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十三年
北境的归溟荒海, 有一望无际的沙漠,沙丘土台林立,像一座又一座荒冢。
这儿的砂砾, 不是金灿灿的色泽, 它发暗发灰, 像焚烧后的骨灰;这里的天, 没有阳光,永远压着黑沉沉的阴云;这里没有四季,只有昼夜,昼热如酷暑,夜寒如深冬, 十分难敖。
这个地方, 万里无灵, 不生草木,没有活物,像被造物神遗弃的角落。
就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荒漠的边沿依然被人种起一片绵长的树林。鲜红的龙血木在这怪异的地方艰难地生长, 成为归溟荒海与九寰的分界线。
十三年的时间,用了无数人力与灵石宝矿,才滋养出这片用来阻隔荒漠,防止噩雾蔓延的龙血林。
浮沧山的大师兄, 功不可没。
这是萧留年呆在荒海的第十三年。
三宗的驻地,就在这片龙血林的正后方,全是就地取材筑成的石室,一排排一列列, 像座小小的村镇, 里面住着数百名修士, 每日奔行于这荒漠之中,像天地间渺小的蝼蚁。
天色渐暗,风沙又起,龙血木发出阵阵鬼泣般的啸音,彻骨的寒冷来袭,纵是修士也难抵御。石室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宛如这片黑暗里的星光。
其中一间简陋的石室里,青光阵阵流转,身着素袍的青年站在绽放着青光的鹤玉前,惯常紧抿的唇泛着一丝浅笑,专注地听鹤玉里传出的声音。
“再过不久就是师门试炼期,我可以下山历炼了,师兄能赶得回来吗?”
那声音清脆悦耳,银铃般动听,似乎蓄着笑意,入耳便让人眼前浮现出一张甜美俏丽的笑靥。
“还有两三处封印溃决的裂隙没有修补,快了。若无意外,我应该赶得及你第一次历练。”萧留年笑道,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十三年了,昔日的小姑娘应该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有那一嗓甜甜脆脆的声音,似乎变化不是很大。
“那我等师兄回来。”鹤玉那头传出愉悦的回应。
萧留年眼前便浮现出云繁笑得像朵花儿的小脸,还是当年粉雕玉凿的小娃娃模样。
砰——
石门忽被人撞开,两个人满面惊急地站在门外。
“萧师兄……”
急匆匆的叫声却戛然而止,萧留年抬手朝他们做了个噤声手势,阻止二人开口。
“师兄,出事了?”鹤玉那头已然听到这里的响动,问道。
“无碍,只是例行公务,无需担心,不过我不能再同你聊了。”萧留年的语气仍温柔,望向门外的目光却已沉肃,唇边的笑也落下。
待他收起鹤玉,结束这段传音,门外的人方开口:“萧师兄,不好了,孟师叔要进荒海,秋道友拦不住,请你尽快过去。”
萧留年眉心顿蹙。
夜晚不入归溟,这是所有修士的共识。
因为,在夜色笼罩的归溟荒海中,他们会看到死去的人,未完的执念,他们会迷失在无尽沙漠里。
————
仙途漫长,十三载光阴不过沧海一粟,弹指便逝。
浮沧颜色未改,春雨夏雷秋霜冬雪,四时交替,又是一年秋深,满山枫叶尽染,红得如天霞作披。溪水潺潺的无名山涧里,少年踏水轻掠,足尖轻点如蜻蜓低飞,逆着溪流的方向向上掠过。
少年的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飞扬,露出英挺的脸庞,剑眉星目,神彩奕奕,鲜活生动如春日草木,生机勃发。
昔日顽童已经长成。
不过几个点跃的时间,他已经掠到溪流的源头,一个飞瀑青潭处。刚刚下过一场秋雨,飞瀑泻如珠帘,哗哗声不绝于耳,溅过满天水花,在半空笼成水雾。那少年停在青潭水面上,四下张望片刻,忽然勾唇促狭一笑,手掐剑诀,朝着水面一指。
清澈的水面顿起漩涡,一道冰棱倏地生起,在他的施法之下朝着飞瀑旁边那块高石飞快袭去。
眼见这道冰棱就要落在高石之上,可忽然间石上白光一闪,几片落叶化作箭矢撞上冰棱。只闻嗤嗤几声碎冰音,少年的冰棱被打得粉碎,石岩上藏的人却也渐渐显出身形来。
那是个着晴蓝衣裙的少女。
长发绾道髻,髻间佩青簪,胸前挂着块鹤形玉,腕间绑了条坠金铃的青发带,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无其他饰物,简洁素雅如山间青竹,本该是依人淡如菊的出尘之仙,却偏偏生了张极美的容颜,宛如在这寡淡山水间留下的浓墨重彩。
浓墨为眸,重彩作唇,笑时如天霞万丈,冷时又似浮沧浩雪……美得夺人心魄。
“小师妹又躲在这里偷懒?”霍危脚尖一点,便如轻燕般飞到山岩上,挨着她坐下。
“多管闲事。”少女冷冷瞥他一眼,按按胸口的鹤玉。
幸好和师兄的传音已经结束,否则被人中途打断,她是要动怒的。
当年她以五岁幼童的身份被留在浮沧仙山,转眼就是十三载岁月,她竟从幼女再度长成少女。早年与曲弦、徐莲清斗法时所受之伤已然痊愈,只是这身体不知为何,竟不能恢复如初,只能随时间再次成长,想来与那一战的关系不大,具体是何原因,她至今未能寻到答案,不过如此一来也有个好处——顺理成章地在浮沧长大,就没人怀疑她的身份了。
“你今日逃了浮沧的道训大课,正碰上钟师姐巡课。要不是我替你在钟师姐面前遮掩,你这会该被逮去罚抄百遍道经了!”霍危拍着胸脯高声道,“师妹还怨我多管闲事?”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她。
灼灼目光里,少年心事无处可藏,满眼皆是她。
“我不需要你帮我遮掩。”云繁不领他的情,对他眸中光芒视而不见,一拂衣裙起身欲离。
“师妹!”霍危早已习惯她的冷漠,跟着她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掠下高岩,才刚飞到青潭之上,忽然闻得一声嘹亮剑鸣,紧接着群鹤引吭,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刹时间聚起彩色鳞云。云繁改变方向,掠上附近最高的一棵老树,霍危自然跟紧。
眨眼时间,二人就掠到老树最高的树杆上,远观此番风云变化。
天际彩色鳞云都朝紫宸山的方向聚去,仿若雀尾大张。
“天现异象,有人结丹。”云繁忖道。
“是慕师姐。”霍危回道,“她已闭关三个月冲丹,想必今日金丹将成。”
作为同批进山门的弟子,慕渐惜毫无疑问是最出类拔萃的,不单天赋卓越,就连修行也从未落下,是他们这批最早筑基的修士,如今也是最早结丹的。虽说她在进浮沧时就已有修行基础,年纪也比其他人高,本就强于众人,结丹是迟早之事,但十三年就结成金丹,这个速度在九寰修仙界已经足够傲视众人了。
在她之后,就是霍危。霍危已修练到筑基中期,离结丹尚有一段距离。按说以他的天赋资质与悟性都不逊色慕渐惜,若是肯勤奋修行,而今成就定比现在更高,可驾不住他少年心性,桀骜跳脱,沉不下心来安分修行,所以慢了人家一大截。
不过筑基中期这个成绩,也已经遥遥领先众人,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
至于其他,修为都介于炼气与筑基之间。
就连当初众所瞩目的道祖第二弟子,天赋悟性超一流的云繁,她的仙修道行,也才筑基初期而已,远不及这两人。
“走,咱们看看去!”霍危回答完便兴奋起来,他还没见过人结丹的盛况呢。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拉起云繁的手,祭出飞剑,要往紫宸去。
他这习惯,十三年来被云繁不知道拒绝过多少次,也没有改变,次数多了偶尔也会得逞一两次,够他偷乐半天。
这次并无例外,云繁甩开他的手,祭出素光缎飞身而上,轻灵灵朝紫宸峰飞去。
————
紫宸峰早就聚集了许多人,都是冲着慕渐惜结丹而来,除了同期弟子前来见识结丹盛况外,也有不少前来恭喜凌佑安的,毕竟慕渐惜是他的亲传弟子。
“小师妹!”
“云繁师妹,霍师弟!”
……
见到云繁和霍危,聚集在峰头上的弟子们都围拢过来,将两人团在正中。作为浮沧山最小的弟子,云繁和霍危无疑是深得众师兄师姐的宠爱。
尤其云繁。七峰任意出入的资格,六位峰主同时暂任其师,授其道术,这让她在最短的时间与七峰弟子熟稔起来,成为师兄师姐心中的宝贝小师妹,哪怕在后来的修行之中,云繁时常犯些小毛病,诸如逃课、不做功课等等,也依然被众师兄师姐疼爱。
“小危,云繁,你们也来看慕师姐结丹?。”轻柔的声音响起,人群里走出个眉清目秀的女修来,笑吟吟朝二人道。
霍危以最快的速度窥了眼云繁脸色,方朝这人道:“越安姐。”
很多年前,云繁给过他一个选择,他到现在都没有答案。他知道云繁不喜欢越安,可十三年了,越安姐待他如亲姐一般,这份从小到大的情谊,他实在不能辜负。
好在云繁似乎忘记当初说过的话,待越安不咸不淡,既不亲近,也未刻意为难,时日一久,倒也随其自然了。
云繁和同门简单打过招呼,就将目光放到紫宸殿上,凌佑安已经在众修的簇拥下走到紫宸殿前,远观这片霞云。
慕渐惜已到结丹紧要关头,灵气皆聚涌到紫宸山某处,忽然之间,一股霜寒之气扑面而来,顷刻间树梢挂冰,地面薄霜蔓延,由远处覆至紫宸殿外。
云繁忽觉丹田一冷,体内积蓄十三载的灵气自动运转,受慕渐惜结丹的影响,她隐隐有了些感悟,正待品味,却忽听身边霍危道:“咦,我师尊和江师叔也来了。”
她收神望去,果见江锋和柳昭并肩飞落紫宸峰。
虽然慕渐惜结丹是属罕见,但要说吸引两位峰主同时前来,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云繁只觉奇怪。
人群已随二人的脚步退向两侧,只有霍危迎向柳昭,恭敬道:“师尊。”
柳昭却只朝霍危点点头,并没理会四周弟子,反神情沉凝地与江锋径直往紫宸殿去。
江锋的脸色更加难看,眉头紧皱如山,脸上那道深邃的疤痕愈显吓人。七位师叔,云繁和江锋最亲,上千仞峰的次数也最多,却从没见过他这般神情。
“江叔叔。”云繁掠到江锋身边,“发生了何事?”
江锋没有回答她,手里紧攥着一枚传音符,符箓闪着浅光,反反复复传出一段话。
“江锋,我见到五师姐了。”
“她的尸骸还穿着昔年战袍,手里握着断鬼剑,徘徊在噩雾之中。你知道吗,她的剑柄上挂着凤鸣玉,那是你送她的信物吧。我和你,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你。”
“江锋,我想救她出来。”
“让她入土为安。”
是孟不洗的声音。
荒海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身体关系,暂时性隔日更,让我缓缓,缓过眼下这段时间就恢复日更的。抱歉。
周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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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遇见
紫宸殿的门随着江锋与柳昭的到来而关上, 凌佑安面色凝重地入殿,而后其余四峰峰主也匆匆赶来,那殿门便再没打开过。
这一突发情况让聚集在紫宸峰上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了许久, 无人知道出了何事, 但让六峰峰主同时出现的事情必非小事。就在众人揣测之间, 天际忽然绽放万丈霞光, 薄霜消融,化作暖意笼罩山头。
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伴着响彻四野的剑鸣,慕渐惜金丹结成,出关。
“哇, 快看, 慕师姐出关了!”
“好浓郁的灵气!”
……
众人的注意力再度被慕渐惜吸引, 从紫宸殿上转移到慕渐惜身上,都朝她簇拥而去。霍危并没随众人同去,只挑眉不以为然道:“羡慕什么?用不了多久,咱们也会结成金丹!你说对不对?小师妹。”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牵身边的人, 可手却握了空,他转头一看,云繁早已不在身边,只有越安站在不远处朝他轻笑。
————
云繁没等慕渐惜出关, 就先回了沧云浮海的溯天楼。
萧留年不在浮沧山的这十三年时间里,按当初对萧留年的承诺,七大主峰都对她开放,她想上哪座主峰就能去哪一座。
六位师叔待她那都是极好的, 哪怕是最冷酷严厉的凌佑安, 面对当时还是幼童的她, 也愿意亲自指点剑法,就更别提其他五位师叔。出海月和风兰雪对她那是如珠似宝般对待,柳昭将她与霍危这个亲传弟子一般看待,至于江锋,那是整个浮沧山和她最亲的师叔,千仞峰几乎等于她的第二师门,一众师兄都是她在山门胡作非为时的靠山,没有任何一个弟子敢因她的年纪和修为欺凌她,反而是看起来最最温柔的一念师叔,云繁与他最是疏远,她总觉得他那双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眸,可以轻而易举看透她。
是以这十三年时间里,云繁在七大主峰之间轮流修行,将各主峰的基础术法道诀学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说到居住,因着是个姑娘,云繁在“十”岁之前,都由太华山的出海月和元初境的风兰雪来负责,住在这两山的时间更多,衣食住行更是由钟敏心大师姐一力操办,从里到外将她的起居打点得井井有条。但钟敏心师姐虽然对她很好,管得却也极严格,每日布置的功课小山一样多,不仅仅是修行,还包括什么琴棋书画,简直是把她往整个浮沧山乃至全九寰最优秀的女仙方向打造。
想她一个自由自在惯了的女魔修,哪里经得这般折腾?是以长到“十一”岁时,她有了些法术底子,就要求回沧云浮海独居,只每日去主峰点个卯。如此一来,她也能安心修练,不用担心叫人发现她的秘密。
事实上,如她当年所猜测的那般,她确能以这具变小后的身体纳灵炼气踏上仙途,什么原因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吸纳灵气的速度异常之快,几乎可与元婴时期的自己相媲美,体内积蓄的灵气也早就到达顶峰,三年前她已有冲击金丹的能力,比慕渐惜还早上许多,可谓妖孽。
但一来她并不能确定结丹对自己原本的魔婴会不会产生影响,二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六柱灵根在身本就引人注意,若修行速度再如此妖异,定然惹来觊觎,是以她将境界压制在筑基期中,迟迟不肯结丹。
倒是六柱灵根,她一直不知道这个灵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难道就是可以仙魔同修?可她从未听说过任何关于穆重昼修仙修魔的消息,哪怕她在江锋那里旁敲侧击打探过许多次,也没问出来这六柱灵根与仙魔同体是否有关。
看样子,她只能等道祖归来给她答案。
道祖一去就是两百多年,就连归溟荒海封印溃散都没能让他归来,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思及此,她想起今日六位师叔同入紫宸殿之事,看情形应该是归溟那头出了大事,今日她与师兄传音之时就被人匆促打断,虽然师兄力持冷静,但她仍旧从那两声惊急的呼喊中听出些许不对来。
正想着,她忽然间抬头,朝着前方掷出一枚妖魄珠。
红光自妖魄珠上绽出,渐渐化作巨大光涡,一道妖影自光涡里飞出,化作书生打扮的俊秀青年,缓缓落在室内后,红光方歇,妖魄珠亦回到云繁掌中。
青年朝着盘膝端坐榻上的云繁恭敬行礼,道:“严慎见过尊上。”
十三年光阴,让这个妖丹初结的狐妖对眼前的少女不敢造次,便连称呼都一起改了。
云繁坐着不动,安然受他一礼后方道:“如何?”
“尊上要青河联系的几位魔君,已经联系上了,药庐的合作已初步谈妥,此乃契约。另外……”严慎边说边呈上三份契约,话却又是一顿。
云繁接下契约,只扫了两眼就放到一旁。
这十三年内,青河已经按她吩咐,将药庐的生意从浮沧山做到了西洲魔修的地界,除了想赚一笔灵石外,垄断仙魔两界灵药交易外,云繁也在为日后杀回幽澜做准备,需要提早摸清西洲情势。
就算她如今日子安逸,比起在西洲时不知好上多少,但该报的仇,她可从没打算放下。
只是这西洲的情势,似乎不容乐观。
“但说无妨。”她道。
严慎点了下头续道:“西洲的魔修已经有六成投靠了幽澜新魔君,剩下的四成也在观望之中。”
云繁双眸骤缩。
这些年关于西洲新幽澜魔君的消息不断传来,每个消息都让她十分不愉快。
曲弦接任她成为幽澜山主人的这十三年时间里,势力已经从幽澜山渐渐扩张到整个西洲,这是她从前想做而没能完成的事,并且只用了十三年时间。
不是云繁过分自负看不起曲弦,而是她太清楚西洲的情况,那里多是散居的魔修,素不喜与人为伍,很少会臣服于谁,为了利益暂时结盟他们可以,但要想让他们认主,那是万万不能的。以一个才修行数十年的普通魔修的身份,若无背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点,而曲弦却在十三年的时间内就收服了西洲六成魔修,这不啻是天方夜谭。
“尊上,西洲境内近有传言,听说这位幽澜魔君乃是昔年统驭三万魔军的大魔尊曲悲楼之后。”大抵是看出云繁的疑惑,严慎又道。
云繁心中骤震。
曲悲楼之名,对魔修来说绝不陌生,那是和浮沧道祖穆重昼齐名的人物。千年前的那场归溟之战,就是由他与穆重昼携手促成仙魔合作,最后才能成功镇压噩雾,驱逐异修,只不过不幸的是,曲悲楼并没能活着从归溟荒海中走出来,他和浮沧山的七位师叔并无数仙修魔修,一起陨落在荒海之中。
若真是曲悲楼之后,有此成就倒不足为奇,可她从没听说曲悲楼有后代,况且这岁数也不对。
云繁捏捏眉心,不管西洲这浑水真真假假,她只知道,她要夺回幽澜山的难度,越来越高。只是也奇怪,幽澜山不是西洲最好的修炼之地,曲弦既然已经收伏西洲六成魔修,也不换个地方做洞府,怎还挂着幽澜山的名头?
“还有什么事?”她的心情不佳,没了说话的兴致,冷冷道。
“还有一事,也是西洲的。您先前让打探的徐莲清,上个月不知何事被幽澜魔君亲手废了修为,关入炼血池中。”严慎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云繁一眼。
云繁一愣,而后长笑,银铃般的笑声肆意而飞,在紧闭的石室内回荡。
养狼千日,终有一日竟也被狼剜了心,真是叫人痛快。
笑声未歇,她就将手一挥,把严慎收进了妖魄珠内。
徐莲清当初对付她的时候,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云繁畅笑了许久,终于觉得先前那股恶气发散些许,笑声方渐渐平息,她抚上胸口,按着胸口挂的鹤玉摩挲起来。
鹤玉入手温润,仿如萧留年那人。
十三年了,见不着人,她却一直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不论什么时辰,只要她想,师兄又得空,他总是愿意陪她说话,说归溟的传说,说遇到的人事,偶尔也给她唱歌哄睡……
她每次摸到胸口的鹤玉,心绪总会渐渐平静。
萧留年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师兄。
如此想着,她忽又想听他的声音。
————
北境,归溟。
风沙呼啸而过,似乎要将天地一并吞噬,几道裂隙浮在半空,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裂隙中逸出,被风吹向四野。天灰沉沉,不是夜晚的黑,也不是白昼的亮,像永远都扫不干净的颜色,彻骨的寒意肆虐,能够冻结一切。
这里是归溟荒海的深处,当年厮杀最惨烈的战场,亦是噩雾最浓的地方。
一片青光在这毫无生气之地幽幽绽起,化作方圆数里大的光罩,阻隔着光罩之外两只妖物的来袭。
光罩之内,萧留年站在正中,一边掐诀施法,巩固青光,一边朝着前面站的人开口:“多谢道友。”
他因孟不洗而闯入归溟荒海深处,身陷此地,遇溃决的封印裂隙,正是生死一瞬之间,恰巧遇到此人,二人联手,方暂时保得平安。
那人背对他,着一袭紫衫,身形劲瘦,发髻半挽,余发松松散散的披爻在背,正隔着青光控制光罩之外对付噩雾的两件法宝。
“举手之劳罢了,况且也只是自救。”那人开口,清清冷冷的声音。
萧留年还待说话,腰间鹤玉忽然亮起,青光流转之间,清脆的声音响起。
“师兄!你是不是遇险了?”
那人动作一顿,倏地转过头来——这个声音,像极他魂牵梦萦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可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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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相惜
天已黑, 紫宸殿的殿门依旧紧闭,不见一丝松动。六位峰主齐聚于大殿之中,皆面色凝重, 江锋最是急躁, 从左走到右, 又从右走到左。
谁都没有料到, 就在归溟封印即将修补完成的当口,会发生这样的事。率修前去的孟不洗不知在噩雾里看到了什么,不顾众人阻拦冲入噩雾,后来赶到的萧留年为了带回孟不洗,也随其进了归溟深处。
归溟深处的噩雾迷障会吞噬灵气, 所有传音法宝皆无法联系上他们两人, 现下二人一起失踪, 也不知情势如何。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江锋忍不住,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江师弟,稍安毋躁。归溟情势未明, 那边现已派弟子前往查探,待探明情况再作打算不迟。”凌佑安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孟不洗已经迷失在荒海,就连追着他进去的留年也没了音讯!”江锋眉头蹙成山川,双眸赤红, “你们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噩雾的恐怖,要等你们慢慢等,我等不了。”
说话间,他踩着重重的步伐向殿外走去, 生恐去晚半步, 孟不洗和萧留年就都留在噩雾之中, 如同当年的五师姐与其他六位同门般,再也走不出那片无边无境的噩梦海域。
“江锋!”柳昭追到他身后,一掌按住他的左肩,“别冲动。”
“我……”
未等江锋说完,殿外传来一声疾传:“师尊,师叔,小师妹云繁求见。”
“云繁?”出海月长眉微拧,盯着紧闭的殿门道,“她有何事?”
“六位师叔,我收到师兄的传音了。”
殿外传来动听的俏音,冷静清脆,隔着殿门落在每个人耳畔。
沉重的殿门终于开启,门外候着不少弟子,云繁被众人簇拥在正中,胸前一块鹤玉绽着淡淡青光。
————
北境,归溟。
对于突然亮起的鹤玉,萧留年有些诧异,听到云繁声音的瞬间,他既惊且喜。惊得是让云繁知道他身陷险境,喜的是他终于与外界联系上了。
追着孟不洗进入归溟深处后,他就迷失在茫茫噩雾之中。这地方灵气几近为零,大多道术难以施展,四周一片灰蒙,辨不清方向,噩雾之中还出现了从前不曾出现过的妖物。他既无法脱困,亦无法与外界联系上,还要面对妖物攻击,正凭储物空间里储备的玄瓶支撑。
玄瓶乃是储存灵气之物,在这里的所有修士都会分到,防的就是误入噩雾灵气溃乏时所需。萧留年身上备了三只玄瓶,如果用来维持现下这个护体法咒,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尽。
正值危急之际,鹤玉竟发出亮光,他方记起身上带着的这块只能与云繁传音用的麒麟双鹤玉。万没想到,此玉竟穿透噩雾阻障,远隔千里,还可与云繁取得联系。
“六位师叔不必担心,弟子尚好。我身上带有孟师叔的魂印,魂印没有变化,他应该也安全。”和云繁匆匆说了两句话后,云繁就以最快的速度掠到紫宸殿,将鹤玉带到了六位师叔面前,如今萧留年正通过鹤玉与六位师叔传音,“此番我虽困归溟,不过也在这里发现了两处封印溃破的裂隙,应该就是此前一直没能发现的地方。这两个裂隙较大,除了噩雾溢出外,还有不少妖物逃出,孟师叔应当就是被这些妖物所迷。”
“妖物?”江锋闻言却神色一恸,“那是你五师叔,还有当年随我们同去归溟的同袍。”
萧留年看着被光罩挡在外面的两只妖物,虽已是面目全非的尸骸,可身上却还穿着残破的仙铠,皆是当年陨落于此,跟着噩雾一并被封印的修士。
只这一句话,云繁就见殿上六位师叔同时面现悲伤。这里的妖物,皆是他们昔年同袍所化。
入噩雾后尸骨不化,魂魄难安,永堕混沌,变成这不人不鬼不妖不魔的妖物,这就是噩雾的可怕之处,而其中就包括孟不洗看到的早已陨落的五师叔。
“是我失言了。”萧留年没有反驳江锋,只愧然道。
“江锋,留年没有说错,那已经不是你五师姐了。”风兰雪却轻叹一声,道。
“我知道。”江锋双拳紧攥,强忍悲痛。
孟不洗想将她的尸骸带回浮沧,他又何尝不想,如果今日换作是他在归溟,怕只会有孟不洗更加冲动。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他们出来,再修补好这两处裂隙。”凌佑安冷道。
“两处裂隙位置极深,先前一直都没找到,现在虽然遇到,可要修补起来也很困难。一来此地位置极难发现,二来这地方除了噩雾外还有……”萧留年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阴灵作祟,外面的弟子贸然进来很危险,容易迷失在归溟之中。”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解决?”凌佑安问道。
“要修补封印裂隙并不困难,只要有足够的物资即可,运送物资可以用柳师叔的机关傀儡,傀儡人不受噩雾影响,由我亲自修补,不需要让其他弟子冒险进来。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探明我与孟师叔所在位置,一切都是空谈。”萧留年冷静道。
“留年,你还能在里面支撑多久?”一念忽然开口问道。
孟不洗乃是化神以上的修为,就算陷入噩雾,也能撑得一段时间,倒是境界在元婴的萧留年处境更加危险。
萧留年看了眼自己的玄瓶,估算了片刻,回道:“若用来维持护体咒,大概只能撑到三日。”
“三天……”一念眉心微蹙。
要在三天内想出找到他们位置的办法,时间太紧凑了。
“接着。”
鹤玉那头忽然传出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被风沙啸音裹挟着,并不真切。
“灵源石?”萧留所的声音一喜。
“留年,你身边还有别人?”凌佑安问道。
“回师叔,我在此地遇到一位同陷险境……”萧留年说话间与男人对视一眼,对方身上有淡淡魔气环绕,是个道行与他相当的魔修,他斟酌回道,“……的道友。他随身带有灵源石,有这件宝物,应该还能撑上月余时间。”
语毕,他望着浮在半空一座小山般的青色灵石,浓浓灵气从石头上流泻而出,让他精神为之一震,也让这护体咒的青光陡然间炽亮。
“月余时间应该够了,你们撑住,我们再想办法。”
凌佑安一语落下,切断了传音。
————
风呼啸而过,沙砾飞卷如龙,只有青光笼罩的地方,还保留一片宁静。
外面的妖物暂时清除,男人盘膝坐回光罩内,看着萧留年道:“那是你师妹?”
萧留年摩挲着鹤玉,正思忖着该如何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的位置,闻言下意识地点头:“嗯。”
“麒麟双鹤玉?你和你师妹感情很深。”男人又道。
萧留年刚要点头,忽然觉得对方大抵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我与师妹感情确实深,不过不是你想得那样。她五岁时入的山门,我一走又是十几年,在我眼里她还是个孩子。”
提及云繁,萧留年眉间神色略松,眼前似乎浮现当初小团子一样的女孩,被他从蛇渊捡回浮沧山。
“五岁入山门……”男人嚼着这几个字,眼里的些微光芒却倏地黯淡。
那应该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对了,阁下怎会闯入此地?”萧留年也盘膝坐在灵源石下,问起他进归溟的目的来。
“我来找一件祖上遗落的信物。”男人意兴阑珊回道。
萧留年挑挑眉,这地方旧年是仙魔驱逐异修的战场,除了仙界修士,也有无数魔修陨落此地,自然也有许多武器法宝等贵重之物淹没在这茫茫风沙之中,会有人涉险寻找亲人之物,不足为奇。
“那对你来说,一定是十分珍贵之物。”他感慨一句,不再追问。
男人点点头,翻手化出一柄狭长黝黑的长剑,仔仔细细地抚摸起来。
————
转眼十多天时间就已过去,玄鹰峰的机关傀儡人已经准备妥当,尽数运往归溟,只等着发现萧留年的具体位置,可纵是六位峰主不分昼夜想办法,将一切能想到、能用上的道术法宝都试了一遍,还是无法找到他的具体位置。
萧留年已经困在归溟十多日,孟不洗的行踪也无人知晓。凌佑安已然应允,若是三日内再不能想到办法,江锋就会带齐千仞峰的精锐,强入归溟。
归溟的情况更加恶劣了,裂隙越来越大,噩雾亦越泄越多,黑灰色尘沙铺天盖地肆虐,触目所及,除了一望无际的沙丘,别无它物,连天也是灰的。
漫天灰暗间,有片莹亮绿光笼罩的弹丸之地,仿如沙地绿洲,风沙不侵。
一筹莫展之际,萧留年除了等待还是待,灵源石的灵气已经消耗泰半,可办法还是没有想到。萧留年站在青光之间,正放眼四顾,腰间鹤玉陡亮。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被鹤玉光芒吸引,抬头望去,道:“又是你师妹?”
萧留年祭起鹤玉,朝那人点头。
能够使用鹤玉的,只有云繁一人。
鹤玉里传出熟稔的声音,果然是云繁:“师兄,我想到一个办法,不知能不能成。”
她的声音有些喘,说得也有些急。为了师兄这件事,她已经十多日不曾歇息过了,六位师叔在外头忙碌,她亦没闲着,将前两百年前所知所识都细想了一遍,最后果然让她想到一样东西,一件不属于那两百年内所知的东西。
“说来听听。”萧留年正色道。
她的身边很安静,没有其他声音,六位师叔不在她身边,她应该是一个人想到了什么,迫不及待找他验证想法。
“师兄,你记不记得当年在蛇渊时,我们遇到的那个禁制古阵?”云繁问道。
当年的事,萧留年自然没忘,那个禁制法阵化星为眼,在蛇渊绘出了星象阵,可这与他们现在遇到的难题有什么关系?
他蹙紧眉头,正要发问,脑中忽然一念闪过。
“你想利用天星方位?”萧留年道。
“有何不可呢?师兄,地面的位置受噩雾影响难以探寻,但天上星辰的位置总不会受到影响。”
云繁说得有些快,却没妨碍萧留年的理解。
星辰流转,星象投印在九寰河山的位置会按规律转变,这一规律有迹可寻,只要能够找出萧留年所处星象投映位置,就可以凭此找到他。只要找到他,就可以用柳师叔的傀儡人运送修补封印的灵石与物资给他,待修补好封印,噩雾减少,他们自然可以脱身。
“天星寻踪定位法。”萧留年喃喃一语,忽目露欣喜,“师妹,在我书室之中,有一套九寰星象图,你帮我取出带给六位师叔。”
他说话之间,也从储物袋取出了一方小星盘。
“好。”云繁道。
“云繁,多谢。”在她切断传音之前,萧留年道。
那头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师兄客气了。”
坐在萧留年对面的男人听到鹤玉里传来的声音,目光飘远——这声音太像那人,可这俏皮甜美的语气,却又与那人相隔十万八千里。
她永远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待传音切断,他方垂下头去,专注地抚着手中狭长黝黑的长剑。他半挽的发髻松散披落,一袭紫衫飘逸,虽比不得萧留年英俊,但那容颜却也眉目俊雅,有着萧留年没有的风流慵懒,尤其在望向手中长剑时,眸底更是水光轻转,漫柔缱绻。
仙魔本不两立,可二人困在此地已有多日,在这荒芜沙海寻生路,也只能化敌为友,短暂联手。一来二去,彼此皆生惺惺相惜之意。
“你师妹很聪明。”见萧留年谈完收起传音玉,那人头轻抬,眼角微挑,笑道。
“那是自然,她是山门几百年来收的悟性最出众的弟子,连我都比不上。”萧留年亦笑道,满眼骄傲。
这十三年间,他虽没见过她,可云繁的事迹却总会传到他耳中。
从踏响闻天鼓起,她就常常给他们带来惊喜。
“你呢?天天摸手中的剑,那剑的主人……是个姑娘吧。”许是找到离开的办法,萧留年难得有些谈兴,也反问他。
对面那人手里的剑,剑身细长,剑柄秀小,不趁男人宽大的手掌,倒像是女子武器。
他不置对否,指尖抚过剑柄上刻的字。
萧留年忽觉自己问得不妥——修士之剑若是离手,那剑的主人多半已遇不测。
他怀念的那个人,可能不在了。
“抱歉。”萧留年很快道歉。
那人便道:“不用道歉,我觉得她没死……她那样的人,我不相信她会就那么死去。”
语毕,他起身,又道:“等离了这里我寻你饮酒,再细聊与她之事,如何?”
萧留年沉默片刻,回他:“离了归溟,你我不同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做不了朋友。
那人闻言并没动怒,依旧笑着:“你这人,太迂腐了……”到底也没强求,只道,“那阁下的名姓,总可告知吧?”
“浮沧山,萧留年。”
浮沧山,的确是他们这些魔修一辈子都难以踏足的好地方。
那人点点头,也报上名姓。
“幽澜山,曲弦。”
作者有话说:
勉勉强强算是个谁都没有发现的修罗场吧……
【明天应该可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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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危急
萧留年离开以后, 整个溯天楼都对云繁开放,这其中也包括他的从前修习所用的书室,里面收着无数他的藏书, 与他从小到大收集的各式各样小东西。
他的涉猎很广, 上到天文下到地理皆有之, 甚至还有不少仙凡流传甚广的话本图册, 并非他所表现出的那般远离世俗不惹尘埃。
相反,他是个有趣的人。
在成功筑基以前,他的身体都十分虚弱,这间书室与穹顶那方星空,是他的全部世界, 他画得最多的, 就是这片小小星空, 看得最多的,收得最多的,也是各类与星象相关的书与小物件。
在这十三年间,云繁不止一次进去过这间书室, 读他读过的书,看他画过的画……每个角落似乎都能看到当初那个孱弱少年的身影。
要找到他说的那套星象图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云繁没有片刻耽搁,取了就往紫宸峰掠去。
时值正午, 阳光明媚。紫宸殿外站着不少修士,都是七峰的弟子,正聚在一起说话。近日最受关注的就是孟不洗与萧留年身陷归溟险境之事,整个宗门从上到下皆是一片凝重气氛, 都在为二人脱险想办法。
看今天大殿外的光景, 想必六位师叔又都齐聚紫宸殿商量对策了。
云繁脚踏素光缎刚落到紫宸峰上, 立刻就被叫住。
“小师妹!有好消息。”一个师姐远远冲她招手道,“昆虚山的秋锦枫道友请来昆虚镇山法宝金凰引日塔,已准备进入归溟找人,如今师叔们都在殿里商议呢。”
云繁站住脚,看了眼紫宸殿,道:“金凰引日塔……那是昆虚仙器,若要发动一需仙器认主,二需耗费巨大灵气,非返虚境界的修士,根本无法催动。”
昆虚亦属九寰三仙门之一,并且是最古老的一个宗门,其如今的宗主靳楚,境界也已达返虚,乃是九寰实力直逼穆重昼的人物。这金凰引日塔乃是昆虚的镇山之宝,有镇邪伏魔之力,可以吸纳噩雾,只不过施展不易,需要仙器认主且有返虚以上的境界,方能催动,可这仙器的上一位主人早已飞升,且又是一宗镇山法宝,哪里能轻易请到归溟这等险恶之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秋道友可大有来头,早在前往归溟之前,她就已得到仙器认主了。”师姐眉头一挑,说起这秋锦枫来。
秋锦枫是昆虚老祖靳楚在外游历之时所收的亲传弟子,曾在赤鲸秘境独自修练十年,是以实力极为强悍,刚随靳楚回昆虚之时,就成功通过金凰引日塔的试炼,得到仙器认主,也轰动了整个九寰,成为昆虚最受瞩目的首席弟子。虽说她的修行时间不算长,可如今境界也已到金丹圆满期,只等回昆虚后就能结婴。
这样的成就,在九寰近百年的人物中,无人可以匹敌,哪怕是浮沧山近年最优秀的慕渐惜,也比不上她。
十三年前三宗联派弟子远赴荒海,昆虚的弟子就由秋锦枫带领,与萧留年一样,都在归溟呆了十三载时间,出力甚大,更有人将她与萧留年相提并论,看作新生代弟子中的领军人物。
“就算她得仙器认主,可她境界不足也无法完全施展仙器威力。”云繁道。
“所以她已经召集归溟外的所有弟子,打算结引灵阵,再调集归溟的蓄灵之物,用以开启仙器。”
施展仙器需要匹配境界的灵力,而这引灵阵就是向外人借灵施法之用。
此语一出,立时有人附和:“那可是大场面,可惜我无缘一见。够魄力,不愧是昆虚老祖的弟子。”
归溟现下约有五百修士,若是结引灵大阵,可谓壮观,秋锦枫能号召如此多的修士,足证她现下名望之高。
云繁听完却已眉头大蹙。
“我记得昆虚老祖当年曾两次带这位秋道友上浮沧,看中了我们萧大师兄,一直想促成两宗联姻,不过咱们道祖不在,这事便不了了之。如今她在归溟和大师兄并肩十三载,也不知道生没生情。”
“我可听说,他二人默契甚好,归溟那头都看好他们。大师兄那样的人物,怕也只有秋道友这样的才配。”另有一人笑道,又看了眼云繁,戏谑道,“小师妹,搞不好这次你师兄回来,要给你带回个师嫂来。”
云繁猛得转头望向那人,只是尚未开口,便有人接下话茬:“她有那么好吗?集五百弟子替其结引灵阵,她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昆虚这些年处处与我们宗门暗中较量,想抢第一仙门的名头,巴不得趁此机会好好表现,就你们一个个都当人家是好人,还师嫂?”
这人怼完前头那弟子,又冲云繁语气不善道:“看什么看?我可没说不救大师兄!只是此法不妥。”她说了两句,沉颜又道,“不成,我要同师尊他们说去。”
正是才结丹没多久的慕渐惜。
语毕,她抛下众人就往紫宸殿疾步走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弟子。
“不妥?有何不妥?”年轻的弟子听不明白,纷纷问道。
“其一,归溟五百修士的境界皆在筑基到金丹之间,就算都引灵给秋锦枫,也抵不上一个返虚修士,仙器威力照样难展;其二,所有修士结阵,必致后力不足,倘若在此期间归溟生变,他们有何余力自保?其三……”云繁一边跟着慕渐惜往紫宸殿走,一边解释。
只是这第三点还没说出,她就在众人簇拥之下走到殿门外。这次殿门大开,慕渐惜早已将心头所虑呈禀给殿内六位峰主。不过她只说出云繁刚刚解释出的前两点,并没第三点。但就只这两点,已令殿上站的几人露出赞许的笑意。
只不过,慕渐惜能够想到的,六位峰主早已看出。
“稍安毋躁,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了。昆虚既肯借出仙器,我宗自承其情,已经另外调拔人手,由江峰主与柳峰主共同率往归溟,此外还会将我宗至宝玲珑九窍壶带去,以解余力不足之忧,大家可以放心。”凌佑安抬手按按,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开了口。
“小小年纪能想通这些已是不易。”风兰雪夸赞慕渐惜道,“你有心了,凌师兄收了位好徒弟。”
不料话音刚落,云繁便一步越过慕渐惜,朝着六位师叔行过礼道:“六位师叔,弟子已与师兄亦商量出一计,想请师叔们示下。”
“哦?小云繁也替你师兄你想到办法了?说来听听。”出海月闻言笑眯眯道。
虽说云繁已经长大,但在六位师叔与一众同门眼中,依旧是山门排行最小的弟子。
云繁便将与萧留年所议之策简单明了说了一遍,原本还将她视若孩童的修士们,面上渐渐露出沉忖神色,再未将她所说当成童言。
“此法……是你想的?”耐心听她的话,凌佑安问道。
云繁摇头:“是师兄想的,连星图他都让我带过来了。”
她人微言轻,自然是搬出萧留年来最易服众。
将星图呈予众位师叔,她又祭出鹤玉,接通与萧留年间的联系。这天星寻踪之法具体如何施展,当然得由萧留年亲自来解释。萧留年的声音自鹤玉中传出,与六位师叔细述这天星寻踪定位法。
待他说完,一念方赞道:“留年此法甚妙……”
“一念师叔,这不是我想的。”萧留年却道,“是师妹提的点子。”
和在蛇渊时一模一样,云繁是他的小福星。
“云繁?”
众人随着一念将目光望向云繁。
云繁耸耸肩:“我只和师兄提了个念头,可没师兄这般厉害,能够真正施展天星术。”
“那也得你能想到!”萧留年的声音透过鹤玉,听得出来带着一丝笑和骄傲,他一如既往以她为荣,“我师妹是最聪明的。”
“好了,你们师兄妹两个夸来夸去,有完没完!”江锋性子急,受不了地打断他二人,“快决定到底用哪个法子。”
“还有别的法子?”萧留年惑道。
“昆虚的秋锦枫已经请出金凰引日塔,准备结引灵阵,吸纳噩雾,暂缓归溟困险,助你脱身。留年,你和云繁的办法虽巧,但尚需时日测算,不比金凰引日塔,马上就可施展……”凌佑安综合考虑了两个办法的优劣之后,正要做出决定。
“万万不可!”萧留年却变了口吻,“不能用金凰引日塔!”
“为何?”
“因为这里有裂隙!”
“裂隙会扩大!”
萧留年和云繁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金凰引日塔虽有吸纳噩雾之力,可也只能吸收部分噩雾,无法将封印的噩雾完全吸走,反倒是巨大的吸力,会令得裂隙内噩雾溢出速度和力量都变大,到那时裂隙反而会被撕得更大,噩雾溢散更快,后果不堪设想。
“天星寻踪法虽然慢,却较为稳妥,况且日后修补裂隙,我们也需要明确此地方位,故……”
萧留年急道,可他话未说完,旁边忽然传来个陌生男音:“噩雾溢散的速度,变快了!”
“不好!金凰引日塔已经开启,引灵阵已成。”那厢,凌佑安已收到传音。
“快让他们停下!”萧留年怒道,可四周黑雾忽浓,鹤玉青光转弱,里面传出的声音渐渐变弱。
面对骤然加重的噩雾,麒麟双鹤玉的传音威力也已经支撑不住。
“裂隙生变,无论如何,马上让秋锦枫停下金凰引日塔。我会以道法化生天星,你们尽快找星术师测定星位……”
萧留年的话,消散在一片沉寂中。
鹤玉失效。
作者有话说:
繁繁:师嫂?萧留年你选吧,榴莲皮,键盘,搓衣板……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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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化解
北境, 归溟。
原本缓慢向外溢散的噩雾,以可怕速度被某种无形力量抽离裂隙,裂隙受这凶猛力道的反响, 果然开始扩大, 转眼变成一个大窟窿。
噩雾从窟窿里嗖嗖钻出, 像条肆无忌惮的恶龙, 四下肆虐。裂隙不远处的青光频频闪动,光罩的范围正大缩小,正中的灵源石已光芒渐黯,石头表面浮现裂纹,萧留年的护体咒已岌岌可危。
“萧兄, 你们三宗似乎无法达成一致。”曲弦早已站起, 手执玄离剑, 与萧留年背靠背站在光罩中,警惕地看着早已混沌的外界。
萧留年眉心微拧,紧紧盯着变成窟窿的裂隙。离鹤玉断音已又过了两天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几句话, 云繁众人听没听到。看眼下这情形,秋锦枫应该没有停止施展金凰引日塔。
灵源石内的灵气已所剩无几,他目光陡然一凝,只道:“那就相信浮沧。曲兄, 劳你掩护在下了。”
语毕,他撤去护体咒,改掐道诀。
只见一道银光冲天而起,破雾入天, 转眼消散。
————
秋锦枫确实没有停止引灵阵和金凰引日塔。
龙血林外的三宗驻地, 天空浮起一座巨大的仙塔虚影, 炽烈红光大作,凤鸣声声如蓄满杀气的刀戈,朝着归溟深处涌去,归溟上弥散的薄薄噩雾被这股杀气镇压,都朝着龙血林处聚集,似扭曲的鬼魅般被吸入仙塔中。
孟不洗和萧留年先后失踪之后,这里就由昆虚的长老与秋锦枫暂时接手掌管。三宗共五百一十七名弟子,除了留下三十名弟子作防御外,余下弟子皆依秋锦枫之令结引灵大阵,助她施展起金凰引日塔。
被众弟子围绕的巨大仙塔虚影之下,一位白衣少女浮身而立,双眸轻闭手掐道诀,站在光芒之中宛如天人,生得姿容绝代出尘脱俗,正是昆虚山的首席弟子秋锦枫。
不知多久,红光又一炽,秋锦枫睁眸,声音肃杀,只道:“成了。”
“我就说有师姐在,又请出咱们的镇宗宝塔,怎么可能出事?浮沧山那些人也忒瞻前顾后了,又想救人,又不想冒险,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法阵外的一个位昆虚修士对着身前所站的昆虚长老道,“引灵阵已经开启,宝塔也请来了,哪能说收就收,他们浮沧山也好意思开口?等到救出人,修补好裂隙,瞧他们还有什么可说!这次就让全九寰的修士看看,咱们昆虚才仙门第一,凭什么事事都要跟着浮沧走!”
“收声!”虽然这话说出昆虚老长内心所想,但他还是沉颜斥道,“三宗同气连枝,休得妄言。”
那人还想说话,却见四周红光又一炽,秋锦枫踏红光掠出,她的声音远远传来:“成了,随我进归溟。”
语毕,她已化作一道疾光,掠入归溟。
————
归溟的深处,微弱的红光覆盖而来,弥漫在空气中的噩雾似乎暂时消失。
一切,仿佛平静下来。
可萧留年却骇然望着不远处的裂隙。诚然已经溢散的噩雾被吸走了,但裂隙还在,红光的镇压之下,裂隙内的噩雾在裂隙口处大量聚集,原本已被扩大的裂隙口眼下如同蟾/蜍的嘴巴般一鼓一鼓,仿佛腹内聚集起的噩雾要在瞬间被喷出。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萧兄?”曲弦见他神色不对,不由问道。
“离开,你快点离开这里!”萧留年一边急道,一边放弃持咒,眉心正中忽现莲印。
一朵莲花随着他的施法绽放在荒沙之中,庞大仙威弥散,拢向裂隙之口,他的脸色也随之愈加苍白。
“本命法宝?”曲弦蹙了眉。先前那般艰难的困境都没让他动用到本命法宝,现下却忽然祭出?
可还没等曲弦想出问题所在,便察觉到空气间传来的异动,他回头望向远方,只道:“有人来了!”
远空中,一片红光如霞云,正朝着他们所处位置疾掠。
“萧师兄!”秋锦枫的声音远远传来。三宗之间按照辈份,萧留年长秋锦枫许多,是以唤这一声“师兄”。
“不要靠近这里!都退出溟海!再让三宗弟子往后撤百里!”萧留年已然浮身半空,看也没看秋锦枫一眼,面如沉水,双眸肃杀,周身杀气尽泻。
那朵莲花愈绽愈大,化作一道莲光,将他与裂隙尽数笼在其中。
秋锦枫一愣,只听萧留年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两个裂隙马上爆炸,我快撑不住了,到时必将导致封印彻底溃决,噩雾席卷,就算是有金凰引日塔在手也吸纳不了如此庞大噩雾。快离开!”
“我带了修补封印之物……”秋锦枫还待再说什么,被萧留年怒吼打断。
“你没看到这裂隙中的噩雾即将冲出吗?如此大的力量,我们手中哪来能够压制修复它的东西?”萧留年承受着巨大压力,已渐渐不耐烦,对秋锦枫也失去往日谦和,语气不善道。
以本命法宝之力,也只是杯水车薪,这一劫,他怕是躲不过去,要以身殉道。
思及此,他垂头看了眼腰间鹤玉,忽想起昔年誓言——
“活着回浮沧。”
秋锦枫俏颜色变,思忖片刻,没有理会萧留年的警告,只朝身后跟随之人急急交代数句,而后掠到他身边,祭出自己的法宝,只道:“事因我而起,我留下……”
“帮你”两字未吐,萧留年腰间鹤玉忽亮。
鹤玉的传音力,因为噩雾的暂时消失而恢复。
“师兄莫忧,我来帮你!”熟悉的声音从玉中传出,轻松从容的语气,在这紧迫时刻显得十分动听,“九位星术师已经齐聚,师兄位置已经测算妥当,凌师叔、江师叔与柳师叔三位,在两天前就已动身,想来马上赶到,师兄,你再支撑须臾。”
萧留年听到她的声音,有片刻失神,转瞬恢复,“别让他们过来,裂隙将要炸裂,封印将溃,他们来了也没用。”
“师兄,我请师叔们带过去的,是我们浮沧山的《驭龙图》。”
只这一句平静无波的话,就叫几人心中剧震。
浮沧道祖的驭龙图,里面封着穆重昼一缕精魂,乃浮沧山的镇山之宝,威力无比。有道祖精魂支撑,确可暂时阻止裂隙爆炸。
“云繁……”萧留年低声唤出她的名字,苍白的脸上浮现温柔,唇瓣勾出短暂笑意。
他当时未尽之语,她已经全部替他办到了,甚至想得更远。
那厢秋锦枫望着他掌心紧扣的鹤玉,便知道如今在与他传音对话之人,乃是浮沧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道祖第二弟子,他的嫡亲师妹。
三宗驻地的修士都知道,在这不算漫长的十三年中,萧留年有个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哪怕再忙也要抽空陪伴说话的女子。
那是整个浮沧山最得宠的小师妹,五岁入山门,如今已经十八。
她以为,那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天真骄纵不知世事,却不曾想……
“既然如此,在下也助你一臂之力。合三人之力,想来能多撑片刻。”站在旁边的曲弦听完全部,果断祭出件巨大黑幡。
“多谢。”萧留年没有拒绝他。
————
浮沧山临仙殿的殿门大敞着,殿内除了出海月、风兰雪与一念三位峰主之外,还站着九位上修,皆是赶到浮沧山的九寰星术师。
眼下,这九人围成圈浮坐半空,圈子正中是巨大的九寰舆图,舆图正上方又有一幅巨大星图,星图上有几颗星辰闪烁着耀眼光芒,在舆图上投射出一小块光影。
那便是萧留年的位置。
云繁站在殿中,一边与萧留年保持着传音,一边关注着星象图的情况。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甚至有些轻松,可手心却攥了团汗,她知道归溟的情况非常糟糕,萧留年处境异常危险,但她身在千里之外,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助他拖得一时半刻,不让他陷入绝望。
毕竟,人一旦进入绝望,就很难再坚持。
鹤玉那头传来两个陌生声音,有男有女,只是隔着距离,听不太真切。知道萧留年不是孤军作战,云繁只保持着鹤玉传音,没再出声打搅他们。
也不知多久,那头忽然传出开山劈石的重音,沉如雷鸣般的嗓门响起:“留年,接着!”
那是江锋的声音,江锋既然已到,凌佑安与柳昭必然也在附近。
他们几人若是赶到,则萧留年的危机可除。
“别担心,你江叔叔他们赶到归溟了。”闻得此声,风兰雪踱到云繁身畔,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风师叔。”云繁心头一松,低声唤她。
“这两天辛苦你了。”风兰雪爱怜般摸摸她的头,温声道。
从与萧留年第一次传音回来起,云繁便没有一刻休憩过,要么不断寻找帮他的办法,要么就是留在临仙殿内协助众人,一力扛起这天星寻踪法的调度之职,没有片刻松懈过。
说来从传音被迫中断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计划也只能随之改变。金凰引日塔与引灵阵一经开启,无法说收就收,再者昆虚的修士压根不赞成他们的意见,他们只能另想办法。
一边调集人手,准备物资,一边邀请九寰星术师立刻赶到浮沧,以最快的速度测算天星,寻找萧留年的位置,就连赶去归溟的人,最后都算上了凌佑安。
而在这其中,云繁自然出力不少。
难为她年纪小小,境界低微,却临危不乱,且不惧强修,行事滴水不漏叫人刮目相看,连六位师叔都没料到。
“想那昆虚山的人冥顽不灵,整日只知三宗争斗,这种时候还要强出头,不肯顾全大局,险些害了所有人!”出海月冷嘲道,又望向云繁,夸道,“也幸亏有你提醒凌师兄他们带上《驭龙图》,否则此局也不知该如何破。你师兄临行前说,你是他的福星,看来果然如此。”
“月师叔,其实云繁并没做什么。要不是众位师叔不计较我人微言轻,愿意听我一言,不像昆虚山那般刚愎自用,我也无计可施的。说到底,还是师叔们虚怀若谷,才能救此一劫。”
云繁一本正经地拍了个马屁过去,既捧了她,又陪她骂了昆虚,哄得出海月眉开眼笑。
眼见那边的情况渐定,众人都有了说笑的心。
“就喜欢你这张小嘴!”出海月伸手掐掐她的脸蛋,只道,“前些日子太华新出了批布料,你回头去我那里先挑挑,再给你裁两身衣裙。你这个头身形都窜得厉害,得多做几身备用,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都说女大十八变,你这模样……待你师兄回来,恐怕……”
出海月笑了笑,话未完,抛给她一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目光。
十八岁的云繁,已经出落成浮沧山最貌美的女修了,她若占第二,便无人能排在她在前面,这满山的男弟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她不放。
待萧留年回来,头一件该烦恼的,可能就是觊觎他师妹的那些狂蜂浪蝶。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是个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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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归来前
归溟的危机, 随着浮沧山三位峰主的赶到而宣告化解。浮沧《驭龙图》开启,道祖精魂发威,裂隙内的噩雾被暂时镇压, 给了萧留年修补封印的机会, 孟不洗亦被江锋所救, 众心皆定。
远在千里之外的云繁, 知道萧留年平安,也就将归溟的事丢开手去,懒得再操心。她的日子恢复如常,只是不知自己的大名已传遍三宗。
转眼又过月余时间。这日晴光正好,云繁被叫进了太华殿。太华殿偏殿的桁架上挂了十来套衣裙, 窗下的长桌案上摆着几盘首饰, 各色簪钗钿俱全。
“都是给你新裁的衣裳, 师尊吩咐了,你得把这几身衣裳都试完才准走。”钟敏心把云繁按在镜前,替她打扮来。
这些年来,云繁有大半时间是在太华峰度过的, 太华峰的师姐们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打扮她。当年小小的她一进太华峰,立刻就被各位师姐们拉到镜子前一通打扮,后来更是一天三套变着花样打扮她, 打扮到她在元初境躲了三天才消停。
如今虽然没有当年那样疯狂,但这小爱好却没有随着她的长大而改变,只是温和了许多。
“钟大师姐,饶了我吧。”就算云繁也喜欢这些漂亮东西, 都吃不消她们的热情。
“师尊之命, 你和她说去, 我是不管的。”钟敏心说话间瞥了眼她的胸口,“但你这衣裳是该换换,襟口紧了。”
都是女子,说话没什么顾忌,何况她还是钟敏心从照顾到大的孩子。
云繁捂捂前胸,无话可回——这身体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变小后重新成长,该有的变化一样没逃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抽条儿,胸腰越发分明,半年前才做的衣裳,现在已经紧了。
钟敏心见她不语,便挑了两件发饰簪到她发髻间,这才拉她起来,牵到了偏殿珠帘下。
珠帘外就是正殿,出海月正与风兰雪坐在殿内说话,声音毫无避讳地传来。
“便宜昆虚山那帮老东西了,明明是他们险些酿成大祸,最后倒成了人人称颂的英雄。”出海月慵懒道,语中嘲意满满。
“好了,你就别多说了。昆虚此举虽有不妥,但本意仍是好的,否则也不会借出镇宗的金凰引日塔。”风兰雪劝道。
出海月依然不屑道:“好?谁不知道他们打的算盘?早就不满意总被我们压一头,处处都想着抢风头占功劳,又不听人劝。这次若非留年和云繁提醒,凌师兄他们赶到,真到封印溃决,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三宗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都是九寰地位超然的大宗门,虽同气连枝却也互相较量,尤其做为历史最悠久的昆虚,被浮沧赶超压制久了,自然不甘心。这本也没什么,但宗门间的私心争斗闹到正事之上,还险些酿成大错,就离谱了。
可更让出海月糟心的是,因凌佑安三人赶到及时,压制住即将爆发的裂隙,反倒让秋锦枫的金凰引日塔成功抽走归溟噩雾,不仅成就秋锦枫在三宗间的威名,连昆虚也名声大涨。
“阿月,这事不能全怪昆虚,说到底,是孟师弟和留年误陷归溟方引发后续种种,他们为的也是救我们的人。”风兰雪道。
单凭这一点,他们浮沧山就无法责怪昆虚。
“呵,老的比不过,这是要扶小的起来啊!”出海月挑挑眉头,懒懒倚在玉扶手上,又道,“还看中我们家留年,两宗联姻,想得倒挺美……”
“师尊,风师叔,小师妹出来了。”钟敏心将云繁推入殿内。
二人间的闲谈被打断,出海月只觉眼前一亮,立时便坐直身体,上上下下打量起云繁,与风兰雪夸起她来。
十来套的衣裳外加几盘子首饰,就算用上仙法,来来回回也试了半日光景,最后出海月大袖一挥,只道:“都好看,罢了,全部打包送去溯天楼吧。”一边又拉着云繁道,“外头都说昆虚秋锦枫是位绝色佳人,我看那是没有见过我们家云繁!”
又是秋锦枫?
这已经是云繁近期不知道第几次听到“秋锦枫”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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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华山出来,云繁便往浮海掠去,不过片刻就落到沧云浮海上。
沧云浮海空荡荡的,仍只有她一个人。她行至无境海畔,肩头衣袖下透出一缕红光,慢慢游向袖管,眨眼之间一只小红蛇探出脑袋,朝她“嘶嘶”吐了几下蛇信。
云繁蹲身将手送到无境海畔,蛟蛟兴奋地瞪大双瞳。
万妖之海,烛蛇巢穴,蓄万妖为食。这片无境海人魔仙妖皆不可入,但烛蛇可入。这不是云繁第一次把蛟蛟放进无境海了,这十三年间浮海无人,她早已试过。
蛟蛟果然无惧千缠力,能在这片海里徜徉,所过之处,万妖退避。只可惜蛟蛟到底只是幼体,又或者因为这片无境海妖力过盛,它在无境海中呆不了太长时间,超过一个时辰它就会“醉海”,宛如人喝醉般跳到岸上撒疯乱扭,是以云繁每隔数日才会让它在无境海里呆上一个时辰,以供它吸纳妖力。
如此这般以万妖为食过了十三载,蛟蛟成长得很快,当年那颗蚺蛇内丹,也早被消化。
“你啊,快点长大,好带我渡海!”云繁点点蛟蛟的额头,道,“去吧。”
蛟蛟仿佛在向她承诺般又“嘶”了声,很快游入海里消失不见。
根据蛟蛟传回的感应,这片无境海底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可它力量还很微弱,不足以探到深处,云繁亦想渡海一探穆重昼的洞府,可惜都未到时候。
送走蛟蛟,云繁站直身体,腰间传音符亮起,霍危的声音传来。
“小师妹,师门历练开始报名,我们可以下山了!咱们一起吧,去岭西寻宝!”
浮沧山的弟子度过炼气期后,就可以参加师门历练,离山修行。不过师门历练并非时时都有,隔上几年才有一次。云繁的年纪小,境界也才刚到筑基没多久,这次是她的第一次师门练。
师门历练会由结丹期的修士带领,或是下山除魔,或是下山觅宝,或是入世行医,各不相同,按照往年,一般会有至少七条路线供弟子选择。
霍危说的这条,就是前往岭西小秘境寻宝的修行。岭西的小秘境是筑基期修士最好的锻炼场所,可对云繁来说,全无吸引力。
“不去。”她想也没想就拒绝。
“为何?”霍危一阵失落,很快就振作,“岭西秘境我前些年去过,很有意思,我可以带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云繁冷冷打断:“没兴趣。”
霍危叹口气,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还没想好!”云繁说完就掐断传音,不再听霍危的啰嗦。
在无境海旁边又站了片刻,她忽擎起胸前鹤玉。自上回传音至今,她已经许久没和萧留年传过音了。
“小师妹。”萧留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很快传来,没让云繁多等。
“师兄伤势可已痊愈?”云繁问道。封印修补妥当,他已从归溟回到三宗驻地,正在养伤。
“托福,已经痊愈,不必挂心。你找我有事?”萧留年问道。
“没事不能找你吗?”云繁语气一转,有些不悦。
“自然不是,其实你不来找我,我回头也要寻你……”萧留年的声音很是轻快。
“师兄似乎很高兴,有什么好事发生?”云繁听出他的心情,问道。
鹤玉那头并没马上传来萧留年的回答,反而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女人声音:“萧师兄……”
后面便没了下文,似乎被萧留年所阻。
“你身边有谁?”云繁神情一沉,语气却未改。
“是昆虚的秋锦枫师妹,她来请我回去商议要事的……”萧留年解释了两句,似乎觉得不够详细,又道,“今日凌师叔召集了三宗诸位上修,商议善后事宜,我是悄悄出来与你说话的。”
“我以为……师兄与秋道友二人共处呢。”云繁道。
“你在瞎说什么?”萧留年声音微沉,“我与秋锦枫不过是公务往来,哪来什么二人共处。”
“哦……”云繁意味深长地吐了个字,在他发作前忙转开话题,“那我打扰到你了?”
“倒是没有,凌师叔亲临,这里已交给他主持,我一个伤员,这几日没什么要事,只是从旁协助罢了。”萧留年说着说着,语气忽又轻快,“小师妹,溟海的事已经处理妥当,凌师叔并另二宗宗主决定,下个月我们就能返宗。”
一别十三载,他们也该重逢了。
那厢,秋锦枫离得远远,看他对着块鹤玉笑容满面。
都说浮沧山这位大师兄是位谪仙般的人物,这一十三年之间,他不论对谁都谦和有礼,由上至下一视如仁,从未因为对方身份而有任何不同,哪怕是对着身为昆虚首席弟子的她,也是如此——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只有客气的疏离。
她见过好几次他对着鹤玉时的模样,鲜活的笑容不现一丝疏离,熠熠生辉的双眸温柔流淌,整个人生动得如同从九重云霄踏进凡尘。
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所有的温柔和喜悦,尽付鹤玉那头的人。
浮沧山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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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断鹤玉,云繁的心情因为萧留年的话而明媚。
他返宗的时间在师门历练之后,估摸着来不及带她离山历练,不过从归溟回浮沧,应该会途经金尧一带,那地方,好像也在浮沧的师门历练范围内。
与其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思及此,云繁有了决定。
没过多久,她的传音符又闪,霍危的声音再度响起。
“师妹,你不去岭西就罢,跑去金尧做什么?那里既不好玩,还得跟着慕师姐,她不好相与!”
金尧确实是浮沧历练路线之一,只不过这一回带队前往金尧的人,是刚结丹不久的慕渐惜。
“我高兴。”
面对霍危的质问,云繁只抛出三个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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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明天见
秋去冬至, 苍山覆雪。
“你说你第一次下山历练,偏选那么危险的任务。”太华殿上,钟敏心皱着眉头唠叨起云繁, 又责怪起坐在殿上的甩手掌柜来, “师尊也是, 怎不管管小师妹?”
“管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历练历练没什么不好。”出海月扶着鬓边牡丹漫不经心笑道,“敏心你就是爱操心。”
比起身为太华峰主的她,钟敏心更像那个操碎心的师父。
“月师叔,要是没有钟师姐的操心,哪来您这些年的逍遥自在?”云繁挽住钟敏心的手道。
这么多年, 太华山大大小小的事务, 几乎都由钟敏心大师姐包揽, 就连照顾云繁这件事,她也亲力亲为。要说在浮沧山云繁与谁最亲,非钟敏心莫属,就连萧留年可能都要往后退一位。
她在浮沧呆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间,真心假意她看得明明白白。
“你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不生气。”钟敏心虎着脸拍开她的手,一边又问,“明天一早就出发了, 该带的东西带齐没有,可别落下,尤其是保命救命的东西。还有你的衣裳,别穿师尊给的那些花里胡哨的, 在外行走以轻便为宜, 要能避水避火御寒耐暑……”
“……”出海月一阵无语, 她是有多被自己这大弟子嫌弃?
“你头回下山,遇险切莫逞能,别冲在最前头,要听几位师兄师姐的。”钟敏心始终不放心,“不成,我再给你清点一遍,你的丹药、符箓、法宝,我瞧瞧……”
出海月一捏眉心:“敏心,你有完没完?她只是跟着同门去诛除结丹境界的妖物而已,又不是什么高强的对手。”
“话虽如此,可既是去除妖,那些妖物为保性命必要拼个你死我活。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孩子,哪里应对过这样的危险?自然是小心为上。”钟敏心反驳完自家师父,又对云繁道,“你别听师尊的,千万不能轻敌,小看对方。”
眼见钟敏心还有海一样宽的话没叨完,出海月摆手:“行行,我不说了,你们聊。”语毕又叮嘱云繁,“云繁,可别忘了向你风师叔和一念师叔辞别。”
“知道了。”
云繁应下,出海月这才踱出太华殿,自去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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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天,就是人间岁除上日的交替日,一年将尽,春又至,正是凡间烟火最盛的日子。
浮沧山前往金尧城的弟子早早集中,离开山门奔赴金尧。这是这次师门历练中最早出发的一批弟子,其他历练弟子都要到初春雪融才会动身。浮沧山的师门历练分了好几种,有些进秘境探宝,有些入山探矿寻草,有些则护灵兽,还有一些,则受师门委派,下山诛邪。
今日动身的这批弟子,就是接师门任务前往金尧城诛邪的。
金尧城的城中有座香火鼎盛灵虚道观,观主灵虚子是位入世的散修,识得些微末道法,倒是和蔼可亲与人为善,做了不少好事,深受附近百姓爱戴。约在一年前,金尧城先逢大旱后遇雪灾,田间颗粒无收不说,还冻死无数百姓。那灵虚子便占了一卦,只道天有异象,需寻四十九名灵女方可安天,故令百姓将家中未嫁女送到灵虚观中让他相看,若有灵女之象则被留在观中修行。
如此这般过了半年左右,天象虽平,可百姓们却渐渐发现不对,原本说是在灵虚观中修行的女子,无缘无故失踪了一大半,剩下的少女皆神志不清。金尧城主便命人暗查,可这一查就将众人吓坏。送入灵虚观的少女竟被灵虚子当成修行的炉鼎,失踪的那些,则早已化作怨魂殒命。
不消说,所谓的旱雪之灾,大抵也出于这灵虚子之手。金尧城的百姓又惧又怒,可欲要反抗却又不是对手,便集资重金悄悄从外头聘了几位散修回来诛除此人,可谁曾想几人在金尧城内斗法三日,请来的修士却反被他杀,头颅亦被割下高悬城门之上,杀鸡儆猴。
至此,二者彻底撕破脸面,灵虚子也不再假装,索性提了要求,要城中百姓每半月按他要求的生辰八字,送一位未嫁女到他观中,供他修行,否则他便在金尧城内大开杀戒。金尧城主无计可施,只能在城中挑选合适的少女以嫁□□头,穿上嫁衣送往灵虚宫,换来暂时的平安。
是以这半年过去,受害的少女已不知凡几。
浮沧山约在一个月前才接到金尧求救的信笺,这才急急派出弟子,前往诛妖。
赶了数日,他们终到金尧城外。
“半个月前我师父已经派弟子前往打探,那灵虚观内确有妖物作祟,境界应在结丹初期,凭我等之力,不难诛除,不过打探的师兄并没探明此妖具体藏身处,那灵虚子怕也只是被他操纵的傀儡,我们进入金尧城,需想办法先查明此妖的藏匿地。”
金尧城城外,慕渐惜站在一众同门面前,俏颜沉凝道。十三年过去,她那骄纵之气被沉稳取代,只眉眼间倨傲尤存。身为玄阳道君的亲传弟子,她自持身份,不再像过去那样张扬。师门试练她虽非初次参加,可带领这么多同门,由她全权负责诛妖却是头一回,是以尽管队伍里面有她不喜欢的人,她也尽量做到不偏不倚,拿出她做为金丹修士的威仪。
同来的有五个弟子,除她以外,还有两位金丹修士,一个是伽兰山的楚玉师姐,一个是千仞的师兄旭清。加上她一共三位金丹修士,对付同境界的妖物绰绰有余,剩下那三人全在筑基期内,在慕渐惜眼里是跟来见识的,没被算在诛妖的人手中,她只需要让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安全地回去,便可。
“你们三个境界不高,修为不足,没有我的吩咐此番切勿轻举妄动,以免坏了我的布置……”霍危学着慕渐惜的神情,张嘴做着口型,慕渐惜说一句,他就学一句。
“嗤。”楚玉见状没忍住笑出声来。
“霍危!”慕渐惜瞧见了气得斥他名字。
“小危!”越安轻轻撞他手肘,小声阻止道。
霍危耸耸肩,不以为意地摊手,那边旭清师兄亦笑道:“你这臭小子,办正事呢,别没个正形,学学云繁小师妹,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因着云繁执意要来金尧城,霍危也就改变心意跟到金尧城来。越安的境界是众人中最低的,她的天赋太差,虽然进入紫宸峰,也刻苦修行了,但修为并没跟上,才刚过筑基,离与她差不多同岁的慕渐惜可谓天上地下的差距,这趟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师门试炼,便选择与霍危一起。
“知道了。”霍危不耐烦地回答一句,目光却随着师兄望向云繁,“小师妹,你看什么呢?”
云繁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话,一直在看向远方。
“这里种了好多柳树。”她指指不远处。
众人便随之望去,只见城墙外每隔几步就种一株垂柳,沿着城墙种下去,似乎绕全城一圈,城门口处也没有狮虎之类的石像,只一左一右两棵巨大的柳树,在瑟瑟寒风中随风而摆。
“是挺奇怪的。这附近既没河道,亦无景观,种这么多的柳树做甚?”旭清师兄亦道。
“嗯,此地水土并不适合植柳,按理来说不会长得这么旺盛……”楚玉斟酌开口,伽兰山专修灵草,对这最是了解,“但我感受不出这些柳树上有什么异常,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家小心些便是。”
“多谢师姐提醒。”慕渐惜道声谢,又怒瞪霍危一眼,继续道,“为防城中有那妖道眼线,发现我们入城提早准备,大家务必收敛气息,扮作普通百姓分头潜进城内。进城后,到各自的目的地行事。”
她说话间给每个人发了张金尧舆图,舆图上已标注好每个人要去的地方。
趁众人看舆图当口,她续道:“明日子夜,正好就是城中献女的时间,我有一计,既可救人,亦可打探那妖物藏身之地,同时诛妖,只是有点危险,需要我们之间有人扮作献给妖道的少女,深入虎穴将他的具体藏身地通传我们。”
“我来吧。慕师妹需要留在外面主持诛妖大局,旭清师兄得保护城中百姓平安,只有我最合适。”楚玉当仁不让地站出。
“楚玉师姐,你放心,我们必会护你周全。”慕渐惜道。
众人在城外商妥诛妖对策,两两结伴,分头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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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岁末年关,本是凡间最热闹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能歇上一歇,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准备除夕那日的团年饭,可金尧城却显得异常沉静。
这地方不止没有岁末的热闹劲儿,还充斥着一股沉闷死气,分明才到正午时分,可街上行人甚少,偶然遇到几个,皆满面愁苦,毫无生机。
云繁跟着楚玉顺利进城,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舆图上标注的位置。那是城中富户的宅子,姓林。这次要献给那妖道的少女,就是林家的女儿。慕渐惜带着越安去了城主府,至于霍危,则跟着旭清师兄去了灵虚观外。
“应该是这里了。”楚玉带着云繁隐身藏在一座绣楼外,轻声道。富户府邸太大,害得她们找了许久。
为免打草惊蛇,她们此行并没提前知会富户家人,准备悄然潜入将人藏起,再李代桃僵,让楚玉换上嫁衣扮作新娘,来个出奇不意。
“你在外面等我传讯。”楚玉匆匆在云繁耳边抛下一语,便闪进绣楼之中。
云繁隐于绣楼楼顶,放眼四望,忽又蹙眉。
这府里的柳树,种得太多了。
————
冬日天色早暗,一轮月钩悬空,愈添清寒。
离金尧城数十里的半空中,一行数人御剑而行,朝着金尧城飞去。
快到金尧城时,领头那人忽然放慢了速度,道:“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语毕,他带着身后众人落下云头。
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完成归溟任务,带着诸修返回浮沧山的萧留年。
“咳,你挑在这里落脚,怕是有私心吧?”灵星看了眼落在山头上的众修士,走到萧留年身边,戏谑道。
萧留年倒也不瞒他,只摇头笑道:“师妹让我回宗路过金尧时,给她带两坛金尧特产的尧蜜,那个馋猫,都筑基辟谷了还惦记着这口吃的。”
“那也得有你这好师兄愿意宠着。”灵星笑他。
“离山十三年,我未尽师兄之责,她这一点小要求,难道我不该满足她?”萧留年也是一笑。
十三年了,也不知道小丫头变成什么模样,若是再见,他大抵是认不出来。
也不知为何,离浮沧越近,他心头反有些紧张,大概这就是世人常道的,近乡情怯吧。
“那里就是金尧城吧。”一声温和女音响起,秋锦枫出现在二人身边,朝着远空灯火隐隐的位置望去。
此次归溟已定,正逢三宗剑试临近,她索性带着同门一起前往浮沧山。
“嗯。”萧留年点了点头,掠身而起,浮至半空,遥望远处的金尧城,感受风中醒神的寒意。
可是才看了片刻,他便眉头大蹙。
远远望去,金尧城上空浮着一层幽幽的青色瘴雾,整座城都被这股瘴雾掩埋。
“好浓的祟气!”秋锦枫随他飞起,一看也变了神色,“这城中有妖魔作祟,且道行不低,应该在元婴以上。”
“不止……那妖物,在用金尧城祭阵炼宝!”萧留年沉声道。
“糟了。”灵星闻言一拍脑袋,急道,“旭清同我提过,这次的师门历练就有金尧除妖,眼下他们应该已经抵至金尧。可据宗门探子回报,这里的妖物境界为金丹初期,莫非出错了?若果真如此,那可就不妙了,前往除妖的弟子,境界都只在金丹期,如何对付元婴期妖物?”
“去看看就知道了。”萧留年双眸微微一眯,“你们原地待命,我前去一探究竟。”
既然撞上,不管有没有自己的同门困在其中,他都要前往一探。
作者有话说:
发现一个天大的误会,我说的是明天见是更新的意思,因为前面不是隔日更新了几天,然后小伙伴以为是男女主明天见……那这次,男女主明天真的要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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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重逢
夜已深, 万籁俱寂,不知何处涌来的雾气弥漫在金绕城的大街小巷中,月光被遮掩, 钻心的幽寒直逼脏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街巷空无一人, 就连打更巡夜的都没有, 猫狗叫声也全部消失,这座城静得毫无生气。
可就在浓雾弥漫的街巷上,一乘八角鎏金的小轿被四个轿夫抬着,浮在半空朝远处疾行,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四个轿夫皆着白色宽衫, 肤色腊白, 身形单薄, 远远望去,如同四张纸片人。
笔直的道路只通向一个地方,浓雾的尽头,有座闪着火光的石塔, 是这诡异的城镇里唯一发出光源的地方。
那是灵虚观的位置。
子夜将至。
“旭清师兄,我这边已经布置妥当。”霍危对着传音符道,声音细如蚊蝇。
旭清的任务是趁夜在灵虚观外布置天衍结界,将道观与金尧城隔绝, 用以防止他们在观内斗法时误伤百姓,以及阻止妖人逃跑。
天衍结界以天衍灯为阵眼,共设七处,将灵虚观围起, 霍危此番协助旭清完成阵眼设置。
“不错, 速度挺快。”旭清夸奖的声音很快传来, 同样压得很低。
霍危咧嘴笑开,手心里攥了些汗,第一次下山除妖,他有点兴奋。
“接下去我要做什么?”
“找个地方藏好,按兵不动等天亮。”旭清师兄的吩咐再度传来。
没有再要他出力的地方了。
霍危摩拳擦掌的气势不由一泄,心里抱怨师兄小看自己,正要找个地方藏身,突然间却站直身体,一动不动盯着前方,双眼渐渐睁大。
雾色浓重的街巷里,一乘小轿无声无息飞来,八角鎏金的喜轿,是凡间嫁娶所用之物,亦是这道观接运少女的轿子。
可明日子夜才是约定的献女时间,所以他们才提早一天潜入城中安排布置,可这时间怎么突然间提早了?
意识到不对劲,霍危眉头大蹙,眼也不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轿子,一边向旭清师兄发去传音。
片刻后,旭清的回音才传来,语气已变:“情况有变,献女时间提早了,慕师妹马上就赶到,轿里坐的,不是楚玉。”
短短几句话,就令霍危倒抽口冷气。
————
轿里坐的,的确不是楚玉,也不是真正要献给灵虚观的林家姑娘。
轿子里的人身着正红嫁衣,金线织就的凤纹栩栩如生,一幅盖头蒙去头面,长长的流苏垂至胸前。虽然轿子朝前疾行,轿里的少女却稳稳端坐轿内,垂在胸前的流苏纹丝未动。
不是别人,正是云繁。
林宅那头,出了变化。本来议定由楚玉扮成林家姑娘,顶替她送入灵虚观,怎料到那林家夫人因不愿将亲生女儿送入虎口,便想了个办法,让林姑娘的贴身丫鬟扮成林姑娘留在了绣楼内等灵虚观来接,打算将林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林府。
怎料楚玉此时潜入林家。因众人不曾见过那林姑娘的模样,楚玉也将那丫鬟当成林姑娘,施了道法让她陷入昏睡,再变作她的模样,坐在绣楼之中等待。
云繁守在绣楼外面到子时将至之时察觉林府家丁异常,打探之下方知林家夫人的调包计早被林家人识破。为防止假的林姑娘送进灵虚观后被对方发现引发杀身之祸,林家家主索性绑了林夫人,又将真正的林姑娘关入祠堂,派人看守。不想那灵虚观改了送嫁时间,竟提早一天到林宅外要求林家将人送往灵虚观,云繁赶到祠堂之时,正逢灵虚观的轿子已停在外面,林家人正要将林姑娘送上轿子抬去灵虚观。
情势迫在眉睫,云繁再通知楚玉师姐赶来已然不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移花接木以自己替下林姑娘,坐上轿子后方传音楚玉。
这乘小轿速度极快,不过片刻时间已经飞到灵虚观外。
云繁点点膝头,内心平静无波。她倒想瞧瞧,这灵虚观故弄玄虚,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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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金尧城中寂静非常,浓雾之下,满城垂柳仿如无数鬼影触须般活起来,整座城愈加妖异。
桥子送入灵虚观后便停在道观宝殿正前方的香鼎前,抬轿的轿夫化作纸人消失。云繁端坐轿中,不见有人前来打轿帘,只闻得异香缕缕钻入鼻中。
就这般等了片刻,轿帘之下忽然涌入一股冷风,薄薄帘被卷起,一道黑影如蛇般贴地游来,以迅雷之速窜入轿中,缠上云繁腰肢,将她掳出轿子。
柳条?
云繁不动声色看着在腰间缠绕三圈的东西,任由自己被它带到某处。
“可算来了。”怪异的笑声响起。
她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盖头,盯着前头七层高的石塔,有棵巨柳从塔中长出,这棵巨柳比普通柳树大上十数倍,树杆已与塔壁融为一体,柳条或盘绕塔身,或在雾中迎风而摆,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塔底的石门洞开,塔室内闪着诡异的青光,青光内似乎有黑影在游动。
说话那人站在塔门之处,二十来岁的模样,头戴道观身着道袍,手上还握了柄拂尘,白面无须,模样俊秀,却挂着个诡异的笑容直勾勾盯着她,正是观主灵虚子。
“把她交给我,你们退下吧。”他手里拂尘一扫,开口道。
缠在云繁腰间的柳藤力道一紧,下一刻她人已被送到灵虚子怀中。柳条退去,灵虚子的手抚上她腰间,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惧怕与挣扎,他只道:“莫怕,也不必挣扎,一会你会非常愉快的。”
语毕,他手掌用力,搂着怀中猎物踏进石塔内,塔门随之重重关上。
云繁被他带进石塔,塔室内金光陡起,四壁法阵涌现,将灵虚子连同她一起吞没。
光芒消退之后,云繁身处新地。这是间布置得十分奢华的寝室,缦纱四落,高床软卧,红烛摇曳,只是无门无窗,是个密闭的房间。
搂在她腰间的手一推,便将她推到床上。
“乖乖别反抗,就不会受苦,还会十分舒坦。” 灵虚子的声音又响起,可他却没有上前,反而退向壁角。
可这话没有说完,整个房间忽然一震,缦纱飘起,红烛落地,他神色突变,只将拂尘一甩。墙上钻出无数柳条,缠上原本瑟缩于床榻上的少女,将她紧紧绑在墙上。
“又来了几个送死的?看样子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大。” 灵虚子冷道,“且先等着。”
语毕,金光一闪,他消失在房间中。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被固定于墙上的云繁。后背感受到墙壁不断传来的震动,盖头下的娇颜微微一笑。
慕渐惜、楚玉和旭清三人已经赶到,应该闯入灵虚观内,与这灵虚观的妖物斗起法来了。震动只在墙面四壁,时强时弱,地面并未出现,她所处的位置应该就在他们斗法的正中,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棵巨柳的树杆内。
满城垂柳,皆是阵眼,以城为阵,祭炼妖宝。
这哪里是金丹期修士的手段,有这等能耐的人,怕是境界在元婴之上。
浮沧山的消息,有误。
————
一道浅月色的光芒将整座灵虚观笼罩,七盏天衍灯灯火摇曳不断,楚玉、霍危与越安各执一角,苦苦支撑着天衍法阵。道观的半空中,风雷交闪,剑光频频,都是削金裂石的动静,却半点没有传到外界。
霜雪覆盖了整座道观,慕渐惜指间疾速掐诀,无数冰棱如刃打向石塔的巨柳身上。旭清亦是运剑如飞,与漫天飞舞的柳枝缠斗。
不断有柳枝被削断落地,整座塔也被慕渐惜的霜雪冰冻,眼见要落败。
“快将人交出来,乖乖伏诛,否则莫怪我请天霜神雷,将你这柳妖的魂魄焚尽!”慕渐惜寒冽的脆音响起。他们已经查明,在这金尧城中为祸一方的,乃是种在观内的这棵三千年巨柳,观主灵虚子不过是它的爪牙而已。
“是吗?”灵虚子的身影忽然浮现塔前,对四周情况恍若未见,神情自若道,“区区三个金丹期修士,也敢在此大放獗词?我倒想看看你们有何能耐可与柳仙为敌。”
语毕他退入巨柳枝蔓内,顷刻间,可怕的威压忽然席卷而来,如同骤然爆发的山洪,沉沉压向慕渐惜众人。地面上断落的柳枝一振,再度飞起,接到断处,薄薄柳叶化作刀刃,闪着寒光,袭向他们。
“找死!”慕渐惜俏颜微变,她咬咬牙,在满天柳鞭间闪避挪移,手里祭出法宝天霜剑。
三尺神剑上霜电交错,被她用尽全力挥下,霜雪四起,一道银色剑光飞出,直冲巨柳,所遇之柳鞭尽皆折落。
只闻“轰”的一声,剑光没入巨柳树杆的某个位置,焦痕四起,七层石塔轰然而倒,树杆剥离,露出缚在其间的少女。
旖旎的房间消失,只剩焦黑一片,少女被柳枝牢牢缚在树身之上。
“快放了她!”旭清怒道!
“你们一伙的?”灵虚子看出端倪,猜到是今夜这少女将位置告诉他们,只冷笑道,“也罢,今日叫你们有来无回。”
慕渐惜没有料到她倾尽全力的天霜剑一击没能制服对方,只给对方带来点皮毛小伤,她心头骇然,气息不匀。那厢旭清已看出这柳妖的不对劲来,浮身半空,只道:“慕师妹,这妖物的境界恐怕不止金丹期,单凭你我之力已经无法制住它,结阵吧。”
慕渐惜攥攥拳,将天霜剑入鞘,冷道:“楚玉、霍危、越安听令,结天衍诛邪阵!”
她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五面令旗,四下扔开。在外持阵的三人令旗入手,身上绽起白光,原本罩在灵虚观上空的法罩光芒陡然大炽,仙力涌动。
天衍诛邪阵,乃是浮沧重阵,集五人之力,可发挥超越五人数倍之力,乃是浮沧弟子在外除魔之时的最后一道重宝。
“原来是浮沧的人,天衍诛邪阵,也不过尔尔!”灵虚子却爆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随着他这声笑,城中幽幽青雾转瞬化作紫色,数之不尽的柳树争先恐后从街巷间涌来,似柳浪般铺天盖地由天衍诛邪阵阵外袭向霍危三人。
————
外界斗得天昏地暗,云繁只紧闭双眼,神误随着蛟蛟悄无声息地游向这株巨柳的内部。
凭借他们的力量,就算结成天衍诛邪阵也不是这棵柳妖对手,不过倒是可以趁他们斗法,柳妖无暇它顾之机,让她好好地搜一搜这棵柳树。
柳妖身上传来一股非妖非魔的气息,很微弱,并不属于柳妖。蛟蛟便沿着这股气息越探越深,也不知多久,云繁终于瞧见,在这巨柳的体内,藏了个绘满符文的傀儡小人。
“身外化身?”云繁心头暗道。
难怪消息有误,原来正主的真身不在灵虚观中,凭此道术豢养操控这千年柳妖,画城为阵祭炼妖宝。
她略作思忖,刚要催动蛟蛟,可忽然间树身猛烈一震。数声惊叫惊叫,情势已岌岌可危。
“你留在这里,先别打草惊蛇。”勿勿向蛟蛟交代一声,云繁神识归体,掌中翻出一枚小金锥反手刺入树杆。
外界情况果然糟糕透顶。
天衍诛邪阵已然从外头被人击破,银色法罩上裂纹顿现,修为最弱的越安被柳条高高绞起,她手中法施已落到地上,霍危的情况也不妙,已身陷柳条包围,只死死攥着掌中小旗,楚玉为了救这两人,也已左支右绌,只有慕渐惜和旭清两人还在苦撑,可随着越来越多的柳条的出现,慕渐惜和旭清也已支撑不住。
只闻得一声痛呼,慕渐惜的惊呼随之响起:“旭清师兄!”
一道柳条贯穿旭清肩膀,他手中令旗随之落地,天衍诛邪阵的法罩顿时去了一角,众人全部陷入柳条的包围,眼见不保。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光从巷子的另一头劈开,充斥着整条街巷的漫天柳浪被劈成齑粉,浩浩仙威由远及近。
那厢灵虚子察觉到这股突然降临的力量,眉头终于蹙起。贯穿旭清师兄肩膀的柳条猛地一振,将人甩出,旭清失势般朝远空坠去,被慕渐惜接下,与此同时,被缚于树杠上的少女亦被柳条用力甩开,朝着旭清令旗落地处摔去。
“守好天衍阵,莫怕!”
随着这削金断玉般的声音响起,一前一后两道人影如同电光般同时掠进灵虚观,分左右各自救人,动作快到谁也没能看清这两人是谁。
云繁却是心头骤震,这个声音,这个口吻……
还没等她在心中叫出那人名字,她便被人单手接下。坠势甚猛,她的头朝后狠狠一扫,覆面盖头随风而落。
“姑娘,没事吧……”萧留年静声问道,余音却在撞见怀中之人的容颜时飘散。
嫁衣烈烈如火,少女容颜绝色无双,墨染的眸,朱红的唇,脂玉的肌肤,有浮沧春日百花齐放时的灿烂,亦有秋日红枫满山的绚丽……
只一眼,就能慑人心魂。
云繁看出萧留年眼中惑色,嫣然一笑。
十三年后重逢,她的师兄,好像没有认出她来呢。
作者有话说:
嗯,见上了。
明天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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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惊情
萧留年进金尧城前, 已经在城外的农户那里打探了一番,听说了金尧城灵虚观逼迫百姓献女的恶行,知道眼前之人应该是城中的无辜少女, 可一个照面之下, 他觉得她莫名熟悉, 却未能想起, 自己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怀里的少女本就美得夺目,又身着嫁衣,有着世间少见的浓烈明艳,直勾勾地盯着人时,有着让神佛陷入迷妄的天生的妩媚。
萧留年只看了一眼, 就将眼眸转开, 准备收手扶她站稳, 却忽然间瞥见她垂于身侧的右手轻轻一握,落在地上那面原本属于旭清的令旗飞进她掌中。
“师兄,十三载未逢,你不认得我了?”
随着清泠泠一声戏谑, 萧留年的心骤然一震,复又转头望向她,眼中闪出难以置信的错愕目光。可她已经推开他,双手掐诀擎起令旗, 只道:“师兄不是总说回来后要考校我这些年在浮沧所学道法,今日就可。天衍诛邪令,起!”
一声令下,云繁接替旭清执旗, 令旗再度绽起银光, 半空中的光罩一振。
萧留年咽下到嘴边的名字, 也按下乍然相逢的惊喜错愕与心头那一丝莫名的触动,掐诀起术,罡风在身侧疾旋,将站在他身边的云繁也纳入保护范围之内。
“破!”他沉喝一声,罡风化作龙形旋开,将四面八方攻来的柳条打个粉碎。
那厢,随他一起赶来的秋锦枫,亦手执仙剑拦在慕渐惜、旭清二人身前,剑光凌厉,直破四野,只闻轰然一声,半座宝殿被她剑气劈开,顷刻间倒塌。此等威力,看得站在她身后的慕渐惜面色渐凝。
“让你看看真正的天衍诛邪阵,不需要用令旗。”萧留年击退一波攻击,朝身边的人低声一语,又震声道,“诛邪从心,令随神动。天衍大道,邪祟尽除。”
一道炽烈白光从他身上冲天而起,直没天衍神光罩,浩然神威如潮涌而来,观外已经半熄的七盏天衍灯同时火光大炽,守在外面的霍危三人身上忽轻,压力大减。
只见原本笼罩着整座道观的银色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外扩大范围,凡光芒所过之处,妖柳邪祟尽化尘烟,街巷上滚滚而来的柳浪顷刻间没了声息。
眨眼前,这银色光罩已经笼罩全金尧城,青色瘴雾被祛散,街象顿清。
“萧师兄!”旭清忽然惊道,“你身后!”
一条妖柳不知何时欺至他背后,如同蝎尾般闪着黑光,朝他背心刺下,萧留年却无动于衷站着,仿似未闻,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诛邪从令,天衍神威,”,一道白光如电从半空劈落,斩断了那根妖柳。
“天衍雷?”萧留年似有赞许地看了眼身边的人。
天衍诛邪阵分三重,第一重为守,第二重为攻,第三重乃是灭,虽然她的天衍雷威力不算太大,但筑基期内的弟子能够领会天衍第二重的人,寥寥无几。
云繁只回他一个眼神——浮沧这十三年,她不是白呆的,七峰百余种基础道法与浮沧三大必修术,她已尽会。
萧留年唇角微微勾起,再度掐诀。这一次,笼罩全城的白光骤然回收,尽数没入萧留年指尖,化作一点银芒,滔天绝杀之气四溢,那边妖柳已经察觉到境界威力的差距,疾速收回张牙舞爪般的漫天的柳枝,往地里缩去,准备逃遁。
云繁蹙蹙眉,师兄这是也施展起天衍神威了,只不过与元婴境界的他相比,她刚刚的神雷只是小打小闹。
果不其然,他眉眼一沉,指尖银光冲天,化作炽电轰落,直取妖柳根部。
轰——
巨大的爆声震耳欲聋,猛烈的妖风从地底喷出,夹杂着凄厉惨烈的鬼叫声,这株鬼柳连根炸得粉碎,石塔也一并化作齑粉,一时之间,众人被妖风震退数步,无数残根断壁随之砸向众人。
萧留年巍然不动,只震袖扫出青光浅浅,将自己与身边的少女护下,待要安慰她两句,却见她如受惊的山兔般一头撞入他怀内,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腰。他猛地一僵,手凝固在半空动弹不得,人如木石般被她抱个满怀,心头震愕非常,如掀风浪。
待到这道法的后劲渐渐消退,萧留年才回神垂眸——怀中的少女闭着眼蹙着眉,唇瓣紧抿不发一语,依稀间与那年在蛇渊时蜷在他身边的小女孩重叠。
他无处安放的手终是温柔落在她的头上,轻声叫出她的名字:“云繁,不怕,已经好了。”
云繁浓长的睫毛动了动,眉心渐松,张开一边眼,只道了声:“师兄……”
一别十三载,他们终于重逢了。
“你啊,假扮新娘被树妖抓去不怕,刚才引天衍神雷也不怕,这区区的响声就吓到你了?”萧留年抬手弹了下她眉心,无奈道,“还不松手,也不怕被人看到笑话你。”
“大师兄!”
“萧师兄!”
……
几声呼喊不约而同响起,慕渐惜、秋锦枫众人已从远处跑来。
“想笑就让他们笑去。”云繁咕哝一声,到底松开了手。
“幸亏大师兄赶到,总算是解决了这千年柳妖,救了我等一命。”旭清捂着肩头的伤口走到萧留年身前。
后面的霍危三人也随之赶来,楚玉见旭清伤得不轻,早已蓄起灵光替他疗伤,霍危却盯着并排站在一起的云繁和萧留年不放。
“柳妖虽诛,金尧城祸害已去,但这件事还没完。以城为阵,吸纳少女元阴祭炼妖宝,这不是寻常修士办得到的,罪魁祸首境界至少元婴。这棵妖柳虽然可怕,但凭它还无法办到,应该是有人将它豢养在此,以城养树,借树修行魔功,差一点点……就叫这人炼成功了。”萧留年面色凝重道,“手段如此歹毒,那人必非善类,留着也是个祸害,除恶务尽。”
“那就将这个人找出来!”慕渐惜道。
“老实点!”一个清脆女音响起,“萧师兄,此人应该就是这灵虚观观主。”
云繁望去,只瞧见个如空谷幽兰般的女修站了出来,她着一袭晴蓝衣裙,鸦发半落,眉目如画容颜清丽,手里握了根仙索,仙索的另一端,捆着的正是灵虚子。
“这位是昆虚山的秋锦枫道友。”萧留年介绍道,“九寰剑试召开在即,所以秋师妹带着昆虚的几位同门,随我同赴浮沧。”
听到“秋锦枫”这三个字,就连慕渐惜的神色,亦是一变,皆打量起她来,秋锦枫似乎早就习惯众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和众人见礼,却又不动声色望向萧留年身边站的绝色少女。
那少女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视她如无物。
“这是我小师妹,云繁。”萧留年挨个向秋锦枫介绍起自己的同门。
介绍到云繁时,云繁方望向秋锦枫,灿然一笑:“早闻秋师姐大名,久仰了。”
秋锦枫谦虚了两句,忍不住打量云繁起来。云繁与她想像中的简直判若两人,先前她只当此人是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后来经归溟之后,她又觉得此人聪慧过人,大抵是个冷静自持的女修,可一见面,这些想像通通被推翻。
浮沧山这位小师妹很美,美的浓烈张扬,所有的颜色在她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就连一向自负美貌的她,遇上这样的人,便也显得寡淡了。
“快天亮了,百姓们要出来了,这里不是审问灵虚子的地方,其他人还在城外等我们,我们先去和他们会合。”萧留年没给他们过多寒暄的时间,简单道。
众人点头道是,皆朝外行去。
走了两步,萧留年的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他转头,不解地望着拽住自己的手:“云繁,怎么了?”
“师兄,我脚疼。”云繁站在原地,一提衣裙,露出双脚脚踝上方的血迹。
萧留年眉心顿蹙,立时蹲下,捏起她一边脚边问道:“怎么受的伤?”
“刚才挣脱柳妖束缚时被柳叶割伤的,只是皮肉之伤,不碍事,但是很疼。”云繁站在原地平静道。
“要不,我御剑带云师妹一程?”还未走远的秋锦枫亦转头道。
“小师妹跟我一起吧……”霍危亦从远处跑了回来。
怎料云繁谁也不看,只是居高临下看着还蹲在地上替自己脚踝伤口施术的萧留年,道了句:“我不要。”便拒绝了所有人。
萧留年抬头,看着与自己对视的少女,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年蛇渊初遇她赤足跟在自己身后的模样,神使鬼差般开了口:“我背你。”而后,他转了身,背朝云繁,“上来吧。”
云繁终于笑了,当着一众诧异又复杂的目光,轻轻趴到萧留年背上,抬眼之时,目光与秋锦枫交错而过。
要的,就是他这份愿意当着众人的面,明晃晃区别对待的情谊。
萧留年是她看上的人,谁都不许抢。
萧留年却在她覆身而来的那个瞬间,后背陡然僵硬,他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十八岁的少女,贴背而来之时带着让他措手不及的玲珑柔美,与单薄衣裳隔不开的温热,同时笼罩了他。
他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小师妹已经不是孩子了。
她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长大了,可以写一点长大后才能写的东西了。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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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撩拔
笼罩金尧城的青色瘴雾一扫而空, 满城垂柳尽皆枯萎,破晓时分朦胧的天光洒落,却透出别样的清新, 宛若新生。
萧留年背着云繁站在云头上, 朝着城外掠去, 知道他师兄妹二人多年未见, 其他人早已先一步将灵虚子带去与其他人会和,留他二人单独说会话。
掠行的速度并不快,云繁在他背上趴得稳稳的。
“云繁,你是故意的?”萧留年开了口。
虽然背着云繁,他的腰背依然挺得很直, 双眸也直视前方, 不曾看向旁边, 只要他稍移目光,就能看到头歪倚在他肩头的,近在咫尺的少女容颜。
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脑袋软软歪在他肩头。可她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孩子,像一株小花苗,他放在心头数年, 不想未曾见过含苞待放,却要忽然面对她的盛放。他平静的心底生出几分无所适从来,也不知是因为这猝不及防的相逢,还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成长。
其实不算突然, 只是在他心里, 十三年未见, 他只记着她少时模样。
“师兄在问什么?”云繁漫不经心问道,唇间气息随着她的言语轻轻吐出,拂过他的耳廓。
“金尧之事。你来这里历练,又叫我来此地给你带礼物,是你的设计。”萧留年一语揭穿她的心思,头却不自觉地偏躲一下。
气息暖融,与她的发丝一起,挠得人心难受。
“想给师兄一个惊喜罢了,让师兄瞧瞧我这些年学的本事,顺便再看看师兄心里还有没有我,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云繁笑嘻嘻道,双眸盯着他的侧颜不放。
十三年没见,萧留年的外貌变化不大,只是眉眼间更添沉稳内敛,身上多了些杀伐决断的气息,比从前更迷人了。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他微红的耳朵与白皙的脖颈,让人想要一口咬下,最好能咬出点血来,抹在那白玉般的肌肤上。
“人小鬼大心眼多,我几时没把放你心上了?全浮沧都知道,我这心已经偏到天边去了。”萧留年道,心里却因她的话浮起几分后怕。
如果他不记得她说的话、提过的要求而赶到金尧,便不会遇上他们这番遇险,那么刚才那一战,她就可能……如此想着,他心中一震,不愿再往下想。
“我现在知道了,师兄疼我。”云繁笑着道。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音响起,却是她摇动手腕,绑在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阵脆音。
萧留年低头看云,心头又是一暖。她手上绑着的,是她入门时他送的发带,挂着她的小金铃。年岁渐增以后,她就不曾再作小童打扮,发带改束腕间,依旧随身带着。
“师兄,你耳朵怎么了?”见他不语,云繁忽然奇道。
什么?
萧留年不解她在说什么。
“你的耳朵为什么红红的?”云繁一边问,一边“好奇”地伸指抚过他的耳垂,又恶作剧般朝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指腹的触感连同那阵暖热的气息同时袭来,只叫萧留年如遭雷殛,从未领教过的,又难以言明的滋味,顷刻间在耳畔炸开,又席卷全身。
他手劲猛然间松开,云繁轻呼一声,双手更加用力搂紧他的脖子,身体愈加贴紧他的后背,以防止自己滑落,他惊而回神,只能将人往上掂了掂。
“别胡闹!”他开口,带着些微警告的语气发沉。
“我又做什么了?”云繁不悦道,微勾的唇角却泄露她此刻愉快的心情。
“快到了,我放你下来吧。”萧留年道。
他不该背她的。
“不要!”云繁断然拒绝,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反正没几步,你把我背到就是。”
“你……”萧留年被她折腾得没法,又为自己心里在刚才那个瞬间闪过的一丝异样情绪而羞愧,当下不再多言,纵身跃起,加快了速度。
————
金尧城郊的小山上,秋锦枫、慕渐惜等人已经与其余同门会和,彼此寒暄过后,便将那灵虚子带到一旁,准备审问。
霍危离群坐到不远处的石岩上,闷闷不乐地往地上有一下没一下掷着石子,时不时抬头看看前方。
“小危,怎么了?”越安坐到他身畔,柔声问道,“受伤了?”
“没有。”霍危闷声回答。
“那你在不开心什么?眉头都快打结了。”越安偏头望着他,笑道,“是不是记挂着小师妹?”
霍危嚯地站起,气道:“我就是想不通罢了,小师妹对大师兄与我们怎天差地别?大师兄是好,可我们对她也不差。大师兄离开的这十三年,是我们和她一起修行,一起做功课,一起挨骂听训……若她对所有人都同样冷漠也就罢了,可你看她,对着大师兄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那般亲近,轮到我们就爱搭不理。这十三年间,越安姐你屡次想要对她好,可她领过你一次情没?”
越安依旧坐在石头上,回忆这十三年间种种,也只轻轻一笑,没有怪责云繁,道:“小危,你很喜欢云繁?”
霍危被她问得一滞,整张脸立刻红透,刚要否认,便听她又道:“别否认了,全浮沧都看出来的事,就你以为自己藏得好。”
“我……”霍危支吾两句,干脆地承认了,“是,我喜欢小师妹!”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不敢认的。
越安掩唇嗤嗤笑出声,刚要说什么,却听身后有人道:“大师兄他们回来了。”
霍危一转身,果然看到远空的人影,眨眼就将先前的闷气丢到脑后,第一个迎上前去,冲到萧留年身后问云繁:“师妹,你的伤还疼吗?下来我帮你疗伤。”
“不碍事了,多谢。”云繁摇头,从萧留年背上站到地面。
柔软消失,只余温热未散,萧留年僵硬的后背陡然一松,未及开始,不远处的同门已经呼啦啦全都围了过来。
“哎哟哟,这是我们浮沧的云繁小师妹?”
戏谑的声音一响起,云繁就认出此人来:“灵星师兄。”
“啧啧,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现在是信了。小时候那么一点点大,牵着你师兄的手,个子才到他这里……”灵星夸张道,又伸手在萧留年腿间比了个高度,被萧留年一掌拍开,他也不计较,仍笑着,“现在都这么高了,还长得这么漂亮,我都认不出来了。”
人群间爆出一阵笑声,有人道:“是啊,当年我们去归溟的时候,小师妹才那么点大。”
“人虽然小,倒是能吃苦,在我们千仞峰的千手河里,一站就是一宿,连我们那么凶的师尊,都拿你没辙。”
“可不是,主意也大,小小年纪,就敢藏在楚玉的药筐里偷偷下山!”
师兄师姐们见到她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她当年事迹,听得云繁招架不住,递眼神给萧留年。
“好了,你们别逗她了。”萧留年含笑制止众人道。
“你这人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老这么护犊,弄得我们像坏人一样。她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师妹!”灵星佯怒抱怨道。
“以前的事说一天也说不完,回了宗门再叙,这还有外人呢,正事要紧!”萧留年望向不远处。
昆虚的弟子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秋锦枫见萧留年望来,颌首示意。
“堂堂一个修士,受了点皮肉伤就连路都走不了了,还要人背回来?矫揉造作,架子真是大得很!”站在秋锦枫身边的一个女修翻个白眼开口道,再看看身后几个师兄弟盯着云繁的目光,更是不顺,又骂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的声音不算小,语调又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送进没有凑上前的慕渐惜耳中。
“呵,我们浮沧的小师妹,师兄师姐们爱怎么宠着是我们的事,轮到你一个外人指手划脚?你要是有本事,让你师兄们也轮流背着你上浮沧。”
虽然看云繁也不太顺眼,但慕渐惜更不喜欢有人编排嘲讽自家同门。
“你!”那女修被这么一刺,险些跳起来。
“够了,素霖,休得无礼。”秋锦枫轻斥一声,朝慕渐惜致歉,“慕师妹,抱歉,我师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贵宗,我替她赔个不是。”
慕渐惜面无表情回了个礼:“秋道友言重了。”便不再说话。
那厢萧留年已经带着众人走回来,没有再作多少寒暄,只朝云繁道:“你受了伤,先去歇着吧。”
语毕,他带着众人去审问灵虚子,这回云繁倒是没有跟去。
灵虚子只是那幕后之人的傀儡,从他嘴里多半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云繁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此人身上,她还是等她的蛟蛟回来吧。
嘶嘶——
草丛里游过的蛟蛟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吐了吐蛇信,又打了个饱嗝。
它的肚子里,藏着从树妖体内偷到的傀儡符人。
身外化身术需以精魄制作符人,那个小布人里面,留有元凶的一丝魂魄。
作者有话说:
开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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