。孙太医他们该还忙着。”玉昀说着,目光却停留在另一只手臂上,她肤色洁净,自幼是什么痣痦都没有生过的。如今作弊上却多了三颗红点,在洁白的肤色上,额外打眼。
玉昀忙借着烛火,再仔细瞧了瞧自己。不过少许,她神色渐渐凝重,方缓缓道。
“阿翡,我怕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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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寺中没有什么牢狱之地,唯独隔出了一间小屋,是玉昀吩咐安置宋三姑娘的。宋三的神志显然不大清明,因此,御林军便从安置,变成了看守。
只是此时,凌霆川来了,御林军更格外打起了三分精神,在门外守着。
“光有些暗了,霍广,去添一盏烛火来。”凌霆川吩咐罢了,方凑往角落里,看了看蜷在一团的宋三。
“孤记得,宋大人养女儿,是颇为厉害的。若不然,宋府上也不会出了一位皇后娘娘。如今,又要再出一位世子妃。”
宋菡嫁入皇家之后,宋茗也与文昌侯定下婚约,不日嫁去侯府上,便该是世子妃了。可眼前宋三,与流民为伍,蓬头垢面。凌霆川只是听闻,此人被陆北乔留在府上作妾室,却并不知道下文。更不知道一个官家小姐,如何沦落成这般模样。
这会儿,屋子里有些阴冷。宋三身上发着恶臭,叫人鄙夷。
凌霆川袖口遮了遮口鼻,自问起地上的人。“和孤说说,那么远寻去长公主那里推人,是什么用意?”
地上的人缓缓抬眸起来,看着凌霆川发笑,“她该死。我如今这样,都是她害的。”
“哦?她如何害你?”
他冷笑了声,宋三与陆北乔苟合,玉昀方与陆北乔和离。那会儿在昆山行宫,不止是他,长平侯府和张侍郎府上都看着。宋三如今却还倒打一耙。
“她…”宋三笑得更是阴寒了几分。“和离了,她和离了也不放过陆北乔。陆北乔惦记她,惦记得快要疯了。玉檀阁里都是她的画像,香和茶,都是她喜欢的。我不过是误闯了她的藏书阁,陆北乔他…”
宋三的话忽的止了,陡然变成了嘤嘤的哭声。好一会儿,方再抬起眸来,看向凌霆川。“都是她害的我。”
“所以你从人群里冲出来推人?”凌霆川早已靠了回去,玄金的袖口依旧遮掩着口鼻。下响的时候,别人许并未多留意宋三。可他赶来的时候,便正远远撞见事发,因此看得格外清楚。
“不、不是。”宋三摇着头,许是在凌霆川眼中看到了什么,她眼里也多了几分恐惧。“我只是太饿了,我想吃包子。她手里将好有包子!”
“哼。”他冷笑一声,又哪里信这种胡话。“宋三姑娘。官家小姐不好当么?本朝女子婚配,明媒正娶,即便是庶出也能寻个不错的夫婿。为何非得是陆北乔?你真那么喜欢他?”
“我…”宋三眼中恨意几许。“不错的夫婿?谁家?我娘亲早没了,嫡母又哪里管过我。我母亲勾栏里出身,被父亲带回来那年,嫡母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二姐姐四姐姐嫁得好,与我什么关系。我自幼便知道只能靠自己,便只能去讨好姑母。表哥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本是要作他妻子的,说起来,还不是公主横刀夺爱。”
凌霆川扶着额角,着实有些头疼。“罢了。你们那些旧账,孤也懒得替你们算。孤只是来告诉你,你作的事情,是要还的。”
“什么?还什么?”她又央求起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陆北乔他,他当我作公主。叫我穿她的衣裳,作她的打扮,我如今,已是连表哥都没有了。”
凌霆川拧了拧眉,“这样啊?”
“可你今儿推了人,公主跌倒摔伤,流了血。此事若是在皇宫,定也不是如此便完了。不过,你既说你什么都没有了,便拿血肉换也好。”
话还说着,霍广回来了。提着一盏新的油灯,叫屋子里终于亮堂了几分。
“血肉?什么血肉?”宋三不自觉地往后退。灯是暖的,对面那人的脸色却是冷极了。方那话说得多轻巧啊,可话里的意思却生生叫人发寒。
“别怕。只是叫你先欠着。”凌霆川与霍广挥了挥手。霍广方上前去掀开宋三袖口,手中活儿快,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已在宋三手臂上印上了个记号。记号不大,只手指那么大小,却已能叫人辨认清楚。
霍广道,“人情债,血肉还。是山寨的规矩,你如今便是霍家寨的犯人了。”
霍广话落,目光却落在宋三手臂上,几处溃烂的伤痕,忙问,“这是如何伤的?”
宋三冷笑起来,眼里燃起恨意,“您说呢,小将军?这伤口,你们不陌生吧?外头闹的什么病?我是不知道的,我这身子也坏了,给您与摄政王添个喜头。”
“……”霍广一把用袖口捂着口鼻,退却三步。
“少主,她染疫病了。这儿不宜久留。”
凌霆川起了身,又望见宋三手上的伤痕,忽的想起什么。于是低声吩咐霍广,“回客院看看。”
夏日晚夜,西山上的风有些疾。霍广只觉前头少主脚下比风还疾。客院就在不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行到了。却见院子里聚了几人,近了,方认出来是阿翡与轻音。
没等他先上前去打探,少主自个儿开口了。“怎都在外头,为何不进去伺候?”
阿翡与人一福,“是主儿唤我们都出来,不好与她贴近。”
凌霆川眉间紧了紧,“怎么回事?”
轻音一旁道,“主儿身上起了红疹,正叫高太医来看了。担心自己是染了疫病。”
凌霆川没接话,径直往屋子里去了。
轻音忙跟了上去,“您怎么好进去?”
阿翡也想去拦着人,“是啊。主儿说,若她染了病便不好再染给别人。更何况,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阿翡话未完,便见那双冰冷的长眸扫来,顿时脊背都发寒了。轻音只将阿翡拉了一把,小声道。“罢了。也不是第一回。”
上回玉昀在碧云宫里受了鞭伤,摄政王便也是如此闯入客房的。
凌霆川没再耽搁,只一把推开房门,绕过朴素的麻布屏风,便见高宿坐在床侧,正与人诊脉。
玉昀将自己规整在床上,十分周正,一手轻覆在小腹上,一手搁在帏帐之外,与高太医诊脉。从发现红疹到现下,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一开始她尚且在想,她素来是及其爱干净的,孙太医给的药茶也喝了,手也是常洗的,不过是接触过几个妇孺,怎么就这么容易染上疫病了呢。后来,她连后事都打算过了。若真是不济折在这西山寺里,她也好落个赈灾济民的名头,不叫皇爷爷太过失望。
至于大周的前程,凌成显能不能作个好皇帝,她怕是看不到了。
于是从方才起,她便在想着,见着了皇爷爷,如何与他老人家解释。她是真的尽力了,可谁叫天公不悯。
高宿在帏帐外几近沉了声,玉昀便也不大敢问。却听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那动静很大,与其说房门是被推开的,不如说那人是闯进来的。
“如何了?”
来人声线冰冷沉着,话里却多了几分急切。仿佛比她还想知道答案似的。
帏帐外高太医起了身,正与那人一拜,“摄政王来了?”
“孤问,公主脉象如何了?”
高宿看那人面色不好,只也急着道,“脉象还算是安康,可公主手臂上的红疹,确是疫症征兆。”
“……”那人也跟着沉了声,少许时候,声音柔和了些,又问高宿:“这疫病如何能治,可已有了说法?”
隔着帏帐,玉昀也尖着耳朵在听。却听高宿叹息了声。
“昨儿臣便与老师询问过那些流民。这疫病未经得医治,不过十五日,便会病发而亡。可若经得医治…许能拖延些时候。臣尚且只有三分把握,还需与老师再作研习。”
“十五日。”玉昀轻轻念了声。帏帐外头那人,也跟着往这里侧了侧眸。
高宿又道,“公主许不好再继续住在别院。疫病易染给其余人,臣一会儿往前寺打理间佛殿,公主还是随臣先搬去那边的好。”
“……”
从客院里出来的时候,玉昀将轻音和阿翡都支了回去。她面上蒙着一层轻纱,身上有了不干净的,到底不好染给其余的人。
“我们跟去前寺里侍奉主儿又怎样?”阿翡道,“阿翡的命都是主儿给的,主儿有什么,阿翡定是要陪去陵寝的。”
“嘘!”玉昀食指指了指嘴中,“你咒我什么呢?你家主儿还没死呢。”
她也只是染病,太医还在想办法呢。“先去前寺,是为了大家都好。那边还的离孙太医他们进,诊脉吃药也是方便的。”
阿翡这才收了收泪光。轻音稳重些,送来个包裹。“还有些芋子糕,下响的时候,我与主儿作的。一直寻着井水冰着的。主儿早些用吧,不然就要坏了。”
玉昀接来包裹,“好吃的,我就不客气了。多谢轻音了。”
见她二人神色仍不轻松,玉昀方又笑了笑,“好了好了。我走了。”罢了,果真转身就走,再不走,许真是自个儿都要哭了。明明她才是最害怕的。
高宿在前头领路,玉昀跟了上去。却见凌霆川还在旁跟着。
“您还不回去么?怎就赖上我了呢?方没好说您,那是我的闺房,您说闯就闯。”
凌霆川笑了笑,“孤没来京城之前,是山寨头头。粗鲁了些,公主见谅。”
什么时候了,他还挺有心情打趣。天上月色正好,是将近满月了,又因天热和云彩,泛着淡淡的红光。玉昀看了会儿月亮,心情舒朗了些。毕竟只是染病,她现下也没有很明显的不舒服,许还有转机呢。
可将走来前寺,见得满院子倒在地上,相互依偎着的病人。多有咳喘之声不绝于耳,又因那些红疹溃烂,还有几人发出惨痛之声。
玉昀脚下不觉便被吸引了过去。眼前那些病人仿佛不是别人,就是自己。十五日后,她也该如他们一样…
她忽的有些慌乱了,很不想得这个病。谁又想直面死亡呢。她素来是爱干净的,还要死得如此不堪…
手上却忽的一紧,掌心已被人支开,又扣去了另一只手掌里。玉昀垂眸看了看,却见一抹玄金的袖口。凌霆川正牵着她。
她忙要挣脱了,“皇叔做什么?你这样也会染病。”
话落了,却见他伸来另一只手,缓缓展开手掌,迎着月光,手掌中发青的脉络清晰可见,“染不染病,于孤来说已是不重要了。”
“……”玉昀这才恍然。昨儿分明不是初一十五,他也发病。而自从霍苓回来,他便就冷着她。冷极了。
“你…你怎么了?”
他勾起嘴角,苍白的月光下,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坦然。“与你一样,时日无多。”
玉昀被他扣着的手,忙是紧了紧。“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我们都好好的。会好好的…”
高宿打理出来安顿玉昀的佛殿,是偏处的观音殿。好在没有别的病人,只是朝西的缘故,前阵子下雨,如今还残留着些许发霉的味道。霍广送来的被褥是新的,铺在南边的墙角下,还算是干净。
玉昀窝着被窝旁,凌霆川的手还紧紧扣着她的,二人便一同靠在墙角下。
对面的窗户是支开的,菩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直响。透过一层薄薄的树叶,便能望见那一轮将满非满的月亮。
“皇叔你这算是什么?”玉昀目光还流连在好看的月亮上,话里淡淡问着身旁的人。
“什么?”身侧的人好似是累了,沉冷的声音里,也是懒懒的。
“我手都快麻了!”玉昀话尾上扬,几分埋怨的意思。
凌霆川这才侧眸看了看自己扣着人家的手,不过一眼,又重新看向外头的月亮,却将掌心又扣紧了些,拉来自己腰间放着。“那给你换个姿势。”
“……非要等我也时日无多了,您才肯待我好些?”她话里有些委屈。早前那小半月,被他拒之门外的委屈,这会儿一下都涌了上来。
那双长眸看了过来,里头几分颤动。“抱歉。”
“抱歉没有用。您得还。”
他笑笑,“怎么还?”
玉昀左手本就被他牵着,干脆右手也抱去了他腰间。“反正时日无多了,咱们干脆一些。”
“……不许乱摸。”玉昀的右手却被他拉了过去,“你如今连矜持都不要了?”
“都要死了,矜持有什么用?”
“你也是要死的人了,怎还如此木讷!”
“……你想做什么?”
长眸中闪过一丝不安,似是被她吓着了。玉昀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捧上那张脸颊摸了摸,从额角到下颌,拇指又在的浓黑的长眉上细细摩挲了番。那毛发很是温顺,浓密又精致,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双长眸上。
那双眼睛生得明亮,长只是轮廓精致,眼尾吊着些许慵懒。仔细看来,是十分经得起推敲的美貌。
于是玉昀给与这副尊容几分肯定:“生得很是不错,我眼光不算太差。”
眼前的人瞬时勾了勾嘴角,没等她将话说完,便一把翻身起来将她抵在角落。
“……你、你想做什么?”那股气息很近,带着浓浓的药香,其中热气嘈杂,蒸腾得人脸都要烫坏了。
“不是你说,时日无多了便要干脆一些?”
“……”轮到玉昀接不上话了,可也不必接上话,唇上已被人吃咬了一口。吻落在她唇珠的位置,温柔又克制。玉昀没敢抬眸,目光却落在对面滚动的喉结上。她片刻方反应过来,于是寻着个借口想推挡开人,“该、该要染上疫病的。”
对面的人压着急喘的气息,没理会她的话,又寻着她的唇瓣去。还是落在唇珠上,尝了一口便不知餍足,寻着她的唇齿去。那气力很大,带着急促的不容置疑,玉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舌尖将将沦陷,她腰带被人轻巧一拉,散了开来…
恍然之间,她推了人一把。“你、你这是……”
那双长眸中星火颤动,气息急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又去寻她的衣襟。“时日无多了,公主!其中滋味即便仅有几日,孤心足以。”
“……”天知道她说了什么,竟然落他口实。她一双玉臂此时正勾着他的脖颈,目光又落在自己左臂的红疹上,便心想,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也动手去寻他的衣襟。
那身玄金的衣物也不知怎的会那么厚,里头还有中衣,中衣其中还有亵衣。三层宽开,方触及里头的温热。其实是有些凉的,心口的位置,尤其是凉凉的。玉昀的手寻着过去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捉住。“这样不好。”
“怎又不好了?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就只许你占我便宜?”
“……”他声音沉沉,已有些沙哑了,“也不是。你若喜欢,便随意。”
“我喜欢。”她挺确定的。这幅身子并未因生病而变得孱弱,反倒是十分有肉的。肌肤也因在北疆的历练,光洁而紧实,触及底下的温热,便似读到北疆的广阔,与他那番不曾与人说过的故事。
却听他话里犹豫:“和陆北乔比呢?”
“……您能再扫兴点儿么?”
“那不说了。”
“到是我得扫兴了。”玉昀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勾着他的脖颈,直直望向他眼里。“您会娶我么?我和离过了,不过陆北乔没动过我。您嫌弃么?”
“……不嫌弃。若你我撑得到大婚,我定娶你。”他话里气息急,月光下女子肌肤冷白,如光洁的美玉,哪里会叫人嫌弃。只是说起陆北乔没动过人,到叫他有些吃惊:“陆北乔。”他冷笑了声,“是个蠢货。”
玉昀衣衫已被他扯开了。窗外月光森冷,背后法相庄严。她极力控制着声响,又觉着自己狼狈极了。那人动作却不减,似寻得什么重要的宝贝,紧实地将她占有着。
凉风习习而来,吹散了玉昀额角的细汗,方叫人更清醒了几分。
她细声地问,“您就不怕佛祖么?”
那人压着声息,沉沉道了二字,“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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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从窗口飘进来佛殿,带着丝丝凉意。玉昀这方惊醒过来,又因觉着冷了,将身旁的被褥往身上扯了扯。肩头覆上来几分温热,男人掌心在她肩头扣了扣,有要将她揽过去的意思。
玉昀没动,那人的手掌便寻来她腰间,将她紧紧往身后扣了扣。玉昀这方回头看了看。便见那双长眸垂着,目光正落在她面上。眼尾含着笑意,“醒了?”
“本是不想醒的,还没睡够。被您扰的。”
“我们时日无多,你的尊称还是少用。”他说着,指尖在她下巴上掂了掂,玉昀的脸被他轻轻抬起,唇上又附上一片温热。片刻方被他放了开来,“皇叔也不必叫了。左右我也不是你皇叔。”
“那我叫你什么?”玉昀往他胸口贴了贴,问着话,手指在他敞开的胸前轻轻划着。
“你寻着喜欢的叫便好。”他笑笑,又点了点她的鼻子,“玉昀。”
听得自己的名字,她抬眸望了望人,确认是他在叫自己,方又重新靠回他胸前不动了。“你的名字不好叫,再让我想想。”
天渐渐光亮起来,僧众们起来扫地了。外头响动大了,玉昀睡了一会儿,便也睡不沉了,捂着衣物起了身。凌霆川一旁陪着,叫霍广打水来梳洗。二人打点好自己,玉昀方给自己重新戴上丝帕,出了佛殿,往大雄宝殿寻孙太医去问问病情。
世子爷一早便来了,昨儿没见着凌霆川,今儿是来禀明各村落情形的。
玉昀在一旁替孙太医给病人们发药,便见他二人在殿内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世子爷是带着人来的。到说起各村落如今都安顿妥当,也无人惹事或是不服的。唯独几个在村落上替人家管桑田和绣坊的,见情形不妙,要开溜了,被世子爷捉拿了回来。
其中一妇人身宽体胖,是绣坊的管事。平素里管着绣坊中的女工,都是拿人银两办事儿,却也没见过上头的人是什么模样。只是每月有个账房来村里运丝绸走,而后再给她们结工钱。工钱她拿大头,女工们拿小头,能管口饱饭。
另一身高马大的中年男子,则是管桑田田庄的。一个村里,就两人管。与妇人一样,每月有个账房来与他结账,他再雇些年轻劳力去桑田里。
世子爷一旁听二人说完,方与凌霆川一拜,“如此说来,那个账房先生到是关键。”
凌霆川正端来一碗药茶饮,边喝边叫霍广给世子爷端来。
“既然知道首尾,便拿人罢。我们没多少时日,还田于民,这场动乱方能平息。”
齐靖安忙是一揖,“有您一句话,我便带人回城办差了。好在如今京城封了城,那富贵绣坊的人走不远。拿下了,便就好审问上下脉络。不定能牵出一条大鱼。”
凌霆川从怀里拿出令牌来,“拿人审问的事,你把握分寸便是。不必再劳师动众来这里问孤了。”
“是。”齐靖安应声,方接了那令牌去。抬眸便见摄政王的目光已挪去了别处。
大殿外,长公主一身青色衣裙,蒙着半面,正提着药壶给病人们药碗里沏药汤。
对面摄政王便也挪不开目色了。
齐靖安方小声问着,“听闻,长公主也染了病?”
对面人的目光方缓缓挪回来,“是染了病,好在现下还无大碍。孙院正和霍苓,正在想办法。”那人说着,微微叹息了声。齐靖安一时竟也听出几分别的意思。也不知摄政王是望着这办法想得出来的好,还是想不出来的好。
世子爷将退了出去。僧众便端来了早膳。用的是酸菜豆腐的包子和山芋粥。
玉昀寻着后殿一处安静的桌椅坐着,朝那边立在孙太医旁的凌霆川招了招手,便见那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行了过来。
“一道儿用早膳。”她心情不错,又取出昨夜里轻音塞给她的包裹。里头是几只芋子糕。她拿筷子一个个夹了出来,摆着凌霆川面前的小碟儿里三只,又摆着自己面前的小碟儿里三只。
凌霆川负手坐下,见那小巧的糕点,捏得及其精致。到与一旁的三五大胖包子颇为格格不入。他笑了笑,寻着包子吃去了。
玉昀旁若无人似的,先将自己碟儿里的芋子糕都吃完了,方要去拿包子。对面的人却将自己面前的芋子糕,又一只只摆回来她的碟儿里。“吃吧。”
“……你不喜欢?”她抬眸问他。
他道,“你喜欢。留着与你用。”
玉昀自问也不是贪食的,“芋子糕日日在宫里,李嬷嬷都与我作。便也不稀奇。”只是望着那一只只精致可爱的小糕点,肚子里馋虫又闹了闹。于是抬起筷子,往凌霆川碟儿里夹了一只。“给你尝尝的。其余我吃了。”
她吃得很是矜持,一只小糕点,还得小口小口的咬,不时总觉着对面的人在看她。抬眸刻意想撞上他的目光,便见他又看着别处。碟儿里那只孤零零的芋子糕,被他一下送去嘴里,一个囫囵便没了。
她便又吃得愈发小口了些。
李嬷嬷的手艺,她许日后也尝不到了…
殿前孙太医那边起了些许动静,似是与人吵起来了。玉昀往那边望了望,也没见着孙太医是在与谁吵架。他老人家一把年岁了,徒子徒孙都能叠龟龟了。又有谁要跟他吵架?
玉昀落了筷子,便起身往那边去。临行与凌霆川道了声,“我去看看。”
绕过佛像,玉昀方见与孙太医吵架的是谁,忙走了过去,将二老拉开了些。
“孙太医,霍先生…有话慢慢说呀。您二位都是泰斗,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孙茯也没顾着玉昀,指着对面霍苓,“一把年岁了,他还是死性不改。用药过急,伤人根本,如何可以成医?”
霍苓也毫不示弱。“老顽固。你用你的缓药,等人都死了,后悔去的好。”
孙茯气急了,跺了跺脚,“你是忘了玉竹了。她便是吃了你用的药。”
“玉竹的身子全是在你手上耽搁的。原本她还有几年大命,你们太医院温吞无能,方叫她含恨而终。”
玉昀一旁听得好似明白了些,他们二人是旧相识,医术见解颇为不同。可又依旧有些不明不白:“霍先生,孙太医。玉竹是谁啊?”
二人指着对方异口同声:“你问他。”
“……”这她能问谁啊?两位老者平素看着性子颇为温和,凑在一块儿便似要喷火似的。
玉昀只好叫来叶谷,先将孙太医请开了。一旁高宿则去寻着霍苓,悄悄声的道了一声,“先生的药好,我觉得可以。”
霍苓喜笑颜开,“我就说,他就收了你这个好徒弟。其余的都和他一样,老顽固!”后头那句话,明显地大声了些,是叫人听到的。
玉昀支开二人,也不做多问了。大夫的事儿,他们自个儿清楚。商讨药方有个摩擦也是好的,摩擦了,才能出来好办法、好药方。
只待凌霆川寻了过来,霍苓方收敛几分,称呼了人一声“少主”。
凌霆川对人道,“该用的便用,我们也不必问过太医院。何必再争吵?”
霍苓应了声,“是。”说罢了,目光又瞥向孙茯那边,“只是提及旧事,脾性便起来了。”
凌霆川笑了笑,“难得见霍先生发脾性。”
他们主仆打着哑谜,玉昀也不懂。只等他说完了,她方被凌霆川拉出来了大雄宝殿。
“你也染着病,不必太过操劳,回去观音殿歇下便是。”
玉昀应好,又与他打探,“霍先生与孙太医,是什么旧事,你是知道的?”
“听闻过一些。不多。”
玉昀问,“能与我说些么?”
那人垂眸笑笑,“你没发觉,他们的名字原是一味中药?”
玉昀随即反应了过来:“茯苓?”
“茯苓健脾祛湿,补中益气,是百姓都能用得起的好药。”
“霍先生原也姓孙,与孙太医同出太医世家。只是后来,霍先生去了北疆,追随…霍将军。霍将军战死之后,方改姓入了霍家军,称呼自己霍苓。”
“他们…是亲兄弟?”玉昀问。
凌霆川往殿内再望了望,“都是天资顶好的医师。这疫病,许是有望的。”
“……”玉昀从他话里听出几分心酸的意思。“那,你的病也会有望的。”
凌霆川回眸过来,眼前那双眼睛很是明媚,嘴角微微翘着,是果真满怀着希望。“大概吧…”
下响的时候,玉昀便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了。喉咙里滚辣的,总想喝水,又想咳嗽。在大雄宝殿外给病人们添药茶的功夫,脚下又有些发软,好似多动一下,便就支撑不住了。
只是立在原地恍惚了顷刻,脚下便是一轻,身子被人抱了起来。
凌霆川脚下很快,将她往观音殿里送。“说过了,你尚得多作歇息。是听不懂么?”
他话里是生气的,她也没力气答了,窝着他胸前,细细声的,只他一人听见。
“我不甘心。”
“嗯?”他迟疑看向她来。
“我们才、才一日晚上。就这般病倒了,那我亏大发了。”
“……还知道玩笑,那便是没事。”
“放心,亏不了你。”
午后的观音殿笼着些许热气,门窗都合上了,好叫人清净。阳光从屋顶洒在佛像上,肃冷的佛面上,顿时多了几分生机,正应了横楣上那四个大字:慈航普度。
一席薄被,淌在佛像脚下。光线昏暗,几丝阳光扬着尘土洒来玉昀面上,映照出一层薄薄的汗渍,闪着微光。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坚实的肌肉上,刻出些许红印。缱绻之余,男人唤她的名字。“你轻点。”
“……”玉昀被他的话噎了一噎,明明是她疼,手指上方下了狠劲,扣在他肩膀的位置,“说得,好似是我欺负你了?”
“不是么?”他问。话里依旧是几分调侃的意思。“是你说,莫亏待你了?”
“……也没叫你这样!”
“这都第几回了?”
“时日无多,是谁说的?”
“又是谁说不甘心的?”
“……那你快别说话了。”
“……”
傍晚的斜阳穿过窗棱,洒在被褥上的时候,玉昀方恢复了几分气力。凌霆川趴在一旁,眼睛还合着,光洁结实的后背,在一呼一吸间起起伏伏。
玉昀撑着坐了起来,阳光太过刺眼,她忙用手挡了挡。
一旁凌霆川似是听得动静,声音沉沉地问了声:“醒了?”
玉昀没答话,寻着他声音望去的时候,温和的斜阳也正洒在他的手臂上。他肤色原是很苍白的,因此注意到那几个红点的时候,玉昀已然知道事情不妙了。
她忙又躺回去他身侧,细细摩挲着他手臂上新起的红疹。
那双长眸原还合着,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方缓缓打了开来。“怎么了?”
玉昀声音里透着虚弱,一点点摩挲过他的手臂,“你也病了…”
那双长眸这才定在自己的手臂上,看着那几处红疹,嘴角却漏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也好,妇唱夫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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