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柱灵根(3合1)
“师兄别卖关子, 快告诉我们,到底是谁踏响了问天鼓?也和我们一样,是新入门的弟子吗?”问天鼓下, 入门弟子围着师兄穷追不舍地问着。
每个人都被钩起浓浓好奇心, 就连越安也忍不住频频望来, 都在等师兄的答案。
师兄双手环胸, 慢悠悠点头:“自然是入门弟子,这问天鼓本就也算入门试炼。不止刚入门,那人登鼓之时还病体孱弱,曾被仙师断言活不到及冠,年纪仅比云繁师妹大上三岁。当时他强拖病体, 在问天鼓上踏出浮沧问天音, 技惊四野。在他之前三百年, 在他之后至今,都没人踏响过此鼓。那个人,你们不陌生。”
他带着众人的目光同时遥望云端,与浮身半空的七位师叔一起, 都望向正中央峰柱上站的萧留年。
萧留年负手而立,衣袂纷飞,猎猎作响。
两百年前踏响问天鼓的人,正是幼年孱弱的他。
“原来是萧师兄, 难怪……”围着师兄追根究底的入门弟子中有人猜中答案,脱口而出。
听到是萧留年,众人脸上的不服被冲淡,慕渐惜的神情也随之和缓。逊色于萧留年, 不是件丢脸的事。
众人收回目光, 继续追问起当年之事, 正热闹着,忽然之间,一声极微弱的沉音响起。
咚……
师兄话说一半,陡然闭嘴,疑惑地望向问天鼓。
鼓上的小女孩还在踏鼓,步履缓而沉。
是错觉吗?
他好像听到问天鼓响了。
目光逡巡四周一遍,他发现峰柱上下站的其他同门似乎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均面带疑惑互相对望,似乎都在寻找那声音的源头。
云繁的浮沧步已到尾声。
咚——
又是一声沉音响起,比第一声还要大点,已真真切切传到众人耳中。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息凝气,去捕捉声音,而后他们的眼眸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问天鼓。
天际,伽兰一念的手依旧伸在半空。沉闷的鼓音响起,问天鼓的鼓面微震,波动传向四方,化作一道轻风,拂向四野。
“她居然……踏出问天音。”江锋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缓缓落座,呢喃道。
“这孩子的悟性很高。”伽兰一念收回手,微笑着道。
入门试炼表面上考是众人的修行程度,实际上看的却是各人悟性。一套浮沧步,千人千解,悟性不同,所领会到的境界便都不一样。
在浮沧山中就算是修行数年的修士,能够领会云步海势的人,也很罕见,何况是这样一个初入仙门的孩子,堪称凤毛麟角。
仙途之上若想走得长远,天赋、悟性与心志,三者缺一不可。这其中,心志可以磨炼,前二者,却是与生俱来。
三声鼓音,一声响过一声,清清楚楚地传入叩仙山所有人的耳中。最后一响结束,云繁落地收势,稳稳站在鼓面上,替这场入门试炼做了收尾。
叩仙山沉寂,众皆静默,所有目光都落在问天鼓上。
直到报成绩的唱音响起:“云繁,问天试甲等。”
这声音惊醒了众人,也提醒所有人,刚才的鼓声,并非错觉。
叩仙山陡然沸腾,喧声四起。
“这不可能……”慕渐惜摇着头,心有不甘地望向云繁。虽都是甲等,但显而易见,云繁技胜一筹。
云繁正从问天鼓上慢慢走下来,脱离沉浸的状态,她的感知归笼,四周的喧闹声乍然入耳,她知道自己的表现得不俗,但心里也没多少得意,甚至对自己最终只踩出三声鼓音不太满意。
毕竟作为一个有两百年道行的修士,她不可能真按入门弟子来要求自己。
鼓下已是人头攒动,越安和霍危带着许多弟子挤在石阶前迎接她,人潮将她淹没,云繁的风头一下子压过慕渐惜,从乏人问津的稚子成为人群焦点。
对比叩仙山的喧腾,峰巅的七峰主座却极为平静。都已是见多识广的上修,问天音带来的惊讶也只瞬息而已。
华光闪烁,几道人影接二连三飞起,朝着远空掠去。问天试结束,他们也该离场。
“可惜了,如此高的悟性……”出海月一边惋惜,一边扶鬓而起,最后一个飞离。
只有萧留年还站在山峰上,遥望被人潮淹没的孩子,难抑心潮澎湃。
他知道师叔们在惋惜什么。
这么高的悟性,但凡有一点灵根,仙途必有成就,可云繁却灵根杂劣稀薄,几近为零,这注定她无法修行仙术。
浮沧步练得再好,于她而言,依旧只会是凡人的绝妙轻功,难登天穹。
可萧留年并不觉得可惜。今日观云繁踏鼓,如见昔年自己,甚至比自己踏响问天鼓还要让他高兴。这世间从来没有完美的存在,万物有度,此消彼长,即便永为凡人,她能把自己的路走到极致,也是成功的。
成不成仙,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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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天试过后,便是涤尘、洗骨与灌顶三礼。
入门弟子男女分开,各自由九位师兄,九位师姐引路,走过九十九级盘龙阶,鱼贯迈入却尘殿。进了却尘殿,行过涤尘礼,从此洗净凡尘三千恼,踏上登仙路。
殿内四壁绘着《仙班图》,无数仙人并天兽踏云行乐,谈笑饮酒抚弦奏曲……栩栩如生。
云繁依旧跟在众人最后,进了却尘殿,只见画中祥云化作白雾聚于殿上,墙上仙人一一走出画中,谈笑声起,弦歌不绝,浓郁的灵气弥漫在却尘殿中,直叫众人神清气爽,顿生飞仙离尘之意。
却尘殿再往上,路分两边,男女分道,迈向褪凡池。行过却尘殿,涤净千尘;浸过褪凡池,洗脱凡骨。
以两尊驮山龟为隔,褪凡池也被分成两边,池面热气氤氲,池水内浮有银沙,如萤光万点,又似星河流淌,十分玄妙。云繁一眼便看出,这水中银沙,乃是修仙界一袋难求的净髓仙砂,有洗髓易筋之效。
当年她筑基之时,费尽力气也只收得三袋,而眼前这片褪凡池里也不知倒了多少的净髓仙砂。果然,浮沧山是九寰最有钱的宗门之一。
她一边想,一边与众女修和衣迈进池中。
温热的池水似要将骨头融化,微微的刺疼浮现,像是筋骨被缓慢打磨着,并不难受,倒有些爽快。
“痛快!”一山之隔的池中传来男修畅快的渲泄声。
女修们一愣,随即笑出声来,银铃般的声音打破这一路行来的沉肃。彼此也相处了一段时日,日后又都是同门,兼之最紧张的问天试已经过去,众人渐渐放松,说笑起来。
谈的最多的,当然在三礼过后的五灵试。
如果说问天试是最紧张的,那么五灵试就是入门最重要的一环节。个人天赋的重要性在大部分修士心里都排悟性与心志之前,而五灵试测试的就是每个人的天赋。
按说在入门之前,所有弟子都经过灵根测试,天赋灵根早就一目了然,只不过所测出的灵根不如五灵试来得精准。九寰修仙界的灵根分作金木水火土五大类,在此基础上,会出现很罕见的异变灵根,比如先天水灵根,就可能异变出冰灵根,先天木灵根则会异变为雷灵根,等等诸如此类。
是以在正式拜山择师之前,入门弟子们还要再经历一次灵根测试。
“我是金灵根。”泡在池中的弟子们迫不及待地交流起各自的灵根来,“听说咱们门中玄鹰峰修行的法术以金灵根居多,也不知我有没这个荣幸被柳长老相中。各位呢,你们的灵根是?”
“土灵根,想去千仞或者聚剑峰。”
“听说千仞峰大多都是男弟子,很少收女弟子,而且江长老可凶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会想去千仞?”有人好奇道。
“千仞峰的师兄们……都很……”那人小声道,生恐叫一山之隔的男修们听到。
“扑通”一声,有人朝她身前的池面掷了块碎石,水花四溅,连同笑声一起飞在半空。
“都要修仙的人,还凡心不死。”笑骂声响起。
都是正值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初入仙门难免心存绮思。
“修仙,又不是出家,可以结修嘛。”先前那女弟子并不避讳,大大方方道,又望向慕渐惜,“我们这些人里头,慕姐姐的灵根最出众吧?听说是极罕见水火双灵根,已被紫宸峰给定下。紫宸峰可是咱们门中最厉害的主峰,玄阳道君的实力在整个修仙界都数一数二,真是叫人羡慕。”
慕渐惜正闭眸端坐池中,一身白衣湿伏于体,鹅颈修长,肌肤雪白,在这群貌美的女修中依然夺目。
她闻言眼眸轻睁,对四周投来的羡慕目光很是习惯,只道:“比不上云繁,入门便是圣峰一脉,悟性又那么出众。”
虽然被萧留年收为弟子,辈份上会差众人一头,可即便如此,道祖徒孙的位置也足够让所有人仰望。别说是浮沧山,哪怕是在整个九寰,圣峰都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道祖穆重昼更是九寰三圣仙之首,跺跺脚就能震动九寰的存在,他的弟子地位本就不同,加之这么多年过去,座下就只收了萧留年一个弟子,越显圣峰嫡脉的尊贵。
慕渐惜在入山门前野心不小,本就有意显山露水博个名声,原盼着可以入圣峰做嫡脉弟子,哪曾想萧留年对她的实力视而不见也就罢了,反而把毫无灵根的云繁收为弟子,这叫她情何以堪?加之先前的问天试,虽然二人同得甲等,可一个五岁的孩子踏出问天音,毫无疑问远远压了她一头,这更令她焦心,只觉一股郁火闷在胸口,又发不得。
因她一句话,云繁再度成为众人焦点。
云繁正在享受这池净髓砂,并没将小女修们的言谈放在心上,哪怕众人目光齐集身上,她也照样无动于衷地坐着,指头无聊地在水里划来划去,看净髓砂如萤虫般在指尖流淌。
那厢慕渐惜气归气,见云繁这副模样,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对方明明是个不知事的懵懂孩子,不过运气好些,哪里值得自己大动干戈?况且她是凭实力站在这里,而对方却是靠萧留年怜惜才进的浮沧山,怎可相提并论。
如此想着,她的气又渐渐消散,只奇怪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云繁时起,就会下意识将云繁当成一个强大的对手。
“慕姐姐,云繁悟性虽强,但天赋终不及你,年纪又这般小,你不必放在心上的。”云繁没有回答,反而是坐在她身边的越安开了口。
慕渐惜扫了越安一眼,冷道:“你真奇怪,我在夸她罢了,有你什么事你就胡乱插嘴?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要对她怎样一般。好人,不是你这么做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越安看了眼四周同门,着急地解释道。
“那你是何意思?”慕渐惜不依不饶问道,眼里对越安的厌恶几乎毫无掩饰。
她的确不喜欢她们两个,但相较于因云繁带来的威胁感而生的戒备,她对越安应该算是发自骨子里的讨厌。
这一点今日在褪凡池的女弟子们都清楚。
慕渐惜和越安一直都不对盘,前者看后者不顺眼,后者处处隐忍退让,这在曙月峰不是什么秘密。
“好了好了,今天可是大日子,大家别说这些。”有人开口打起圆场,将话题扯开,“越安,我怎么没听说你的灵根是什么?”
“我……”越安斟酌片刻,才道,“是水灵根。”
听到越安之言,慕渐惜忽又嗤笑一声,嘲道:“你那算什么水灵根?当初要不是你每日缠着柳长老,在他面前讨好卖乖,就你那灵根初测的水准,如何能进浮沧山?”
这话仿佛戳中越安痛处,她恼道:“慕姐姐,我不知自己哪处得罪了你,惹来你三番四次针对,若我有冒犯之处,你只管明言,我同你道歉便是。”
“那倒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你。”慕渐惜双手环胸,居高临下般道,“看不惯你这伏低做小的作派,看不惯你在柳长老面前奉承巴结,在其他同门面前殷勤卖好博个美名,打量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
“慕姑娘,我知道你系出名门,而我出身微末,你瞧不上我不愿与我为伍也是人之常情,我也已处处忍让,你为何还要污蔑于我?我所行所为,又何曾有半点私心?”越安清秀的面容一阵红一阵青,眼眶泛出泪水,也不再称她为姐。
“你敢说你接近霍危和云繁没有私心?他二人,一个天赋上佳已被玄鹰峰柳长老挑中为亲传弟子,一个虽无天赋,将来却是圣峰嫡脉,你这好心好意的对象,挑得还真是刚刚好!”慕渐惜挑眉道,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她想做好人没问题,却千不该万不该,总拿别人做陪衬。
“我……”越安百口莫辩,红了眼眶。
众人面面相觑,刚要劝解,那边一阵“哗哗”作响的水花声起,却是云繁站起,小小的身体费力地朝岸上走去,双手拔开水面,发出声声脆音。
“你们听,钟响了。”云繁一边走,一边说。
众人仔细听去,果然听到钟声遥遥传来。时辰已到,洗骨礼结束,她们该进入下一礼了。
慕渐惜霍地从水中站起,迈向岸边。
“马上就是五灵试了,管你什么天赋悟性,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就知晓了。”冷冷抛下一语,她率先上岸,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繁虽然最早起身,但速度却远不及其她人,看着身边的弟子一个又一个地越过自己,很快又落到最后。
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往岸上走。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正是已收拾好情绪的越安。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云繁摇摇头,撑着石头爬到岸上,自顾自往前走,并没接受越安的好意。
池畔有暖风环绕,众人的衣裳发肤转眼烘干,绕过褪凡池,男修女修们再度合并。往上走,便是接仙殿。
却尘断俗,洗骨褪凡,灌顶接仙,至此正式成为一个修士。
云繁依旧跟在众弟子身后,霍危巴巴跑到她身边,伸手想要牵她,被她一把甩开。他有些受伤,委屈地撅起嘴:“让我牵牵手嘛!”
“我不要,你别碰我。”云繁毫不客气地拒绝,声音又脆又娇。
旁边传来几声笑。年纪的关系,兼之她生得漂亮,搭上霍危那活宝,简直就是这届入门弟子里最讨喜的一对。
霍危扁扁嘴,刚想说话,却被一声叫唤打断。
“云繁。”
云繁站在队伍的末尾,身后再无他人,一转身,就看到不知几时跟在后面的萧留年。
她停步,等着萧留年走到自己面前,有些倨傲地翘起下巴,喊了声:“留年哥哥。”
这里离接仙殿已经很近,二人面对面站着。
“我有没有让你失望?丢你的脸?”她问他。
萧留年轻轻摇头,目光似刚才褪凡池畔的风,与那满池缓缓流淌的萤沙,带着让人沉醉的光泽。
“没有。”他道,削金断玉的声音,也可以很温柔,“相反,我以为你荣。”
她坚持留在千仞峰时,他没想过她会给自己这样的惊喜。
云繁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来。萧留年这句话,胜过她听到的所有夸奖,让她心情舒畅。
“那就好。”她坦然地接受他的夸奖。
“一会的五灵试,你放轻松,不要想太多。”萧留年摸摸她的脑袋,又道。
窥隙过来见她,除了实在想夸她外,也因为五灵试。他看出来了,这孩子内心有自己不肯服输的骄傲,可五灵试不比问天试,她灵根杂爻几近于无,注定无法像问天试这样取得好成绩。他怕她介怀,特意过来嘱咐。
“知道了。”云繁点头,并没将这些放在心里。
“他们都走远了,快点!”霍危并没先行离去,一直徘徊在云繁身边,眼见就几句话的功夫前面的师兄师姐已经步入接仙殿,他着急地牵起她的手,接着她就要走。
“去吧。”萧留年放他二人离去。
只是看着云繁被霍危拉着跑了几步,他忽又道:“等等。”
云繁驻足,回头望来。
“再喊我一次。”萧留年道。
“留年……哥哥?”云繁道。
萧留年笑笑,没有回答,只衣袖轻挥,袖里轻风涌到二人脚下,将他们送往接仙殿。
这是最后一次,再听她喊“留年哥哥”了。也不知是习惯还是什么,听久了他也喜欢上这个称呼,但五灵试后她就正式拜他为师,这一声“留年哥哥”他不可能再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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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顶结束,入门三礼已过。天色微沉,众弟子又被带到浮沧永昼之巅。
此地布有四时天辰阵,一天十二个时辰皆为春昼,没有夜晚,与永夜之巅恰恰相反。五灵试的法阵,就在永昼之巅。
夜与冷都被隔绝在外,永昼之巅只有无尽春意,满山桃李盛放,紫藤、木香如瀑,放眼望去,满目锦绣,簇拥着一座巨大的莲台,台四周有九座虹桥为引,台下是一汪镜水。
那便是五灵试的法阵所在处。
莲台为九重莲,正中的莲蓬上镶有按五行排列且颜色各异的五颗灵石为莲心,这便是五灵试的九重莲台。
入门弟子与各峰弟子都已齐聚莲台下的云庭上,人虽然多,但整个永昼之巅却鸦雀无声,一股无形仙威笼罩四周,叫人情不自禁正色以待,不敢多语。所幸他们并没等太久,几道虹光闪过,七峰峰主与萧留年并一众上修再度从远空飞来,落在九重莲台旁的观曦台上。
“却尘断俗,洗骨褪凡,灌顶接仙,三礼已过,在列各位已正式成为我浮沧仙山的入门弟子。望诸位日后谨记我浮沧山仙训,以天下苍生为责,诛邪惩恶,卫道除魔,护我九寰生灵。仙途艰险,道心难求,也望诸位日后守心守道,得成正果。”千仞峰的大弟子苏长晏飞到九重莲台前,朗声主持起这场五灵试来,“好了,话不多说,今日是三十年一度的五灵试,也是各位入门弟子最重要的日子,各位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底下齐声道。
“那我宣布,五灵试正式开始!”苏长晏笑道,手中一道紫光拂过。
九重莲台刹时间升起青金赤蓝褐五色光芒,光芒直冲入天,在天际幻化成一道鲜艳彩虹。
仙门盛事,作为魔修的云繁从没亲眼目睹,她难得摒弃杂念,认真地望着前方莲台,十分好奇那莲台能展现什么样的神通。
霍危就站在她身边,眼珠子转了转,偷偷拉起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软绵绵的手,捏起来像家里厨房常做的糯米团子。他望向云繁,她正专注地盯着莲台,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他便又一喜,嘴角挂起得逞的窃笑来。
那厢,唱名开始,入门弟子按着唱名的顺序,挨个踏入莲台,接受五灵试。
五灵试虽然隆重,却也十分简单,只需要修士踏入莲台正中的莲蓬正中间,莲蓬上的五颗莲心就会根据每个人不同的灵根绽放代表着灵根的光芒。
很快,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弟子小心翼翼踏进莲台。只见五颗莲心同时淌过水般光泽,仿佛有什么藏在其中缓缓流动。就在众人皆屏息凝气地盯着灵石时,五颗莲心不负众望同时亮起,发出五色光芒,每色光芒深浅明暗大不相同,其中尤以金光最炽,褐光次之,其余三色则非常微弱。
台下发出一阵低呼——这样炽烈的金光,意味着这个弟子的金灵根虽然达不到至纯至粹,却也十分强大。
“金灵根为主,土灵根为辅,虽不算纯,不过很强大,这个弟子,可入我千仞峰。”很快,观曦台上传来江锋威严的声音,如雷鸣般响在每个弟子耳畔。
然而不等众弟子反应,另外一个凌厉声音旋即接口:“他的灵根是修剑的好苗子,我聚剑峰也欢迎他。”
“孟不洗,你非要事事与我争抢吗?”江锋怒骂道。
“公平竞争,有何不可?”聚剑峰的孟不洗耸耸肩答道。
那边风兰雪却朝出海月叹道:“都过了这么多年,这两人还是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浮沧山的老人都知道,千仞峰的江锋与聚剑峰的孟不洗不和。
浮沧山的峰主们都是道祖穆重昼建宗立派之后,一个一个收入门中的,原本共有一十四位主峰强修,皆是穆重昼的挚交好友。江锋与孟不洗是最后两个入门的修士,因着修为境界相当分不出师兄弟,两人都不肯相让,梁子就此结下,不想又同时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更是争得不可开交,还是穆重昼出面,让他们立下君子之约,公平竞争。可谁能想到,情场之争还没争出结果,九寰便遭遇浩劫。
十四位峰主随穆重昼远征荒海,到最后折损一半,只剩七个人活着回来,另外七人尸骨无存。
他二人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在陨落之列,行五,是他们的五师姐。
从那以后,二人再没对谁动过心,只是事事都习惯争上一争,仿佛五师姐还在身边一般。
“你们争有什么用,还得听人家的意思。”出海月俏声道。
这也是浮沧山与众不同的地方,师父挑弟子,弟子也能挑师父。
被二人相中的弟子却呆呆站在中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同时成为两大主峰争抢的对象,一时间难以抉择。
“陈师弟,千仞峰与聚剑峰都想纳你为弟子,你意下如何呢?”苏长晏问道,又安慰他,“你不必担心,如何择师是你的自由,没有人会怪你。”
那弟子闻言方壮起胆子道:“弟子……愿拜入聚剑峰!”
“你的选择很正确。”孟不洗微微一笑,“恭喜你,成为聚剑峰弟子。”
江锋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那弟子如释重负般从莲台上下来,又是开心又是激动地拍着胸脯感慨:“没想到五灵试测出金灵根竟比我灵根初试时的更加强大。”
有他这个好开头,其余弟子更对各自的五灵试充满信心,一时间皆跃跃欲试。台上唱名不止,弟子们挨个上前,每个人在莲心中央测出的结果都比灵根初试要更精确,但可惜的是,像第一个弟子那样的情况再没出现,不过倒也出了几个好苗子,一一被观曦峰上的七位峰主收入座下。
云繁数了数,已经过去三十个修士,挑入主峰的不足十个,三之其一都不到,余下者要么被其他元婴上修收为弟子,要么就分入外门。
转眼间又到众所瞩目的慕渐惜,她的名字一出,全场目光便都齐刷刷集中到她身上,看来全门上下都已经认得她了。
慕渐惜泰然自若地掠出队伍,缓缓走过虹桥,踏进莲心正中。虽才年至金钗,可她身上已不见凡间少女的稚气,颇有几分波澜不惊的意味,生得又明艳动人,当真叫人为她气质所引,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她站定之后平静地望着前方,也不管脚下莲心如何变化。
直到莲心蓝红二光交错,其余三光几乎不见,底下传来数声惊呼,她才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众人所望之处不是莲台,而是她的正上方。
春日永昼之巅,九重莲台的正中间,竟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这一变故不仅让她大为诧异,也让观曦台上的七个人同时注意过来来。
“好清冽的气息,这是天霜灵根?”一念虽然闭眼不睁,却率先感知到那股突如其来的凛冽气息。
“水火双灵根的异变,难怪凌师兄那般看中她。”柳昭道。
“水火双灵根,异变天霜灵根!”弟子群之中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都惊讶于慕渐惜的灵根。
本就是双灵根,已是罕见,竟还异变出天霜灵根来,这不是万中挑一,而是万万人中都难出一人的灵根了。
慕渐惜对这个结果亦十分意外,她知道自己是双灵根,却没想到竟异变出天霜灵根,当下又惊又喜,到底还是年轻,她波澜不惊的神色起了变化,目光亦遥遥望向观曦台。
这样罕见的灵根,不知道有没可能进道祖圣峰。
然而,观曦台上响起的,依然只有一个声音。
“慕渐惜……你可愿拜本座为师。”紫宸玄阳道君凌佑安的声音响起,再次震惊众人。
这是要收慕渐惜为亲传弟子的意思。
慕渐惜心脏怦怦作响,虽然没等到想等的人,但能成为凌佑安的亲传弟子,已经是这两百年来仅次于萧留年的人了,她定定神,朝凌佑安行礼:“谢仙尊垂青,弟子愿入紫宸峰,拜凌仙尊为师!”
一时间,整个永昼之巅哗然,凌佑安已经三百年没有收亲传弟子了。
“恭喜凌师兄。”
“恭喜师尊。”
……
恭贺声四面八方传向观曦台,凌佑安缓缓起身,面色如常朝众人点了点头,这才渐渐平息此刻喧声,让五灵试继续进行下去。
慕渐惜之后,很快又过去数十人,倒也出了几个天赋不错的苗子,但在天霜灵根之下,也都相较失色,显得平平无奇。
五灵试接近尾声,终于轮到霍危上场。霍危孩子心性,哪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拉着云繁跑到众人面前,只道:“你在这看着我!”
语毕,他就猴子般窜出去,跑上九重莲台。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云繁也没再走回去,只擦擦手,看着霍危脚底的莲心闪起光芒。
一片至纯青芒,同样激起众人的惊呼。
霍危的灵根,果如柳昭所预料的那般,是先天木灵根,也属于罕见灵根。
青光大涨,霍危却站不住,左踏一下,右踩一脚,还朝云繁做鬼脸,站了一会又觉无趣想要离台。
“霍危,你这皮猴,给我老实点!”柳昭的声音传下,震慑霍危。
霍危只好站住,也不知为何,青光并没停止,还在一点一点往上涨,众人这时都看出不对来,再度屏息观望,却听天际轰隆一声沉响,一道细细电光窜过,莲台上空竟聚起阴云,雷涌电闪,霍危吓了一跳,抱头蹲到地上。
“雷灵根……柳师兄,这孩子是雷灵根。”江锋激动道。
雷灵根为先天木灵根的异变,与慕渐惜的天霜灵根一样,都是极为难得的灵根。
“看来咱们门派这回运气不错,竟然遇到这样百年难遇的奇才,还一遇两个。不过可惜,不能进我们太华山,唉。”出海月先夸后叹,她的太华山,只收女弟子。
“我想要这孩子。”孟不洗道。
“我也要。”江锋立刻跟上。
“霍危,你想认谁做师父?”柳昭哈哈一笑,直接问道。
“当然是跟着我柳叔!”霍危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你这混球,要叫师父了,什么柳叔。”柳昭骂了一句,到底还是被他逗笑。
霍危嘻嘻笑着从莲台上下来,一溜烟跑到云繁身边炫耀道:“我厉害不厉害?”
云繁懒得理他,看着身边的越安走向莲台,越安结束,就到她了。
“好的苗子都被你们挑光,这都没剩几个人。”
已经出了两个极稀罕的异变灵根,余下的弟子一个手掌都数不满,料想不可能再出第三个,还没物色到合适弟子的风兰雪失落道。
“我瞧那孩子蛮好,虽然天赋不怎样,但是小模样生得好,要是上我太华山,必定是我那几个弟子的宝贝疙瘩,每天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就不知道留年肯不肯割爱。”出海月却朝云繁方向呶呶嘴,打趣道。
“师叔一会可以同留年争一争,也许她拜倒在师叔风华之下,不愿拜留年为师了。”萧留年回头笑道。
出了两个不世奇才,他替师门高兴,也生出说笑的心来。
几人说笑之间,底下越安的五灵试已经出了结果,没有奇迹,与她的初试一样,只有很微弱的蓝光,是普通的水灵根,勉强够上外门弟子的资格。
观曦台上久久没有传下言语,其余上修也无人开口。
越安环顾四周一眼,若无其事地行礼下台,走到云繁身边,看了她一眼,勉强打起笑脸,一边道:“马上就轮到你了,你别怕。”一边作势要拍她肩膀以作安慰。
云繁没等她的手落到自己肩头,就已迈步朝前,头也没回地走向莲台。
因着先前那惊艳众人的问天试,就算明知她灵根初试的结果不尽人意,但所有人还是将目光集中到云繁身上。
云繁站到莲台正中心,抬头就望观曦台。隔着老远距离,萧留年朝她微微一笑,似这满山春花,绚烂迷人。
“咦,莲心怎么没有动静?”
“难道真的一点点灵根都没有?”
等了一会,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慕渐惜、越安等人也都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各自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九重莲台的五颗莲心,竟连一丝光芒都没绽出。
“好可怜,可惜了那样好的悟性。”
“一点灵根都没有?那注定只能做个凡人了。”
又过片刻,依旧没有等到光芒,众弟子都感慨道。
“一念师叔,这怎么回事?”萧留年的笑渐落,眉心微蹙。
就算云繁灵根杂爻,九重莲心也不可能一丝光芒都没有。这世间万物禀天地灵气而生,皆在五行之内,哪怕再差的天赋,再浑浊的灵根,也绝无可能丝毫灵根都没有,更何况早先她初试时,试灵珠还发出过些微杂光。
一念亦觉不对劲,只伸出手去,只道:“我看看。”
“难不成咱们山上这九重莲用太久了,失效了?”出海月戏谑道。
“行了,我那里还有几桩要事处理,先走一步,这里交给你们。”凌佑安却径直起身,对场下那没有灵根的凡人女童并不关心,他要收的弟子已经收到,准备离开。
“凌师兄,不对劲。”一念叫住了他,眉心微凝,忽道,“再等等。”
————
云繁对这个结果毫不在意,她只不想在这里被人指手划脚,可是萧留年收徒的声音迟迟没有传下来,她不能下台。
又等了一会,可除了台下议论纷纷的声音,她什么也没等到。
“不对呀,萧师兄不是要收她为徒,怎么到现在还没出声?”
“莫非是灵根太差,萧师兄也要放弃她?”
……
声音传到她耳中,越发让她耐心渐失,不悦浮现。
云繁板起脸来,她不想再等,拔腿就往台下去。
然而脚刚刚抬起,还没踩出去,五道光芒忽然从五枚莲心处绽出。
这五道颜色不同的光芒,并没像其他人那样冲天而起,也没有强弱之分,以同样的强度,同样的速度,同时沿着地面朝云繁脚底汇去。
五色光芒交汇,化作银光,刹那间,整个莲蓬地面亮起。
属于云繁的光芒,不是代表五行灵根的青蓝赤红褐,而是白光。
这一变故始料未及,众人皆震,刚刚还在说话的几个人惊讶地连嘴都没来得及合拢——这是什么灵根?
九寰似乎没有记载过这种灵根。
然而变化还没结束。
亮起的莲蓬之上,忽然幻化出一朵盛放的青莲,赫然就是九重莲的虚影。
观曦台上的七个人,已不约而同地起身,愕然望着台上虚莲。
“第六柱……”出海月一扫先前慵懒无谓的模样,喃喃道。
云繁抬起的脚早已收回,看着这朵笼罩自己的青莲,在心里飞快地回想自己在哪本书里是不是看到过这一景象的记载,但想了许久,她都没有找到答案。
在众人震惊之时,几道虹光闪过,八道身影已从观曦台飞落莲台。众人这时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没人敢再出声,都眼巴巴看着九重莲台,好奇最终的答案。
能让七位峰主与萧留年同时飞下观曦台的灵根,到底是什么?
一念当前一步,走到九重莲的虚影前,伸出手触碰虚无的莲瓣。可他指尖才刚触及光芒,便如同被灼烫到一般猛地缩回。
他捻捻指尖,沉默了许久才转身望向凌佑安等人,一言未发,只缓慢地点下头去。
“这不可能!”孟不洗难以置信地开口。
江锋等人亦面色复杂地怔怔看着云繁,就连一向沉冷的凌佑安,此刻也难掩面上震色。
云繁不知道出了何故,她急需有人给自己一个答案,只能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萧留年。
萧留年的脸上有着她从没见过的神色。
收到她的目光,萧留年强迫自己定下心来,踱步到她面前,竟单膝落地,缓缓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
“云繁,对不起,我不能收你为徒了。”他轻抚她的头,道。
一句话,就让云繁目光里的疑问更浓了,但她依旧没开口,只望着萧留年,希望他能解释清楚。
“不对,应该说,我没有资格收你为徒了。”萧留年却又一笑,似乎从才刚的惊愕混乱中走出,道,“普天之下有资格收你为徒的,恐怕只有我师尊,浮沧道祖穆重昼。”
此语一出,满场皆沸。
可萧留年的话还没说完。
“云繁,你的天赋乃是六柱灵根,与我师尊同脉同源。”
这世间事就是如此玄妙,再怎么十拿九稳,都逃不过命中注定。
他和她之间,注定没有师徒缘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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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看文愉快,祝我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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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嫡亲师妹
萧留年的声音落下后, 山上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到。
云繁的目光从萧留年的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从一直高高在上的七位峰主, 再到台下目瞪口呆的众弟子, 最后停在笼罩自己身体的虚莲上。
一个两百年寿元的魔修, 摇身一变成为与浮沧道祖拥有同源仙根的仙修, 这若传出去,任谁不骂一声荒谬,九寰修仙界最荒唐的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但她不止遇到,这件荒谬的事还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纵她已经修行多年, 自问道心稳固, 如今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陷入一团迷茫浑噩。
六柱灵根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传说。听过的人很多,但了解的人几乎没有。
灵根依五行而成,有金木水火土五种,也称五柱灵根, 是修士常规认知中的灵根,而这第六柱灵根,就是超脱五行、不落六道的存在。
九寰仙界存在了数万年之久,可仙史之上出现六柱灵根的修士却五个指头都占不满, 关于六柱灵根的记载,也非常之少。最近这万年内出现的唯一一个六柱灵根修士,就是位列九寰三仙圣之首的浮沧道祖穆重昼。
此人之名,在九寰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的功绩, 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平定烈妖原, 庇佑苍生, 修建十七重镇邪塔……他化解过九寰一场又一场灾劫,所创建的浮沧仙山哪怕是众仙门中资历最浅的,却照样挤身于浮沧三仙门首位。
而最受世人瞩目的,是千年前的荒海之战。浮沧山所有精锐倾巢而出,随他远征荒海诛杀进犯九寰的异修,那也是九寰仙史上唯一一次仙魔合作共同驭敌的争战。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修行的,据说他的境界早就到达返虚大圆满,也不知为何迟迟不肯飞升上界,一直徘徊于九寰。
也无人知道六柱灵根的真谛,没有匹配的功法与秘藉,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拥有这个灵根,该如何修行。
所以萧留年说,在这世间有资格成为她师父的人,除了穆重昼不作第二人想。
云繁明白这个道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尘世间艰难求存的人,原本靠着自己的努力已赚到活命的小钱,但突然有一天,巨大的财富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而她却不知该如何利用这笔财富。
修行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这般五味杂陈的心情。
“云繁……”萧留年仿佛看穿她此刻的困扰,语气越发温柔。
“留年哥哥,那我还能和你在一起吗?”云繁回神,将目光收回,望着蹲在面前小心翼翼的青年,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到现在依然在问。
留在浮沧山,一为避仇,二为修行,三么……自然是为他。
萧留年的唇角扬起,笑容叫人如沐春风。
他定定看了她两眼,很郑重地点下头:“当然可以,我说过的话从不食言。”
语毕,他又望向七峰峰主:“今日烦请七位师叔做个见证,可否?”
浮沧七子已在莲台东侧一字站开,眉间震惊未褪,听到萧留年的问话,七人互相对视数眼,良久后才各自缓缓点头,最终由凌佑安开了口。
“可!”
“谢谢七位师叔。”萧留年这才道谢站起,又重重按了下云繁肩头,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他掠身而起,飞到莲台半空,居高临下地望向从人。
半空风来,将他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他的温柔谦恭在这一刻被某种强大气势取代,目光里流露出不同往常的凌威厉势,如同万钧雷霆。
似道祖驾临。
“我师尊浮沧道祖穆重昼于两百年前离山历练,他在临行之前曾留有遗训,凡遇第六柱灵根者,不论男女,不论老幼,皆收入座下为徒,不必等他亲临!而今师尊未归,暂无音信,故今日恕留年斗胆,以浮沧第二代大弟子,道祖首徒的身份,谨遵师尊遗训,代为收徒。请七位师叔与浮沧诸位同门共同见证!”
萧留年震声而语,声音如金似玉,传遍无昼山巅每个角落,亦传至所有人耳畔。
语毕,他再度望向云繁。
“云繁,我问你,你可愿意拜入浮沧道祖穆重昼座下,成为他的第二位亲传弟子?”
问完这句,他忽又一笑,雷霆云散。
“也就是,我嫡亲的师妹。”萧留年小声补充一句。
云繁盯着他,眼中再无他人。
山风拂过,吹动她的衣裙,她不作多想,笑开唇。
“我愿意。”
三个字,定下此后百载纠缠。
萧留年从半空飞落她身边,朝她伸手,问道:“以后,叫我什么?”
云繁把手放入他的掌心,用稚嫩的声音改口道:“师兄!”
他牢牢牵住掌中小手,带着她面向满山弟子。
至此,道祖穆重昼多了一个女弟子,萧留年多了位嫡亲的师妹,七位峰主添了个小师侄,而整个浮沧山的二代弟子也多了一个年岁尚幼的小师妹。
————
五灵试以众人始料未及的发展划上终点,结束的那日,听说七位峰主齐上沧云浮海,与萧留年整整谈了三天三夜。关于六柱灵根再现这桩事,也以最快的速度沸沸扬扬传遍整个九寰修仙界。
浮沧山上下弥漫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气息,看似平静,却又有什么蠢蠢欲动。
从问天试到五灵试,悟性与天赋已经让她遥遥领先于众人,同期们看云繁的目光已全然改变,充满揣度与敬畏,
这一切都因云繁而起,但她却似事不关己般,心绪在最初的震愕过后,已经很快恢复冷静,她只思考起另一件事来。
此番误入浮沧山,她发现自己能同时吸纳仙魔二气,似乎可以凡骨之躯修练仙途,不知是否与六柱灵根有关。
若是二者相关,那么她往后该如何修行?
仙魔二道,她要走哪一道?
这些都没有答案,唯一能给她答案的穆重昼已经离山两百年不知所踪,就连萧留年也联系不上他,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与摸索。
她想,也许自己要在浮沧山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山间下起绵绵春雨,两日未绝,整个浮沧烟笼雾缭般迷濛,到第三日才见晴。
第三天,乃是这一年的春分日,也是浮沧山新弟子们行授簪礼的吉日。五灵试结束,各位入门弟子也都已择定去处,授簪结束,就正式各随己师,分峰而修。
授簪礼的地点,在沧云浮海外的沧云殿。这是入门弟子们初次踏上浮云沧海,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因为在往后百年甚至千年内,他们可能都无法再踏足此地——浮沧山之巅,道祖的洞府。
说是山巅,实际上放眼望去,不见山影。
四周没有比沧云浮海更高的山,山巅被层层厚云覆盖,又被九霄之风吹拂,如剪盐叠雪一般,果然不负其名,满目浮云如海。
沧云殿就静立于云海正中,宫宇俨然,仙鹤灵鹿环绕,清寂孤绝,似一尊独坐云端俯望芸芸众生的神明。
新弟子们集中在沧云殿外的梅树下等候,三三两两凑作一堆,满脸兴奋地说说笑笑着。
云繁来得晚,没人注意到她,她也不爱与这些心思一览无余的小修们接触,便孤伶伶地闷声站在远处,身上虽也穿着浮沧山弟子的青衣,却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谁给你梳的头?”一声温柔笑语响起。
云繁转身抬眸,看到熟悉的面容,不自觉摸摸头发,道:“我自己梳的。”
按照浮沧山的规定,新弟子需束道髻,但云繁并不喜欢被师姐们扯疼头皮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所以自己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她知道这不合规矩,也不晓得他会不会怪责。
萧留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如同浮沧云海间朝阳的光芒。
他飞到沧云殿外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像只离群幼雁般的云繁。他当然不会怪责,只朝她招招手,在她靠近时让她背过身去,缓缓解开她小野马尾巴一样的头发,以灵气化作梳齿,一绺绺梳顺她的过肩长发,一点也没扯疼她的头皮。
云繁乖顺地站着,毫无抗拒。
规整的道髻很快梳好,只听两声清脆的铃音过耳,一条缀着两端各缀金铃铛的浅青发带垂到她眼前。
云繁一怔,认出铃铛。
这是在冥山被祸蚺弄坏的小金铃,她的随身之物,被他收走之后她早就忘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修好。
红绳太旧,已经不能再用,便改成了浅青发带。
“送你的入门礼物。”他又蹲到她身畔,与身量不到他腰间的云繁平视。
那笑容更加清晰,温柔也愈发暖人。
不待云繁接过发带,他便又亲自将发带缠到刚刚替她梳好的道髻上。她摇摇头,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随之响起,换来她满意的笑。
虽然是规矩的道髻,可这缀着金铃的发带多少又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意味,让云繁雪团般的容颜愈显鲜艳灵俏。
五岁的小女孩,生得无人不喜、无人不爱的模样,可就是话少,沉默得让人心疼。
“师兄,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云繁在他面前是愿意说话的,她摸着发带上的铃铛问他。
“别人?”他不解。
“就是他们。”云繁朝不远处的弟子呶呶嘴。
“那不是别人,是你的同门,你的师兄师姐,以后还有你的师弟师妹。”他摸摸她的头,笑着起身。
“那你也送他们发带?”她不依不饶问他。
这话若是任何一个成年女弟子问他,他恐怕只会回以客气疏离一笑,可从她嘴里说出,带着孩子稚气,叫人毫不设防,就算是任性的口吻,也只招人喜欢。
“除了你以外,我没送过任何人发带。”他想了想,坦言道。
云繁笑开,花朵一样的眉眼:“那你以后不许送给别人。”
他也笑了,对着她的童言童语点头:“好。”
说话间,他向她伸手:“走吧,授簪礼要开始了。挺起胸膛,你可是浮沧道祖的亲传弟子,我的师妹,别叫人小瞧了去。”
语毕,他似又觉得自己话说得严厉,便悄声道:“莫紧张,今日给你授簪的人是我。”
云繁便将软糯的小手塞进他掌中,在他的引领之上,越过云海上的一众同门,率先迈进沧云殿。
沧云殿空旷,正中供奉着巨大的道祖画像——玄衣修士驭龙驰骋于阴云翻涌的天际,在电闪雷鸣间穿梭。修士的衣裳猎猎而飞,电光频起,阴云如海。
那便是浮沧道祖穆重昼的驭龙图,里面封着道祖一缕精魂,是这浮沧山的镇山之宝。
作为圣峰弟子,云繁站在所有入门弟子的正前方,朝着道祖行礼,而后众人各自散开,再由各峰主授簪。
“师尊不在,今日便由我代为授簪。结发佩簪,望你早得长生,仙途无量。”萧留年站在殿中央,一手拈青簪,一手抚她的发顶,轻柔地将那枚青簪缓缓插/入她的道髻间。
云繁又晃晃头,细脆的铃音响起,二人相视而笑。
“师妹!”他唤了一声。
“师兄,留年师兄!”她回他一句。
春分这一日,云繁成为浮沧道祖时隔两百余年再收的第二个亲传弟子,更是萧留年唯一的嫡亲师妹,也是整个浮沧山的二代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师妹。
————
授簪结束,众人随师长各去己峰,不再回曙月峰。
萧留年被凌佑安叫住说话,云繁一个人踏出沧云殿,看着众修互相拱手道别,飞离此地。
“小师妹,你在这里啊!”旁边不期然间窜出个小人影,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刚才找了你半天。”
二代同期入门的弟子,按岁数论辈份,霍危比她大一岁,理所当然成她的师兄,全门派第二小的师弟。
云繁甩开他的手,看着和自己一样豆丁大的孩子,道:“找我干嘛,我和你不熟。”
一个月的辛苦修炼,霍危瘦了不少,小脸也尖了,精神抖擞的模样再称不上胖,眉目如画很是漂亮。
“你住哪儿?和我离得近吗?我想找你玩儿!”霍危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脸皮厚得不行。
“不知道。”云繁摇头,没人告诉过她将来住在哪里。
“那你没处可去?”霍危却是眼睛一亮,“要不住到玄鹰峰来,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和你玩耍了!好不好?”
说话间他正要牵她的手,后脑就被人狠狠一抄,他只能抱头一嚎。
“臭小子,有你这样抛下师父说跑就跑的吗?目无尊长!”柳昭的声音响起,好笑又好气地看着刚收的亲传弟子在这里缠着别家小姑娘,“小师妹的去处不用你操心,她……”
这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云繁哪儿也不用去。”萧留年缓步而至,含笑道,“她乃道祖亲传弟子,会随我留住沧云浮海。”
只这一句话,霍危失望非常,云繁却心头一动。
偌大的沧云浮海,只有他和她二人同居?
他的话,可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真好,又完成一个段子。
每完成一个段子,就离完结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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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万妖海
送走最后一个修士后, 茫茫云海间只剩下萧留年与云繁。
“走吧,我带你逛逛沧云浮海。”萧留年侧身向她伸手。
云繁今日穿着晴水绿的浮沧小仙袍,素光缎化作披帛, 绕过她的双肘, 自觉飞浮半空, 像极了一整个缩小的飞天仙女。
将手塞入他的掌心, 她跟着萧留年在云间踱步。
“沧云浮海乃是浮沧山的圣峰,也是师尊修行洞府所在地。过了沧云殿,就是无境之海,我们皆称其浮海。”萧留年一边带她往前走,一边介绍道。
无境之海是个悬浮于山巅的海, 四周被厚云环绕, 蔚为奇观。
海是真的海, 并非高山湖泊,乃是道祖画海成景,取来的昆羲海一角。传说若有朝一日浮沧山的烟云消散,便能看清昆羲盛景。然而立宗数千年, 浮沧山的云海,从未消散过,谁也没见过这片无境之海的真面目。
云繁随他立于无境海之畔,观苍澜如云, 浮云似海,心中陡起气吞山河之势。
“师妹,那是九霄浮海阁,是我们师尊的洞府, 未经师尊允许, 不可擅自入内。”萧留年遥指无境海正中央被烟雾半笼的九重浮楼道, “师妹”一称他已经叫得十分上口。
云繁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望向九霄浮海阁的目光情不自禁染上猎杀前的斟酌——里面藏着不少宝贝吧。
“师妹,在沧云殿的北面,是浮沧冢。”他神情忽然一重,语气也变了。
云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片桃树林。
“那里埋的是当年随师尊远征荒海的七位师叔的衣冠冢。”
关于道祖远征荒海的来龙去脉说来话长,萧留年并没打算现在就告诉她。
“还有七位师叔?”
“嗯,我们原来一共有十四位师叔。”
“那师兄见过他们吗?”
“没有,在我进浮沧山前,这七位师叔就已经陨落了。”萧留年摇头,又道,“他们的陨落是为了九寰苍生黎民,是世代为后人铭记敬仰的,亦是我们浮沧山的荣光。”
“可他们死了。”云繁直接道。
死了就一了百了,还谈什么荣光敬仰?这些虚名拿来又有何用?
“这世上总有些事需要有人抛开生死去做,你还小,以后就懂了。”萧留年并没责怪她的直接,只温声道。
云繁不小了,还是不懂这个道理,但这并不妨碍她点头。
“那我们住哪里?”她岔开话题,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来。
“那儿。”萧留年朝沧云殿的南面呶呶嘴。
云雾微散,露出座华光灿灿的玉楼来。
“溯天楼,我的洞府,你暂时就住在这里,稍晚些我会在旁边给你盖座新的洞府,再找两位师姐过来照顾你。”萧留年道。
“我不要。”云繁拒绝得不留余地,新洞府可以,但是师姐就不必了,“不要师姐,只要师兄。”
“你年岁尚幼,饮食起居总需有人照顾的,我是个男人,照顾起你来诸多不便。”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萧留年蹲下,不给她反驳的余地,“最多我答应你,照顾你的师姐,你自己挑选。”
云繁眉头大蹙,她不喜欢被人自作主张,然而人微言轻,她看得出来他主意已定。
“别苦着脸,乖。”萧留年也很无奈。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不乐意?相处这些日子,他对她也算有点了解,云繁看着乖巧懂事,实际上年纪小小主意挺大,也是有脾气的人,只是对着外人轻易不发作,但那小狐狸尾巴会在他面露出来。其实他挺高兴的,像她这样的孩子,只有真的亲近一个人时,才会向那人流露真情,发发小脾气,撒点娇……这很不容易。
云繁冷着脸,开始厌烦自己这副孩子身体。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变回从前模样,让她可以千娇百媚地站在他面前,喊他一声“师兄”,想来他是没办法抗拒的。
“对了,云繁,还有一件要紧事,你需谨记。”萧留年语气却又一转,正色道,“你千万不可踏进无境海内。”
说罢他想起云繁在千仞峰的表现,马上看她神情,果见她的目光已经紧紧粘在浮海海面,虽没开口,可眼里好奇却怎么也掩不住——看来他的口头警告不止没起作用,反而勾起她的兴趣来。
他一俯身,不容分说地单手擎抱她飞到半空,沉声道:“我不是在同你开玩笑,云繁,虽然二者同源,但无境海和千仞峰的千手河有着天壤之别。你若不信,且看着就是。”
语毕,他掌中聚起一道青光,猛然间掷向浮海。
随着青光触及浮海海面,海面刹时间化作另一副光景。
云繁的瞳眸随之骤然一缩。
平静如镜的海面不再倒映出四周景象,透明的海水再遮不住如深渊般的海底,无数邪灵妖魅恶魂如鱼般徜徉游过。一只巨大的黑色邪魂猛地窜起,将萧留年的青光吞入腹中,滔天杀气随着它跳出水面汹涌来袭,却又随着它被海水拉回而消失无踪。
“你此前在千手河中所感受到的千缠劲,乃是浮海用来禁锢这些魔物的玄阴之力。这海中禁锢着数万年来无数魔物,别说你,就算是我,若是贸然踏入,也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云繁,我不是同你闹着玩。你记清楚了,不能入海。”
他话说得如蓄雷霆,再无丝毫温柔。
云繁的心,早已怦怦跳个没完。
虽然萧留年并未明说,但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浮沧山的无境海,很可能就是万妖海。
————
万妖海在九寰是个古老的传说,知道的修士并不多。
云繁也是在早年曾踏足过的一个上古秘境碑石上,发现过关于万妖海的只言片语。那块碑石上关于万妖海的描绘,和萧留年所示的浮海,十分相似。
这本来于她而言也只是传说而已,然而让她印象为之深刻的却是这只言片语中所刻的一段模糊字眼。
万妖海,烛蛇巢穴,蓄万妖为食,化烛龙之力。
便只这一句话,让云繁不得不将“万妖海”牢牢放在心中。
她的身上,就藏着一只烛蛇。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烛蛇印从何而来,蛟蛟又为何出现在她体内,而她又为何死而复苏。这些谜团没有答案,而她修行两百余年也从未刻意去寻找过原因,可如今……
烛蛇之印,第六柱灵根,浮沧山,万妖海,冥冥中仿佛有某种关联,让她生起浓浓疑惑。
这趟浮沧山,看来没有白来。
云繁盘膝坐在萧留年给她安排的石室中,了无睡意,睁着双眼,看穹顶的星光慢慢化成晨曦。
天刚亮,萧留年就已经候在她洞室外的玉案旁。
案上备好她的早餐并两枚灵果,云繁洗漱过后,揉着眼坐在案边没滋没味地吃着寡淡的早饭,萧留年站她身后,以指代梳,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顺绾好,绑上金铃发带,簪妥青簪,尽职尽责地当一个世间少有的好师兄。
没办法,师父不在,又暂无其他同门,他只能先扛起照顾她的职责。
待得早餐用毕,她也打扮妥当,被萧留年牵出洞府,送去毓雏阁——
学习。
————
浮沧山的每批入门弟子年纪都有大有小,基础也参差不齐,需要先学些修仙入门课,若让各峰的峰主与师兄来挨个教这些,未免有些大材小用,所有每个峰都会把那些没什么基础的弟子,送到毓雏阁来,由浮沧山专门的老师负责教授基础。
比如像霍危和云繁这样年幼的孩子,亦或那些贫苦家庭没有上过学堂的弟子,都得从认字习字开始学起,要不然就会像云繁那样,写一手鬼画符,连萧留年也束手无策。再比如一些修仙的基本功、简单的术法口诀、锻体外功以及修仙常识等等,也由这里的老师□□导。
除此之外,毓雏阁每日还会安排选择性修习的门课,由各个主峰的师兄前来教授,其中就包括有符箓、炼丹、炼器、铸剑、驭兽、法阵等等五花八门的课程,所有弟子可按兴趣随意选择,这也算是浮沧仙山一大特色。
在综合栽培弟子这块上面,整个九寰再无第二个宗门能够与之比拟,所以培养出的弟子人才济济,不拘一格。
虽然道祖的弟子只有他与云繁,他完全可以亲自教授云繁,然而因为云繁特殊的六柱灵根,除了道祖之外没人知道该如何修行,也就没有人适合教导她,萧留年与七位师叔商量之后,才决定先让她从入门基础开始接触,待得道祖归来,再亲自教导。
只是谁都不知道,离山两百年的道祖,到底何时才会归来。
“午时放课,我再过来接你。”萧留年把云繁带到毓雏阁便与她告别。
统一授课只有早上半天,午时他们就会散去,各回各峰,接受本峰正式修仙传授。
云繁“嗯”了声,松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迈进毓雏阁,反而是萧留年在阁外站了许久,心里竟生出两分惆怅来。
云繁对浮沧山这些五花八门的课程打心里感兴趣,她在外做散修时,压根没人教过她这些,全靠摸索,可就算她悟性再高,有些东西若无前人指点,永远都只会徘徊于门外,怎及浮沧山如此系统的教导。
她对自己的弱点很了解,便也想趁此机会好好弥补,只是脚才刚刚迈进毓雏阁的门坎,她就被不知道藏在哪里突然涌出来的女修们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因很简单,萧留年想找两个师姐照顾云繁并且需要她亲自点头的消息,昨晚就已经传遍整个山门。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哥哥送妹妹去上幼儿园的错觉?
【明天上夹子,更新时间短暂的调整成晚上十一点,就明天一天,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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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叫姐姐》
作者:天涯牌草草
文案:
初见薛盛时他是公司空降的太子爷,嘴甜如蜜,眉梢眼角都写着多情。
可他嘴里的喜欢再绚烂,童晏铃也一个字都不敢深信。
她从来不是跳脱的人,拒绝了这段缘分,循规蹈矩地回老家相亲结婚。
一别五年,再见到薛盛时他已经接手了公司,年轻有为的小薛总当着众人的面客客气气地叫她童经理,到了两人独处时却捧出了一朵玫瑰。
可她离过婚不说,跟他之间还拦着整整七年的年龄鸿沟。
童晏铃处处回避薛盛热烈依旧的目光,用礼貌和疏离试图将他定位成“不熟的商业伙伴”。
直到一个雨夜,薛盛把她逼进死角,一举掀掉她营造的假象:
“不熟?姐姐,我等了你五年。你想用两个字就打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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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食言
早课还没开始, 云繁几乎被礼物湮灭。
礼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衣裳鞋袜到闪闪发光的灵石首饰, 再到各色化草丹药, 灵宠法符, 机关小物……都是讨孩子欢心的东西, 满满当当,在云繁的桌案上堆叠如山。
云繁就坐在这堆礼物正中间,头顶趴了只小白鸭。
即便是见过大场面的魔修,她也不得不在这刻感慨,浮沧山真是富得流油, 随随便便一个弟子送出手的礼物, 就是当年同境界的她抠搜攒许久的东西。
这些, 全是收到风声前来套近乎混脸熟的师姐们送的。毕竟上了圣峰,就有机会获得萧留年的亲自指点,日后还极有可能取得道祖青睐,再加上那些冲萧留年去的小心思, 以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人人都想争取。
呱——呱——
青蛙的叫声突然响起。
“哇,它会叫,还会吐泡泡!你听,呱!”霍危拿着一只机关青蛙玩得起劲, 鼓着双腮学蛙叫,满脸蛙色。
与云繁的情况一样,霍危也被送到毓雏阁来,正巧就坐在她旁边, 都在第一排最靠近讲堂的地方。这间课室内约有十五名弟子, 最大的已经十三岁, 出身贫苦人家,还不曾启蒙认字。现在课室内的弟子们都被云繁的礼物吸引,即便不围在她身边,也拿目光注视着。
“一大清早吵什么吵!不知道这里是学堂?是用来读书做学问的清净地方?”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门外进来个手持戒尺的女修,体态丰腴,虽不是修仙界常见的纤细,但皮肤雪白,圆脸大眼,也是别样貌美,只可惜眼下她柳眉倒竖,凶神恶煞的模样。
话音未落,女修看到课室内的情况,柳眉又是一皱,她径直走向云繁,盯着她头顶上的白鸭问道:“怎么回事?”
“是刚才来的师姐们送繁繁师妹的!”霍危抢答。
“可是为了挑选照顾你的人选这事?”女修立刻明白过来。
“嗯。”云繁轻轻点头。
女修手里的戒尺“啪”一声拍在桌案上,道:“一个个的,心思不摆在修行上,整天惦记这些歪门邪道,你们别学了去!明日我就在外头布个禁行阵,她们谁敢再踏进这里,就给我在外面站足两个时辰!”
气恼地说完话,她又斜睨云繁:“还不给我把东西收起来,等着我动手替你收拾吗?”
云繁看着满桌礼物蹙了眉,女修看出她的迟疑,忽又道:“不是吧,你没有乾坤袋?”
“没。”云繁道。
“你那师兄怎么回事?连乾坤袋都没给你准备?”女修瞪大眼,不可置信道,“那传音符、传送符、浮沧图,这几样想必也没有了?”
“没。”云繁还是摇头,“这些是什么?”
“是入门弟子的修行包,由主峰自行准备,里面的东西根据主峰的安排可能略有出入,但乾坤袋、传音符、传送符和浮沧图,是老四样,内外门弟子都有,不信你问他们!”女修呶呶嘴。
“有的,我们元初境还发了两瓶药,五张灵符。”
“我们聚剑发的是一件法宝,一瓶药,十枚灵石。”
“那还是我柳叔好,给了我一柄剑,两瓶药,十张灵符,一件法器。”见众人七嘴八舌开口,霍危也不甘示弱,炫耀起自己的玄鹰峰来,语毕又同情云繁,“你好可怜,什么都没有。”
“果然男人不靠谱,粗枝大叶不会照顾人,连留年也不例外,你就该去我们太华山。”女修一边抱怨萧留年,一边扔下戒尺,翻掌托起条净蓝的镯子,不由分说拉起云繁的手,将镯子往她手腕上套,“这是仙芥镯,就算我送你的见面礼吧。我是太华山钟敏心,太华峰主出海月座下大弟子,亦是你们的大师姐,就算你师兄萧留年见了我,也得乖乖喊声大师姐的大师姐!”
她入门比萧留年早,是唯一比萧留年大的同门。
说话间她轻轻一捏镯子,那镯子就自动变小,不紧不松地圈在云繁腕间,将她的手衬得越发白皙。
众人面露诧异。钟敏心辈分很高,修为也已是二代弟子里拔尖的人物,怎会突然到此?莫非是要给他们这些入门弟子教授基础课?
“不必如此惊讶,日后你们每天的早课,都由我来传授。出了毓雏阁,你们可以叫我大师姐,但在阁内,你们必需叫我老师。”钟敏心一边说,一边伸手拂过桌面。
眨眼时间,桌上那堆礼物都消失不见。
“东西给你装镯子里了,镯子的用法回去问你师兄,让他好好教你。”钟敏心非常不满萧留年,眼里写满嫌弃,语毕又一拍戒尺,“好了,都闭嘴,准备上课!”
众人连忙噤声。
“小师妹,我的青蛙……”只有霍危悄摸摸地朝云繁开口。
“送你了。”云繁目不斜视道。
————
早课眨眼就过去。
入门弟子的第一堂课,钟敏心并没照本宣科教书上的内容,只介绍起浮沧仙山来。
从浮沧山的由来一直说到七大主峰,再延伸到各大主峰峰主所修道法,每座主峰擅长的道术。
“紫宸峰主修剑道,峰主玄阳仙君凌佑安乃是浮沧山仅次道祖的人物,同时亦是道祖的左膀右臂,曾随道祖三征荒海,实力强悍自不必多言,其峰上弟子,亦是我们派内翘楚,战力在整个浮沧都数一数二……”钟敏心边说边凌空写下“紫宸”、“剑”等字,待瞧见众人瞪大眼睛的模样,又改了口。
“他们修为虽强,不过都是群剑痴,论及其他,可就不如另六峰弟子了。譬如元初境,这可是九寰首屈一指的驭兽仙峰,峰主风兰雪师叔的唤灵术更是登峰造极;再譬如我所在的太华山,便以绘符箓、制法装为主,别说是浮沧山,就是整个九寰的符箓、法袍、战甲,有五成乃太华所出。”说到太华山,钟敏心满面骄傲。
云繁买过太华山所制的法袍,死贵,她暗暗算笔账,整个九寰五成的符箓、法袍、战甲生意,这是笔天文数字。
换句话说,太华山很有钱。
“要是能进太华山便好了。”底下马上就有男弟子窃窃道。
那边钟敏心却道:“可惜,我们山只收女弟子。”
浮沧太华历来只收女弟子,不准男人进入。这是因为太华峰主出海月年轻之时曾死心塌地爱过一个天资卓绝的男修,不惜甘为其陪衬,不想在结修之前那人遇到昔年旧爱竟弃婚离去,出海月羞怒之下追上对方,与对方斗法七日,折断对方仙剑踏于脚底,傲然离去,以此证明乃是对方配不上她。那人受此折辱竟引至道心崩溃,后来修为再无寸进。
然而至此过后,出海月座下便只收女弟子。
“玄鹰峰则精于机关数术、禁制法阵,咱们浮沧山的防御法阵与机关,全出自玄鹰峰弟子之手,就算是荒海噩气倾泻至此,我们的法阵亦可抵挡数日;聚剑峰的弟子,则擅长寻矿探宝,与千仞峰所精的铸剑炼器正好相辅相成。”说到这里,钟敏心笑了。
谁都知道聚剑孟不洗和千仞江锋不合,但这两个不合的人偏偏又是全宗门不得不合作的人。
“那伽兰峰的一念师叔呢?”底下又有人问道。
“伽兰峰以炼丹植草为主,你们拿到的所有丹药都出自伽兰,同时他们和太华一样,也是七峰中最有钱的。”钟敏心说到这里一顿,而后才道,“至于伽兰的一念师叔……虽说咱门宗门道祖之下凌师叔最强,但若是一念师叔睁眼,恐怕道祖都要避其锋芒。不过这是传说,一念师叔的眼睛,只在当年远征荒海时睁开过,我们无缘得见,也希望永远不要见到。”
云繁便想起站在云端那个身着云纱僧衣的男人。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他那双眼,睁不得。
她总觉得,哪怕此人不睁眼,也能轻易看透她。
“一念师叔修的是何道?”有人问道。
“多情道。”钟敏心的答案让所有人都愣了愣。
听过无情道、绝情道,却没听说过有什么多情道。
“也叫众生道。以无上慈悲怜爱众生,感其所苦,受其所悲,你见他在笑,实则他心中有泪。这便是众生道,他爱所有人,共情苍生。”钟敏心的解释让所有人都为之沉默。
便连云繁也有些失神。
共情苍生万物的道心,痛苦远远大过于喜。
“这么说来,咱们浮沧山,只有紫宸峰最穷!”霍危突发童语。
最厉害的山峰最穷,这话说得没什么毛病。众人都笑出声来,气氛顿时轻松。
钟敏心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又道:“道祖麾下,从无泛泛之辈。而我今日与你们说这些,只是希望你们明白,天赋不如人没关系,修为道行也不能代表所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仙途之上,一切皆有可能,不必拘泥于眼前事物,守住本心便是最好。”
她凌空写下大大的“心”字,留好功课,结束了这堂课。
————
今日功课是临帖和打座,全是打磨心性。
云繁拿着笔坐在案前,她没想自己堂堂一个魔修,竟沦落到临帖练字的地步。不过按钟师姐刚才介绍的,浮沧山不愧为三仙门之首,也不知当年的她若是从一开始就进浮沧山修行,现在的她又会是怎样一个人。
大抵与萧留年并肩而立,会是人人羡慕的对象吧。
“小师妹,你的字好丑。”头顶上忽然传来霍危小人般的声音。
他不知几时站在她案边探头张望。
云繁的字是不好,她一个散修加魔修,早年修行艰难,能认全字就不错了,哪还有闲情逸志坐下来练字?被霍危嫌弃,她也没生气,只把笔一扔,道:“那你来写。”
“我写就我写。”霍危提起笔就写。
“按我说的写!”云繁敲敲桌面,有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元初境,徐梅师姐,一只灵语鸭……”
霍危顿了顿:“这不是钟师姐布置的功课,是刚才她们送来的礼物,你记这做甚?”
“不用你管。”云繁继续报名字与礼物。
萧留年不是让她挑人,那她就好好挑。
“哇,这么多人,你全记得住?”霍危边写边道。他年纪虽然也才近七岁,但字已经写得有板有眼了,可见在家之时已有启蒙。
“过目不忘。”云繁随口道。
“真厉害。”霍危对她的崇拜又添一条,“写完了咱们去找越安姐姐玩吧?她说今天会带好吃的来……”
内门外门的弟子,不在一起上课。
“不去。”云繁对越安没什么好感,她看了眼霍危,忽道,“你想和我玩?”
霍危眼睛大亮,点头不止。
“跟我玩,就不许再跟越安玩。”云繁道。
“为……为什么?”霍危大惑不解,为难极了。
“没有为什么。”云繁懒得解释,愿意提点这孩子,已经是她心情好的开恩了。
————
日头当空,午时已近。
在紫宸殿内议事的修士才三三两两出来,各行其事。凌佑安如今是浮沧代掌门,一宗之事务皆在紫宸殿中回禀,忙得很。
萧留年看着殿外阳光掐算时辰,离心似箭,奈何被凌佑安叫住,单独留在紫宸殿内。
待得众人散去,萧留年方道:“凌师叔留我在此,不知有何要事?”
凌佑安拈拈眉心,冷竣的面容在他面前露出三分疲态。
“留年,荒海封印有变,噩雾泄漏。”
萧留年一震。
荒海乃是他师尊昔年带十四位师叔远征之地,为的就是阻止噩雾泄入九寰,殒了七位师叔与无数修士才将那地方封印,换来九寰这千年平安。
“此事非同小可,师叔,消息可准确?”
“荒海异动已达一年之久,三宗皆派人前往探查,近日已经证实,千真万确,荒海的情况恶化,越来越严重。昨夜我与三宗宗主并几位上修在上音阁中商议过了,初定三宗会联派修士前往荒海。此事本该由你师尊主持,但我联系不上他。”凌佑安道。
萧留年神情沉凝,略作思忖后问道:“那师叔有何安排?若有用得上留年之处,但说无妨。刀山火海,我也愿闯。”
凌佑安叹了一声,缓答:“倒也未到当初那般恶劣境地,在事态更严重前将封印修补妥当,应该能再保百年平安。我稍后会与你其他六位师叔商议,调集人力物力前往荒海。留年,你师尊不在,你身为二代弟子之首,又手持你师尊的浮沧青卷,这次你得带众同门前往荒海。”
“师叔放心,此事弟子责无旁贷。”萧留年抱拳正色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推托,留你下来为的另一事。”凌佑安摆摆手,续道,“一念说,你师妹的身上被人下了封灵咒,所以试灵珠才试不出她的灵根,有人不希望那个孩子的六柱灵根被发现。而且这道封灵咒极其强悍,一念亦无法驱除,恐怕下咒之人的境界,与你师尊相当。”
封灵咒只是掩藏修士天赋灵根的术法,本身不具伤害力,强大的封灵咒不仅可以瞒过修士耳目,也可以避开试灵珠的探查,不过浮沧山的九重莲台乃是上古之物,封灵咒抵挡不了,所以才出现五灵试上那一幕。
此话一出,萧留年骤震。
普天之下,与穆重昼境界相当的修士,能有几个?
“此外一念还说,他的众生眼看不到那孩子的过去未来,她是九寰异数。她的来历,需得好好查查,只不过当务之急还应以荒海为主。你若前往荒海,短期难归,你师妹之事必需早做打算。”
沉默了许久,萧留年才问道:“师叔,我几时动身?”
“待宗门准备妥当,少则三个月,最久半年。”
萧留年攥了攥拳,只道:“弟子明白了。师叔,若无他事,弟子先行告辞。毓雏阁那边放课,我该去接师妹了。”
“去吧。”凌佑安点头。
萧留年匆匆掠出紫宸殿,日头正盛,照得人眼花。
此番远赴荒海,不几时可归,他答应过她,会留在浮沧好好陪她,怕是要食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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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告状
霍危很纠结, 小小年纪的他,似乎遇到一个很多男人都会遇到的二选一难题。越安照顾他很久,像姐姐一样, 云繁救过她, 又是他喜欢的姑娘, 如果只能挑一个玩耍, 他挑不出来。
在霍危苦瓜般的愁容下,云繁被萧留年接回浮海,将这难题扔给霍危自己思考。
“师兄,你今天迟到了。”云繁攥着萧留年的手,和他踱步于云海之间。
“抱歉, 凌师叔找我, 有事耽搁了。”萧留年边走边道。
又走几步, 他忽然察觉不对,转身望向不知几时停下脚步的云繁道:“怎么不走了?”
“师兄有心事?”云繁问道,连她松手都没反应过来,可见这心事不小。
萧留年一颗心还系在先前凌佑安与自己说的事上, 确实有些心不在焉,不想云繁竟能看透,便又走回她身边,重新牵起她的手, 道:“没什么,你今日在毓雏阁可好?”
“挺好的,认识好多师姐。”
“师姐?”萧留年不解。毓雏阁都是她的同期,哪来好多师姐?
“是呀, 师姐们送了我许多东西。”云繁说话间捧出本小册子, 送到他面前, “我都记在小册子里面,阿娘说,礼尚往来,得有来有往才行。”
语毕她又得意晃晃手腕:“钟师姐送我的镯子,礼物都收到里面了。”
“仙芥镯?好东西。”萧留年道,“上等的储物镯,空间大得很。”
“师兄,你怎么了?”云繁却又盯着他问道。
萧留年正翻着小册子,脸色微沉,只道:“全记在上面了?”
“嗯。”云繁点头,“师姐们还问了好多关于师兄的事。”
萧留年眉心一拧。昨天才透漏的口风,今天就有人找上云繁,显然都是醉翁之意。他原想找两个女弟子来照顾她,但看眼下情况,这个人选马虎不得。凌佑安先前一席话,不由叫他想起在宋府时他所布禁阵被人触碰的情况来,那时他只当是自己在外惹下的仇敌暗中窥探,现在来看,那个藏在暗中窥探的人倒很可能是给云繁施封灵咒的修士。
可云繁只是个五岁稚童,对方为何要对她施封灵咒?施咒后为何又对她放任不管?这种种举动针对的是她,还是浮沧山?
“师兄?”云繁有点生气,他又走神了。
“你说什么?”萧留年回神,种种疑惑铺天盖地涌来,他压根没有在意云繁那句话的言外之意。
云繁甩开他的手,独自朝前走去,只抛下句:“你都没在听我说话!”
她最讨厌别人与自己说话时三心二意!
萧留年意识到小丫头生了气,两步跟上,先认错:“好好好,是师兄不对,小云繁不气了,师兄确实有些要紧事。”
没办法,自己非得带回仙门的师妹,年纪又小,不论如何都要宠着。
“是什么事?”云繁沉着小脸,看起来像个大人。
萧留年便屈膝蹲下,双手扶住她的肩头,正色道:“云繁,我问你,你以前在家中之时可曾遇到过像我们一样会飞来飞去的人,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说在你的村镇中,可遇到过?”
云繁不知他为何问出这个问题,但想来应该与他今日的心不在焉有关。能够让他走神的事,必定不是小事,莫非这事,还与她有关?
“没有……”她摇头道。
身世是她瞎编的,她已经修行了两百余年,哪还记得当年村子里发生过什么?
不过按他的问题细思下去,当年的她遇到过最离奇的事,不就是她中箭后没死,身上还多出了烛蛇印。
那一箭她印象深刻,不偏不倚插在她心房之上。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会活着。
难道……是蛟蛟被他们发现了?
这念头让她一惊。
“再好好想想。”萧留年又道。
“记不得了……”云繁装模作样蹙眉半天,还是摇头。
也罢,一个五岁孩子,是他为难她了。
“那你可记得你住的村镇叫什么名字?”他转而问道。
云繁心中警铃大作——莫非浮沧山的人开始怀疑她了?
这可不太妙。
“叫常平村。”云繁随口掐了个名字。
萧留年眉心微拧。雁霞关的战事已经一年有余,那附近数十村镇都被战火肆虐,鹊县也不例外,百姓流离失所,大部分村落都已变成废墟,探查起来恐有难度。
“我知道了。”萧留年不再为难她,只把她那小册子收入怀中,拍拍她的肩头,道,“给你物色照顾人选这事,不必急于一时,先缓缓吧。”
“啊?”这回轮到云繁诧异。她都想好对策了,可还未发全力,师兄就改变主意了?
萧留年只笑笑,起身,反问她:“先由师兄照顾你,不好吗?
再过数月他就要远赴荒海,人既然不在,溯天楼也是空着,不如留给她修行,比另修洞府要强出许多。再者论他带她回浮沧时就曾许诺过会陪着她,如今却无法实现,剩下这点时间他再忙也不愿假手他人。
本来他只想找两个人照顾她的起居,现在是要找人托付云繁了,这人选更马虎不得。
思前想后,他改了主意。
云繁不知他为何改变主意,这个决定本来正隧她的心意,可眼下看来,却透着十分古怪。
萧留年复又牵起她的手,正要说话,腰间传音玉忽然大炽。
“留年师侄,本座听说你连储物袋都没给你师妹准备?你会带孩子吗?不会带的话,就送到我们太华山来,本座可以替你代为照看。”出海月慵懒的声音响起。
看来,钟敏心师姐已经回到太华山,并且狠狠告了萧留年一状。
萧留年看向云繁,失笑。
这丫头如今也是有靠山的人,他那七位师叔可都盯得紧呢。
“还有,你大张旗鼓找人照顾你师妹,是生怕溯天楼太清净了,还是怎么着?你不知道咱们山门那些小姑娘的心思?个个都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长点心吧,别给本座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没那结修心思,就别祸害人家姑娘,离她们远点。”
出海月劈头盖脸就将萧留年好一通骂,萧留年的笑僵在脸上,这个挨骂的原因,他也真没想到。
掐断传音玉,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繁,忽然想到云繁刚才说了什么来着,于是道:“你该不会也和月师叔一样的想法吧?”
云繁捂着唇,憋住笑。她想说的话,有人已经帮她都说了,而且说得还要直截了当,这滋味,十分好。
“你们这些女孩子,一天天都在想什么!”萧留年俊颜微红,气道。
云繁再忍不住,启唇露齿,笑出声来。
浮沧山,是个妙处啊。
————
萧留年平白被出海月训斥了一顿,当晚太华山就送来丰厚的礼物,全是衣裳鞋袜,大大小小几十套,能从五岁穿到成年,颜色样式全无重复,件件精良,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宝石首饰一应俱全,就连胭脂水粉都没落下。
萧留年哭笑不得,这么小的孩子,用不上这些。
出海月却回得理所当然:“女孩子都爱美,等想起来的时候再找,就来不及了。穆师兄最小的弟子,还是女孩子,就得富着养,和你不一样。”
萧留年当初,受的磨炼可多多了。
她这一出手,其他六峰坐不住了,符箓、丹药、灵宠、法宝等等,络绎不绝送上浮海。云繁光收礼物就收了三天时间,就这还没算上九寰各界仙人听闻道祖收弟子,特地遣人送过来的见面礼。
她这师父拜的,师父的面还没见着,好处就已经拿到手酸。
为此,萧留年不得不给云繁特意辟了个宝库用来装她这些琳琅满目的宝贝。
找师姐的事不了了之,萧留年照顾起云繁倒是越来越熟练。每日清晨替她梳头,准备早饭,送她去毓雏阁,到午时再将她接回浮海,下午亲自教她练剑,晚上给她讲讲收的那些礼物的用法,再盯着她打座炼气……
师父没能做的事,萧留年这个师兄全都包办了。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一个月,云繁那小尾巴开始有些藏不住。
毕竟是个魔修,骨子里的野性还在,不服管教的性子慢慢显现,毓雏阁教的那些粗浅内容哪里入得她的法眼?永远读不完的道经、低阶的术法、无聊的练字……
她只觉得在浪费自己时间,便开始想尽办法逃课。
这一逃不要紧,把邻座的霍危和其他几个孩子也给带歪了。
毓雏阁的老师忍无可忍,一状告到萧留年那里:“萧师兄,云繁小师妹最近的表现,着实不妥。”
萧留年直皱眉头,只能客气地安抚着老师
那厢云繁却挨在楚玉身边,边吃她从山下偷偷带回来的糖粘糕,边打听该如何下山。
因着先前在聚元池照顾过云繁的关系,她和楚玉倒是熟稔得很快。楚玉师姐是伽兰山的弟子,有着伽兰山特有的与世无争的恬静,照管着一大块药田,除了修炼就是植草,唯一的小爱好,就是吃。
“我们山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派弟子下山,到山下那几个小村子施医赠药救人。这是我师尊定下的规矩,他常说,知人间疾苦,感七情不易,济世救难道心始坚,才不易生心魔。”楚玉一边将粘糕拉出长长的丝状,一边回答云繁的问题。
“再过三日就是初一了吧,师姐会下山吗?”云繁舔舔糖粉,又问道。
“嗯,初一一早我会和师姐们一起下山,天黑前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偷偷给你带。”吃了几次零嘴,楚玉俨然将云繁当成同道中人。
云繁甜甜笑起。
浮沧山的仙门,进来了,就很难出去,尤其是云繁这样的小孩子,日日都被人盯着。她想要的不是零嘴,而是溜出山门。
蛇蛊与蛟蛟之间互有感应,云繁知道宋涓儿已经到附近了。
她还得再去会会宋涓儿。
作者有话说:
唉。
————
第26章 绝色
算算时辰, 差不多到午时放课,云繁告别楚玉回了毓雏阁。
其实浮沧山的课大部分她还是喜欢的,比如什么符箓法阵、炼丹识草、辨矿探宝等等, 这些是她少时没有学过的, 哪怕只是皮毛, 对于散修来说却是很管用的。
但有些课, 云繁就一点也不喜欢了。比如认字习字,字她是已经认全,但写得丑。一个魔修,练功夺宝都来不及,还指望她拿笔认真练字不成?再比如道心道悟, 讲的都是为人处事的道理, 什么济世为怀, 什么拯救苍生……念经一样,她左耳进右出,听到昏昏欲睡。
真不能怪她逃课,与其留在那里和老师相看两厌, 还不如让她做点别的事。
如此想着,云繁悄摸摸进了毓雏阁,准备回到课内。
今日的毓雏阁似乎很安静,明明上的是道心道悟课, 也没听弟子的诵读声传出来。她隐隐觉得不对,猫着腰走到课室门口,打眼瞧见端坐堂上的人,心一悬, 当下就要转身。
一道青光缚住她的脚踝。
“师妹想去哪里?”微凉的声音响起。
萧留年亲自到毓雏阁逮人了。
这一日, 云繁当着所有同期的面, 被冷着脸的萧留年从毓雏阁拎回了溯天楼。
“大师兄不会揍小师妹吧?唉!”霍危担心地看着云繁,话音没落,后脑勺就被自家师兄狠狠盖了一掌。
“你小子操心操心自个儿吧,胆儿肥了敢逃课,师尊全都知道了!”师兄瞅着他一脸幸灾乐祸。
霍危的脸顿时垮塌。
萧留年当然不可能对云繁动手,将人逮回溯天楼后,他就沉着脸开始训斥。云繁垂手站在墙角,小小的身影缩在阴影中,他说一句,她的嘴就扁一点,三句话都没说全,萧留年已经骂不下去。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还犯吗?”
“不敢了。”
云繁半垂着头,他问一句,她答一句,挽在她肘间的素光缎自动飞到她脸颊上,擦那看似存在,实际上并没有的眼泪。
萧留年拿她没办法,草草结束这番训斥。
————
如此安份了三天,就到初一日。
天擦亮时,伽兰山要下山的弟子们已在浮沧南山门处聚集,正等着最后一个人。等到天色浅明,众人皆感不耐时,那人方姗姗来迟。
“师兄,师姐,抱歉!”楚玉赶得脸蛋通红,不住道歉,“今晨检查要带下山的灵药时,发现正气丹和七宝散不见了,这才耽搁了时间。”
“这两样药很重要,如今找到了吗?”师姐问她。
楚玉点头:“找到了,都装好了。”
说话间她拍了拍自己坐骑的背——一只颈间系着铃铛、后背驮着两大筐药草的小毛驴。
“冒失鬼,以后可别这么马虎了,看你耽误了大家多少时间。”领队的师姐敲敲她脑袋,轻斥几句,便召唤大家动身。
楚玉挠挠头,心里有些委屈。
她明明记得自己前天就将要带下山的东西都收拾到筐子里,也不知为何今早最后检查时,这两样药竟不在筐中,害得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一通找,最后才在药田草庐里翻着。
当——
浑厚的钟声遥遥传来,是毓雏阁上早课的钟声,时辰已经不早,楚玉忙翻身骑上小毛驴,跟着众人匆匆下山。
驴屁股摇摇晃晃,两个大竹筐也跟着摇摇晃晃,带着藏在里面的人,一起下了山。
————
云繁想下山,总能找到办法。
打听清楚伽兰山弟子离山的时间和离山事谊,她很快部署好计划。他们离山的时辰很早,而云繁被萧留年送到毓雏阁的时间要晚一些,所以她只好对不住楚玉,将灵药暂时藏起,待萧留年将自己送到毓雏阁离开后,她再悄悄赶到楚玉的药田,把药给楚玉变出,也顺便藏进楚玉的药筐里。
说来这一切可以顺利进行,还得多亏先前众人送来的礼物。因着她年幼,众人送的礼物虽非什么杀伤力强大的宝贝,却不管各种精妙绝伦的小物件,而这些物件统统有个特性,无需过多灵气就可以施展,本都是给她玩耍用的。
譬如用来藏药的斑斓纱,这东西可以幻化周围环境,本是给她遇险藏身亦或玩耍所用,她将斑斓纱往灵药上一盖,那灵药就与药田融为一体,修为不够的楚玉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再譬如她现在藏身所用移形换影符,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可将她化作毫无重量的小纸片藏在药筐里,而在毓雏阁那里,留下的则是她的替身像。
她再借口同霍危约定要往玄鹰山玩耍,让师兄入夜再来接她,就能拖到自己回来。
如此一来,她顺利跟着楚玉离开浮沧山,不过片刻时间,就通过传送法阵,抵至浮沧山山脚下的小村镇。
每月初一都是浮沧山施医赠药的日子,到这一日,村中很早就聚满从各个城镇赶来的百姓,甚至有不远千里前来求医的人。赠药的地点在村子祠堂外的空地,伽兰山的弟子们驾轻就熟地布置起场地,带来的药筐都被卸在祠堂里。
云繁窥个空隙,爬出药筐躲到供桌下,看着外头进进出出的脚,思忖片刻,将蛟蛟放出。
————
宋涓儿已经在浮沧山脚下这个简陋的村子住了一段时间,可始终等不到要等的人。也不知道那孩子说的,待事成之后会许她安稳日子,是不是只说说而已?她已经等得心浮气躁。
今日正好是浮沧山施医赠药的日子,宋涓儿心道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见上云繁一面,便混迹到前来求医的百姓之中,准备打听云繁的下落。
嘶——
细细的蛇信音忽然响于耳畔。
宋涓儿一惊,下意识着声音的方向转头,却见祠堂外幽巷口的老树下,倒垂了条细长赤蛇,见她望去,蛇尾尖尖朝着幽巷深处指了指。宋涓儿按捺下擂鼓般的心绪,左顾右盼一番,避过众人耳目,跟着蛟蛟的指示进了幽巷。
幽巷七拐八弯,她跟着蛟蛟走了许久,才走到无人的地方。
前头已是死路,并没小孩的身影。
“人呢?”宋涓儿压声问道。
蛟蛟“嘶嘶”两声,窜到正前方,赤红蛇身忽然泛起云雾,云雾在半空聚集,渐渐化成女子虚影。
宋涓儿的眼倏尔睁大。她虽凡人,但容貌自小也是见者便夸的,绝不逊色寻常女修,否则她父亲不会将她送到紫虚宫服侍修士,可今日见到眼前女子虚影,她忽然自惭形愧。
眼前的女子虚影,玉骨玲珑,冰雪肌肤,美貌不可方物,便无需一字一句,那眉目间的勾人慑魄之意,就算她同为女人,也情不自禁为其倾倒。
“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虚影开口,声音冷冽。
宋涓儿骤然回神,盯着虚影:“你……你是……”
“云繁”之名迟迟难以吐出,她无法将眼前的绝色女子,与那五岁幼女想到一起。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震憾,浅浅一笑,刹时间又如春花绚烂,夺人魂神。
“看样子是已经办妥了。”云繁道。
她将原身留在祠堂内,乃以元神借蛟蛟之体出来寻宋涓儿,是以出现在对方面前的,乃是她的元神虚影——不是五岁的幼女,而是容貌身量均已长成的模样。
幽澜魔君的模样。
“我来履行与你的承诺。”见宋涓儿震惊到失语,云繁淡道,“替你解蛊,还你自由,许你安稳。”
随着她的声音,蛟蛟又缠上宋涓儿。
“你不必害怕,蛇蛊解起来很简单,让蛟蛟再咬一次就可。不过解蛊之后,你会前事尽忘,不再记得你我之间发生的事。这里有一袋灵石,换成凡间金银,足够你置地买屋,安身立命。”
她说话间,蛟蛟蛇口一张,往宋涓儿手里吐出一袋灵石。
宋涓儿掂掂重量,灵石的分量不小,确实够普通人富足地过完一辈子,可这些,不能让她安稳……
“啸火珠就留给你吧,宋家基业已毁,宋四姑娘也‘死’了,没人会再逼你,你可以安稳度日,对不对?”云繁道。
宋涓儿攥紧灵石,道:“所以从一开始,你给我啸火珠,就知道我会……”
云繁耸耸肩,回她:“这不是挺好的,只要你够狠,没什么不能解决。”
语毕,她声音又一转,懒道:“好了,若无他事,我给你解蛊。”
嘶嘶……
蛟蛟吐吐舌信,往宋涓儿脖劲咬去。
“等等!”宋涓儿忽然一声急唤,随之扑通跪地,“仙君,可否让小女……追随仙君?小女愿为仙君效犬马之力,哪怕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
此番替云繁办事,从漩龙渊到这里也历经不少危险波折,然而这一步踏出,她却渐能领会,先前云繁同她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何意思。
眼前的女修很危险,跟着对方一定也很危险,但宋涓儿如今却不想再过普通人的日子,她迫切需要一些可以让自己变强大的能力。
云繁定定看她几眼,似乎料到她的打算。
这个凡人女子眸里的野心和城府,从一开始就没遮掩过。
“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此一来,我就不可能替你解去蛇蛊。”云繁居高临下盯着跪地的宋涓儿,“你可要想清楚。当然,只要你能乖乖听话,蛇蛊的存在不仅不会对你有影响,也许……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想做她的人,自然要受她牵制,尤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不能再养出一个曲弦来。
宋涓儿咬咬唇,只思考片刻,就用力叩下头:“回仙君,我愿意!”
“聪明的姑娘。”云繁就等这句话。
她的确需要有人在外头替自己办事。
“我记得你家是做药材营生的,对灵草丹药应该颇熟?”她又问道。
“回仙君,凡间的药草,小女认得十之八九,不过仙界之物,小女只略识一二。”
“无妨。既做过药材营生,这袋灵石你拿着,到宜安府开个小药堂。我这里有册《灵草集》,你拿回去先看着,日后少不得要与修士打交道,经营仙界之物。”
她一边说话,蛟蛟一边吐出卷小册子到宋涓儿面前。
宋涓儿欣喜捧起《灵草集》:“是,遵仙君命。”
云繁笑笑。
仙界灵药只是个开始,她的算盘,已经打到魔修地界。仙草灵药的生长不分地界,可仙魔两界素少往来,那些生于仙山的药草,在魔修地界被炒到老高,她若能兼营仙魔二界药草,倒是个不错的赚钱门路。
再者论,魔修那头的关系,也需要找人维系,否则时日一久,她真回不到西洲。
曲弦欠她那笔账,她可没忘记,终究是要回去算清楚的。
“你也别叫宋涓儿了,换个名吧。”
涓儿涓儿,如细流无力,云繁不喜。
宋涓儿一怔,便听到她赐下新名:“‘涓涓不壅,终为江河’,叫青河吧。”
“青河……”宋涓儿喃喃重复着,连姓氏也去了,忽伏地谢道,“青河谢仙君赐名。”
云繁点点头,刚要再说什么,俏颜却忽然一变。
不好,她被发现了。
————
祠堂那厢,伽兰山的弟子们已赶回祠堂内四处搜寻起来。
楚玉一掀供桌的锦布,看着地上的小纸人一声惊叫:“师姐,找到了!在这里!”
伽兰山的师姐急匆匆过来,道了声:“移形换影符?还真在这里。”语毕她指尖朝纸人一点,青光闪过,地上的小纸人化成闭眼酣睡的小姑娘。
“这小师妹可真是……”师姐哭笑不得地抱出云繁,又道,“快,传音给大师兄,就说人找着了!”
蛟蛟带着云繁的元神回到祠堂外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
整个浮沧山因为她的失踪,掀起轩然大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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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惩罚
浮沧山仙临殿里气氛一片沉肃, 七位峰主齐聚殿内,正中站着萧留年,殿下首还垂手立着几位毓雏阁的老师和霍危、越安等人。
“你师妹她年纪还小, 贪玩是天性, 现在人找到了就好, 一会她回来训几句便是, 你别板着个脸把人吓坏。”历来以严苛著称的江锋看着面无表情的萧留年,忍不住开了口。
噗嗤一声,沉肃的气氛被出海月的笑声打破。
“江师弟,这话你说不合适吧。”出海月掩唇戏谑道。
先前江锋针对云繁的事全山门谁人不知,没想到的是小丫头没被治服, 反倒是把老的给驯服了, 现下更好笑, 他顶着这张被刀劈过的脸,还嫌弃起萧留年吓人来,真真叫出海月忍俊不禁。
一念、柳昭等人闻言也因这话而微微勾了唇角。因为云繁失踪之事而悬了一早上的心,如今有了消息, 这才放下。
毕竟道祖的亲传弟子,六柱灵根的拥有者,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他们必需照看好这孩子,在穆重昼归来之时把人完完整整交到他手中。
“你懂什么!”江锋狠狠瞪了眼出海月, 似乎在怪她火上浇油。
在座众修又不是没见过萧留年动怒的模样,这师侄发起狠来,道祖都劝不动,万一真铁了心对小云繁动用门规行刑, 她哪里受得了?
如今黑脸恶人由他来扮, 他们还有什么意见?
“江师叔, 门中弟子私自出山乃是大过,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就算她是道祖亲传弟子,也不该徇私。”
云繁踩着萧留年冰冽的声音,踏进临仙殿殿门。
明明满殿的上修,气度风华无一不盛,威压重重,可她还是一眼先落在萧留年身上。
他眼底眉梢的温柔尽收,双眸寒剑般凌厉,唇抿成线,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站在七位强修中间气势之盛,竟未成陪衬,隐隐约约已有几分道祖穆重昼的风范。
这才是浮沧山的大师兄,日后要继承道祖衣钵,执掌浮沧千峰,成为万千正道追捧的仙君该有的样子。
只不过对云繁来说,今日的萧留年很是陌生。
云繁知道他生气了,却没想过他会气到这般田地,同样,她也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离开,竟会同时惊动七位师叔。
她低估了自己的存在,也低估了六柱灵根的重要性。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听楚玉师姐说过因为她的失踪,整个浮沧山险些乱套的事。
这事说来也算她运气不佳。本来无人发现她的离开,谁曾想门中发生意外。一个外门弟子被魔修以傀儡术操控,欲行不轨,让同为外门弟子的越安看出端倪上报,引发全门戒备,弟子清查。
这一查,就查到她头上。
她那替身远远瞒一瞒毓雏阁的老师们还过得去,毕竟今日授课的老师修为不高,但要想瞒过浮沧上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东窗事发,因为她的失踪,整个浮沧鸡飞狗跳了大半天,萧留年差点就把几座峰掀个底朝天,所幸消息传到伽兰山出山弟子耳中,领头的师姐长个心眼,想起早上楚玉迟到之事,命人搜查附近,找到了云繁,这才叫众人放下心来。
“七位师叔,师兄。”顶着萧留年逼人的目光,云繁攥紧衣角局促不安地站在殿中。
萧留年没开口,只是盯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烧出个窟窿来。
“咳,云繁,本座问你,你可知错?”江锋身为统管全门弟子的长老,率先开口。
“弟子知道错了,不该偷偷下山。”云繁乖乖低头,一句话也没替自己辩解。
“你下山所为何事?又是如何下的山?”江锋看了眼沉默的萧留年,继续问道。
虽然在她回来前,她是如何离山的早已经被查得一清二楚,但该审还是得审。
云繁便将自己如何计划,如何下山,一字不差地交代一遍,末了又道:“我听师姐们说,今日山下热闹,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所以就想……”
“下山的主意你自己想的?”江锋又问。
云繁点头。
“你倒是挺聪明,知道利用我们送你的礼物。”江锋冷哼一声。
她下山所用的宝器,全都是前段时间各峰送的礼,来历皆有迹可查,并无可疑,她用来瞒天过海的替身傀儡就是他送的。查到这里时,他心里还有点隐隐的得意,不愧是他千仞峰调/教出来的人,悟性就是高。
反而是浮沧山的出入漏洞因为她的关系而被发现,日后少不得还要加强巡察防御。
翻来覆去盘问许久,并没发现其他疑点,江锋这才朝身边几人道:“诸位,依我之见,此事皆因云繁年幼贪玩而起,与魔修诡计并无相关之处。”
众人旁听许久,各自点头,并无异议,江锋方续道:“既如此,本座念其年幼,且知错认错的份上,便依门规,罚她闭门思过一个月……”
怎知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师叔,她是知错,却从未认错。”萧留年终于开口。
云繁闻声望向他,他含笑的眼今日如覆寒冰,眉间亦无往日温柔,如同画像中冷峻威肃的上神,不沾半点烟火,离她十分遥远。
她知道师兄定是要生气的,却没想到,他气得这般厉害。
“私出山门,此为一重错;明知故犯,此为二重错;知错不改,此为第三重错。云繁,这不是你第一次犯错。”萧留年从殿上踱步向她,每靠近她一点,语气就沉上一分。
相处已有数月,云繁的性子他也渐渐了解。
她模样生得漂亮,又识趣知礼,任谁见了都打心眼里疼爱,却不知这绵软乖巧的皮囊之下藏着她鲜少外露的倔强野性。她并非服管的孩子,嘴里说得再动听,依旧我行我素。
就好比前些日子她逃课那事,他才刚刚与她谈过,她若当真放在心中,今日便不会变本加厉做出私自离山之事。
“师兄,对不起。”云繁垂眸,道歉。
“既然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萧留年这次似乎并没心软,淡淡回了一句,就转头朝着七位师叔道,“留年觉得江师叔的处置轻了,私离山门,数错并犯,知而不改,按门规当请天戒尺。”
此话一出,七位峰主均是一怔。
“留年,差不多就得了。”江锋眉头大蹙,难得主动替人求情。
“你师妹还小,慢慢教便是。”连风兰雪亦开了口。
萧留年不容置喙地摇头。慢慢教……他也想慢慢教,可他没有时间了。
“此乃浮海沧云之事,留年代替道祖教徒,我们无权干涉,就依留年之言,请天戒尺!”只有凌佑安沉声道。
“凌师兄!”江锋几人急道。
凌佑安却淡淡扫了萧留年一眼,面色未改,只在心里轻轻叹口气。
云繁见殿上气氛凝滞,心知今日不挨上几板子,这一关是过不了了,便缓缓跪下,将双手高举过头,掌心朝上,道:“弟子愿领责罚。”
浮沧“天戒尺”的威名,云繁并不陌生。每个入门弟子在曙月峰修习之时,都曾经听说过。天戒尺乃是浮沧山用来惩戒弟子的刑具,尺中蓄雷威电势,打在身上便生电亟之苦,直抵魂神,十分可怕。
寻常弟子,挨不过三尺。
如果挨顿“天戒尺”能让师兄消了这口气,那就打吧,不过就是疼上一疼,没什么大不了。
连凌佑安都开口赞同萧留年,这一罚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江锋只能请出天戒尺。
紫光闪过,一柄两指宽、三尺长的戒尺浮现殿上,森冷气息刹时间倾泄,叫境界低微的越安与霍危忍不住胆寒。
“你也下得了手?”江锋气坏,一震衣袖,将天戒尺送到萧留年身侧,“要打你打,本座下不去这狠手。”
用天戒尺打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做不出来。
萧留年盯着云繁高举过头的小手,用力攥住天戒尺,尺身幽暗紫光大作,从他指间透出。沉默片刻,他却倏地转身,将天戒尺擎举过头,面向七位师叔,屈膝跪下。
“这是做什么?”江锋离得近,率先退了半步,诧异地盯着他。
“师妹犯错理当责罚,然师尊不在,由我代为教导师妹。她犯了错,是我教导失职,看护不力之故,故今日师妹之过,由我领受。”萧留年跪得笔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烦请师叔掌尺,弟子愿领天戒之罚。”
“留年……”那厢孟不洗几人已先后出声。
就连云繁也盯着萧留年的后背一阵愕然。天戒尺之威,让人受电亟之苦还在其次,它的可怕之处还在于神尺威力会随受尺者的境界改变,越强的修士受到的雷电神威越强大,以萧留年如今的境界,他所受之痛,将千万倍于凡人。
云繁是明白其中关键的。如果以她现在的凡躯来承受天戒尺,顶天了也就是顿皮肉苦楚,但换成萧留年就不一样了。
天威神雷,焚神剔骨。
“师兄!”她霍地站起,眼中再无先前认错时的从容。
“留年,你可想清楚了,天戒尺的威力非同小可。”凌佑安眉头大蹙,道。
“弟子意已决。”萧留年向凌佑安道,“请师叔成全。”
凌佑安与他对视片刻,伸手取过天戒尺,凌空挽朵剑花,沉声道:“那你打算领受几尺?”
“就打到师妹真的认错为止!”萧留年一边说,一边猛地转头望向云繁。
云繁本已冲到他身侧,闻及此语,退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萧留年已然看出,她口口声声有错,心中却从未认错,今日就算这天戒尺真打在她身上,也改不掉她桀骜难驯的顽劣。
心思被他看穿,云繁再装不出可怜样来,怒火噌噌窜到心头。他以为他是谁?竟用自己来威胁她?不过就是萍水相逢共处了数月,他怎敢如此逼她?
从小到大,修练了两百年,她吃得了疼,受得起苦,挨得过人世冷暖,几经生死,就没谁能够威胁得了她!
情绪起伏如海潮,她定定看着萧留年,慢慢红了眼眶。
那双眼,不是从前委屈巴巴的可怜样,仿佛蓄了无边愤怒,却难以宣泄,又藏着她不愿意承认的惊急痛,复杂至极。
萧留年在她这目光之下,只觉心头一刺,起了些悔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能因此心软退步。
众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且不提云繁身上那诡异的封灵咒从何而来,单就说她那六柱灵根,一早传遍九寰。如此稀罕的灵根,怎不引发仙魔两界多方关注觊觎?她的安危已经是萧留年心头重事。今日被揪出的这个外门弟子,细审之下也是为六柱灵根而来。
暗中窥探,伺机而动的人,也不知凡几。
她处境堪忧。
是他将她带回浮沧,可如今他将远赴荒海,已无法亲自照顾她,她又是那样的脾性,年纪小小便知阳奉阴违我行我素,日后还不定会因此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如何不急?
是以今日,他必要让云繁清楚认识到她犯的过错。
众人瞧着狼崽子般的云繁与执拗的萧留年,也渐渐看出些什么。
这是他师兄妹二人间的较量,旁人无从插手。
啪——
凌佑安高举的手落下,天戒尺毫不留情砸在萧留年背上,紫电顷刻间透骨而入,萧留年咬牙剧颤,背脊微微一弯,衣上落下道焦痕。看得越安、霍危二人险些惊叫出声,也叫旁人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只有云繁,死死盯着天戒尺,唇瓣紧抿,半声不吭。
一下、两下、三下……
到第三下时,萧留年已眉心紧锁,双拳攥于膝头,唇角溢出血丝。
众人已是不忍,可凌佑安的手照旧举起。
“够了!不许再打!”小小的身影飞奔上前,抱住凌佑安将落的手,“我认错,我认!以后,绝不再犯!”
云繁咬牙切齿开口。她不得不承认,萧留年这一招,比任何惩罚都管用。
她无法眼睁睁看他受苦。
凌佑安住手,众人也随之松口气。
萧留年按捺下遍体入髓的刺疼,转头望向云繁,她也正看着他,通红的眼,像下一刻就要飞扑过来咬他,小狼崽似的。
见她妥协,他心里并没丝毫喜悦,甚至连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
“云繁……”他低声唤她。
云繁慢慢松开凌佑安的手,走到他身畔,却不再像从前那样靠近,道:“我真的认错了,师兄,你可满意?”
只这一句话,便叫萧留年心头一痛,他伸出手想要拉她,云繁并没给他这个机会,退了两步,看了眼满殿的人,只道:“师兄,我讨厌你!”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奔离殿。
“云繁!”萧留年已被凌佑安扶起,却没能叫住她。
一念踱步而出,紧闭的双眸望向殿门处,忽然道:“那孩子很难过,很愤怒,也很委屈……留年,她很在乎你,你不该以这种方式逼她认错……”
萧留年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他想,他是不是做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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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吵架
云繁已经有许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一股郁气憋于胸中, 像随时随地都会炸开般,让她烦躁到难以自控,无法再留在临仙殿内。她本非什么冷静自持的人, 高兴就笑, 生气就骂, 愤怒的时候更不会手软, 从没像今日之般,怒火中烧却苦无宣泄之途。
这愤怒,有一半因萧留年而起,另一半却因为自己。
她发现自己的情绪,竟受到萧留年的左右, 这让她异常恼火, 不想再见萧留年, 也不愿再回浮海。
“小师妹这是怎么了?”窃窃私语声响起。
“和萧师兄吵架了,从临仙殿里出来就不肯回浮海,我就把她先带过来了。”千仞峰的大师兄苏长晏低声回道。他才刚把云繁带到千仞峰,峰上的弟子就又都围了过来。
如今云繁气鼓鼓地坐在高石之上, 底下围着一圈的师兄,正想尽办法逗她高兴。
“和萧师兄吵架?”听到答案的几位师兄均感不可思议,有人道,“萧师兄那样的人, 怎会……”
萧留年入门两百余年,就没和哪个同门闹过矛盾,更别提吵架。
云繁是第一个。
“定是萧师兄不对,惹小师妹生气!”立时就有人使个眼色, 打断先前那人的话。
“对对, 都是萧师兄的错, 小师妹莫气。”
“小师妹要是不想回浮海,就留在咱们千仞峰,想留多久留多久。”
“咱们兄弟几个陪你玩,不气了啊!”
……
千仞的师兄们也不问到底谁对谁错,围着云繁就是一通哄,浑然不知身后来人。
“咳!”沉雷般的威严声音响起,江锋出现在众人身后,板着一张脸挨个训斥,“想留多久留多久?千仞峰是你做主?陪她玩?你们不用修炼吗?”
弟子们吓得连连摇头,退到旁边,不敢吱声。
江锋斜睨他们一眼,转头飞上石块,与云繁并排而坐,又轻轻咳了两声,然后捏着嗓子道:“小云繁,这事是你师兄不对,别气了啊。”
底下的弟子一阵颤抖,习惯了自家师尊打雷般的嗓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有点消受不起。
云繁依旧动也不动地坐着。
“你要真不想回你师兄那儿,那就留在千仞峰,想留多久留多久。”见她无动于衷,江锋也哄道。
“……”刚刚被训过的弟子甲抬头。
“千仞峰别的没有,就是师兄多,我让他们陪你玩!”江锋又道。
“……”众弟子都抬了头。
师尊这双重标准,过分了啊。
“谢谢江师叔,谢谢师兄们。”坐了一会,云繁暴躁的情绪稍平,开口道谢。
“叫什么师叔,叫叔叔。”江锋道。
一日为叔,终身为叔,他和其他六个人是不一样的!
“其实,你也别太怪你师兄,他固然不对,但也确是你有错在先。”见她脸色稍静,江锋才捋着胡子续道,“你不知道今早发现你失踪后,留年有多着急。门内弟子被魔修寄魂,潜伏于浮沧山内,为的就是窥探你的六柱灵根,你却又在此时失踪,他只恐你被魔修掳走,心急如焚,失了分寸。你也是,年纪小小却胆大包天,竟敢私自离山,大了以后还得了?这浮沧不得让你闹翻了?是该罚!”
“那就罚我,谁要他代我受罚了。”云繁哼了声道,大有“要打要杀冲她来便是”的气势。
“那还不是恩为他心疼你?天戒尺打在身上的滋味,你没受过不知道。又不想伤你,又要让你真的知错,他能怎么办?”
“江叔叔,你是来替师兄说好话的吗?”云繁问道。
“我不为谁说好话。这事你师兄做得确实有失分寸,刚才临仙殿内,我们几个都骂过他了,哪能拿自己威胁小云繁,不知道我们小云繁也心疼他吗?”江锋煞有介事道,“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师兄。要不你考虑下,改投千仞峰,这里这么多的师兄,总顶得上一个萧留年。”
云繁抬头看他,江锋也一本正经地与她对视。
片刻之后,云繁噗嗤笑出声来。
“江叔叔真好!”
江锋不自在地嗽了两声,这么多年扮黑脸扮成习惯,冷不丁被人夸声好,他反难受了。
“如何,要留下吗?”江锋问她。
“不要。”云繁依然拒绝得不留余地。
“那就是你心还有你师兄?既然有他,就跟他回去吧。他都在那站了许久。”江锋朝着远处呶呶嘴。
云繁顺着望去,果见萧留年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身上还是那套天青色的薄衫,正遥遥望来。
她的笑颜一下子又沉了。
“你师兄元婴境界,三下天戒尺直抵元婴,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伤得不轻,得尽快回去疗伤。”江锋的声音再度响起。
云繁抿紧唇,不作声。江锋见状朝远处挥挥衣袖,下一刻,萧留年的人影便出现在石岩之下。
他面色苍白,唇边是忍痛时咬破的伤,血色未褪,眉间写满歉然,朝她伸手:“云繁,抱歉。跟我回去好吗?”
云繁站起身来,无视萧留年僵在半空的手,往旁边一跳,稳稳落到地面,再向江锋行礼,静静道:“谢谢江叔叔,那我先回去了。”
江锋点点头,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迈步向外走去,萧留年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这小丫头真是……”他失笑一句,转过头来,却见满场呆若木鸡的弟子。
千仞峰的弟子,从没见过自家师尊笑语吟吟的模样,虽然那刀疤依旧狰狞。
“看什么看!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江锋收笑吼道,雷鸣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刚才那温和的师尊,转眼间判若两人。
“看不出来,江师弟还有如此温柔一面,真叫我大开眼界。”清脆笑声响起。
“月师姐,你怕是忘了从前江师弟可是咱们十四人里面最温柔乖顺的,岁月不饶人哪。”另一个女音嗤嗤笑道。
两道曼妙身影出现在千仞峰上,正是担心几个大男人哄不好小姑娘,特特上千仞峰来帮忙的出海月与风兰雪,不过看来她们是白操心了。
江锋的老脸腾地炸红。
————
云繁跟着萧留年回到沧云浮海,小脸依旧板得沉,脚步迈得急,从萧留年的云头跳下后就往溯天楼走去,也不要他抱,也不要他牵,闷声不吭走自己的路。
进了溯天楼,她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进了自己的洞室,按动墙上机括,咣地一声重响,就将沉重石门关上,把萧留年给关在了外头。
萧留年在门外定定站了片刻,苦笑。
分明是她做错事,到头他受了苦,还要受她的气。
不过……她红着眼眸,小狼崽似狠狠望来的模样,到现在仍未从他眼前散去,比之那三下天戒尺之痛更让他难受。一念师叔言犹在耳,他急于求成,却做了真正伤她之事,是他失了分寸。
“师妹,云繁,开开门,师兄有话同你说。”
他站在门外拍了半天门,石门依旧纹丝不动,他无奈正要转身,门却哐地开启,他面上一喜,回身刚想开口,里面却丢出来两件东西,而后那门再度关上。
他信手接下,竟是他先前送她的金铃发带,另一件,则是被扫地出门后贴在门上不肯离开的素光缎。
两件东西,都是他送给她的。
萧留年拿着发带,忽然间眉间神色一沉,拿出做师兄的气势开口道:“云繁,师兄进来了!”
清越的声音穿透厚重石门传入室内,萧留年又待了片刻,一震衣袖,厚实的石门被他震开,两个人面对面撞见对方。
云繁绾好的道髻已经解开,头发披在肩后,青簪扔在地上,站在石室中央,微垂着头,凶巴巴地盯着他,又露出小狼崽子的模样来。
萧留年捂着胸嗽了两声,喉间泛起腥甜,被他按下。他走到她身边,素光缎便跟着也飞到她身边,小狗般凑在她手边蹭着。
“云繁,是师兄不对,不该逼你。”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萧留年开了口,“原谅师兄好不好?”
她不语,他便继续道:“今日之事,是我欠妥,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他又走到她身后,指尖化出青光,见她没有抗拒,便轻轻梳起她的发来。
一边梳,他一边道:“你的六柱灵根很罕见,九寰仙界有不少人在觊觎,这件事我本不愿告诉你,怕徒增你担心。我想让你无忧无虑长大,但今日之事让我觉得,我还是要同你言明,不能瞒你,以免日后你真的让自己陷入险境。”
温暖的灵力拂过她的发间,头发被一缕缕梳顺,拢到他掌中,最后扎到她头顶。
“以后,如果师兄不在你身边,你记得要乖乖听话,别再像今日这般。我知道你人小主意大,总有千奇百怪的念头,但务必保护好自己。还有,浮沧山的门规就是门规,你一日身为浮沧弟子,就要遵守一日,别不放在心上……”
叮当两声,道髻扎好,发带重新被绑到她头上。
云繁转头,打断他的话:“你要去哪?”
萧留年捡起青簪,轻轻插/进发髻间,缓缓道:“本想晚些时日再同你说的。”
他顿了顿,又道:“再过月余时间,我将远赴荒海。”
只这一句话,便叫云繁瞪大双眸。
荒海,是九寰的禁地。
极恶,极险。
“你要去多久?”
“三年?五载?亦或十年……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和师妹分开很长一段时间,长到等他回来,可能云繁已经长大成人。
第29章 誓言
萧留年的话, 宛如倾盆而下的骤雨,浇息熊熊火焰。
在将要到来的,漫长的离别面前, 好像所有的愤怒都失去了意义。
“荒海很远吗?”云繁问道。
其实她知道的, 荒海很远。
不止远, 还十分危险。
荒海之名, 九寰修士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亲眼见过、亲自踏足过的人,却很少。荒海位于九寰极北之地,传说中原是灵气充沛的重溟,有大小仙岛万千, 唤作归溟, 乃无数修士向往之地, 然而在数千年前却一夕水干,整个海域被黑雾笼罩,化为荒漠,灵气枯竭。
归溟众仙门覆灭, 所有生灵不论仙魔人/兽都在一夜之间化作非人非鬼的妖孽,脱离六道,不生不死不灭。此事引发九寰仙界巨大震动,而那个时候浮沧初立, 道祖穆重昼亲自率修前往查探,前后数番涉险方查明,那黑雾乃是食灵恶气,唤作噩雾, 此雾便如凡间蝗虫, 所过之处寸灵不留, 侵蚀万物,乃由异域恶修所施,妄图抽取九寰仙灵之气。
事关九寰存亡,是以九寰群修不论仙魔,都无法独善其身。穆重昼更是三征荒海,驱逐异修封印噩雾。最后一次,浮沧倾巢而出,与九寰群修协力,最终将噩雾封在荒海之内,那是九寰仙史中有载的唯一一次仙魔两界合作。
那一战之惨烈,几乎折损九寰近半修士,而随穆重昼同去的十四位峰主,也在那一役中陨落七位。
那七位师叔的衣冠冢,至今还在沧云浮海之间。
“很远,那是师尊当年带领十四位师叔三征的战场,位九寰最北端。”萧留年缓缓道,“你在入门试炼时,应该听过关于归溟之战。异修虽逐,可噩雾难散,被师尊集众人之力,封在归溟之下。”
那是倾尽九寰全力的争战,并非什么秘密。
“可如今,集众人之力封印噩雾的禁制有溃散迹象,为防噩雾泄漏,流入九寰腹地,我们需要在此之前修补好封印。师尊不在,只能由我代为出征。”萧留年认真解释起远赴荒海的原因,又在她开口前道,“那个地方十分危险,我不能带你同去。”
云繁咽下“我也去”三个字,盯着萧留年清俊无双的面容,心中忽生一种从未领略过的滋味。
不知不觉间,这个被她当成猎物的男人,在她心里已经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你骗我!”她咬咬唇,开了口。
“对不起,云繁。”萧留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过她的眼底,拭下一点点湿意。
面对她,他似乎总在道歉。
“你答应过我,会陪我的。”云繁直视他的双眸道,“你还说过,你从不食言。”
“对不起,我……”萧留年说不下去。她澄澈的目光如同锋锐的剑,直刺人心,叫他胸中一阵翻滚刺疼,先前受的天戒尺之伤被勾起,他垂头猛烈嗽起,脸愈白唇愈红,几缕殷红沁出。
一滴,两滴,鲜血如同梅花,洒在地上。
白嫩的小手忽然擦过他的唇瓣,轻轻擦去点点殷红。
“算了。”清脆的声音响起。
萧留年抬起头,看到她微翘下巴的小脸。她像个骄傲矜贵的小仙女般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颐指气使的口吻,盛气凌人的态度,她高高在上,仿佛施恩一般。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她,偏偏有种魔力,让人臣服的力量。
萧留年将这一切归结于她还是个孩子,他笑了笑,伸出小指:“好,我答应你。”
“师兄发誓!”云繁道,“发誓会回来找我!会永远陪我!”
永远……
萧留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五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永远吗?
“我发誓,除非身死,否则我萧留年一定会回来找师妹云繁……”他收回手,改作三指朝天,又道,“可是云繁,师兄不能永远陪你,永远陪你的,应该是你日后的……”
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我不管,就要你陪我,这是师兄答应过我的!”
她的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喙,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节奏,萧留年无奈道:“好吧,我发誓,
我回来后,定会永远陪着云繁师妹,陪她修行,教她道法,带她历练……”
陪她看遍浮沧千山的春花秋月夏星冬雪。
以师兄之名。
“如若做不到,就罚我……剔仙骨,毁元婴,化为凡躯。”
萧留年郑重起誓。
这誓言发得毒,云繁没有想到,也无话可再说,她飞扑入他怀中,双手圈住他的脖颈,道:“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先前种种怒火,已尽平复。
她的愤怒,来得快,散得也快。
萧留年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面露微笑,抬手轻拍她的后背,却听她又道:“师兄,你不许送别人东西。”
他一怔,便见她摇摇头,头上的发带发出一阵清脆铃音。
“好,不送。谁都不送!”他笑着道。
“师兄是我一个人的师兄!”
“是,我是你的嫡亲师兄,你也是我最亲的小师妹!”萧留年被她霸道的口吻逗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却未瞧见她眼中目光。
霸道的,占有的,带着几分病态的目光。
“我答应了你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终于把小姑娘哄顺心,萧留年这才按着她双肩将她从怀中拉出,正色道,“以后不要再做出私自下山这样的事来,你的六柱灵根太特别,容易招来他人觊觎,师尊又不在,很危险。再加上……”
他说着忽然一顿。思忖片刻,他决定还是不要将封灵咒之种告诉她,免得徒增她的担忧,于是改口:“总而言之,你要乖乖留在浮沧修炼,不许再做危险的事。”
“知道了!”云繁满口答应下来。
萧留年再度伸出小指,云繁看了看,叹口气,与他勾起小指来。
好幼稚的师兄。
————
闹得满山不安的小风波就这般过去,师兄妹二人和好如初,不过云繁依然被罚闭门思过十五日。
十五天过后,她才得以出门,回到毓雏阁继续学习。毓雏阁里的弟子看她的目光已然不同,作为道祖的嫡传弟子,六柱灵根的拥有者,云繁以“五岁”稚龄就敢私自下山并且成功,这毫无疑问让所有入门弟子大为震惊,也让许多弟子对她刮目相看,再不敢因她年幼而小看于她,甚至于私底下悄悄讨论私自出山的可行性。
这影响虽然不好,但丝毫不妨碍她成为新弟子们心目的标杆——与慕渐惜那种优秀的修士不同,她是反面例子。
隐隐约约的,她在毓雏阁里已有些小头目的味道,不仅没人敢惹,甚至有不少人还想追随,比如霍危。
他每天都屁颠颠跟在云繁身后,将她奉若神明,越发崇拜起她来。
又十日,紫宸峰查明那施计控制外门弟子的魔修身份,并派出数名精锐弟子,前往追击。同日,因为发现魔修有功,又得凌佑安学识,外门弟子越安被破例收进内门,去的正是紫宸峰上。
一时之间,灵根平平的越安,亦成为众皆瞩目的焦点,和天之骄女慕渐惜同列紫宸。
但这件事所引发的议论并没持续太久,因为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另一件大事吸引。
荒海封印溃散,噩雾有扩散之险,位九寰圣山的浮沧、昆虚、长离三宗将共派弟子前往修补封印。浮沧山共派百名弟子,其中三成为金丹期修士,一成元婴修士,由大师兄萧留年与聚剑岭峰主孟不洗共同带领,远赴归溟荒海。
此一去,不知多久能回。
————
为了这件事,萧留年已经忙碌许久。
除了甄选弟子外,还要置办运往归溟的所有物资,包括修补封印所需材料与众修的补给等等,全都要一一准备。
每日除了忙于这些事务,他就是陪小师妹。
时间所剩无几,他不愿假手他人,与云繁有关的事,他几乎亲力亲为。
日子就这般流水似的过去,转眼,便到分别之日。
“师妹,跟我来。”
这日放课,萧留年难得抽空,将云繁牵到了溯天楼的最高一层。
厚重的石门开启,无数灵光异彩争先恐后绽出,看得云繁眼花缭乱。这间石室放着数个多宝格,里面堆满各色宝物,充郁灵气奔涌而来。
丹药、符箓、法宝、武器,乃至衣裳、灵石、灵果、摆件……差不多是一个修士从初涉仙途到结丹期所需的所有宝贝。
这里面,没有一件普通的宝物,价值不菲。
“先前月师叔怪我没给你准备修行包,是我的疏忽。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是师兄替你备下的,应该够你用到金丹期。”萧留年含笑道。
看着这满屋华彩流光,纵是云繁多年修行心冷情淡,却也在这一刻被萧留年打动。
仙途漫长而艰难,没有人对她如此真心相待过。
“临别在即,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有两件东西要赠你。”萧留年摸摸她的小脑袋,挥落衣袖。
两件泛着灵光的宝贝静静浮在二人身前。
其中一件,为双鹤环形玉。他信手取下那块宝玉,轻轻一掰就将玉分作两块。其中一块鹤玉被他交到云繁手中。
“这一件,是传音用的双鹤玉。此玉浸过麒麟血,双玉之间单独传音,并且不受距离和大部分禁制的限制。玉分雌雄,雌玉给你,雄玉我留着,以后你就不用担心找不到我了。”萧留年晃晃手中玉佩,笑道。
云繁摩挲着鹤玉的纹路,不语。
师兄他到底知不知道,不论是麒麟还是鹤,一生一世皆只有一位伴侣,生死不负,所以这麒麟双鹤玉,既是鸳鸯玉,也叫做……夫妻玉。
作者有话说:
繁繁:这其实是只有我才可以打通的卫星电话吧?
第30章 分别
萧留年笑得开心, 眉舒目展格外俊朗,在满室法宝光芒辉映中,如同绝色美玉。
见他笑得这般坦荡, 云繁便知, 师兄定然不知道这双鹤玉的意义, 又或者知道却没当回事, 这对麒麟双鹤玉在他眼中,就只是个绝佳的传音法宝,扯不到别的上面。
“怎么了?不喜欢?”萧留年见她久未言语,误以为她对双鹤玉没兴趣。
这件麒麟双鹤玉虽然不是特别厉害的法宝,却是他精挑细选了许久, 才从一大堆叫人眼花缭乱的宝贝里特地挑出, 郑重送她的礼物。有了这枚双鹤玉, 以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想他了,就可以立刻听到他的声音,不受时间空间乃至外力的限制。
那日小丫头红着眼眶说不许他离开的模样犹在眼前, 他以为这件礼物是最适合她的,毕竟随时随地联系上,也勉强算是他陪在她身边了。
不过现下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可能孩子还是更喜欢闪亮有趣的宝贝多一点?这件鹤玉的用意, 她并不明白?
“我喜欢。”云繁握紧雌鹤玉,甜甜道,“是不是有了这块传音玉,以后我想留年哥哥了, 就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一时不察, 她又唤起“哥哥”来。
不过哥哥和师兄差别也不大, 萧留年没太介意,只将另外半块鹤玉挂到自己腰间,道:“当然。”
“晚上也可以吗?睡不着的时候,你会给我唱歌讲故事?”云繁问他。
“随时随地都可以。”萧留年说着点点她的鼻头,“不过小云繁,你已经是修士了,晚上打座炼气修行,可别找借口偷懒。”
云繁皱皱鼻根,轻哼声:“都要走了还说教。”
“不想听师兄说教?那把玉还我。”萧留年逗她。
云繁忙将玉抱入怀中护道:“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萧留年笑出声来,指尖轻勾,那块鹤玉就自动从她怀里飘出,落到他掌中。
“放心,不抢你的。”他拈开鹤玉的引绳,将玉挂到她颈间。
看着垂在胸口的鹤玉,云繁心情略松,萧留年却忽然起身正色开口:“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云繁便随他的目光望向一直静静浮在半空的另一件宝贝。
那是枚泛着青光的灵珠,拳头大小,里面缓缓流动着一缕青焰,云繁认得此物,这是妖魄珠,里面封着妖物。
随着萧留年的动作,这枚妖魄珠落到他的掌心。
“伸出手来。”萧留年朝她道,“可能有点疼,你忍着些。”
云繁按他的示意,将手伸到妖魄珠上,一道浅青光芒从她指腹划过,鲜血如珠,滚落妖魄珠上,但她并不觉得疼,那道青芒中已蓄回生灵气,只带来些微清凉的感觉。
妖魄珠染上她的血后红光大炽,萧留年以指凌空掐诀绘符。
灵血契?
云繁一眼认出他所绘何物。这是用以和妖、兽等立定主仆契约所用的符咒,以血为媒,伏宠纳仆。萧留年这是在给她找妖仆?
红光越发炽烈,刺眼的光芒让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妖魄珠却渐渐化出一个人形。待得红光消褪,云繁再度睁眼,她与萧留年身前已然多了一个人。
素衫简袍,道髻无簪,是个眉目俊秀的青年。他垂手站着,瘦削斯文,很平静地与面前的小女孩对视。
灵血契已结,这个孩子就是他的主人。
“云繁,莫怕。”萧留年启唇道,“他叫严慎,其实……你们见过面的,在飞凤镇外的树林中。”
云繁已经想起来了,他是那只猴面狐。
“他就是当时追在宋四姑娘身后的狐妖,不过你别怕,他不是坏人。”萧留留说话间再度蹲到云繁身畔,解释道,“我审过他,他与宋四姑娘间的事,罪不在他,只是有些误会。他并非为祸人间的恶妖,是以并没将他送去镇妖塔。”
按照浮沧山的规矩,弟子若抓回恶妖,需送往镇妖塔炼化。
不过,严慎不是恶妖。
“但妖魅之流始终不可与凡人有纠葛,他终是有错,我念其修行不易,所以将他留下。”萧留年续道,“我与他做了约定,只要他与你结成灵血契,护你周全至我归来,就放他自由。所以日后,他会代替我守你平安。”
萧留年思前想后,还是不放心云繁安危,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
灵血为媒,缔结契约,此后严慎需以性命护她周全,不得背主,否则将遭灵契反噬。
云繁看着严慎笑了,甜甜唤了声:“严慎哥哥。”
严慎没有理她,只道:“契约结定,没我什么事,先回。”
语毕,青光一闪,他的人影消失二人眼前,只剩妖魄珠落到云繁手中。看得出来,严慎并不愿意与人为仆,只是出于无奈。
“收好此物。”萧留年拢紧她的手,而后将她的小拳头攥在掌中,久久不松。
他能为她做的事,似乎也就这些了。
明日,他们将要分离。
————
分别前的这一夜不好熬。
月光透过天穹洒落,满室灵石绽出清晖,闭眼盘膝在玉榻上的云繁倏地睁眼,她静不下心来,难以入眠,也无法修行。
捏了捏眉心,她定神看着前方玉炉上袅袅升起的白烟,想着明天就看不到萧留年,她有些心浮气躁。
她非常清楚,自己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从他的皮相到他的性情,她全部都喜欢,这喜欢很直白,而她对自己一向诚实,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就要想办法搞到手,到于得手之后,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萧留年和她以前喜欢的,都不一样。
相处不过半载光阴,他的存在竟然开始主宰她的情绪,先前在临仙殿是一回,如今他要离开又是一次,她皆因他乱了心神。
这让她非常不愉快。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喜欢一个人,却不愿意被这个人影响她的情绪。
所以,也许萧留年的离开,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她不能任由自己被他人影响,这对她的修行没有丝毫帮助。
思及此,她垂下头,目光落在手边把玩的妖魄珠上,心念一动,她拂袖将妖魄珠扫出。
红光闪过,妖魄珠在半空化作人形,严慎出现在洞室中,眉宇紧锁地看着玉榻上的小女孩。
“唤我出来作甚?”严慎冷冰冰道,又看了眼四周,并没任何危险,“没事不要随意叫我。”
云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人,道:“你是我的妖仆,我愿意叫你就叫你,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严慎眉头皱得更紧,她似乎和刚刚在萧留年面前甜美温顺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我只是受萧仙君所托,来护你平安,不是来陪你玩的。”他心生不悦,不想哄孩子。虽然成为她的妖仆,但他并未真正臣服于她,自然也没拿这个毫无修为的幼童当成主人。
云繁伸手凌空一抓,那枚滚到地上的妖魄珠倏地飞回她掌中,她用力一攥,妖魄珠上红光疾转,严慎只觉元神一阵刺疼,他猛然间色变。
“与你签灵血契的人是我,不是萧留年,他只是助我结契罢了,所以严格来说,我才是你的主人,你要遵守的是我的命令,而非萧留年。”她开口,唇瓣笑容灿若繁花,眼底却冰冷一片。
严慎强忍刺疼盯着她道:“你……”
五岁的幼童,不可能以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主人。”云繁笑得更甜,紧攥的手微微松开。
严慎痛楚稍轻,惊诧非常地看着她——当时萧留年只提及她是个需要人保护的五岁幼童,他才同意签订灵血契来换未来的自由,但眼下来看,他……亦或是他们都被她骗了?
“严慎,你记牢了,我才是你的主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照做。”云繁又道。
不得不说,萧留年这个礼物,误打误撞还真的送对了,她身边正缺个传音送信的人选,如此一来,就不必总要她亲自下山。
浮沧山的规矩多如牛毛,她要下次山可不容易。
“我不喜欢我的妖仆问太多为什么,也不喜欢被忤逆,你记清了吗?”云繁一边说,一边将妖魄珠抛起落下接入掌心,
严慎怒狠狠盯着她,她绝非萧留年口中孱弱可怜的小师妹。
可如今契约已定,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别这么看着我,也许你以后会感激我,也说不准呢。”云繁却又将话锋一转,“难道……你不想见青河?”
青河?
青河是什么人?
“哦,忘记告诉你,青河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宋涓儿,我给她改名了。”
严慎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云繁笑弯的眼与那抹叫人悚然的笑。
“过了明日,你就去找她吧,把我的话带给她,顺便替我留意西洲幽澜山的动静。”
西洲,幽澜山,曲弦,她要早做打算。
————
翌日,天微明,山中晨雾未散,光线暧暧。往常要到卯时末才会开启的石门,今日早早打开。
“怎么起这么早?”在溯天楼外练剑的萧留年看到揉着眼出来的云繁,收剑掠到她身边,问道,“昨夜没歇好?”
她顶着乱糟糟的发站在他面前,脸色不太好,精神不济的模样,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萧留年心里也猜到是何原因,便将她拉到身边,指尖聚起灵气,替她梳发。灵气一咎咎梳顺她的长发,也一点点钻进她的百会穴,让她萎靡的精神逐渐好转。
这是他动身之前,最后一次替她梳发了。
他已经梳得十分熟练,不过片刻,她的道髻就梳好,像个小花苞般顶在头上,人也精神不少。他才道:“走,带你吃早饭。”
她是孩子,比其他弟子要多一顿饭,都由萧留年准备。
今天也不例外,不过今天的早饭很特殊——三条烤得金黄酥香的鱼,一盏灵果蜜,两颗红果。
云繁有点诧异。
人间烟火在浮沧山不多见。
“按你教我的办法烤的,来尝尝。这回定不会像在蛇渊时那样,叫你难以下咽。”萧留年笑道。临行前破个小例,宠她一回。
云繁面上终于浮起笑意,坐到石桌旁吃起这顿难得的早饭。
他烤的鱼,果然已得她的精髓,鱼皮酥脆,肉质鲜嫩,她用得很愉快,只是这份愉快并没持续到她用罢早饭。
远空传来几声鹤吭,沉钟闷响如雷般忽然响起。
萧留年带笑的神情一凝——那是来自临仙殿召唤,远赴归溟荒海的弟子们,已经到齐。
云繁停筷,唇瓣笑意散去。
“走吧,随我前往临仙殿。”他拂衣起身,朝她伸手。
————
驾云抵至临仙殿时,天光依旧未全明,临仙殿的里里外外却都已站满了人。
百余名弟子齐站大殿外,无数灵兽背驮重物,沿着殿外山道一路排下,皆是整装待发的模样。
“大师兄,小师妹。”
都是要随萧留年远赴荒海的弟子,脸上挂着或激动兴奋或好奇的神色,无一丝惫态,看到萧留年和云繁出现,纷纷打起招呼来,善意地朝云繁挥手。
萧留年微笑颌首以回,带着云繁迈进了临仙殿。
七位峰主都已聚在殿内,脸上挂着并不轻松的笑,这趟远赴荒海修补封印,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七位峰主都是跟着穆重昼远征过荒海的,当年惨烈的战况犹在眼前,他们可没有外头那些弟子历炼般的激动,只有沉沉的忧心。
“留年来了。”看到殿外来人,柳昭道。
“怎么把这小不点也带来了?”出海月看着云繁笑道。
萧留年牵着云繁走到殿中,带着她恭敬地向七位师叔行了个礼,而后蹲在她身边,挨个儿指着七位峰主开了口,郑重其事地重新给她介绍了一遍七个人。
他希望她记清七位师叔。
“云繁,这位是紫宸峰的玄阳道君凌佑安凌师叔,紫宸峰的剑术最是高明。”
“凌师叔好。”他说一句,云繁就跟着问声好。
“这位是玄鹰峰的柳昭柳师叔,玄鹰峰机关术数最强。”
“柳师叔好。”
“这位是元初境的风兰雪风师叔,‘独立风雪间,清风洒兰雪’的风兰雪,她那里的宠兽最多。”
“风师叔好。”
“这位,是太华山的出海月月师叔,‘愿为出海月,不作归山云’,她那里有许多姐姐,你可以常去。”
“月师叔好。”
“这是伽兰山的一念师叔,‘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你若道心不稳,便只管找他。”
“一念师叔好。”
“我是聚剑峰的孟不洗,‘马行千里,不洗尘沙’的不洗,这趟会和你师兄同往归溟,你放心把他交给我,必定给你安然无恙带回来。”在萧留年开口前,孟不洗主动道。
“谢谢孟师叔。”云繁施礼。
那厢,江锋嗤笑一声,似乎对孟不洗的话很是嫌弃,随后道:“不用介绍我了,我是她江叔叔,她和我熟得很。”
叔叔和师叔,这里边可是有亲疏远近差别的。
萧留年笑着抚抚云繁的头,方抱拳再度郑重朝着诸位师叔俯身行礼,托付道:“六位师叔,留年走后,小师妹就拜托你们了。”
“这话见外了,她是你师妹,也是我们的师侄。我们已商量妥当,从今日起,七大主峰皆为云繁开放。道祖与你皆不在,我们六人,就是她师父。”凌佑安挥袖托起萧留年。
云繁闻此言语,却是心头一震。六位峰主皆是化神上修,若是皆可授她道术……这是巨大的诱惑。
“多谢六位师叔。”萧留年仍旧固执地将礼行完,才直起身来,转身又摸摸她的脑袋,“你都听到了,以后要听师叔位的话。”
“嗯,听到了,谢谢师叔,谢谢师兄。”云繁点头。
“行了,时辰到了,该启程了!”孟不洗已先行朝殿外走去,边走边提醒众人道。
“孟不洗!”洪钟般的声音响起。
孟不洗驻足却未回身,这声音他认得,是江锋。
“你的命是师姐当年拼死救回来的,给我全胳膊全腿的好好回来,别做傻事!”
孟不洗不作回应,只是朝后挥挥手,便脚步坚定地迈出殿外。
“我也该走了,云繁,再见。”萧留年用无比温柔的声音,笑着对云繁道别。
衣袂如风,自云繁颊畔扫过,他的身影迎着殿外天光,渐行渐远。
“师兄——”云繁跑出两步,叫住他。
萧留年回身,听到她大声道:“师兄保重,我等你回来。”
他还她一抹笑,定格在浮沧的云影天光间。
此一别,十三载岁月悠悠而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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