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的腿伤不是一时能好的,十天半个月是走不得了。
长平山上家家户户都有小孩,先时山东头曾有个先生好心来开办过学堂,后因为家中琐事终究还是下山去另寻出路了,眼下裴珣又刚好是个读书人,屠松见他不是个等闲之辈,便托他在这些时日重启学堂。
托屠松的福,自打宋翎腿疼得没那么厉害,能自己个儿下床单腿蹦跶后,白日里就没见过裴珣。想找他这么个唯一相熟的活人聊会儿天,也只能等到晚上。
“裴珣,你们的学堂离这里很远么?”宋翎受伤后,性子沉静不少。捧着裴珣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来的猪脚汤,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小心翼翼发问。
裴珣今日刚讲完《中庸》,此刻正坐在那盏油灯下端然坐着审阅那群学生写的狗屁不通的文章。他面色如常,淡定且冷漠,实则内心早已经失控。这样乌七八糟的玩意儿也好意思写在纸上,他恨不得明日到学堂挨个敲一遍那群榆木脑袋的头。
教出了这样的一群学生,他的心情很不好。
但既然宋翎问了,他还是极力收敛自己的内心的烦躁,然后不紧不慢地抬眼回她:“远,有事?”
“算了,倒也没什么大事。”宋翎颇有些不自然地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
她在这房间里躺了几日,没受风吹日晒,气色倒是比先前没受伤的时候还要好。
只是,实在是太无聊了。她抿了抿唇,单腿蹦下来,将碗筷放到桌子上,然后又郁郁寡欢地回去。
裴珣见她神色忧愁,心里猜到她大概还是有事,所以搁下手里的书卷认真道:“怎么,有心事?”
宋翎连连摇头,似乎是很难启齿一般,过了许久,才又开口:“我刚刚只是想说,如果你的学堂不太远的话,你中午能不能回来?”
裴珣原本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听她这么一说,倒不由得开始反思起了自己。
他原先答应屠松重启学堂的初衷只是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整日闲在屋子里,做教书先生多少也能赚点纹银,虽不多,但至少能给她这个病患换点滋补一点的药膳。
他光顾着给她补身体了,倒是一时忘了病患的心灵也需要兼顾。
“是我疏忽了,明日起我中午都会回来陪你说说话。”裴珣从怀中取出了两个洗净的梨来,递了一个给她后,另一个搁在木桌上没动。
晚上的时候屠娘子来给宋翎送过饭,他一回来又给她投喂了一碗猪脚汤,眼下她并不太吃得下,看了一眼后又塞还给裴珣。
“我不吃,你吃吧。”
裴珣也不强求,随手将那梨放到一边,然后将目光落在宋翎的左腿上。像她刚受伤的头两日一样,认真且细致地检查着她小腿上夹着的木板,看它有没有因为她偶尔的蹦跳而移位。
他白日里颠簸来颠簸去,身上本也有未愈的刑伤,宋翎谈不上心疼他,但就是觉得他应该比自己要累。所以他检查了还没一会子,她就默默把腿收进了被窝里。
“不用看那么仔细了……我蹦的时候心里有数的。”
“还有,你就明天中午回来一下就行了,我想了一下,学堂太远了,还是不让你每日回来了。明天中午你介绍我跟屠娘子认识一下,后面我就找她说话……”宋翎别扭地把脸偏过去。
裴珣突然会意到她这一番话的重点,原来屠娘子给她送了好几日的饭了,她还一句话都没跟人家讲过。
跟不熟的人讲句话觉得不好意思。
那当初在罪民营的时候,他跟她也没多熟,她不是照样好意思拿棍子直接把他打晕?
裴珣摇头叹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哂她:“宋翎,你这么腼腆的么?”
“倒也不是这么腼腆,只是我以前没跟普通人相处过。”宋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从前身边的人要么是本身就会打打杀杀的人,要么就是操控别人打打杀杀的的人,我这不是怕我一开口吓到他们嘛。”
她的顾虑倒确实是事实,能想到这些倒也不容易。
“没事,明日我陪你同屠娘子说几句话。若是你们能成为朋友,我日后中午便不回来。若是不能,我中午就还是回来陪你说说话。”裴珣开口的时候真诚且温和,整个人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笼在光辉里的美玉。
宋翎在南梁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读书人。
南梁的那位二皇子,兵法也好,治国之论也好,读的书足够放满一个屋子,可周身都是戾气死气。
像裴珣这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又长了一副温柔肚肠的读书人,实属是世间稀缺。
宋翎忍不住在心底里又感慨了一番裴珣的好姿色。
……
屠松是个好心眼的猎户,他的娘子自然心也不会差,不仅好心眼,还十分的健谈。第二日裴珣带着宋翎同屠娘子说了几句话后,两人的话匣子就立刻打开了。
当天下午,屠娘子还把自己的那一台织布机给搬到了宋翎的屋子里,一面织布,一面同她唠家常。
长平山不大,就那么些户人家,东家长李家短,仅仅半日的时间,宋翎就了解了个清清楚楚。
“咱们这山上啊,疼媳妇儿的男人不少,但说实在的,像你们家裴郎君那样的可不多。这既能教书做活,又体贴入微,多难得啊。”屠娘子说完了其他家的闲事,不免将话题转到宋翎的身上。
今早裴珣不知是抽什么风,说是将受伤的腿往上放一些吊起来会有助于骨头愈合,一大早在她的左腿下面垫了三床被褥。眼下宋翎腰酸背痛,却又不得不保持这个姿势,一边剥花生一边勉为其难地应付着屠娘子的艳羡:“他其实也还好……就是个正常丈夫。”
“那可不是不仅仅是还好。”屠娘子说到激动处,脚下的织布机都停了下来,然后一本正经道:“你每日喝得那些猪脚汤,鸡汤,可不是白白来的,咱们长平山就那最西边的张屠户家里头养鸡养猪,从学堂到那张屠户家里可半点都不近,不然你以为裴郎君为何每晚都到天黑才回来。”
宋翎听屠娘子这么说,忍不住默了片刻。
这山里的少年们散学总不至于到天黑的,他每次回来都那么晚,有时候还一副摔了跤的样子,她只当他是不小心,没成想,还有这样的一桩事。
“从学堂到张屠户家的山路好走么?”宋翎下意识地轻声问。
“不好走。”屠娘子连连摆手,似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不好走的事儿,只是这张屠户家还有另一桩事儿……”
“什么事儿?”
“张屠户吧,有个妹子,早过了出嫁的年纪了还待字闺中,就爱俊俏的青年人,这些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来长平山的俊俏汉子被她吃过豆腐。裴郎君那相貌,自然也不消我多说……”
屠娘子说着给宋翎飘过去一个“你懂的”的眼色。
宋翎唇角一抽,心情确实顿时就不怎么好了。
虽然吃裴珣豆腐这件事情,她也肖想过。但天地良心,她从未真的以吃豆腐的名义去碰过裴珣。唯一一次在罪民营给他上药,那还是她眼睛看不见的时候。
她突如其来的憋闷起来。
并且是十分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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