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维护
围在三星斗法台四周的人很多, 本正热闹人群却瞬间沉默起来,好似空气突然凝结般,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正巧赶到附近的萧留年身上。
萧留年却只望向云繁。
须叟时间, 他心中已闪数念。
心绪虽乱, 但他并没忘记云繁眼下处境, 也一眼就看穿素霖的手段。这个时刻, 他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若他否定这段感情,小师妹当着三宗众修的面被如此拒绝,小姑娘颜面大损不说,在慑魂心术的影响下还可能对元神心境造成伤害, 后果不堪设想;可若他认同这段感情……众目睽睽之下被逼迫点头承认的感情, 对师妹来说, 何偿不是伤害?日后又叫他二人如何相处?
不论选择哪个答案,似乎都是难解的局面,可是眼下,云繁站在斗法台上被对手刁难, 被众修围观的模样,却刺他心眸。
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萧留年已经做出选择,不论如何, 他得先救下她。
可答案刚刚滚过喉头,还未出口,他就听到云繁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已经收回望向他的目光,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 夹着丝属于她的, 慵懒的、散漫无谓的笑意, 道:“我钟情于师兄是我的事,他对我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别!逼!他!”
只是这笑语说到最后几个字,染上肃杀,随着她突然消失的身影散落在风里。
“你……”素霖看着眼前的人失去踪影,心中顿觉不妙,“你没中催神铃?”
“区区慑魂术,能耐我何?”冰冽的,充满杀气的声音响在素霖耳畔,如同凌厉的刀刃。
随着她一声话,素霖惊叫出口,她腕间的催神铃浮起裂纹,失去光芒,眨眼时间化作碎片落地。
云繁的仙修境界虽才结丹,可元神魂识却保留着元婴的坚韧,催神铃根本迷惑不了她太久,不过对方既然问了,她也无谓承认。
对她来说,男女情爱并非羞于启齿之事,自然被拒绝也不是什么难堪的事。
纵然只有瞬息时间,她也已经看到萧留年心里挣扎,也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师兄为了帮她,连违心的话都愿意说……但她并不需要。
不需要师兄被逼认下的感情。
他是她的猎物,可以逼他的人,只有她,外人不许插手。
随着云繁的回答,众修反而被她不加掩饰的大胆的回答所折服,又将注意转移到斗法台上,人群里响起一片叫好声来,并没因为她被沉默的婉拒而觉得难堪可怜。
这般坦荡大方的少女,似一簇张扬热烈的火,目空一切地燃烧着,没有什么浇得灭她。
谁能不欣赏呢?
哪怕是喜欢了她十三年的霍危,站在人群中亦是攥紧拳头,既因她的处境而担忧,又为她的坦白而难过,最终却又因她的洒脱而激动——十三年小心翼翼的喜欢,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他也不敢在她面前说一次“钟情”,更遑论当成众人之面的表达。
萧留年浮身半空,眼中只剩下斗法上的人,外界的声音和人都不入耳入心。这般炽烈的宣言,如同火焰般,灼烧他的神魂,却也让他纷杂的心绪平静下来,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从她第一次提及钟情所爱之人起,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萧师兄……”秋锦枫已经赶到他身边,喃喃着,却没能叫回他的目光。
他目之所及,没有第二人的容身之地。
众人的心情都被云繁牵动,只有斗法台上的素霖,遍生冷意。先前的斗法,虽然处于劣势,但她并没心生恐惧,可这一刻,浓郁的杀气像蛛丝,紧紧缠绕着她。
云繁动了杀心。
她的残影,如附骨之蛆,在素霖身周闪动。一道紫芒闪过,素霖身上已添数道血痕,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毫无招架之力。
台下众修看得眼花缭乱,已然跟不上云繁出招的速度。
眼见素霖被逼到斗法台边缘,紫光陡然大炽,如蓄雷势般飞向素霖,只听铮一声刺耳锐响,素霖手中仙剑被紫芒撞落地上,炽芒并没停下攻势,径直没入素霖左肩,在她的惨叫声中,将她震下斗法台。
“素霖!”几声惊叫不约而同响起,秋锦枫连同其他几位昆虚弟子赶上前去。
云繁高居三星台上,俯望于她,只冷冷抛下一句:“昆虚弟子,也不过尔尔。”
当日素霖在浮沧大放厥词,而今原话奉还于她。
“好!”霍危大声道好,带着浮沧同门与其他宗的修士一起喝起彩来。
“你说什么?!”只有那头的昆虚弟子面上无光,灰头土脸间听到这句挑衅,怒而质问她。
云繁不加理睬,只朝萧留年挑挑眉,并没一丝因为坦露心迹而羞涩的神情,目光反而更加大胆。
那厢素霖捂着肩头的伤口,怨毒地看着已然转身的云繁,忽然间掐诀默吟。落在斗法台上的仙剑一震,忽然间飞起,朝着云繁背心疾攻而去。
“云繁!小心!”萧留年不假思索出手,挥出道青光。
青光撞上素霖的仙剑,长剑虽被弹开,可剑身上黑光忽起,一只小剑脱离剑体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云繁。
乾坤子母剑?!
长剑当啷一声被萧留年打在地上,但他万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下的是如此狠毒的必杀术法,眼见那柄细窄的子剑带着摧金裂石的力量逼到云繁背后……
众人皆惊。
素霖眼见诡计就要得逞,目露痛快,只那笑还来不及勾起,便见云繁身影一闪,那柄子剑似被什么力量凝固在半空般。
顷刻间,巨大杀气弥散。
“不好!”秋锦枫惊呼一声,已然起身掠至素霖身前。
果然,那柄子剑在巨大的力量下,调转方向,似疾电般朝着素霖反攻而去,带着绝杀之力,再无留手。
铮——
刺耳巨响震得众人耳中生疼,子剑撞上秋锦枫,被打落在地,秋锦枫却噔噔后退了三步,满面骇然地站稳身体,不可置信看着台上云繁。虽然未出全力,但以她的实力被一个初结金丹的修士打退三步,这叫她心生惊骇。
可以想像,要是没有她在,素霖根本逃不过这一击。
云繁却没因为秋锦枫的出现而放过素霖,手凌空一抓,地上那把乾坤母剑嗡嗡震动地飞入她掌心,剑尖朝着素霖举起,目光冰冷无情。
眼见她又要出手,只听一声朗语:“云繁,手下留情。”萧留年落在她身边。
云繁面无表情地握紧剑柄,一道紫芒如蛇般缠绕上剑身,她唇角勾起冷冷一笑。
“不要……”素霖似乎意识到什么,喃喃道。
“云道友!”秋锦枫亦变了神色,可求情的话还没出口,就听一声金铁脆响。
那柄剑碎成数段,被云繁甩出,化作残刃,嗖嗖嗖几声落在秋锦枫面前。
“我的剑!”素霖顿时红了眼眶,惊怒惧恐地盯着云繁,“这是师尊赐我的剑。”
昆虚弟子都认得,这柄乾坤子母剑以及催神铃乃是昆虚老祖靳楚于三宗剑宗之前,亲手赐给素霖的宝物,在尤其这柄乾坤剑,是昔年昆虚前任掌门少时所用佩剑,意义非凡,而今却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折毁。
对于修士而言,折剑本就是一种侮辱,何况此剑来历不凡,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故意折毁,侮辱的不仅是素霖,还有昆虚的颜面,本就被挑衅起火的昆虚弟子怒意更炽。
“可恶!这是我们师尊所赐宝剑!”
“太过分了,素霖师姐已经落败,你们何故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同门斗法原为切磋技艺,点到即止,可我看她分明要置我们素霖师妹于死地,刚才那一招下得可是死手,若无秋师姐在,素霖师妹已然性命不保。你们浮沧就是如此教弟子的吗?同道相残,妄开杀戒,也配为仙修?”
“就是!素霖师姐在斗法台已经被你打成重伤,你还不肯放过她!折剑辱人,可恨至极。这件事,你们定然要给我们宗一个说法!”
噼里啪啦的声音像炸豆子一样响起,昆虚宗的弟子们纷纷站出来斥责云繁,连同浮沧也一起骂上。
“笑话,你们在昆虚别的没学,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倒是学了十成深厚!”慕渐惜第一个冷笑道,“这场斗法三宗弟子都在,大家都看在眼里,到底是谁手段狠毒,在台上就施展不入流的手段,又是谁心比针眼输不起,败下阵来还心有不甘,连偷袭这样的举动都用得出来,还敢怪我师妹?要我说,折剑辱人都算轻的,她就该杀……”
她话没完,就被打断。
“慕师妹,慎言!”却是萧留年沉声开口。
那句话,说不得。
“就是,愿赌不服输,你们昆虚人连这点心胸气量都没有,难道就配称仙,骂我师妹前,先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们自己的德性!”霍危难得与慕渐惜统一阵线,冲着昆虚弟子骂道。
“说得有道理!”
“说得好。”
一时间,浮沧其他弟子也开口附和,其中还夹杂着其他宗门的修士,吵闹的动静渐渐大起来。
“秋师姐,你倒是说句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素霖师妹被他们这么欺负?若实在不行,把她带到师尊面前,请师尊主持公道。”眼见相执不下,昆虚弟子朝秋锦枫开了口,又带头作势让众人合力将云繁带到靳楚面前。
“你们别吵了!”秋锦枫眉头大蹙,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察觉到一股霜冷的气息落下。
众人都是一冷,争吵声暂停。
“
够了!折剑之举,确有不妥,稍后我会亲自向靳仙尊禀明缘由,自领责罚,不劳贵宗道友动手。”萧留年袖里涌出冰冽的风压向场上争得赤脸红眼的修士,待四周平静后才沉着脸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落进每个人耳中,自带慑人的威严,让众人收声。
“师兄……”云繁望向他,她想起十三年前旧事,“不用你替我……”
“你闭嘴。”萧留年轻声道,声音里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云繁蹙蹙眉,听话地暂时闭嘴。
他只将她往自己身后一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续道:“这场斗法,我师妹出手不知轻重,重创素霖道友,是她不对,我替她先向素霖道友赔个不是,稍后会遣人送上丹药,替素霖道友疗伤。”
“大师兄!明明是他们不对,你为什么……”霍危听到这话,险些跳脚。
就连慕渐惜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这样委曲求全息事宁人的作法,她看不起。
“至于向同道仙友痛下杀手,确实不该。身为浮沧弟子,不可妄开杀戒与同道相残乃是师门第一道规,犯此门规者,轻则三十天戒尺,重则剔仙骨逐出山门……”
“那还不将她拿下重罚?!”有人喝道。
云繁站在萧留年背后,看着师兄挺拔的背影,不悦地挑眉,师兄该不是又打算替她认罚吧?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不是十三年的小女孩了,境界修为恢复,她可以离开浮沧了,更无需他替自己挨罚。
“有罪自然要罚,只不过浮沧山也教导过弟子,面对手段卑劣狠毒的对手,不必讲求君子之法,务必以保命为上。我以为,我师妹刚才之举,并无过失。贵宗道友不仁在先,落败偷袭,险些要我师妹性命。既已成性命之争,自然不能留手,我师妹自保反击又有何错?总不能你们要杀她,却要她乖乖受死?普天之下,说到哪里,都没有这个道理,就算闹到靳仙尊、陆仙尊他们面前,我也是这句话,我师妹没错,她无需为此认错受罚!”
众人只当萧留年为安抚昆虚,又要说出番大道理时,他却话锋一转,说出了另外一番话来,语气渐渐冷冽,没有任何转寰余地,莫说其他人,就连云繁听得亦是一怔。
“另外,我倒是还想问问素霖道友,你三番四次对我师妹出言不逊,不顾三宗情义下狠手伤她,甚至不惜取其性命,到底所为何事?你怪我师妹折剑辱人,可你手持尊师赐剑却行背后偷袭这样的手段,难道就不怕有辱此剑,有辱尊师,有辱师门?这件事,我也希望贵宗可以给我们一个交代!”萧留年越说越厉,以退为进,先礼后兵,说得对方没有一丝喘息狡辩机会,也听得众人鸦雀无声。
在场不少弟子都跟着他在归溟历练过,却从没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这么大火,不禁齐齐噤声,大为惊愕。
云繁看不到师兄的表情,却听得出他话语中声声维护之意,先前的种种担忧一扫而空,唇边不自觉嚼起一丝笑意。
看来,是她小看师兄了。
那边素霖被问得哑口无言,咳了两声呕出口鲜血来。
萧留年依旧冷着脸道:“还有,我不知道素霖道友为何要在斗法台上逼问师妹心事,你们是竞技切磋,不是勾心斗角。”
他一句话,说得对方众人脸上滚烫。
“但既然你在大庭广众下问了,那我便也回答你。师妹与我坦荡磊落,我们之间的事,无需向任何人交代,有私情也罢,无私情也好,都与在场诸君无关。我和她的事,不劳各位挂心!”语毕,他手中化出一柄银亮长剑,剑刃在两宗弟子间划下界限,又道,“你们只需要明白,今日谁要从我身边带走她,就先问过我手里这柄剑。”
云繁抿抿唇,叹口气——师兄这是回答了,还是没有回答?
萧留年却已经转过身,没有理会对面秋锦枫再说什么,板着脸牵起云繁的手,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带她离开三星斗法台。
周围的人自觉分开一条路来,在他们离开后再度合拢。
“今日谁敢带走小师妹,不仅要问我师兄,还得问问我们这些浮沧山的师兄师姐……”
霍危的声音传来,在人群里掀起一阵附和声,落到云繁耳边,渐渐远去,只化她唇边一朵笑意。
作者有话说:
我努力地朝别鹤海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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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撩拨
一路上, 萧留年都没说话,只是用力牵着云繁的手。
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 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远离了纷争, 四周再无喧哗声,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呼吸声, 还有那响在脑中的,心跳声……
萧留年觉得这比他修行还要艰难,斗法台上她说的话他不能当作没有听到过,可待要与她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师兄, 疼……”到底还是云繁先开了口。
萧留年止步, 转过身, 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袖上血亦半干的位置。拉着她挑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他方沉颜轻轻捋起她的衣袖来。这一捋,云繁还没怎么着,他便不自觉倒抽口气。
雪白藕臂上是道巴掌长的伤口, 皮开肉绽,十分吓人,看着就让他心里抽疼,他二话没说聚起灵气仙力, 缓缓抚上她的伤口,一点一点替她治起伤来。
云繁支肘于膝,单手托腮,眼也不眨地盯着萧留年, 一头秀发从旁垂落。
“不要这样盯着我。”萧留年被她看得难受, 也不敢与她对视, 只能盯着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不挪眼。
只要他一转头,必能对上她俏美的容颜,他会不可扼制地想起在洞室里发生过的事。
“师兄,刚才谢谢你帮我。”她道。
“你是我师妹,我帮你是应当的,何必见外。”他认认真真地替她疗伤。
“我以为,为了两宗和睦你要训斥我让我认错受罚,没想到你却是以退为进,先礼后兵,将了对方一军,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在你心里,我就是那般迂腐护不住同门的人?”萧留年这才抬头反问道。
云繁忙摇头,道:“师兄,要是换一个人,你还会不会这般护着?”
她目光灼灼,如夜晚繁星,迷人至极。
“身为浮沧大师兄,任何一个同门受欺凌,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理。”他缓道,只听她失望的“哦”了声,他心里一声叹,老实道,“但要我似刚才那般仗剑回护……应该……也是不能的,除了你。”
只这一句话,换回云繁笑颜。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挨师兄更近一些,又道:“师兄,今日这事,我自己做的我自己承担,你可别替我找靳楚认错挨罚。”
反正认错嘛,又不是第一次,她在这方面没有心理障碍。
“怎么?你还怕十三年前的旧事重演?”萧留年又低下头看她伤口。
“我不想你替我受过。”她垂下头,附耳道,“看师兄受苦,我心疼,心如刀割。”
气息微抚过耳,萧留年脑中闪过她唇瓣柔软的触感,不觉心中一荡,飞快暗骂自己一句,按下联篇浮想,僵硬道:“放心吧,他想罚我,还得看七位师叔同意不同意。你以为今日这事要真的闹到他们面前,师叔们会任由我被罚?别人不敢说,以江师叔的性子,别说我被罚,他要是知道今日之事,不把昆虚骂得狗血淋头,他都不会尚罢甘休。再说了,这事他们本来就不占理,不用怕。”
在说那番话前,他早就深思熟虑过,不会让云繁,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局面,才出的手,否则再同十三年前那样,师妹又要和他置气了,他可承受不住。
云繁顿时笑开花:“有师兄在,就算真被罚我也不怕。”
说话间,她头一歪,倒在萧留年的肩头上,明显感觉萧留年身体一僵。
她反正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剖白过了,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明目彰胆地的撩拔他,就看他可以忍到几时。
“话说回来,云繁,你今日的举动确实过火。你是真的要杀素霖,对吗?”萧留年木头般一动不动挺背坐着,第三次聚灵抚过她的伤口,一边道。
折剑前如果他没有开口,恐怕现在局面已一发不可收拾,所幸他的话对她还有几分作用。
“她先下杀手的,还不许我反击?”云繁的脑袋在他颈窝间蹭了蹭,像只毛茸茸的猫儿。
萧留年那手抬了抬,用力克制住想要揉她脑袋的冲动,转而轻轻推开她,正色道:“今日是她挑衅在先,你自可还手反击,可是云繁……你的杀心,不是在那时才起的。”
他看得分明,斗法台上的云繁很是陌生,眉眼神色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出招的狠辣是他想不到的,一个未经历练的修士,所施展出却是千锤百炼后才能拥有的招式,就算她有再高的悟性,这也令他匪夷所思。
而更让他诧异的,是她隐隐散发出的绝杀之意——这不是一个从小长在仙山未经磨练的修士会有的气势。
他的小师妹,已经慢慢长成一个让他有些陌生的人了。
云繁没有反驳他,只是道:“师兄可是在怪我?”
“日后收敛些,浮沧不会让弟子任人宰割,却也绝不容许弟子滥杀无辜,大开杀戒,云繁,你要记清楚,这是浮沧大戒。”萧留年道。
“知道了。只要我一天是浮沧弟子,就都会是你最听话的小师妹。”云繁似笑非笑道。
“怎么?莫非有一天你还不想做浮沧弟子?”萧留年问道。
“除非师兄不认我这个师妹。”云繁粘着他,以目光勾勒他好看的眉眼唇鼻。
萧留年叫她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得心躁,不得不转开头:“好端端的,我为何不认你?”
“那你避开我做什么?我出关这么重要的时刻,你竟也不来接我?别拿事务繁忙做借口,宗门要真那么离不开你,你就不可能给我结丹护法。师兄……你在逃避什么?”云繁咄咄逼人道,且把他能解释的路都堵回去。
被她这么一说,他难免回忆起溯天楼的洞室内发生的种种,心头躁意更盛。
“师妹,你结丹之时仙魔斥体,情势紧迫我助你结丹,并无非分之想。至于你今日在斗法台上所言……”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与她说清楚。
“师兄别说了。有没有非分之想,你说的不算!”云繁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眼角微勾,像只得道的小狐狸,不仅没有丝毫被拒绝的难过,还生出几分兴味盎然的挑/逗。
“我的心,我说得不算?”萧留年被她挑衅起了丝薄怒。
“口说无凭,不比身体来得更诚实些。师兄不要自欺欺人。”云繁意有所指道。
萧留年白皙的面庞陡然间大红。
吻得那般缠绵,贴得那般伏身,有什么变化是她察觉不到的呢?
他的落荒而逃,是因为什么,难道她真无所觉?
不就是因为,他对她坦荡深厚的同门之情中,钻出一条名为“欲/望”的蛇,那蛇嘶嘶吐信,撕掉他无欲无求的清净心,让他化身红尘男女,生出让人羞耻的念头来。
他的克制,正在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萧留年什么都答不上来,在男/女之事上,他和她好似调换了身份般,他像一张白纸,被她涂涂抹抹下斑斓色彩。
见他又窘又急地怔在当下,云繁再度将下巴轻靠于他肩头,指腹抚上他的唇珠,唇落在他的耳廓旁边,吐息如兰:“师兄,还疼吗?”
“什么?”萧留年不明就里,反问道。
“这里呀。”云繁指尖一用力,压在他唇珠已然浅淡的伤口上。
那是在洞室时被她咬出来的。
萧留年只觉得脑中一炸,反手紧攥她的手腕,倾身压下,云繁柔弱无骨般往后倒去,软软倚在巨大石壁上,顺从地被他禁锢于胸前逼仄的空间里。
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天光正盛,在四周落下重重阴影,几声脚步由远及近,伴着三两笑谈,惊醒意乱情迷的人。
云繁看着他眼里幽光如烧,又看着他闭上眼,松开手……再睁眼时,他眼中幽光已沉。
“云繁,不要再有下次。”萧留年嚯地起身,警告她的同时,也警告自己。
“你结丹导致无境海魔气涌动,已引发三宗关注,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不要出现于他们面前。待三宗剑试结束,我们再谈这件事,云繁,你好好想想,有没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匆匆抛下一句话,萧留年再度落荒而逃。
云繁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蹙。
师兄,不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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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留年一离,云繁还未从阴影处踱出,腰间传音玉忽然闪动,是青河发来传音。她暂收心思,祭起传音玉,听到青河熟悉的声音传出:“尊上,您要的东西已经备齐。另外,此前您打听的,关于大量收购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的买家,已有眉目。”
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这三样东西皆为魔修地域产生物,云繁回山门后曾经查过这几样东西的作用,玄雷果主要用来炼丹,紫云砂和伏血石都是灌脉筑躯之物,前者用于增强仙体,后二者则是炼制傀儡的高阶材料……
她不知道大量收购这三样材料所为何事,只是保留着一丝对危险敏锐的触觉,交代过青河暗中查探,故而青河费尽周折从西洲那头弄到一批伏血石,来了招守株待兔,引蛇出洞。对方打听到消息果然找上门开高价收购。
“正常交易,勿以身犯险。”云繁虽然好奇对方身份,却也没到非知不可的地步,只叮嘱她万事以安全为上。
聊了几句掐断传音,不知为何,云繁有些心神不宁,召出严慎来,将事情一说,只吩咐道:“青河说交易时间地点都由对方安排,应该就在这两日,你跑一趟,亲自盯着些,别出岔子。”
青河是个凡人,虽然这几年有云繁教导学了些道法,可天赋不行,也只修个皮毛,不过仗着云繁三不五时送过去的法宝傍身,若真遇到棘手货很危险,有严慎过去帮衬着,云繁能放心一点。
严慎点点头,没有疑议,转眼消失在云繁身边。
云繁拢拢鬓发,从巨石后走出,踏云而起,可还没飞几步,便遇上一道冲天而起的紫光。她定睛一望,才发现自己飞到了五梅峰的上空,把她拦下的那道光,恰出自曲弦之手。
作者有话说:
咳,师兄的身体,有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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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猜测
“恭喜云繁道友结丹成功。”
云繁在五梅峰落下云头时, 听到的就是曲弦一声恭喜。他站在五梅峰送安亭外,夕阳余晖恰落在他的身上,皮肤被染成薄橘, 身后是道细长人影, 孤孤单单的。
“多谢曲道友。”云繁微笑颌首, 迎上他审忖的眼神。
曲弦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有些迷茫,他又想起故人。尤其在今日,他见到了她的斗法,她在斗法台上的神情,有那么几个瞬间, 像极幽澜, 以至于她吐出那一声“钟情师兄”时, 他的心不可遏制地剧烈地缩了一下,痛楚来得十分突然。
“这身衣裳,很适合你。”他又夸道。
云繁低头看自己的衣裙,道:“这是你那位故人钟爱的颜色吧?”
她的冰雪聪明让曲弦沉默地笑了起来, 她便又问道:“曲道友今日将我截下,只是为了恭喜我?”
“不是。”曲弦踱入亭中,请她在摆着酒盅的石桌畔坐下,才道, “我只是想见你。”
云繁自顾自扶壶斟酒,眉梢笑意不减。
她境界修为已然全部恢复,甚至比十三年前还要精进,无需再惧曲弦, 自然也不需要小心翼翼躲他。
“把我认成她人可不好。”她推了一盅酒到他面前, “该罚。”
“我认罚。”曲弦依言仰头饮尽杯酒, 任由酒液灼过喉,滚入胃,烧向四肢百骸。
“曲道友,上回你与我说的故事,我很喜欢,不如你再和我说一些?”云繁却只小抿杯酒道。
“你想听什么?”
“想听听那个山野小子,是怎么变成大魔修曲悲楼的后人。”云繁笑着道,“还想听大魔修的故事。”
“你留下陪我饮酒,我就告诉你。”曲弦懒懒靠到扶栏上,半阖双眸道。
“这有何难。”云繁又要执壶替他斟酒,可一道温柔的气劲缠来,将她手中玉色酒壶取走。
“不劳道友动手,我来便可,你就坐在那里。”曲弦控制着这道气劲,缓缓斟酒。
天边云霞正好,从这个角度望去,她和幽澜一模一样,恍惚间让他错觉回到十三年前。
那十年间,都是他替幽澜斟酒,有时会亲自送到她的丹唇边,换她一个妩媚的笑,还有浅浅的吻。
“我听说当年曲魔尊纵横仙魔两界时十分神秘,连个亲近之人都没有,后来陨落在归溟,没听说有后人留在世上。”云繁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和好奇。
她对曲悲楼的了解真的太少,从前这个人离她太遥远,只是传说里的人物,八杆子打不到一块,但现在不同了,她想知道关于曲悲楼的一切,并且越快越好,毫无疑问,曲弦就是送上门的最佳途径。
比起和曲弦间那点陈年旧恨,她还是更加关心身边潜藏的危险。
“有的。他收过一个弟子,原是九寰大仙门的女修,却因被其师夺舍不成,而受构陷为魔,被门派追杀逃到西洲,恰巧被曲魔尊救下,收留在身边。那女修骨气也是硬,恨极师门所为,愿自毁仙根拜入曲尊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弟子。”曲弦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她,一边道。
这是桩知之者甚少的旧事,女修叛出师门本就不光彩,又传言是因师夺舍,那大门派恐流出传让人耻笑诟病,所以力压此事。曲悲楼虽然收了这个弟子,但平时并不带在身边,照旧独来独往,是以除了真正亲近的朋友,知道的人很少。
“所以云繁你看,名门正派未必都是好的,而魔修也不一定都是坏的。”曲弦又道,“道貌岸然者,衣冠禽兽者,比比皆是。”
云繁以酒润润唇,又问他:“那后来呢?曲魔尊战死归溟,那个女弟子又去了何处?”
“曲尊征战归溟,他的弟子当然是要随侍左右,同生共死的,不过在最危急的关头,曲尊以最后的力量将她送出归溟,保下她一条性命。”
“所以曲尊的弟子还活着?”云繁展开联想,喃喃道,“他与这位女弟子早已生情,留下遗腹子?”
这个遗腹子,是曲弦?还有,她身上的烛蛇若是曲悲楼的血脉灵宠,那么她与曲悲楼亦有血脉关系,那便意味着,她与曲弦之间……可还是不对,寿元不对。曲悲楼陨身于千年前,他们的寿元都对不上。
曲弦猜出她心里猜忖,低笑出声,以指节叩叩桌面,道:“你想岔了。这位女弟子与曲魔尊之间并无情愫,更没留下什么遗腹子。她从归溟逃出时身受重伤,一身修为几近全毁,不得不寻找隐蔽之地闭关疗伤。”
“既是如此,那你……”云繁越发不解。
“记得上个故事里,我和你说的那个小村子吗?那是曲尊的故土。曲尊也出生在这个小村落,我沾了村子的光,被赐曲姓,后来误遇藏身附近闭关的曲尊的女弟子……我少时那身粗浅的道法,便源自这位前辈。”
“所以,你算是曲魔尊的徒孙?”
“没,曲尊的女弟子因我姓曲,不肯收我为徒。可惜的是她伤势未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闭关,当时只传授了我入门心法便再度闭关。而我凭着那三脚猫道法,闯下大祸,惹来强敌。”曲弦一杯接一杯饮酒,脸颊上浮起几缕红晕,看云繁的目光也愈发炽热。
她可太像幽澜了,像到他几乎卸下心防,掏心挖肺。
“那位前辈现在出关了?”云繁暗暗算了下时间,问道。
这个人应该是在幽澜“死”后十三年内出关的,否则曲弦不至于受制于徐莲清这么长时间,再联想一下曲弦在西洲崛起的时间,很容易掐算出曲悲楼这个弟子的大致出关时间。
面对这个问题,曲弦却是勾唇一笑:“云繁,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有没小小满足你的好奇心?“
虽然她与幽澜一模一样,但她毕竟不是,他的理智还是及时将他唤回。
掏心挖肺,除了对幽澜,应该不会有第二人。
云繁摇摇头,老实道:“我越来越好奇。”
“你跟我回西洲,留在我身边,我就告诉你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像哄小孩一样逗她。
云繁嗤嗤笑起,又不像幽澜了。
“我若跟你回了西洲,我师兄会追上来杀了你。”她道。
“你师兄有什么好的?不解风情、不通情爱,哪会疼你惜你?”曲弦想起斗法台上她说的那句话,隐约不悦浮上心头。
“他没什么好,可我就是喜欢他。”云繁笑了,说得坦坦荡荡。
曲弦被她眸中光芒蛰痛,心里的不悦愈发强烈,竟是阴下脸来。他无法容忍,幽澜的脸对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曲道友,我该告辞了。”云繁起身抱拳。
以她对曲弦的了解,能够从他嘴里探到的,都已经探到,再在这里与他周旋无异浪费时间。
“别走!”曲弦陡然出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宽袖拂过桌面,扫倒酒壶。
酒壶里已滴酒不剩。
他有些醉了。
“曲道友,松手!”云繁面上一寒,冷道,“我不是幽澜,你心里那位幽澜魔君,已经死在你剑下了。”
只这一句话,刺进他心扉。
他的手劲一松,云繁当即掠出亭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五梅峰,只剩曲弦一人独留亭间,怔怔看着空落落的位置,忽然眼神一痛,挥手连桌带壶盅一起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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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数日过去,三宗剑试进入最后也最精彩的时刻,这个时候还能留在斗法台上的,全是各门各派顶尖的弟子,其中就有九战九胜的秋锦枫与紫宸山天霜剑慕渐惜。
这一届的三宗剑试,昆虚的秋锦枫大出风头,碾压了所有对手,她的最后一场斗法,成为所有人都期待的切磋,对手正是浮沧慕渐惜。至于云繁,如同昙花一现般,惊艳了众人后便销声匿迹。
众修只听说那场斗法后,浮沧七位师叔与昆虚靳楚等一众上修在临仙殿上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最后以靳楚重罚弟子素霖收场,结束这场闹剧。
果如萧留年所言,他与云繁受浮沧庇护,并没受到任何惩罚。
云繁对一切细节并不清楚,师兄如何在临仙殿上据理力争的,她也只从旁人嘴里听到支言片语,人人都道,她真真是萧留年疼到心尖尖上的师妹,可她这个小师妹,自那日一别后,就再没见过师兄了。
她已经几乎不回溯天楼,那里在她眼中已不安全,就连沧云浮海,她也很少上去,每日就在浮沧山随意拣个隐蔽之地落脚——这样一来,那暗中窥探者总不可能再发现她的下落吧?
而师兄没有找她,这就意味着,他也已经数日没回溯天楼,否则怎会连她不在溯天楼都不知晓。
看起来,他真是铁了心逃避她。
云繁心生不悦,然而也无暇多顾,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揪出那个躲在暗处窥探的人。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知道对或不对,倒是需要一试。
如此想着,她唇边绽起一丝笑意,起身掠向数日未归的沧云浮海。
作者有话说:
奔向别鹤海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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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斗法
玄鹰峰上, 银月如盘,照得远山空影似鹰翔九霄。
“别喝了。”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怜悯的女音,在月夜里尤显温柔, 如天际流泄的一汪清泓。
越安摇着头看着坐在石岩下抱着酒坛不撒手的少年, 他高束的长发已乱, 双眼微红, 白日的英气已然消散,只苦闷地一口接一口饮酒,而后喃喃道:“越安姐,我难过。”
小师妹心有所属,不管他再如何努力,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正眼看过他。
这个问题, 越安亦无计可施, 只能陪着他。
“废物。”冷冽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霜冷的风毫不留情落在霍危身边,将他冻得一激凌。
他抬起头,迷迷糊糊看到英姿飒爽的慕渐惜从天而降,手里的天霜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
“我找你半天, 你竟然躲在这里喝酒偷哭?你是不是男人?”慕渐惜俏脸发沉道。
“你懂什么?!我再不是男人,也比你这个心里只有剑的怪物好!”霍危半醉半醒地骂道。
“小危!”越安警告了他一声。
“我有说错吗?从小到大,她都那么讨人厌,自以为是, 高高在上,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全宗上下就没几个人喜欢她!”霍危却不依不饶道,仿佛要将满心怨气宣泄在她身上。
慕渐惜美眸泛冷,手里天霜剑挥下, 一道冰冽霜刃飞出, 只闻一声瓷裂的脆响, 霍危怀里的酒坛迸裂,酒液四溅,碎瓷满天,其中一片划过他的脸颊,鲜血顿沁。
“慕师姐!”越安蹙眉欲拦,却被慕渐惜剑气震开。
“我可不是你,我不在乎有没人喜欢我!”慕渐惜虽怒却冷,“倒是你……你看看你这德性,有哪一点值得小师妹倾心?整日耽于玩乐,耽于情爱,真是浪费你那天赋。我若是小师妹,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你!你哪点比得上大师兄?像个废物一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会喜欢?”
“慕渐惜,你够了!”霍危猛地睁大双眸,怒视眼前人,手一震,身边散落的空酒坛尽数飞起,朝着慕渐惜飞去。
慕渐惜手中长剑疾挥,几道霜芒飞出,一串裂音接连响起,空酒坛在半空被劈碎,霍危的身影从满天碎瓷中飞出,震掌对向慕渐惜。寒光霜芒在半空闪过,两道身影掠起,凌空对阵。越安看出什么来,也不再开口阻止,只退到旁边,静静看二人缠斗。
也不知多久,霍危力竭,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半倒于地,喉前是天霜剑的剑尖,体内的力气被抽空一般,就连那股怨气,似也随着这没有章法的乱斗而被消耗殆尽。
慕渐惜居高临下站在他身上,发髻簪钗均未有丝毫凌乱,道:“起来。”
霍危舔舔唇,尝到几许血味,伸指拨开喉尖的剑,道:“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教训我一顿吧?”
“我没那么闲。”慕渐惜道,“你答应过我,借雷灵给我。”
霍危忽然仰头长笑:“师姐,这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你帮是不帮?”慕渐惜神情没有丝毫动容,依然倨傲。
霍危笑着笑着嗽起,咳了咳,方道:“帮,我帮成了吧。”
说话间他捂胸站起,喃喃道:“下手这么重,打残了我,谁借雷灵给你?”
慕渐惜却自顾自收剑,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回头:“没残的话就快点跟上,我的时间不多。”
两人斗着嘴就走远了,留越安站在原处。
她怔怔看着二人背影,唇边忽勾笑意,转过身,朝着相反方向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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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渐惜与秋锦枫的斗法如期而至,吸引了大批修士。
不仅三宗弟子齐至,连靳楚、陆决等诸位上修都驾临斗法台附近的半空中,端坐云头俯观这场斗法,更别提斗法台下围得满满当当的弟子。不少人为了抢占最佳观战位,甚至通宵钉在斗法台外不肯离去。
时已盛夏,日头正炽,斗法台附近无遮无挡,只有一览无余的天,白花花的日头照在石岩上,折射出叫人眼晕的光芒。
“小师妹来了。”窸窸窣窣的窃语声响起,浮沧弟子所站的位置自动让开一条小道来。
云繁从人群的最后缓步走向前去,四周不少同门都围观过此前她与素霖的那场斗法,心里再不敢小看这个娇滴滴的小师妹。修仙界强者为尊,实力强大的人,自有不容人造次的气势,是以云繁虽未有变化,可旁人待她的态度,却有了些改变。
“师妹,这里位置好,快来!”只有霍危一如从前那般,见到她便笑颜逐开,仿佛没有改变过。
云繁颌首以回,又问越安:“越安师姐,你的伤可好了?”
“多谢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越安微笑道,温柔如昔。
云繁点点头,站到她与霍危中间,一起望向斗法台,又问:“霍危,慕师姐可准备妥当?”
“放心吧,我陪她秘训了五天五夜,都快被她掏空了……”霍危口没遮拦,说到一半收到云繁诧异目光,才忽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是说我的灵力和雷。”
云繁“哦”了声收回眼神,望向对面。斗法还没开始,台上空荡荡的,在他们的对面,正好是昆虚弟子的观战处,已经站满了人,现下目光也正望过来,两厢撞上,火药味无声弥漫。虽然无人再开口挑衅,可那敌意已经写在脸上。
“得意什么?今日就打破你们那九战九胜的战绩。”霍危挑眉以对,低声道。
云繁却早已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天际——天空飘着几片异色浮云,看得出来云上站着人,师兄应该也其间。
她正想着,忽然间心头一凛,察觉到一丝极其阴冷的气息向自己缠来,这股气息若有似无,无从循源,却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如同附骨之蛆,躲在暗中不怀好意地窥视着她。她抬头望了望天际,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天空。
“怎么了?”越安看出她的异常,一边问,一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没事。”云繁摇摇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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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师侄,那就是你的小师妹吧?”天际,有人淡淡开口。
“正是。”萧留年垂手站在此人身后作陪,敛神回道。
他的目光顺着对方所望的方向,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云繁。她今日穿一袭云水碧的衣裙,乌发浅挽,打扮得很是素净,与平日没有两样。他已经数日未回溯天楼,也没踏足沧云浮海,更加没有见她,可心绪似乎并没因为他刻意的回避而平静,反而在数日后这远远一见时再度翻腾,难以自控。
零星画面闪过,竟从来不曾被他遗忘。
“穆道友若是回来,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多了这么悟性非凡又同源同脉的小徒弟,应该非常高兴。”那人又道,鹰隼似的目光定定看着人群中的少女。
萧留年看到云繁抬了头,蹙眉朝云端望来,似乎发现了什么,神情不太愉快。
“靳仙尊谬赞,师妹孩子心性,顽劣难管,师尊回来恐怕先得头疼。”萧留年笑了笑,又道,“斗法马上开始,慕师妹与秋道友来了。”
他一句话,让靳楚的注意力从云繁身上转移到了斗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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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响起一片呼声,慕渐惜与秋锦枫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斗法台的两端。淡淡青光浮起,将二人连同这偌大斗法台都笼在其中,布下结界。
呼声之中,二人先向天空上修行礼,再向台下诸修行礼,最后面对面行完礼,斗法正式开始。两道身影凌空跃起,数道凌光如疾电般闪过,在半空交错,溅起无数星火。天霜纷纷扬扬,朝慕渐惜剑指之处飞去,所过之处,尽皆成霜,满目银白。
寒冽的气息,纵有结界都挡不住,四下散开,冻得台下诸修一哆嗦。
“慕师姐的修为精进了。”云繁道。
慕渐惜结丹还没半年,道法道术已又精进了许多。
“她心里只有修行,不精进才怪。”霍危想起被她折磨的这五天,心有余悸道。
“挺好的,人这一生,心里总要有个坚持。”越安看着斗法台上二人,目光似有些遥远。
云繁看她一眼,尚未回应,忽听对面发出一阵喝彩声,站在昆虚弟子最前面的素霖已经抛来带着挑衅的得意目光,似乎要借台上这一战,在这里找回颜面。
斗法台上,慕渐惜被秋锦枫一剑震出老远,摔在斗法边缘,她的身上已添血痕,看得浮沧弟子揪紧心,再顾不上对面的挑衅。
单就境界和实力而言,慕渐惜确实不如秋锦枫天赋虽然不相伯仲,但境界差了大半层,经验也比不过对方,对她来说,这不啻越阶之战。这一战很难,在场修士几乎没有多少人看好她,对于一开场她就落了下风毫无意外。
慕渐惜一开始就不留余地,出手皆全力以赴,并不打算与秋锦枫缠斗,便招招绝杀。但秋锦枫是何许人物,焉能看不出她的目的?她既想速战速决,秋锦枫也乐得成全她,当下也不留手,见她倒地并没半刻迟疑,又是一道剑光乘胜追击攻向慕渐惜,逼得慕渐惜就地一滚,勉强避开她的攻击,再度站起时,又被秋锦枫的罡风撞至胸口,顿时鲜血沁唇。
浮沧山的弟子从来不曾见到如此狼狈的慕渐惜,纷纷攥紧拳头,反倒是向来话最多的霍危,冷着脸一声未吭。
斗法进行得很快,慕渐惜已游移在败落边缘,几无还手之力,满场皆是她施术后所留霜雪,斗法台银霜遍覆,而她依旧咬紧牙关,在对面不断响起的喝彩中尤显狼狈。
对比她的模样,秋锦枫可谓游刃有余、风彩夺目,手中三尺长剑剑光凌厉,携骤风狂雷之势,一下又一下逼向慕渐惜。只闻“轰”地一声,慕渐惜身前三重冰盾被打得粉碎,秋锦枫的剑光攻到慕渐惜门面。
“慕道友,得罪了。”秋锦枫带着几分怜悯看着如困兽般的对手,下手毫不留情,聚气凝神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然而慕渐惜唇角却微微一扬,秋锦枫忽然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她的剑已覆薄冰,停在半空难再寸进,慕渐惜拭去唇角血迹站起,她的皮肤变得通红,凶猛罡风围着她呼呼直转,转眼化成一只肆虐的火龙,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冲向秋锦枫。
台下众修尽皆色变,此等强悍术法,已超结丹初期水准,直逼秋锦枫。
“师姐小心!”昆虚那边,已经有弟子惊呼起来。
便是天际,慕渐惜的师尊凌佑安眼神亦凝,只听身边柳昭诧异道:“天霜化火,这孩子的道法竟已修到这境界了?”
凌佑安却摇头:“太勉强了,不过一场斗法而已,何至于此?”
“那还不是凌师兄教出来的,像你,胜负心强。”出海月道。
水火本不相转,但慕渐惜为水火异变天赋,对水火二灵本有过人悟性,平时用天霜术久了,众人倒都不记她也擅火,天霜化火乃是水火互化术的极致,威力极强,初结金丹的她用出这一招,不啻将杀手锏毫无保留施展。
火龙顷刻将就将秋锦枫包裹,炽热气息四涌,半边天空被染红,观战众修为这场精彩斗法吸引,心系场上二人,不管是秋锦枫还是慕渐惜。
慕渐惜看着被火龙吞噬的秋锦枫,面露一丝笑意,可忽然间她的笑容凝固。火龙被强大剑气切开,一分为二,一道人影站在火龙之间,双手持剑一步一步逼向慕渐惜,待到走至她面前,火龙竟被她的剑切得四分五裂,化作灰烬满天落下。慕渐惜双眸顿睁,俏颜浮起几分狰狞之色,看着秋锦枫走到自己面前,她已无余力,只能徒劳无功地给自己覆上一层薄冰以挡对手攻击。
但这薄薄霜冰,怎能抵挡秋锦枫的攻击?
浮沧弟子脸上已浮现急悲之色,恨不能以身代其,只有越安、云繁与霍危三人,出乎意料地沉默。
“霍危,慕师姐这是……”云繁看着她身上的薄冰,似意识到什么,终于低声道。
霍危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是佩服慕师姐的。”
随着他一语落下,斗法台上异变忽起。
天霜化火,不是她的杀手锏。
满场的霜冰之间窜过细细紫芒,如同无数小蛇被一朝放出般,滋拉滋拉的声音响起,待秋锦枫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晚了。一张随着霜雪铺满整个斗法台的光网陡然张开,如天罗地网般叫场上二人逃无可逃,莫说秋锦枫,就连慕渐惜也逃不掉。
凌佑安霍地站起,靳楚也蹙起眉头,江锋道:“霜雷为阵,两败俱伤,这孩子够狠啊。”
二人都已站在斗法台的边缘,而这霜雪里蕴藏的雷电不属于慕渐惜,会对她造成同样伤害。她以自己为饵,骗过秋锦枫。
炽电以无法躲开的速度骤然间缠到二人身上,剧痛来袭,秋锦枫只觉四肢百骸连同元神都要被焚尽般,再难施力,她就站在斗法台边缘,巨大冲力之下,她闷哼一声,音被震下斗法台去。
反观慕渐惜,她被自己的霜冰牢牢冻结在原地,生受这阵雷殛之痛。
场下众人只看得目瞪口呆……
天雷贯体,何等痛苦?
谁都没有想到,慕渐惜竟然用了这样的办法。
“师妹,你只授她平手之局,可曾料到她会豁出所有?”越安看着满目银光,平静问道。
“我可没有未卜先知之力。”云繁笑得一派天真,“是慕师姐自己悟出来的。”
“师妹可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越安忽道。
斗法台上电光渐浅,雷势退去,覆在慕渐惜身上的坚冰尽碎,无数焦痕浮在她雪白肌肤之上,触目惊心,但她却稳稳留在了斗法台上。
霍危已经第一时间冲到斗法台前,浮沧修士也随之涌上前去,将慕渐惜簇拥在正中。
慕渐惜却未急着下台,凭着最后一丝气力,朝着不远处的人遥遥抱拳:“多谢指点。”
台下落败的秋锦枫遁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瞧见人群最后微笑颌首的人——
那个结丹不过数日的浮沧小师妹。
云繁朝慕渐惜回了个笑脸,方道:“哦?是谁?”
越安但笑不语。
云繁满脸的笑意却是一收,双眉顿蹙,眼现惊疑,不过片刻她忽捂胸闷哼,唇角沁出一丝血色,被越安瞧在眼中。
“师妹?怎么了?”越安一边说,一边扣向她手腕脉门。
云繁体内灵气冲脉,似受到什么反噬般。
“不好,无境海……”云繁欲言又止,狠狠甩开越安的手,冷道,“别跟着我!”
语毕,她抛下众人,飞身掠向浮海沧云。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是喜欢慕渐惜的。
预告:即将迎来一小段虐,这个大设定下,全文无虐也比较困难,我尽量控制。
————
第65章 幽澜
云繁抛下斗法台旁欣喜兴奋的众人, 疾速回沧云浮海,不过眨眼时间,人已在沧云浮海上落下云头。她的脸苍白失色, 神情更是如罩阴云, 唇瓣紧抿, 脚步匆匆地迈向无境海, 满地浮云都因她的行走而向两侧飞散,露出青色玉石路面。
无境海上已巨浪滔天,浪中是无数阴魂暗魅,撕扯着向空中窜去,仿佛要争脱这片可怕的海域, 底下……一张巨大蛇口宛如深渊, 这些急于逃脱的妖邪又不断被吸入这张巨嘴, 以蛇口为中心的可怕漩涡缓缓转动着。
“蛟蛟?!”云繁捂着胸口站在无境海旁,尝试召回蛟蛟。
然而无境海毫无变化,烛蛇也并未归来,可巨大的魔气通过蛟蛟冲涌而来, 云繁脸色愈差,唇角沁出血丝,她目光一冷,指尖幽光闪过, 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道伤口。
鲜血滴滴嗒嗒落下,还没坠地又浮到半空,渐渐聚在一起,浮在云繁身前。云繁银牙暗咬, 掐诀施法, 那团血在半空不断变化着形态, 最终凝固着一只小小的血色薄刃。
“你在做什么?”
眼见那只小小的血刃就要飞入无境海中,一道森冷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云繁没有转身,只道:“你看不出来吗?烛蛇与我血脉相联,它如今吞食过多魔气,已经对我造成反噬。我承受不住它的魔气,再这么下去,我会……”她说话间咳出口血来,表情已是痛苦至极,“神识尽失,溃躯而亡,化作劫灰。”
“不可能!”那个声音离她近了一些,“你与烛蛇共生,你在蛇在,你亡蛇亡,它不可能反噬……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万妖海内魔气汹涌,谁知道它在里面会出现何种异变?”云繁抹抹唇,眼中杀气毕露,掐诀催术,“我只知我现下受它反噬,魔气难扼,它若不除,死的就是我!”
语毕,她胸前那柄由她鲜血所化的薄刃倏地飞出,如同电光般射向无境海。
“不要!”那声音惊怒交加,失控响起,“你不能杀它!”
一道灰暗的人影从她身后掠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着云繁血刃至无境海旁,阻止云繁斩断血脉之联,诛杀烛蛇,可忽然间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动作,然而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间,那薄薄血刃忽然间散开,化作血雾径直融入灰色人影中。
云繁眸光一闪,唇角微扬,看着一团模糊看不出面目的神识虚影,渐渐恢复了本来脸色,人也随之腾身半空。万妖海怒涌,漩涡中的蛇口倏尔闭上,一只庞大赤蛇从海中跃起,整个万妖海随之掀起巨浪。
蛟蛟退去幼形,头生双角,眸色如漆,赤鳞火甲,似红蛟般盘游于巨浪之间,将整个万妖海踏在脚下。云繁再无惧妖海阴力,飞身落在蛟蛟头上,居高临下看着那道灰影。
灰影停在原地,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回归平静:“你设局引我出现,也不怕被满山强修察觉?”
它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反而有些奇怪的欣慰。
烛蛇并没反噬,她更没打算斩断与烛蛇的血脉联结,一切,不过是个局。
“无所谓,比起那些,我更憎恨有人偷在暗处窥视我。”云繁道。
她境界修为已经全部恢复,随时都可以离开浮沧,做回从前的魔修,就算这满山皆强修,她也有办法逃走,但是这个藏身阴暗的人若是不能找出,她寝食难安。
这个人窥探她十三年,知道她的底细,甚至知道她的来历……这个人多存在一刻,对她来说,就多一刻危险。
“是要我逼你说,还是你自己说?”见对方不作声,云繁盘膝坐在蛟蛟脑门上,问道。
灰影如同火苗般晃动一下,其中沾染的血色如同蛛丝游绕其间。
“那就等你真的找到我再说!”灰影却咬死不松口,声音干巴巴响起,还未落地,这道影子忽然涣散成烟,须臾消失于沧云浮海上。
云繁冷哼一声,万没想到此人到这份上还是不肯和自己多说半句,不过无妨,它的魂神虚影已经被她精血所化的缠魂丝染上,不论逃到哪里,她都有办法找到它。
更何况,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既然非要见面才肯说,那不妨见上一面。
如此想着,云繁拍拍蛟蛟的脑袋,蹭了蹭它新生的嫩粉粉的角,正要催动蛟蛟飞出万妖海,忽然间,凌厉剑气如山海倾塌,向她涌来。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但在这一刻,却充满金铁刀戈的锐气,化作无形之网,笼于她的周身。
云繁神情顿凝,转眸望向气息涌来的方向,只看漫天云海间,一个孤伶伶的身影。
萧留年站在离她数十步之遥的地方,冷冷看着她。
两个人一个飞在半空,一个站在地上,彼此对峙般站着,没有人开口。
云繁的手却已不知不觉地攥紧了蛟蛟的蛇角,她怎么也没想到,萧留年会出现在这里。在布局设计之时,她早就已经打听妥当,今日萧留年会以道祖大徒弟的身份作为陪客,陪在靳楚和陆决等一众上修身边,他是不会有时间回沧云浮海的,而她又在万妖海附近布下绝灵禁制阵,短时间内在禁制范围里出现的魔气,是不会逸出法阵再引起骚动。
她的计划很顺利,持续的时间也不长,本是万无一失的局面,然而……就这短短时间,却出现了她最大的纰漏。
烛蛇、万妖海以及这汹涌的魔气,都在告诉萧留年一件事——他的小师妹,并不简单。
沉默持续了很久,云繁才听到他霜冰般的声音。
“云繁,你可有何要说?”
————
暮色将至,又到霞色遍染的时辰,今日天际铺下的云霞似乎比往日都大,也更浓烈,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如果幽澜看到这片景象,应该会很喜欢。
曲弦站在五梅峰的崖边,远眺这片火云,目之所及,渐化一张娇艳容颜,似乎触手可及般,然而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张好不容易才幻化出的脸便随之散去。
他心生不悦,转过身去看到来人,并无意外,刚要开口问询,却见一道灰影闪过,浮在那人背后,强悍威压骤然涌来,让他骇然退步,心生戒备。
“曲弦,是我。”来人开口,简道。
只这一句话,便叫曲弦大惊。
“姑姑?!”他望着来人,难以置信道。
————
沧云浮海上云雾缭绕,还是只有云繁和萧留年二人,别无他人。难以想象数日之前,他们还是整个浮沧山最让人羡慕的师兄妹,她是他亲手牵回浮沧山的小姑娘,也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他哪怕远在万里之外仍然愿意抽出时间陪伴的小师妹,是他在危难之中也依然想听她唤一声“师兄”的小师妹……
他对她没有一点点怀疑,即使他在洞室里看着她吸纳魔气,即使无境之海因她掀起波澜,即使一念师叔看不到她的过去未来,即使她从小到大表现出的超越寻常孩子的通透,即使她在刚刚过去的斗法中呈现出的惊人实力,即使受托前去调查她来历的慕家人说这世间根本不存在常平村,即使……他现在人在浮海,亲眼所见,他还是不愿意怀疑。
今日之所以会抛下缠身事务回到沧云浮海,不过只是因为他在云端见到她脸色惨淡、神情痛苦匆匆离去的模样,他便不可扼制地担心起来,满心满脑都是她,以至于当着众修之面告罪离去,飞回沧云浮海。
萧留年对自己现下的心绪也觉得匪夷所思,都已经到这个份上,只要她可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也愿意相信。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每一次遇到与她相关的事,就变得毫无冷静可言,似乎就连那些根植于心的原则,都可以抛开。
而这一切,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无论他如何逃避,如何清修,都没办法改变一个事实。
他对他的小师妹动情了。
洞室那漫长的吻,他可以归究为源自本性的冲动,或者是救人心切,那种种区别对待,他也可以归究为师兄妹情深,她每一次的靠近和他心弦的触动,他也可以靠着清修全部克制,但是今日,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除了动心、动情这个原因,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那些因她而生的痛、恐惧、愤怒和抛弃原则的信任。
他必需承认,尽管她从五岁起被他牵回浮沧,尽管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年,但云繁如同这世间最灼烈的火焰,烧进他心中,就如同那日她在三星斗法台上那一句掷地有声的“我钟情师兄”,什么掩饰都没有,便冲进他心头,扰乱他两百多年的清净。
他无法抗拒这样一个女人,她像金尧城的烟火,又或者这一刻天际的云霞,一步一步逼得他溃不成军,逼得他心弦乱如急雨。
而如今,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似乎……又与她远隔天堑。
嘶——
感受到源自萧留年的威胁,蛟蛟戒备地朝他吐吐舌信,像要吞噬他一般。
“蛟蛟。”云繁拍拍它的脑袋,“别担心,师兄不会伤害我。”
蛟蛟的蛇信一吐一吐,大眼睛懒懒一闭,将云繁送回岸边,庞大的身躯缩成旧日大小,钻进云繁衣袖中,化作一道血纹趴在她肩头。
“这是烛蛇。”萧留年开始缓缓朝她踱来,温柔尽敛,只余霜冷,“烛蛇乃是蛇中皇者,有化蛟甚至化龙的可能,你这只烛蛇,已经化蛟了,应该跟着你很久很久了。烛蛇身怀九种毒源,可以演化出至少八十一种天下奇毒,当日……我在蛇渊救你之时所中蛇毒,乃出自你的手?后来莫名被解,也是因为你开恩?为了借我之手,助你脱离蛇渊?”
他边说,边笑,边靠近她。
当年蛇渊救她之时发生的事处处透着诡异,他不傻,只是从来不愿往她身上想。时至今日,他依旧会想起十三年前衣裳褴褛赤着双足的她,那时的她,孱弱无辜,又乖巧贴心,让人只想倾尽所有善待于她。
可笑的是,他费尽周折,以为自己拼却性命救回来的人,却是天生的猎手,而他……才是那个被诱骗的猎物。
“也没有什么常平村,对吗?你根本不是雁霞关的人。”
可笑,她信口拈来的故事被他当了真。他心疼她幼时所苦,对她百般怜惜宠爱,可她却连一个故乡都是胡诌的。
萧留年又靠近她一些,云繁静静站在原地,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她一早就知道,谎言一旦戳破,师兄可以轻而易举想通这其中关节,不管她说的话里有多少是真的,他都不会再信。
“云繁不是你的名字,你到底是谁?来浮沧所为何事?”萧留年每问出一句话,对她的信任就减轻一分。
连他也诧异,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如此相信过她。
“你不说,那就让我来猜猜。”萧留年逼视她,缓缓道出一个名字,“你就是那位号称被曲弦叛杀的幽澜魔君?”
这世间,没有什么浮沧山小师妹,有的,只是西洲幽澜。
作者有话说:
咕咕,我是你的蛐蛐啊,咕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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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强亲
“幽澜”之名出口后, 换来两人间漫长的沉默。
师兄如同往常那样站在她身前,可目光却让人无所遁形,独属于她的温柔也已荡然无存,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 却是这十三年来最让她沉重的一次。
“师兄……”良久, 她开口, “幽澜只是我的号,云繁才是我的真名。”
“所以你真的是幽澜魔君?”萧留年不得不攥起拳,否则她能轻易看出,他微微颤抖的手,“两百余岁寿元, 境界已达元婴的幽澜魔君?”
沧云浮海上云缭雾绕, 让一切都显得极不真实, 萧留年仿佛要隔进云雾般,离她越来越远。云繁便扬唇一笑:“师兄,我是幽澜又如何?难道我就不能也做你嫡亲的小师妹?当日在这里拜师祖时,你对我说的,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嫡亲的小师妹了。”
萧留年摇摇头:“你是幽澜,就不可能成为我的师妹。”
“就算我是幽澜,我一样会是你的师妹, 你难道忘了,我能成为你的师妹,不是因为我有多高悟性,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可怜, 而是因为……六柱灵根!”云繁一语道破, “道祖遗训, 凡遇六柱灵根者,皆收入座下为徒!”
萧留年哑口无言,他向来说不过她。
如今已经无从去想若一早知道她是魔修会是如何局面,大抵她连进入浮沧山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交集。
“说说吧,你留在浮沧所图为何?是为了无境海?还是别有目的?”萧留年转而问起她的目的。
“躲避曲弦和徐莲清的追杀而已。”云繁走到他身侧,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当年我被他二人联手背叛以至重伤化作稚童修为尽失,逃到蛇渊遇见你,如果没有被你带回浮沧山,以我当时情况,我根本逃不过他二人追杀。所以师兄,你救我两次,一从蛇口,一从曲徐二人之手……”
她的手缓缓探下,钻进他宽厚的大掌中,让他紧攥的拳头松开。
师兄向来温暖的手掌,竟一片冰冷。
“浮沧十三载,众位师叔待我如何,师兄师姐待我如何,你又待我如何,我看在眼中念于心中。师兄,我虽为魔,却非不识好歹之人,我没做过任何有损浮沧山的事。当日入浮沧为求容身之所,如果你一定要追问我还有何图谋……有,我是别有图谋……”
她逼向他的眸,不再给他逃避机会,断声道:“我图你!”
萧留年心头又是一震,只听她一字一句有如金石掷地:“那日斗法台上如果我没说清楚,我可以再说一次。我贪图师兄,我钟情于你,我留在浮沧,有一半原因,是想留在你身边!我想与师兄朝朝暮暮,想与你光明正大地共处一室,我想要你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她每说一句话,就在萧留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即使早就明白她的心意,可这般直白的表达,也足够让他自乱阵脚。
“我还要做你心里独一无二的天下苍生!”
“够了!”萧留年神情微狞地打断她的话,反手狠狠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你巧舌如簧,擅惑人心,利用他人感情。我待你一片赤忱,你却欺我骗我,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谁能分辨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所谓钟情,又有谁敢相信?”
他眼底隐红,流落出的痛怒,撕碎他往日风度。
回想这十三载种种,无数温情,都变成可笑的骗局,可真正让他痛苦愤怒的,却不是他错付了多少,而是那藏在这场谎言背后巨大的恐惧——也许,她所谓的钟情,不过是虚情假意的迷惑。
她根本就没喜欢过他。
“其他事你都不相信也没关系,但是……”云繁眉心一蹙,冷道,“唯独这件事,我不许你怀疑!”
萧留年待要再说什么,可两道幽光从她手中飞出,如蛇般缠向他的手腕,他手劲一松,云繁趁势从他的桎梏中脱身,却没逃离,反而欺身而近,贴上他的胸膛,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狠狠拉下,不由分说吻上他的唇。
这一回,可不像在洞室里那般和风细雨,她的吻来如急风骤雨,落在他唇瓣上,他陡然间睁大双眸,竟忘了要推开她,微启的唇又给了她入侵的机会,丁、香小、舌钻唇而入,翘开他并不坚定的牙关……湿、濡、绵、软温热两相交织。他无入安放的手骤然间攥紧,而后狠狠扣着她的腰肢,是想推开她的手势,可手上没有用力。
意志遭受着巨大考验,他任由她索取,寸寸逼进,吮吻之间他渐渐化被动为主动,唇舌皆对抗着她的纠缠,却不想,越是抗拒,越加缠绵。
这样攻城掠地般的对阵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唇才稍稍收势,却又游向它处,舌尖舔?过他的喉结……萧留年的肌肤已人脸颊红至脖颈,那片红,蔓延入衣襟,淡淡的,很是诱人。
反正被窥破身份,云繁更加没了顾忌,只想着先得到师兄的人再说,百般手段用上必能叫他妥协。她知道,师兄对她是有感觉的。
“云繁……”萧留年只觉她的唇间似含有着一道细电,所过之处,灼焰遍生,烫入脏腑。
她就是他命里的劫数。
咻——
远空一簇银光腾空而起,化作红芒在天际炸开,刹时间染红半个天空。
红光倒映入萧留年瞳眸之时,他猛然间清醒,用力推开她。云繁双眸迷离,唇瓣尚留着晶亮光泽,双颊媚色遍染,不悦地望向这簇打断二人好事的红光。
“这是……”萧留年不敢再看云繁,也暂时不再质问云繁,只按下心中沸烈之意与身上种种幽疼,道,“宗门的警示烽烟。”
浮沧辖下所庇佑的万里山河皆设烽火台,用于非常时刻紧急传讯,若烟为红色,则意味着事态之严峻已是最高级别。
自归溟平定后,烽烟再未升起过,时至今日,已被众人遗忘,可如今……
这道烽火从金尧一路传至浮沧。
“魔修分三路聚围浮沧,人数甚众,速至临仙殿。”凌佑安的传音响起。
短短一句话,只叫萧留年和云繁同时惊心。
“跟我去临仙殿见师叔。”萧留年脸上潮红未退,眼神却已无情,他猛地扣向云繁手腕,道,“幽澜魔君,不要逼我动手。”
大批魔修悄无声息地从各地聚围浮沧山,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定是有人暗中筹谋许久,才可瞒天过海,而这个人,很可能蛰伏于浮沧内,才有能力里应外合完成。
蛰伏浮沧山的魔修……思及此,萧留年不自觉加重手劲。
感受到师兄手上力量,云繁便知他在怀疑什么,再看他的眼,不管是失望愤怒还是痛楚,已经通通消失,只剩下幽沉的冷。
“我不能和你去临仙殿!”她断然拒绝,凌风劲力陡出,化作厉刃划过萧留年手背。
顷刻间,一道血痕出现在萧留年手背上,鲜血沁出一滴一滴落到地上。萧留年有片刻恍神,他没有想到云繁会出手。十三载光阴,无数个陪伴的日夜,隔着漫长距离的温柔相待与十年如一日的偏爱……都被这道血痕打得支离破碎。
“师兄,让我走。”云繁脱身退出百步之远,“我不想和你斗法。”
隔空遥望萧留年的目光,她的心似乎被细弦紧缚,突兀的疼起来。她没试过这种滋味,像中了什么控制心魂的蛊毒那样,难受至极。
“你知道若眼下就这么离开,意味着什么吗?还是你真的打算就此脱离浮沧山?”萧留年不再看自己手上的伤口,只道,“跟我去见师叔们,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你是六柱灵根,师尊说过凡六柱灵根者皆为徒。浮沧山不会伤害你的,留下来……你……还会是浮沧的小师妹。”
他惊讶于自己明明已经失望透顶,心里想的却还是如何维护她,如何留下她,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微。
“师兄,我没想离开。”云繁亦急道,“但我要先去找一个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若是去了临仙殿,就算师叔们没有伤她之心,可是当着九寰诸仙修之面戳穿魔修身份,又逢此紧迫关头,就算她再能言善道,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会让她将大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而错失揪出祸首的最佳机。
“待我找到那人,会新自上临仙殿见你们。师兄,再信我一次。”她眸中生起哀求之色,如以往每一次撒娇讨饶时那样,楚楚动人,让人分不清真假。
萧留年知道她所有看似软弱可怜的表相下,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决定,他劝不住她。
他摇摇头,道:“成仙亦或为魔,你的选择,但我不能用浮沧山做赌注。”
语毕,他身后长剑嗡嗡一震飞进他手中,可就在他运气凝神之时,神情陡然一僵。
手上传来麻软的滋味,他的灵气聚不起来。
“你又下毒了?”他的语气轻而飘,唇角倏尔绽起一缕笑,似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说了,我不想同师兄斗法,这毒不到半柱香就可全散。”云繁边说边掐诀施术,光芒大炽。
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前,萧留年只听那一声绵长悠远的——
“师兄,等我。”
————
云繁没有片刻停留,追踪着缠魂丝的气息到了浮沧某个地方。
五梅峰?!
她蹙眉望着被夜色笼罩的五梅峰,天色已尽暗,五梅峰上只有几点华光透出,一片静谧,但云繁知道,五梅峰的外面暗藏不少浮沧弟子,毕竟有魔修住在这里,浮沧山不能大意,早早做了埋伏,今日烽烟起,魔修聚,要不了多久大批浮沧修士就会赶到,这里的情势只会更加严峻。
缠魂丝散出的气息就在五梅峰中,与曲弦有关?
带着心头的疑问,云繁隐去身形,浮在五梅峰外的半空中,正思忖着该在哪里落脚,魂神忽然一凛,她收到了来自严慎的传音。这传音用得不是法宝,他动用了他们主仆间的血脉联结,这意味他遇到无法施展术法的棘手情况。
“尊上,我与青河遇袭,青河伤重……”
严慎的魂音非常虚弱,随时都要消散一般,听得云繁眉头直蹙。
他言简意赅地交代起近日之事,原来三日之前,青河接到买家消息,交易这批伏血石,便与严慎同往。交易的过程非常顺利,并无波折,然而就在他们拿完灵石前脚欲离之时,却遇对方伏击灭口,以至青河重伤。二人被追杀了三日,到今日方有藏身之所,严慎才向她报信。
“尊上,这次他们收购了非常大量的伏血石、紫云砂和玄雷果,而与他们交易的卖家,大部分都被灭口了。”
“可知何人所为?”
“不能完全确定,但从对方谈吐及吐露的只言片语来看,有很大可能出自三宗之一。尊上,如今三宗齐聚浮沧,外头又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你要多加小心。”严慎道。
“你们处境不妙,先保住性命,不必担心我,我有分寸。”云繁飞快回答道。
“对了,还有一事。虽然没能查明对方确切身份,但是我们按尊上的吩咐,已将那批伏血石浸泡过龙涎草,用以追踪,尊上务必留意。”
严慎说到后面,魂音已经淡得不能再淡,云繁知他灵气已竭,只叮嘱他们好生藏好,便切断传音。
龙涎草乃是仙界一味香料,味道虽淡却留香持久,常被用于炼制一些追踪之物。
伏血石、三大仙宗、魔修围山……这其中或有关联?
云繁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时放下,自知时间不多,再无犹豫,掠过半空,落到五梅峰上。
灯火从五梅小筑的窗中洒出,半垂的竹帘后,盘坐着一个人,云繁只能隐约看到对方青色的衣摆。
那是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唔……希望我能把握好尺度,不然后面的别鹤海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
第67章 颂曦
廊下的浓郁阴影里, 斜倚着一个双手环胸的人。宽大的衣袖垂在身前,他盯着地上的影子一动不动,直到察觉细微的动静, 才抬眼看向原本空荡荡的山峰。
“云繁道友, 深夜造访, 不知有何贵干?”曲弦的声音响起, 粗听宛如夹着笑意,细闻之下却只剩凉薄。
看样子,他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依旧将她当成浮沧山的小师妹,也不知是里面坐的人没说, 还是他们都没窥破。
云繁倏尔扬起抹笑, 眸光流转间俏声道:“今日外头有些不太平, 我来瞧瞧曲道友这里可还好,不想曲道友竟在会友,是我打扰了。”
她嘴里道着歉,面上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一边说一边踱步靠近五梅小筑。
“只是不知,是我哪位师姐与曲道友有此交情,竟能深夜在这里讨到酒喝。”见二人均未出声,云繁笑眯眯问道, 满面人畜无害的天真纯良。
“云繁道友冰雪聪明,不是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曲弦道,“外头不太平, 我这里可能更不太平, 你就不害怕吗?”
“我怕, 怕得很,所以才非要亲自前来,确认一番。”云繁走到廊前时止步,仍笑吟吟看着他,“再说就算我猜到了,也不知晓她的身份呀,曲道友不引荐引荐?”
曲弦甩甩衣袖,从廊下走出,与她擦肩而过,边走边道:“那是自然,姑姑一直在等你。”
他一边说,一边祭起面巨大黑幡,幡上绘着阴沉沉的法符,一道暗红的光芒冲向天际,化作无数流火坠下,刹那间,五梅峰上无数道刺眼青光冲天而起,以迅雷之速融成一片,将五梅峰完全笼罩其中。
山间响起几声惊呼,埋伏在五梅峰上的弟子,被尽数震到青光之外。光芒随之大炽,将五梅峰照得亮如白昼,也让半空中浮飞的修士无所遁形。
云繁展目望去,只是五梅峰外的半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无数浮沧弟子,黑压压一片,其中有一大部分着青麟战甲,正是紫宸峰的护宗弟子,其中有许多是她熟稔的面孔,慕渐惜也在人群之中。
动作可真快,她从沧云浮海赶到这里,半柱香时间不到。
魔气从黑幡上源源不绝涌出,顷刻间就将整座五梅峰包裹,曲弦独对众修,面不改色道:“别怕,他们打扰不到你们。”
云繁目光从外界修士身上转回五梅小筑,看着屋里的人问曲弦道:“你唤她姑姑,那我又该如何称呼她?”
曲弦没有回答,屋里的人却传来一声笑,那声音不再是灰影时的冷硬,有了生气。
“虽然你我寿元相差甚远,但若按辈份,可能你还是得管我叫一声师姐。”她开了口,温声和语道,一如这十三年间每一次见面问好。
垂帘翻起,威压随之弥散,没有什么威慑力,却十分强悍,如同天际云光般,洒向四周,也笼罩了整座山峰,让围在五梅峰外的浮沧弟子俱是一惊。
这股威压的境界,只怕已逼近返虚,这境界比云繁猜测的要高出太多太多了。然而心中虽惊,但她脸上波澜未动,只静静看向屋里。
满室柔光之中,盘膝坐着身着浮沧仙裳的女人,容颜未改,依然是旧日清秀的模样,可眉宇间气度却已判若两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微小谨慎、唯唯诺诺的人了。
“越安师姐。”云繁毫无意外地唤道。
屋里的人冲她笑得十分温和,连声音都显得格外愉快温柔:“你是怎么猜到我的?”
“从你第一次在我洞室里现音,我就猜到了。”云繁走到屋前,却没进屋,只歪着身子在门前坐下,像晚辈对长辈那样。
沧云浮海魔气涌动那次,是越安第一次现音,虽然帮了云繁大忙,但也让云繁大为警惕,她无法容忍被人躲在暗中窥探,不管对方出于好意还是恶意。
“可以上沧云浮海的人本来就少,而溯天楼又是师兄的洞府,里面的每件东西,都是由师兄和我亲自把关,不可能会出现被人寄识的情况,洞府四周都有禁制,也不存在有人悄然潜入的可能性,要想在我洞室内动手脚,难度很大,但是……越安师姐,那段时间我结丹,师门上下替我准备了无数结丹所需,你正是负责运送的人,来来回回到过沧云浮海三次。”
虽然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尤其是混在那庞大的结丹物资中,她又是送东西的人。
这是云繁怀疑的最初,但寄识的魂音已散,她找不到任何痕迹证明,一切只是猜测,只不过顺着这个怀疑往回追溯,便越发让云繁心惊。
她不得不承认,她看走眼了。
最初,她和慕渐惜一样,只觉得越安城府极深,为了进浮沧山小动作不断,利用霍危的赤子之情,为了能在浮沧山站稳脚,又不断靠近讨好霍危与她,毕竟霍危与她,一个是玄鹰峰柳师叔的亲传弟子,一个得到道祖弟子萧留年的青睐,未来可期,对她日后在浮沧山修行都将是巨大助力。想她一个天赋低劣的外门弟子,身后若有两个上修的弟子作倚仗,她的日子会舒服许多。
后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似乎都验让了云繁的猜测,她确实在不断讨好霍危与自己,心思几乎都写在脸上,就如慕渐惜对她的评价般,这是个天赋低下,却想靠着装好人、讨好同门、攀附上修而得到修炼资源的人,手段不算高明,装得也不够巧妙,在她们看来漏洞百出,不值一提,只有像霍危那样傻的人,才愿意全心相信她。
却不知……正是这样平平无奇、手段满是漏洞,可以被一眼看透的虚伪的人,却成为她最天衣无缝的伪装。
越安太平凡了,平凡到让人忽略,而越是聪明的人,越能看透她的伎俩,就越会陷入她的伪装中。在这样的伪装下,她成功掩盖了她进入浮沧山的真正目的。
不是为了修行,不是为了浮沧山的资源,她想要的,只不过登上主峰,尤其是紫宸峰。
甚至就连天赋太差,进入紫宸后只能努力帮助凌佑安处理各色事务来获取好感,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否则……这座五梅峰如何成为曲弦的落脚地,这峰上又怎么可能悄然布下那么强大的禁制法阵,外头那些魔修又是如何在一夕之间包围浮沧?
可以办到这些的,思前想后,只有越安。
“十三年,我们都被你骗了十三年。”思及此,云繁又一笑。
“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不过有一点,你没猜对。”越安唇角轻勾,续道,“我想接近你,讨好你,并非因为你是道祖的弟子,能够踏上沧云浮海的人,最起码,在五灵试过后,我就不再抱着利用你的目的接近你。”
一开始,她靠近云繁,确实是存着和利用霍危一样的心思,可在五灵试上,六柱灵根一现,一切都变了。她迫切需要接近云繁来解答自己盘桓于心的疑惑。
“和我的六柱灵根有关?”云繁问道。
越安点点头,却没详细回答她,只道:“你太聪明,戒备心重,我想尽一切办法,无数次接近你,却都无果。你完全不给我机会,这十三年里,我唯一一次成功的,就是在你结丹之前冒着被你窥破的巨大风险,在你洞室里寄识。果然,这唯一一次下手,没多久就被你识破,甚至设局诱我现身。所以你不必担心这十三年来你是否被人窥探,因为除了那一次,我再没成功过。”
“那我可就放心了。”云繁佯吁口气,小孩子一样拍拍胸脯。
峰外的炽光疾转,破禁的人似乎更多了,但他们的声音却一点都传不进来,这个禁制法阵,想来费了她不少心血。
“嗯,我也很高兴,你如此聪明,让人无需操心太多。”越安随她微微一笑,眉眼中竟有了几许和蔼的慈色,就像是她的七个师叔看她时那样。
“你很关心我?那次金尧历练,你跟着我们,是因为我?”云繁又问道。
越安点头:“六柱灵根是非常罕见的天赋,外头有太多人想将你掳走,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让你留在浮沧山的原因。”
只有浮沧山可以抵住外界一切风雨压力,护下她。
“那么我被黑袍怪掳走后,曲弦出现在阴山,不是巧合?”
“你说呢?”越安反问她。
云繁已有答案:“当时……你为什么不亲自来救我?以你的境界,对付区区黑袍怪不在话下。”
“那个时候,我的本尊还在闭关,正值伤愈的紧要关头,你看到的这具肉身,不过是我分神塑炼的,并无修为在身。”她道。
为了进浮沧山,“越安”身上也不能有任何修为,她必需是个凡人,天赋低下,容貌平平,不能惹人注意。
知道云繁被掳到阴山后,她当即吩咐曲弦赶往阴山,伺机帮助萧留年。
“原来如此。”云繁听完并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反而面露思忖。
不是越安,会是谁?
“你在想什么?”越安见她沉默,反问道。
“没,谢谢你。”云繁又笑了起来,“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呢。”
越安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云繁轻轻搭着她白皙纤长的手站起,与她并肩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听她温柔的开口。
“我不叫越安,真名越颂曦,本是昆虚弟子,靳楚座下首徒!”她温和的神色在提及“靳楚”之名时浮起一丝狰狞,声音里也添了咬牙切齿的恨意,但很快又散去,“后来,我弃仙为魔,改投魔尊曲悲楼座下,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远处的禁制光阵不断被外界的各色攻击撞击起刺眼银光,巨大的波动朝四下绽开,可五梅峰的禁制法阵却巍然不动,而浮身于禁制光阵之外,正集力破阵的众修远远看到小筑里走出的人,皆是一惊。
“越安?!”
“越安姐?”
慕渐惜与霍危不约而同愕然,就连赶到的凌佑安也惊在半空。
越颂曦远远望了他们一眼,唇角微勾,目光柔和,身后却有灰影浮起,缓缓融入她的身体中,原本清秀的眉目随之起了变化,雪肤玉颜,长眉檀口,竟是个容貌清丽无比的女修。
“众位仙友,归溟同袍为战,至今已过千年,可还记得在下?”她松开云繁的手,浮身天际,对着浮沧七子并昆虚、长离二宗上修抱拳朗声笑道。
“她是越颂曦……曲尊座下弟子。”出海月第一个认出了她,复又喃喃道,“你竟还在?”
“月道友好记性。”越颂曦含笑道。
“你伪装成凡人弟子,蛰伏我宗十三载,而今又携魔修围困浮沧,究竟所为何事?”凌佑安已然明白,想着十三年师徒一场,痛心厉声道。
“多谢凌仙尊这十三载栽培,颂曦感念于心。”越颂曦朝他一拜,目露歉然。
“少来这套,你先把云繁放了!”江锋从后飞出怒喝道。
云繁心念一动,不禁望向紧随凌佑安左右的萧留年。他抿着唇,满面肃杀,手中长剑青光炽烈,与她的目光匆匆一汇,随即转开。
他还是没将沧云浮海上的事告诉师叔,没有戳破她的身份。
他所有的原则,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江仙尊,稍安毋躁,我不会伤害云繁。今日以真身现于此地,乃是为了赴贵宗道祖之约。”越颂曦缓缓吐出一句话。
众人诧异至极。
“穆仙尊答应过我,在我师尊死忌这天现身。过了子时,就到我师尊的死忌。”
作者有话说:
解答时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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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争执
天色已晚, 黑夜虽笼罩四野,却被禁制法阵上的光芒照得亮如白昼。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到子时。
一千多年前的这一日, 曲悲楼殒身于溟海茫茫噩雾中。
越颂曦的第二句话, 更叫众人震惊到失色。凌佑安已挥挥手, 令众人暂停手中攻击。尽管对方只有两个人, 单枪匹马般在五梅峰独对这么强修,其中还有一位返虚大能靳楚,但他二人却丝毫无惧,纵然身后有数万魔修,但在此刻, 他们的冷静也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师兄, 穆师兄要回来了?”风兰雪低声问道。
凌佑安摇头:“未曾收到传音。”
一点风声都没有。
“师兄, 魔修之言怎能相信?定是他们想要拖延时间,才搬出穆师兄来。”江锋对越颂曦的话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只将手中千斤重刀横斩于胸前道,“赶紧破阵将他二人拿下才是。”
“江师叔, 他们在五梅峰所设的禁制法阵,乃是建立在师尊昔年所创之浮沧六仙阵基础之上,当初师尊临别前曾经告诉过我,六仙阵乃是倾其心血所建, 聚浮沧山之灵而成的护山禁阵,非紧要关头不得启动,且知晓此阵者只有凌师叔与我……”萧留年此时方忖道。
他已然看出越颂曦和曲弦所起的法阵,借的是六仙阵的力量, 否则他们仓促布下的法阵如何抵挡这么多浮沧弟子与上修?
江锋一时无语, 凌佑安却挑头看了眼更高的天际, 云上端坐着面色肃然的靳楚与陆决,其他宗门的上修也已经闻讯赶到,都浮身于浮沧弟子的外/围,事态未明,他们暂未出手。
“如此说来,乃是穆道友将你们以及西境魔修召到浮沧仙山?”沉沉声音传来,长离宗陆决先开了口。
“自然。”越颂曦闻言稍稍抬首,目光掠过云头上端坐的人,一丝憎恨稍纵即逝。
那人未置一辞,只俯望五梅峰,眉宇间是让人心寒的绝情。
“这么大的阵仗,为的是曲魔尊?”陆决冷冷道。
“昔年我师尊与那万余同袍命殒归溟,诸位还欠我们一个交代。”越颂曦浮身半空,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为此,我和我的同袍等了千余年。诸位该不会是忘记了吧?是穆仙尊亲口允诺过要查明真相的。”
“什么真相?当初仙魔同赴归溟,陨落的可不仅仅是你们魔修,仙修亦折损近半,这笔账又该同谁算去?你却怪到我们头上,当年还妄图以此为借口掀起仙魔混战,荒谬至极。”站在靳楚身后的昆虚长老开口道,他也是当年同赴战场的强修之一。
“归溟之战,仙魔定的是君子之约,弃前嫌共迎敌,我辈虽为魔修,若果真只是战死沙场,无怨无悔,但可惜,当年有人从中使坏用计,致使我师尊与那万余同袍命丧归溟,你们觉得我们活着的人该不该查个水落石出,该不该为他们报这个仇?”越颂曦越说神情越冷,目光如同利剑,剜向云端。
“口说无凭,当年你们既拿不出证据,又找不到凶手,到现在依然只知含血喷人,我倒是觉得你们想借三宗剑试,诸修齐聚之际围袭浮沧……我宗探子来报,围困浮沧的魔修有近万数之多,要说只为当年之事,我是不信。”旁边有人怒斥道。
“谁说没有证据?”越颂曦甩袖道,“凌仙尊手里,不就握着一份证据?”
她语毕,只见众人都将目光转到凌佑安身上,听她又续道:“在归溟封印裂隙这十三载时间内,你们是不是找到昔年虞道友的破鬼剑,剑上留有魂音,只言在噩雾封印地内找到三枚困神令。”
她在紫宸峰藏了十三年,又负责着峰上一应杂务,有什么消息是她探查不到?这魂音之事,也不例外。
“什么?!”其他人尚未反应,江锋已是脸色骤变,望向凌佑安。
“凌师兄,他说的是真是假?”孟不洗也同样质问道。
破鬼剑是孟不洗冒死入归溟找回来,交给宗门的,但剑上魂音这件事,他和江锋却一无所知。
“你们冷静点,就是知道你们听到这件事会如此,凌师兄才决定先瞒着你们的。”风兰雪代为开口道。
“困神令共有八十一枚,可结上古绝杀禁困神阵,十分可怕。阵启之后,法阵中所有生灵皆不得出,原为斩杀异修所准备,打算将他们和噩雾同困阵中,再一举诛除。可在那之前,需要先将对方引入阵中,而这批诱敌的修士,必是有去无回的,所以人选迟迟难定,后来便以生死签来决定前去诱敌的修士,仙魔各半,共三千死士。可谁知,法阵未设,死士未出,曲魔尊突然带着大批魔修闯入噩雾。”孟不洗不理她的解释,自顾自推测起来。
“事起仓促,魔修均陷险境,穆师兄方带着浮沧山所有修士前往支援,与对方决战归溟。”江锋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他们赶到之时,魔修已经死伤惨重,说好的仙魔共战,可除了浮沧山外,其余仙修援军却迟迟没到,那一战惨烈,浮沧山也几近全军覆没,而折损的那一半弟子,皆是最早赶到归溟的人。
“我师尊当年接三宗令信,信中云穆仙尊与众仙友身陷归溟,要魔军驰援,令信之上,有三位宗主魂印,师尊不疑有它,这才毅然带人前去。”越颂曦补充道。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八十一枚困神令封在青墟中,其钥匙由三宗共同保管!既然没有启阵,困神令为何会出现在归溟?所以,是有人提早布置下困神阵,用魔修做为诱饵,既想杀敌,又要灭魔,一举两得?而我们却被蒙在鼓中?”江锋喃喃道,“我师姐,我浮沧半数弟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他话说到后面,脸上渐现悲怆,双眸泛红地望向昔日同袍:“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三宗共同保管,不是浮沧,就只可能是长离与昆虚。
喃喃般的质问越说越是激动,江锋手中重刀嗡嗡作响,一道清气袭来,没入他的眉心,只听一念道:“江师弟,冷静些!”
“听江道友之意,是在暗示我宗与昆虚联手使计?”陆决听到一半就已经眉心紧拧,怒意渐盛,“荒唐!青墟钥匙三宗同掌,各执一片,需同时祭出方可开启,凭何只指我宗与昆虚?”
“就是!”有人附和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魔修和浮沧勾结在先,藉此借口发作,借剑试之机,将我们齐困浮沧,意图不轨。”
“你休信口雌黄,倒打一耙!”浮沧山的修士被此言激怒。
“今日诸仙友皆在,我是不是胡诌大家心中有数,西境魔修蠢蠢欲动,仙界暗中勾联已非一天两天之事,想必各大门派早就收到风声!”那人又疾声道,言语愈加放肆,“三宗剑试,你宗先有弟子于浮海结丹现魔象,后又被魔修围山将我待困在浮沧,如今这位越颂曦……也在你们浮沧做了十三年弟子吧?”
几句话便在众修之间掀起更大波澜,议论声四起,情况愈加复杂,眼见两边要吵起来,天上一道仙威降下,迟迟没有开口的靳楚此时方道:“够了!三宗同气连枝,向来不分你我,当初归溟之战更是患难与共,都是没有确切证据的猜测,不要因此影响我等感情,给了小人以可趁之机。”
穆重昼不在,在场以他境界和辈份最高,加之近年昆虚声名大起,隐隐已有与浮沧平分秋色之势,他的话足以震慑众修,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见四周声音暂歇,他才又道,“越道友,穆尊将尔等约至此地,为的就是这桩旧事?”
“他答应过,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就在今日!”越颂曦冷笑道。
“离子时没剩多少时间,好,本座且陪你等等。” 靳楚淡道,脸上依然波澜不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
随他一句话,众修暂时安静下来。
凌佑安却又道:“越道友,你藏身浮沧十三载,就只是为了查明令师死因?”
“一开始是,但后来……就不完全是了。”越颂曦边道边垂眸,望了眼无事人般站在五梅峰上的云繁。
对于一千多年前的仙魔恩怨,老实说云繁是完全没有兴趣和耐心了解的,她会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知道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传说里这两位主角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的六柱灵根以及蛟蛟,分属穆重昼和曲悲魔两个人,如今却都出现在她身上,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世,但就算如此,那些年代久远的恩怨也没在她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现在,她心里更关注的,只有浮身半空的萧留年。
师兄虽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但依然没有戳穿,他们在浮海上闹到那般僵硬的局面,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大底是颠覆了他自己的处事原则,以她对师兄为人的了解,想来他现在心里也正痛苦挣扎。
她既心疼,又有些喜悦。
如此想着,她勾唇微笑,可就在须臾瞬间,曲弦声音忽起:“云繁,小心!”
话音未落,她背心一烫,像被什么灼烧般,有道影子飞出,化作熟悉的虚影。半明半暗的萧留年如鬼魅般浮于半空,宛如随时会被吹散的尘烟。
“跟我回去!”他声音响起,似近而远,冷冽无情。
她一惊,立刻反应过来,师兄在她身上下了锁魂符。这道魂符,会将他的精魂随符付在她的身上,无声无息化成他的分/身,出其不意地出手。她蹙蹙眉,心头数念闪过,在去留之间犹豫,可萧留年的虚影却已化作一道黑雾,像锁链般扣在她的手腕上,将她往外扯。那厢曲弦单手执幡,另一手疾速挥出道紫芒,想要将云繁留下。
曲弦紫芒来得又疾又狠,削在了萧留年魂影之上,萧留年铁了心要带走云繁,并不打算与他缠斗,只带着魂繁向外飞去,任由曲弦的攻击打在自己的精魂之上。
魂神之伤,剧痛不堪,可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一心只想带走云繁。
萧留年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云繁打破原则,他应该把她的身份告诉师叔们的,可他踏上临仙殿时却什么也没说。他似乎有些着魔般的执念,不知从何而起,又为何而生,浑浑噩噩地占据着原本清净的魂神,有了不顾一切的冲动。
这很可怕,像入魔般,他就想将她带回身边,让她永远做自己庇护下的那个小师妹。
“不许伤我师兄!”电光火石间,却是云繁回身给了曲弦一击。
银光毫不留情划过曲弦的手臂,划破他的衣袖,割开皮肉,鲜血涌出,曲弦双眉几乎拧成结,吃人般看着云繁被萧留年带走。
“算了,随她去吧,她终究还是会回来找我的。”越颂曦却并没出手阻拦,只看着云繁离开五梅峰。
她的目光,已望向遥远的东方。
那里,似乎有道光芒,只在缓缓亮起,像白昼将至,破晓的光。
“穆尊驾临……”她喃喃道。
随这一语,滔天仙威从天边滚滚而至。
作者有话说:
走一下剧情,70章进别鹤海,准备冲完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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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重昼
半空中乌泱泱全是修士, 众人都被其他事吸引,云繁的归来并没引起多大注意。
五梅峰难进易出,云繁已被萧留年给逮回身边, 但她腕间的黑色魂雾并没散去, 像怕她跑了一般仍紧紧锁在她手腕上。
萧留年焦灼的情绪得到稍稍平复, 神情仍然肃杀, 他闷嗽一声,唇瓣沁染血色。刚才只顾带她离开,以魂神硬扛曲弦攻击,伤到神识,经脉亦受其冲, 脏腑与神识正阵阵刺疼, 不期然间, 有只微凉的手伸进他的掌心。
他一怔,那只手的主人又以指腹轻轻挠他的掌心,既像撩拨又如同在撒娇道歉,不必转头, 他也知道是何人。衣袖微振,他用力甩开她的手,仍没转头。
“师兄,你受伤了?”下一刻, 云繁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蛟子般的声音,羽毛似的气息,像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旁若无人咬着耳朵, 竟叫萧留年心里的火气陡然间又冒了起来——她怎么还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用她从前那套来对付他?她真的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而眼前又发生了什么吗?
可未等他发作,二人就同时察觉到一股由远及近的庞大仙威,这股威压温厚,像沧云浮海那一层又一层的厚云,十分温和,可同时又似平静的无境海,深不可测。
云繁只觉得心头一凛,再看萧留年时,他已收敛神色,望向浮沧正东方。
那里的天空,出现一道鱼腹白,像破晓时分,天光乍现的景象。
可现在是子夜时分,夜色正浓的时刻。那丝鱼腹白的出现,立刻吸引所有人目光,而很快的,天边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五梅峰的方向亮起,宛如白昼忽展,伴随着越来越大的仙威,云间端坐的陆决与靳楚二人同时起身,遥望东方。
萧留年忽然间浮身而起,从人群中飞出,掠到了最前方。云繁手腕上的魂锁没除,只能跟在他身后飞出,与他一前一后站在半空中,与靳楚二人同高之处。
五梅峰四周,忽然间一片沉寂,众修似都意识到了什么,无人敢造次开口,只看着一道小小的身影,背光出现在天光山影的交界处,缓缓踏空而来。
“弟子萧留年,恭迎师尊归山!”萧留年率先出声,恭恭敬敬行了道礼躬身长揖。
朗音几乎传遍全浮沧,惊醒了正在观望的众人——道祖穆重昼真的归来了。
浮沧七子也同时掠到高空,遥望失踪了两百余年的穆重昼,神情中均透露出几分声色不动的激动,而先前那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的归来而莫名轻松下来,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叫人定心。
云繁对穆重昼这个半路师父并没多少感觉,凭心而论,她在浮沧十三年,七位师叔在她心里的地位,可能都比穆重昼重。她看他,就像是面对浮沧那幅震山法宝《驭龙图》时的心情,遥远、陌生、感慨,同里又好奇,别无其他。
她对穆重昼,一点点师徒情份都没有。
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时刻,她的好奇心被催到极致,直到腕间的魂锁扯了两下,她才在萧留年的提醒下,像扯线木偶般躬身行礼,可眼睛依然不安分地望向远空,看着天际的光芒铺到五梅峰前,也看着那人踏空而至,最终停在与众人百步之遥的山巅上。
“不必多礼。”随着一声几近没有温度的声音,厚劲卷来,将所有俯身行礼的弟子尽数托起,又向云端站的人开口,“陆道友,靳道友,别来无恙。”
陆靳二人各自抱拳,简单寒暄两句后,只听凌佑安一声颤音:“穆师兄,你的头发……”
向来沉稳冷静的凌佑安,竟在与穆重昼归来这等喜悦的时刻,红了眼眸,浮沧七子也逐一开口,语气并不平静:“师兄,你这是……发生了什么?”
萧留年亦是愕然地盯着自己的师尊,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看清穆重昼的那瞬间,浮沧众修心里的喜悦,烟消云散。
那本该如上神一般的存在,已是暮雪满头。苍白的长发披爻在肩背,如同浮沧冬日厚重的雪,不仅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众人心头,沉甸甸的。
他只着一袭薄薄的宽松的单衣,浅淡的青色,虽说身形依然挺拔,但人已瘦削非常,双颊凹陷,面色苍白,细纹隐约可见,如同垂暮老者般,眼中一丝光芒都没有,淡漠得像潭死水,毫无感情地扫过众人。
除了轮廓还依稀能看出旧日的俊逸外,他与从前判若两人。
一个修士,尤其是像穆重昼这样境界的人物,若连容颜都无法再维持,那意味着天人五衰、大限将至。在场修士无人不知,在看清穆重昼模样时,无一例外倒抽口气。
云繁也在看着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师父,她与浮沧山弟那真情实感的惊愕不同,也和师叔师兄们的担忧不同,她在看到穆重昼的那个瞬间,心里没有丝毫起伏,可就在他的目光扫过芸芸众人,与她目光撞上之时,云繁的心脏,陡然间痛起。
那种痛,出现得莫名其妙且难以理解,明明对她来说这只是个陌生人,却在目光相遇时让她猝不及防地难受起来,那苍白的发与倦怠苍老的脸,忽然间就变得刺眼起来。
“云繁?”萧留年的声音低低响起。
云繁回神之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越过师兄,似乎要朝穆重昼走去。她很快收敛心神,按捺下那股突兀的情绪。穆重昼的目光,在匆匆一瞥后早已移走,并没对她这个同为六柱灵根的弟子多看半眼。
或者说,他看这浮沧众修,皆如陌生之人。
谁也不知道在这两百余年内,他经历了什么,以他的境界,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变成如斯模样?
只要略一思忖,便叫人毛骨怵然。
这可是九寰修仙界巅峰的人物,连他都无法对付的人事物,又该何等棘手?
“穆仙尊,你这是……”越颂曦也蹙了眉头,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穆重昼。
“本尊无碍。”穆重昼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淡漠无情。
越颂曦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般,又望了望远空,问道:“只有仙尊一人归来吗?”
“还会有谁同本尊一起?”穆重昼面无表情地反问她。
越颂曦一时语结,眼中疑光一闪而过,待要再说什么,可放眼四周只有满目仙修,她便按下心头疑惑,又道:“仙尊传音于我,以五色鹤羽为信物,邀我于浮沧山中一见,现下我等已然持羽赴约,仙尊可要信守千年前的承诺。”
“五色鹤羽呢?”穆重昼冷冷问道。
越颂曦眉心微蹙,略作思忖后还是向曲弦颌首。曲弦伸出左手,掌心中绽出五色华光,一声嘹亮的鹤唳划破长空,五色鹤的虚影自他掌中展翅冲入云霄,待那虚影消失之后,他的掌中浮起片五色鹤羽。
这片五色鹤羽本就是穆重昼之物,除了他之外无人可以施展,留在外人手中,也只是件无用之物。
鹤羽流转着五色虹光,其上传出股叫人宁静的气息。
隔得老远,云繁也感受到这股气息,她盯着这片鹤羽不移眸,只觉得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可这明明是她第一次见到此物,她有些诧异,心里愈发肯定,自己和曲穆二人是有某种未知的联系。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越颂曦可以给她,然而现在这局面,她已经无法再问。
就在她思忖的这间隙,五色鹤羽已经从曲弦掌心飞向穆重昼,越颂曦的声音亦随之响起:“五色鹤羽在此,仙尊答应我等的事呢?”
穆重昼一扬手,那片鹤羽径直落入他掌中,转眼消失不见,他脸上仍旧没有表情,只道:“本尊自然会给你们一个答案,且在此等着。”
“穆重昼,你莫敷衍我们!”越颂曦神情一变,面现怒色,“万千魔修已齐聚浮沧山外,这次若不能给我们一个答案,我等誓不罢休。”
千年转眼已过,她不想再漫无止境地等下去。
穆重昼眼也不眨朝着五梅峰震掌,一道掌力摧枯拉朽般朝五梅峰袭去,众人只觉耳边嗡嗡,体内灵气涌动,五梅上传来巨响,整座山如同被巨锤重击般轰然震动,越颂曦布下的禁制起了蛛丝裂纹,持阵的曲弦亦被震飞,被越颂曦挥劲救下。
此举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内心惊愕不已。
“别威胁本尊。”穆重昼依旧冷漠,声音也四平八稳,“若非本尊放行,你以为你们能进得了浮沧,取得到鹤羽?让你们在这里等着,你们就老实呆着,别同本尊讨价还价。”
越颂曦神情顿沉,垂于身侧的手攥紧又松,眼睁睁看着穆重昼转身面向众修。
“派人守着这里,看紧一点。”他朝凌佑安等人吩咐道,又朝着云头上的人开口,“陆道友,靳道友,请随本尊前往临仙殿一叙,本尊有几桩旧事要与二人商议。待商议妥当,再向九寰诸仙与魔修交代。”
众人听他那话中意思,不消想必也是为了仙魔旧怨,只是事涉三宗,约摸是要关上门来同另二位宗主私下先行商议。
穆重昼语毕,刚要拔步,忽又顿下身形,望向某处:“你二人到沧云浮海等我,稍后我有要事交代你们。”
冷冷抛下一句,他的身影随之消失众人眼前。
云繁蹙眉,若有所思般望向穆重昼身影消失的位置,正琢磨着什么,忽然间周身一冷,仿佛被什么缠上般,她下意识催动灵气,沉眸向那道寒气来袭的方向望去,却一无所获。
凌佑安等人被甩在原地,均满眼疑色。
道祖穆重昼虽然境界超然,可他从来不是个冷漠的人,相反,他是个极温和宽厚之人,如沐春风这个形容用在他的身上,再确切不过。对待身边这几个如友如亲的同门,他向来和颜悦色,从未摆过任何道祖架子。此次归来,他却像变了个人般,让人不由地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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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重昼归来,浮沧上下不论本门弟子还是外宗仙友,皆被其震慑,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按其吩咐,江锋、孟不洗、柳昭等三人带着浮沧众弟子守在五梅峰外以防异变,凌佑安则亲自在临仙殿外驻守,风兰雪与出海月安抚各宗修士,一念则匆匆回了伽兰峰……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暂缓,只剩下风雨欲来的宁静。
云繁倒是很想去和越颂曦聊聊,可道祖已经开了口,师兄也定不会再放她入五梅峰,不必她开口,萧留年已沉着脸朝沧云浮海掠去,她也被手腕上的魂锁扯向浮海。
一路上风声猎猎作响,片刻后二人就落到浮海上。萧留年径直往沧云殿走去,云繁脸上挂着无谓的表情,跟在他身后,问道:“师兄,道祖把我们叫到这里,会有什么事?”
“不知。”萧留年眼珠子不带转的直视前路,冷冰冰地回答她。
“师兄,你没把我的事告诉给师叔们?”她挨到他身边,无视他的冷漠不依不饶地开口。
“事态紧急,来不及而已。”萧留年道。
“几句话的事,怎会来不及?”云繁戳破他的谎言,“师兄心里还是有我的,否则怎会费那般力气把我从五梅峰带出来。”
她声音刚落,手腕的魂锁却越发紧了。
“你想多了。你是我带入浮沧,如今身份成疑,我当然也要亲手将你抓回。”萧留年仍旧一眼也没看她。
云繁也不介意,和他进了沧云殿,边走边道:“那你是要将给我道祖处置?若是道祖看穿我魔修身份,要杀了我,师兄救不救我?”
“师尊不是那样的人。”萧留年断然否定。
“那他是怎样的人?”
“师尊他……很温柔。”提及此事,萧留年便忆起穆重昼来。
记忆里的穆重昼,常对他笑,很少发火,对任何人都十分温和,毫无强修的架子。外头的人都夸他像师尊,可只有萧留年知道,自己只不过学走师尊的皮毛而已。
师尊于他而言,不仅仅有知遇之恩,更有几分父子之情,他初入仙山时病体孱弱,是师尊守在他榻前,尽心心力照顾,不曾假手他人,待他大好之后,又一招一式授他道法,可以说他能有今日成就,皆因师尊。
“可是刚才他的模样,好凶。”云繁挨在他身边坐下,道。
萧留年想起归来的师尊,情不自禁蹙眉,师尊的确和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不止外表,还有性情,也不知这两百余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如此一想,他又担心起穆重昼来。
“师兄,我怕。”她又娇声道。
“稍后你见了师尊,不要再有隐瞒,需如实以告。师尊为人宽厚,对仙魔之别看得不那么重,只要你别骗他,他应该不会对你怎样。”到底,萧留年还是叮嘱起云繁来。
“那我相信师兄。”云繁甜甜一笑,依稀仍是这些年在浮沧山的甜美,一点魔的气息都没有。
萧留年闭眼打坐入定,不再理肯云繁。
两厢沉寂,只有峰外天光渐明,转眼已是翌日日暮时分,也不知穆重昼在临仙殿内和两位宗主讨论出结果没有。
云繁等了许久,心生不耐,正要发作,忽然间,一股仙威笼罩沧云殿。萧留年蓦地睁眼起身,快步带她走到殿门前,看着殿外云海间走来的人。
穆重昼来了。
这么近距离地看穆重昼,云繁觉得他又老了几分,眉间露出藏不住疲倦,比之夜里初见时暮气又沉了许多。
萧留年自然也看出来了,行完礼不待他开口免礼,就担忧道:“师尊,发生了何事?”
“没事。”穆重昼已经迈入殿中,语气和昨日一样冷,眼里亦无半点温情,只硬邦邦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与她说。”
萧留年一惊,看了眼云繁,道:“师尊,师妹她……”
只是他话音未完,就被穆重昼袖中涌出的强大罡气震到了殿门外。
“让你出去就出去。”穆重昼不耐烦道。
随着他的声音,一道青光在殿门处绽起,将萧留年隔绝在沧云殿外。云繁惊呼了声“师兄”,竟来不及出手,只能看着萧留年在青光外不断说着什么,可他的声音却被彻底隔绝在外,一点也传不进来。
意识到这一点,云繁惊疑地望向穆重昼,穆重昼却径直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容置喙道:“你跟我过来。”
云繁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里戒备已起,看了眼萧留年,小心翼翼跟穆重昼走了两步,忽然驻足。
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龙涎草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繁繁:师兄口是心非的模样真是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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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杀师
穆重昼的发难来得猝不及防, 萧留年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拦在沧云殿外。若是放在从前,师尊之命, 他绝不会违逆, 亦不会怀疑, 但是今日眼见师尊变了个人般的陌生, 他心里情不自禁生出浓浓疑惑。
一道禁门,隔开他与云繁,若师尊真的问起责来,他连替云繁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怎地,萧留年心里生出几分不祥之感来, 也后悔起先前在殿上时只顾着置气, 没和云繁多交代几句。他在殿门外徘徊不去, 尽管知道自己的声音传不到里面,也仍隔着这层禁光开口,想要再嘱咐云繁几句。
云繁似乎有些生气,不是冲着他, 而是因为先前师尊待他时的粗暴,但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递个疑惑的目光给他,便转身跟着师尊往大殿深处走去, 眼见着二人就要消失在殿内,不知出了何事,云繁忽然驻足。
她转身先给了他一个布满惊疑的眼神,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 然而隔着这道禁门, 他什么也听不到。
“云繁?!”他意识到殿内定是起了什么变故, 心头焦灼起来,恨不得能破开这道禁门,冲入其中。
很快的,还没等穆重昼转身,云繁已经不顾一切拔腿朝殿门处疾速掠来,然而就在她靠近殿门之时,穆重昼转过身,他站在原地身形未动,脸上浮起诡异的笑,那张脸上的皱纹更重了些,像被突然揉皱的薄纸。
云繁的身体,就在穆重昼诡异的笑容中失控飞起,落进穆重昼掌中,被他牢牢攥住脖颈。
萧留年在殿外看得目眦欲裂,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云繁!师尊!到底出了何事?让我进去!”他手中不自觉绽起青光,锤上禁光。
云繁雪白的脸庞已经涨红,双脚离地,只能拧紧眉头,死死盯着殿外的萧留年,仿佛要告诉他什么一般。可穆重昼并没给她任何机会,只是紧紧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往里拖去。
“云繁……”萧留年已心如火焚,他再无片刻犹豫,双手青光暴涨,拼尽全力朝着禁光砸去。
那厢受制于穆重昼的云繁身上魔气骤盛,无数黑雾似鬼爪般从她身上飞出,她的境界陡然间由金丹期提至元婴。这些魔气绕至穆重昼的后面,毫不留情地扎入穆重昼的背心,可穆重昼却似感受不到任何痛苦般,亦没阻挡她的攻击,仍是紧紧钳制住她,另一手已然化出个传送法阵,准备将人带离此地。
嘶——
电光火石间,一道赤红疾电从云繁袖中窜出,朝穆重昼的手狠狠咬下。
说来也奇怪,穆重昼不怕云繁的全力之击,却有些害怕蛟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恐惧,穆重昼猛地缩手,云繁顺势落地,一边重重咳嗽着,一边掠自殿门禁光处。
二人隔着青光面对面而立,萧留年已急得俊颜失色,云繁与他对视一眼,手中聚起一点黑色光芒,二人便似心有灵犀般同时出手,朝着同一个位置,狠狠落下攻击。
黑青二光同时大炽,沧云殿的禁光支离破碎,可穆重昼的攻击也已到云繁身后。
一道魂影闪现,云繁手腕上的魂锁化作萧留年虚影,代替她被穆重昼抓去。魂神被生生撕裂的痛苦遍袭全身,萧留年却无暇多顾,也来不及再问为什么。
“走!”他暴喝出声,拉着云繁往外掠去。
发现自己抓错人后,穆重昼凌空攥拳,没有一点留情地将萧留年的虚影碾作齑粉。云繁听到萧留年逸中喉头的痛吟,知他痛苦,心中浮起痛怒恨,痛他所痛,怒恨穆重昼所为,出招没有顾忌,以神识催发蛟蛟。
一道红光从殿中掠出,化成巨蛟压空而过,云繁反手扶住萧留年,带着他飞上蛟蛟后脑。穆重昼也已追出大殿,不过片刻已经追至蛟蛟身侧。
“你先走。”
萧留年下意识要留下迎战,云繁却一步跨到他身前,喘息着骂道:“谁要你挡?要走也是你走!”
以穆重昼的境界,有几个萧留年可以在他的攻击下活下来?
话音刚落,毁天灭地般的骤风涌起,一道风龙呼啸而来,撞到蛟蛟身上。蛟蛟一声闷哼,被震飞到地上,连带着云繁与和萧留年失势落下。
云繁又是阵重咳,往地上吐了两口血,被萧留年抱入怀中。
“萧留年,你听着!你的师尊穆重昼……他已经死了!这个……是以他的肉身所制而成的尸傀!”她攥着他的衣襟,飞快道,“他要活捉我,不会下死手杀我,若换成你,他必杀无疑,你快点离开这里!”
萧留年内心已随她的话掀起滔天巨浪——师尊死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断然否定她的话。
云繁知道一时间要他接受这个消息很困难,她也无从解释穆重昼已成为尸傀这件事只是她的猜测。
那批伏血石就在穆重昼身上,并且是用在了他的肉身上,否则他身不会散发出这股龙涎草汁的香味。
由此可推,这几年那伙人在市面上收购走的大量的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应该是全部用在穆重昼身上。这三样东西,玄雷果用来增强仙体,可保仙躯不朽,后二者乃是灌脉筑躯所用,一些魔修常用以灌筑尸体,将之炼为尸傀。
云繁大胆往下推测,似穆重昼这样境界的修士,要将其炼作尸傀,所需要的材料必定极其庞大,而这三样灵物又生长在西境等魔修聚集地,故而对方才会在市面悄然收购那么大量的玄雷果、紫云砂与伏血石。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眼前这个穆重昼的异常,可这一切,她没机会和萧留年解释。
她来不及思考对方将穆重昼炼成尸傀图谋何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想要抓她,并且是不惜一切代价。
“离开这里!”云繁怒斥一声,震开萧留年,双手掐诀,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所用之术皆是杀招,没有丝毫犹豫。
万妖海旁狂风肆虐,仙雾翻腾,四周陷入一片灰蒙蒙之中,如天倾地塌。穆重昼的身影似鬼魅般在雾中闪过,一头苍白的发在脑后狂乱飞舞,他的脸愈发苍白,双眸无彩,瞳孔只剩一片漆黑,锁定云繁。
纵然云繁百般手段,但元婴境界比之返虚大能,不啻蝼蚁,绝对实力的碾压下,云繁亦无计可施,得亏穆重昼眼下想要活捉她,她还能拖上一拖,倘若他要杀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她早就死在沧云殿中。
轰——
不过眨眼功夫,仙雾四散,云繁被巨大仙力震飞,摔在万妖海边,两口鲜血自口中涌出,喷在地面上,那厢穆重昼已又朝她抓来,星飞电急间,万千长剑化阵从天而降,凌厉剑气化作剑网,似要将地上的人刺得千疮百孔,可在穆重昼眼中,这一切便如小儿戏法。但见他步法稍缓,信手一甩,整个沧云浮海的风似都被他驱使,化作巨龙,只闻得一阵铮铮乱响,万千长剑俱被卷走。
云繁强撑伤体又逃出十来步,只听一声巨大剑鸣似要刺破耳膜般,待要查看,可怕的气息却已袭到她的背后,她的身体被这道气息轻描淡写般缠住,吊到半空,她艰难望去,只看到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萧留年,他一身衣裳已被鲜血尽染,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一眼,看得她心神俱裂。
穆重昼已经走到她身边,神情依旧没有一丝波动,只将她擒入手中,掐诀欲离,就在这须臾瞬间,他的脚踝忽然被两道细细魔气缠住。他待要震碎这两道魔气,却只听得一声海浪翻涌的巨响,庞大魔气似狂风骤浪疾涌,冲他袭来。
万妖海上异变陡起。
赤色烛蛇如同红龙半身浸于妖海,半身探出海面,蛇口大张,露出尖锐獠牙,万妖海中黑色巨浪滔天,似化它身后无数蛇尾,朝着穆重昼袭去。庞大妖力魔气铺天盖地涌来,将整个沧云浮海化成黑夜。
无数黑气如同无数鬼爪,紧紧缠着穆重昼的手脚躯干,将他往万妖海拖去。穆重昼人如巍巍劲松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尽管还没挪动半分,却看得出他遇到敌手。
倾万妖之力,勉强可挡穆重昼。
“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云繁扯动唇,艰难道。
虽不知对方抓她何用,但她可以断定必是冲着她的灵根而来,夺灵根亦或为炉鼎,对她来说,都是绝无可能之事。
她情愿同归于尽!
只是……害了师兄……
云繁一边笑,一边恨,咬着牙,与蛟蛟拼尽全力,要将穆重昼拖进万妖海。
那厢,萧留年嗽了声,吐出一大口血,忍着全身剧痛抬起头,望见的却是让他心神俱碎的一幕。无数魔气张牙舞爪着,将穆重昼与云繁拖向万妖海,眼见要被万妖吞噬。
他敬爱的恩师,他心爱的师妹,都将在他眼前陨落。
“师尊……云繁……”他痛苦至极,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要救云繁,便要任由师尊被万妖海吞噬,若想救师尊,则云繁必不得善终……他的心弦已乱,心绪起伏之剧烈,比之此刻万妖海更甚。
云繁与穆重昼两厢僵峙着,她迷迷糊糊间看到师兄似乎抬起头,目光隔着这数十步之遥与她相对,写满痛苦……
师兄还活着,真好。
她再无多余念头,全力催动蛟蛟。万妖之力已将穆重昼拖到海边,再多一步便要入海,可穆重昼却在此时停下。蛟蛟张开巨口嘶鸣,蛇尾钻出海面,已是倾尽全力,可穆重昼身上忽然传来骇人力量,被无数黑雾死死牵制的手缓缓动了起来,竟有挣脱之势。
眼见万妖之力控制不住他,云繁心中骇然,千钧一发间,一道染血身影忽然降临穆重昼身后。
万剑归一,化成萧留年手中长剑,剑身电光缠绕,带着萧留年毕生之力,朝着穆重昼天灵盖刺下——
就在万妖海这惊天骇浪之间,云繁看到她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双眸赤红似魔,举剑刺进恩师的头顶。
那一瞬间,萧留年通红的眼眶中落下两道清泪。
千难万难之中,他做了诛心的选择。
剑尖落下时,他魂神都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此选择,但在这一刻,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战胜了他所有理智与道德……
长剑尽柄,没入穆重昼头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眸骤睁,仿佛凝固了一般。
钳制着云繁的劲手忽然松开,她从半空落地,干咳着喃道:“师兄……”
萧留年死死握着剑,眼神却有些涣散,元神心志似乎受到了重创。云繁捂着胸口爬起,刚想上前,却撞见穆重昼的目光。
她忽然间恍了神。
穆重昼的眼神变了——他似乎从某种元神的桎梏里走了出来,眼中有了几许碎光,尽管微弱,却有了人气,他的面容依旧苍老,可狰狞表情尽化温柔,唇边亦浅浅勾出一抹笑来,凌乱的发散落肩头,虽然狼狈,但挺拔依稀可见旧日风采。
云繁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温柔的目光,像在缓缓述说着什么,盛满不为人知的故事,但他要死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徒劳无功地抬起手,掌中飞出一片五色鹤羽。
那片鹤羽飘到云繁面前,落进她的掌心。
顷刻间,一股熟稔的气息向她包裹来,隐隐约约的,她感受到一阵未知召唤。
她想问穆重昼这是何意,但穆重昼僵在半空的手却只隔空一抹——仿佛拭泪般。她回神,抬起手抚向自己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已被泪水打湿。
她哭了,却不知为何而泣。
穆重昼的笑容勾得更大了一些,眼眸却缓缓闭上。
随着他气息消失的那个刹那,数道红光从他肉身飞出,逃向天际,转眼消失,他的肉身开始溃散……
“萧留年!云繁!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暴喝响起,数道人影落在沧云浮海之上。
伴随着那声暴喝,三道金芒如同破空而过。
浮沧山的众位师叔驾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约而同开了口。
云繁彻底回神,暗道一声不好,强撑而起,掠到萧留年身前,生受了凌佑安发出的三道剑芒。
剧痛袭来,她再吐鲜血,整个人亦被撞进萧留年怀中。
穆重昼的肉身溃散得极快,转眼之间化为尘砂消散于茫茫云海间,萧留年的剑“当啷”坠地,他展臂接下她,抱着她在半空转了个身,以自己的身体再接师叔的攻击。
鲜血不断从他唇畔逸出,他只向她道:“你走吧,离开这里。”
语毕,他就要推开她——她能走,但他必需留下。
云繁哪里肯允,自万妖海中抽出无数魔气将他与自己紧紧缠住,一起拉向万妖海上。蛟蛟入海,海中漩涡已生。
她听到的那声召唤,就从万妖海之下传来。
五色鹤羽已经沾染了她的血,虹光大炽,像在回应那声声召唤,海底漩涡正中裂开一道浑噩巨隙。
数道光芒窜起——
云繁不再多想,搂紧萧留年,带着蛟蛟跃入其间。
待得众人追到万妖海边,那道裂隙已然平复。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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