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空白
时隔一年再踏沧云浮海, 云繁难免有种人事皆非的错觉。
万妖海已空,化作一片寂水,再也无法阻拦谁的脚步, 另一座九霄浮海阁静静浮在海中央, 像是别鹤海的倒影, 又带着死一般的沉寂, 孤独地等着永远不会再归来的主人。
穆重昼就在这片万妖海的岸边,被萧留年一剑入神,形神俱灭。
他死的时候,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眼神和无声笑容……她每次回忆起,就觉得很难过, 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难过, 只是隐约明白这是种叫绝望的情绪, 仅管每次都稍纵即逝,却足够让她铭心刻骨。
就像现在,她又为了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师尊,满面泪水。
这一回, 泪水似乎比前几次都来得汹涌,她不断地用手背拭过脸颊,可泪水还是不断的流,她擦得越用力, 泪水就流得越急……这让她像个痛哭不止的孩子。
也不知多久,远处传来沉甸甸的钟声,将她从一发不可收拾的心境中惊醒,这才算止住她的泪水。她抹去满面泪痕, 循着钟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只看到远空有鹤群飞过。
临仙殿的沉钟响了八十一下, 鹤群分九路共八十一只于天际掠过,衔来各山灵果仙草落在临仙殿上,代表着浮沧诸山的祝福——这是掌门继任才有的场面。
云繁眉头微微一蹙,身未动,神识已出,飘向远方。
还未探出多远,她就已经遇到守在沧云浮海旁边的弟子。
“真是可惜,大师兄的掌门继任大典,我们都不能亲眼见证。”
“情势所逼,没有办法,大家都一样。”苏长晏拍拍身边师弟的肩膀。
这场新掌门继任大典,何止是他们看不到,整个浮沧山数千弟子都无法观礼。生死存亡之际,每个弟子都守在自己的位子上,该战的战,该守的守,能做的也只是遥遥听这八十一下钟响,默祝宗门渡过此劫。
“师门传音到了,快听!”先前说话的弟子又嚷了起来,手里祭起青光跳跃的传音玉牌。
云繁没有再探听下去,神识退回,静浮万妖海上,擎起了自己身上那枚传音玉牌。
玉牌内传出浑厚的声音,昭告所有浮沧弟子:“浮沧众弟子听命,本座以为浮沧紫宸峰峰主并代掌门的身份,昭告全山弟子,至今日起,浮沧弟子萧留年将继承道祖穆重昼衣钵,正式接掌山门,出任我宗第二代掌门之职……”
云繁擎着玉牌,静静听完凌师叔的昭示与宗训,想了片刻,给萧留年送去一条传音后才将传音玉收起,展目四顾,忽然间神色微变。
先前只顾着哭和探听消息,并没仔细留意万妖海的情况,现下仔细一看,她忽然发现,笼罩于万妖海四周的浓雾似乎随着这满海魔气一起散去,露出原本被浓雾包裹的地域。
暗黑色怪石嶙峋,被荆棘缠绕着,形成天然的屏障,透出浓浓的魔气,阻止着外人的脚步与窥探。
这绝非浮沧山传说里,道祖穆重昼画海取景而得的昆羲一角。
这是……妖域?!
云繁心念一动,从其中察觉到一股十分熟稔的气息,竟不自觉地朝着那地方飞去。
靠得越近,那股气息就越浓郁,竟像在召唤她一般。
随着距离的缩短,她的心脏竟不可以扼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原本平静蛰伏在她体内的蛟蛟,竟未得召唤便从她衣袖之中探出脑袋,一双蛇眸紧紧盯着前方,蛇信吞吐不断,发出兴奋的声音。她疑惑地唤了烛蛇一声,可下一刻,烛蛇却离体而出,化作一道红色电光,猛然间冲向那片阴森诡谲的妖域。
“蛟蛟?!”她一声惊呼,施展术法想要控制住蛟蛟。
可蛟蛟却像脱离她的掌控般,疯了似的冲进妖域,红光大闪,将诡谲的黑色染得更加妖异。云繁沉眸凝颜跟上,只看到这片生人勿近的荆棘妖域自动向两侧退开,给蛟蛟与她让出了一条窄长的道路来。
一条不知通向何地的路。
蛟蛟撒欢般游入其间,像归家的孩子,前所未有的兴奋,云繁只能将神识大张,戒备而缓慢地跟着蛟蛟迈进这片荆棘妖域,这片棘石在他们进入之后,又慢慢地阖上,封闭了归路。
云繁却已经顾不上了,她的神识探到这条路的尽头。
那里,垂挂着一个面具。
————
萧留年的掌门继任大典十分简单,临仙殿中除了几位师叔见证之外,别无其他弟子。
一枚掌门金印,被凌佑安擎于掌中,传给萧留年。
“今后,浮沧山就交给你了。”看着萧留年恭恭敬敬以双手接下掌门金印,凌佑安终于浮起这两百年间第一个笑意,“穆师兄交代给我的重担,终于结束了。”
他有一丝解脱,而后翻手一抓,召出自己的紫宸剑紧握于手,向萧留年行礼,只道:“紫宸峰凌佑安,请战守山。”
他终于可以带着紫宸峰的弟子,痛快一战,而非独自坐镇在这里,看着弟子在外厮杀斗法,自己却无能为力。
“凌师叔……”萧留年忙扶起他,还没说什么,便听几位师叔同时开口。
“掌门,玄鹰峰柳昭,请战守山。”
“掌门,元初境风兰雪,请战守山。”
“掌门,千仞峰江锋,请战守山。”
几位师叔于殿下同时抱拳躬身,看得萧留年心头一阵血沸。他再无犹疑推让,目光沉敛,如蓄山海之势,站在殿间震袖道:“允!”
一字掷地,他唇边亦绽起抹笑,待要细说如何战,却又见腰间红光陡转。
麒麟双鹤玉?!
他笑意顿落,飞快擎起那枚仅限云繁传音的鹤玉。
脆生生娇滴滴的声音,夹着笑又含着嗔,从鹤玉里传出。
“云繁恭喜师兄继承道祖衣钵,接掌山门,成为浮沧掌门,祝愿师兄仙途万里无阻,师门山海无恙。”
一句简简单单的祝语,却叫萧留年猛地变了脸色。
云繁也从别鹤海出来了?
他急急掠出临仙殿,在半空中停留片刻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浮海沧云掠去,可待到浮海沧云上落下云头,展目四望,神识尽出,却只见这片沉寂的万妖海,与那座死一般的九霄浮海阁。
他再度擎起鹤玉,试图联系云繁,可鹤玉那头再无声响传来,他所有的传音如石沉大海唤不回一丝回应。
浮沧危急,九寰大乱,云繁会去哪里?
外头大敌环伺,若是落进靳楚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萧留年方寸大乱。
“掌门?”一声温语从身后传来,却是伽兰一念跟到了浮海沧云之上。
他的神色,依然一片宁静,唇边的笑让人心生平静。
“一念师叔。”萧留年知道在这样危急的关头,他不该牵念男女之情,只顾云繁,然而……
“你师妹又不听话,从别鹤海出来了,是吗?”一念问道。
萧留年便不瞒一念,只道:“师叔,我很惦记她,我应该如何是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将她与整浮沧山摆在了一起。
“你应该相信你的师妹,她那么聪明的人,既然离开别鹤海自然有她的打算。她并非处处要你照顾保护的人,你不必因越颂曦的话将她视作你的责任而自乱阵脚。相反,你们如今要做的,是全力以赴你们各自要做的事,如此才不会成为彼此的后顾之忧,也才有余力助对方一臂之力。”一念不疾不徐地说着,声音中自有安定人心的气息。
萧留年随着他的声音逐渐冷静下来。
“我懂了,一念师叔。”他收起先前混乱的情绪,深吸口气,“玄天秘境该如何进入?”
惟今之计,就是让他尽快取得师尊所留秘宝,有抗衡靳楚的力量,才能再图其他。
一念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正面望向万妖海中死寂的九霄浮海阁,紧闭了一千多年的眼,缓缓睁开。
玄妙的力量随着他的睁眼逐渐绽开,那是萧留年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化作无数洪流朝着远处的九霄浮海阁涌去。刹那间,死寂的九霄浮海阁闪起五色虹光,几只鹤影飞出。
萧留年有种感觉,九霄浮海阁,活了。
一念的眼中,双瞳泛银,不似人目,声音依然是温和的:“去吧,玄天秘境就在你师尊洞府里,里面收着你师尊三件本命法器,许能助浮沧度过此劫!”
萧留年朝着一念抱拳长揖到底,而后断然转身,朝着玄天秘境飞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九霄浮海阁后,一念方朝沧云浮海外走去,那双眼,再未闭上过。他越走越快,最后脚下生云,纵身半空,双眉紧拧,清俊的容颜不再,双眸金光万丈,化身怒目金刚,手中一柄黄金禅杖满蓄肃杀。
浩浩仙威自他身上传向四野。
凌佑安、江锋、风兰雪与柳昭四人已飞身至浮海之外,看到他的模样毫无惊讶。
“时隔千年,你我终于再要联手一战。”一念将禅杖横于胸前,一改往日平和,笑出几分狂妄。
“可惜,穆师兄未归。”风兰雪问道,“你说他不日将归,到底是何时?”
一念深深看了她一眼,回道:“兰雪,我这双众生眼,能望见天下人的过去未来,却独独看不到两个人的,那两人,就是变数。”
“除了云繁,还有谁?”
“留年。我也看不到他的过去未来,包括他记忆里的家人故乡……通通都没有,他的过去和云繁一样,只有一片空白。”
是师兄,让他保守着这个秘密,一守就是两百年。
第82章 小楼
留在沧云浮海的这座九霄浮海阁, 与萧留年在别鹤海看到的,一模一样,但萧留年从来不曾踏足过。
这里是整个浮沧山绝对的禁地, 除了他的师尊没有任何人能够踏。在他的记忆里, 他的师尊并不经常进入这座楼阁, 但每次进去之后再回来, 他就会陷入某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中,不理睬任何人,最久的一次,曾经长达三个月一句话都没和人说过。
他曾经对这座九霄浮海阁心存敬畏,它像一个孤独而绝望的存在, 会把他那温柔的师尊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来, 师尊开始饮酒, 偶尔会醉在万妖海畔,和他提及一些过往。
他知道,师尊在怀念一个叫曲悲楼的人,那个人是个大魔修。
现在, 他还知道,那个曾经名震仙魔两界的大魔修曲悲楼,她是一个女人,是师尊曾经深爱的, 并且承诺过的,要以别鹤海为聘结修为侣的女人。
这座楼里,可能藏着师尊和曲悲楼之间不为外人知晓的过往。
萧留年并不愿窥探师尊的过往和他最隐秘的心事,但为了取出师尊交代的那三件仙器重宝他不得不踏入这座九霄浮海阁。
那是他师尊的三件本命法器, 他只闻其名却从没见过。这三件法器, 无一不是曾经威慑九寰的上古仙物, 为一剑,一印,一炉。剑名倾海,印为大宙,炉乃隐山,是穆重昼成名的法器,跟随穆重昼数千年,也曾征战归溟立下赫赫战功,最后也不知为何被师尊留在此地。
他也不知师尊为何要将衣钵传给他,更不知道一念师叔为何要他来取这三件法器,毕竟他的境界比之师尊可谓天差地别,他没有任何把握能收服这三件法器,让法器认主。
但事已至此,他也需抛开所有尽力一试。
如此想着,他神识全展,小心翼翼踏进这座九霄浮海阁。
高阁静谧,仙气氤氲于地面,阁内空无一物,并无别鹤海那座楼阁里的清池莲花,也没有任何的禁制。萧留年缓步走到大殿的正中央,没有发现这座楼阁里有什么特殊之处,他思忖片刻,招起手来,袖笼中忽然涌出一阵疾风。
疾风将浮在地面的仙雾吹散,露出地面。
一片铺满整个大殿的,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空空荡荡,并没倒映出大殿的墙面与穹顶,却唯独照出了一个人影。
萧留年心生警惕,戒备地望着自己的脚下。
他的脚下,是整个镜子照出的唯一倒影,可仔细望去,照出的人却并不像他。镜里的人面目模糊看不清容颜,着一袭青衫,背着把剑,道髻绾得整齐,只簪了一枚白玉祥云簪,简单朴素,与他今日装扮并不相同。
“照心镜……”萧留年眉心微蹙,认出了脚下这面巨大的镜子。
在别鹤海时,云繁就曾经以照心镜引他看过她的过去,萧留年对此并不陌生,但如此巨大的照心镜,他却是头一回见。
这是以照心镜为阵,将三件重器封印在此地?
萧留年猜不透师尊的心思,思前想后决定凝聚元神,以神识探入这面照心镜,可他的神识才刚刚撞上镜心,异变陡生。
镜面忽然化作水面,涟漪自他脚底一圈圈漾开,巨大的牵扯力从镜中传来,将他拉入这镜中世界。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沉入镜中,与那道镜影重合,坠入深渊。
————
景象再度清明之时,萧留年已经身处陌生之地。
眼前绿树遮天、藤萝遍生,光线被茂密的枝叶遮得晦明不清,山间特有清冷气息萦绕四周,也不知是哪个崇山峻岭的深处。萧留年垂头看了眼,发现自己衣着已改,不是继任掌门大典上穿的那身。
青衫布履,背负长剑,他变成了刚才在镜中倒影看到的那个人?
这很奇怪。
照心镜所造的幻境,由镜主的记忆所化,外人只能以神识虚影进入旁观镜主的记忆,就好比他进入云繁的照心镜时,只能旁观,幻境里的所有人事物,他皆不可触不可改,但今日这照心镜,他却与镜中人重叠了。
还没等萧留年想明白其中奥妙,山林的深处忽然传来剧烈轰声,地面震动,山石滚落,无数虹芒在远处闪过,可怕的魔气绽开。
有人在那里斗法?
萧留年的心念刚起,他这具身体就已催动道法,朝着某处掠去。
不过片刻,他已飞到山林更深处,那里原本应该有棵参天大树,可现在也不知被何斩断,粗壮的树杆从中断开,巨树倒地,压塌了一侧山体,到处都是斗法过的痕迹,几个修士横七竖八的倒在沼泽里,均已断气,只有断树之前,一道黑雾所化的人影正掐着个女人的脖颈,将她提在半空。
那女子披头散发,痛苦挣扎着,一声也发不出来。
他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倾海!”萧留年只听到自己口中疾声吐出一词。
倾海?那是师尊的剑?!
他这是附在师尊的身上?
正想着,他背上的长剑便“铮”然出鞘,带着浩浩仙威,没入人影背心。
刹时间,黑雾四散,女人落到地面,剧烈咳嗽起来。
“姑娘可还好?”倾海剑回鞘,他也掠到女人身边,蹲身问道。
女人咳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拨开覆面的乱发,露出张绝色容颜来,玉雪作肤,星辰为眸,只叫萧留神心神大震。
眼前的女人,是云繁。
“我……我……”她的唇嗫嚅几下,似乎受了巨大惊大,惨白着脸断断续续说不上话来,只是将早已褴褛的裙摆往上提,露出一双雪白赤足,右脚的脚踝肿成馒头,上头是有两个森然血洞,还在汩汩往外流血。
他蹙了眉头,仔细看她脚上伤口。应该是被蛇咬的,流出的血是黑的,这条蛇有毒。
“好疼!我会不会死?”半晌,她才啜泣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放心吧,不会的。”他头也没抬,指尖凝聚灵气点在她的伤口上。
那女子便没再说话,只小声啜泣地看着他给自己驱毒疗伤,可行功半天,这伤口不见好转,反而有一丝黑线沿着她的脚踝往小腿上蔓延。他收手,眉头拧成结,女子看出端倪来,啜泣变成大声哭。
“我是不是要死了?你不要骗我!这是曲悲楼下的毒,世上无人能解,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听说,曲悲楼的毒,只有浮沧山的穆仙尊才有办法,可人家是大仙君,我上哪里去找他啊!”她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自顾自说着。
他听到“穆仙尊”三个字,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只在她的伤口上覆上一层薄冰,问道:“曲悲楼下的毒?他是堂堂魔尊,为什么要对你一个小姑娘下手?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中?”
小姑娘哭红了眼,像只小兔子,能叫人卸下心防,她抽抽噎噎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吗?我是被他抓来的!他要拿我练成小毒人喂他那条大蛇!你知道他那条蛇多大吗?有……这么大!”她用手比了个夸张的大小,续道,“天天喂我吃那些毒虫毒草,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这些人,是你杀的?”他听到这里,却看了眼四周倒地的修士。
“怎么可能?”小姑娘断然否认,“我连只蚂蚁都不舍得杀。这些人是那曲魔头的死对头,来寻仇的,正好撞上我逃到此处被曲魔头追,他们就打起来了,害得我也险些丧命,脚被那曲魔头养的蛇给咬了一口,人也差点被他掐死,幸好遇上了小哥哥你。恩人哥哥你叫什么?”
“你这伤确有些棘手,一时半会难以治好,我……”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起她的伤。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就让她骤然拔高的哭泣声打断。
“治不好了?我要死了吗?可是我才十八,年纪轻轻还没嫁人,我不想死啊!”小姑娘呜呜咽咽直哭,一边哭一边还扯着他的衣袖往自己脸上胡乱抹泪,弄得他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倒是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泪濛濛的,一点也不狼狈。
“我没说你会死!”他很无奈,只好加重了语气,“但你再哭下去,耽误了治疗,就不好说了!”
小姑娘立刻闭嘴,含着泪问道:“你能治?”
他敷衍地“嗯”了声,小姑娘不放过他:“你和浮沧山的穆仙尊一样厉害?能对付曲魔头的毒?”
他却展目四顾:“你知道曲悲楼的落脚地吗?”
小姑娘漂亮的眉头一蹙:“你问这做什么?你在找他?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手段残暴喜怒无常又长得样貌丑陋,看到你这样英俊的小郎君,定会心生嫉妒将你大卸八块,你还是别去招惹他了。”
他没理她的絮絮叨叨,只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恩人哥哥,我瞧你也年纪轻轻,生得又好,你也没成婚吧?别学那些人去找曲魔头的晦气,趁早离了这儿才好!”她继续劝道,一边说一边偷看他两眼,可忽然间音调又拔高了,“啊——我的腿——”
她腿上的黑线,已经蔓延到膝盖,他的薄冰也没能扼制住。
“我想死,也不想没有腿……恩人哥哥救救我!”她又开始哭。
他的头开始疼。
萧留年却在她这双眼里,看到一抹熟悉的狡黠,眼前的小姑娘,不仅长了张和云繁一模一样的脸庞,就连骗起人来也一模一样,但他说不出话,也没办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看着这具身体的主人蹲到她的身前背起她,像很多年以前,他在蛇谷里背过小云繁,也在金尧城背过云繁一样。
小姑娘趴在他的背上,微微荡着腿,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找个安全地方治你的伤。”他淡道,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小姑娘眨了眨眼,“我叫小楼!”
小楼,她叫小楼。
这一声名字入耳,莫名勾起萧留年心头一丝隐痛。
他忽然间反应过来,这是他师尊记忆重现而成的幻境,这里藏着的是师尊和曲悲楼的过去。
眼前这个和云繁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曲悲楼。
师尊和她的初识,就如同他和云繁一样,他们都被这个姑娘骗了。
第83章 师兄
云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沧云浮海上那片被浓雾遮盖的海岸,并不是道祖画海取景的昆羲海一角,而是一个魔气氤氲的妖域。
恐怕整个九寰的修士都猜不到, 道祖穆重昼竟悄悄将仙魔两界打通。
万妖海、别鹤海、妖域……这一切的一切, 仿佛都是为某个人而设的。万妖海本也不是仙界之物, 被穆重昼放在了别鹤海上, 两海相通正好给了她一个让仙魔融合的机会,而万妖海魔气涌入别鹤后,浮云沧海上的浓雾才会散去,露出这片海域尽头的妖域。
她能够察觉,在这个妖域的外围有个强大的禁制法阵, 阻止着外人的窥探与闯入, 但这个禁制对她无效。布下这一切的人, 似乎就在等着她的出现,等着她踏进这里。
而那个人,就是她和萧留年的师尊,穆重昼。
云繁想不通穆重昼的打算, 也不打算再想,她的目光和所有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被荆棘遮掩的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
不远处是片巨大沼泽, 魔气氤氲化作萤点飘浮在地面,将柔软的草叶照得妖娆,沼泽的正中生长着一棵参天巨树,枝叶茂密繁盛, 遮天蔽日, 将这片沼泽完全笼罩其中。因为她的到来, 这片幽静的沼泽像被惊醒了一般刮起风来,草木飘摇萤虫作舞,像在欢迎着谁的到来。
云繁有种回到故乡的错觉,以及一种莫名的兴奋。
她的兴奋,源自从那树上垂落的一方黑色面具。
那面具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散发出让云繁极其熟稔的气息,仿佛在召唤她似的。蛟蛟早她一步冲到面具下,赤红的蛇身团成一团,蛇头从中间探出,不停地“嘶嘶”吐舌,蛇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你希望我戴上它?”云繁一边问,一边掠到树下。
“嘶——”蛟蛟吐着舌,只拿脑袋蹭着那个面具,蛇眸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它的情绪传达到云繁心中,让她更加兴奋并且好奇起来。她浮身半空,与那张面具镂空的眼洞对望,却在刹那之间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隔着漫长的时间遥遥望来。
四周的声音突然间远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向那张面具,可还没等她触及面具,忽然间,面具自动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贴到了她的脸上。
顷刻间,庞大的力量涌来,灌入她的体内。
她不可扼制地启唇,发出声低叱,一声绵长的龙吟随之响起,蛟蛟化作赤蛟形态飞到她脚下,驮着她直冲云霄。
冷冽的风呼啸而过,像要撕裂她一般,却叫她觉得痛快,她站在蛟蛟的脑袋上,穿云过风肆意翱翔无比畅快。山川入目,仿如皆在她指掌之间,云繁已然认出,她现下所处之地,乃是与浮沧山远隔千里的西境之角。
那个她幽澜山做散修时听过最多的却从来无人能踏足的,传说中的秘境——龙棘渊,昔年大魔修曲悲楼修行的洞府所在地。
而随着这一声悠长的龙吟,这片被封印了千年的山渊宛如复苏般涌出无数魔气,一波又一波的震动,从这座寂静的无人地向四野蔓延,逐渐蔓延全境。
整个西洲,皆为其震。
无数蜇伏不出的大魔修都被这天地异象惊动,纷纷释放出神识探查这诡异的情况,惊愕疑惑于似乎有个熟悉的朋友,隔了千年归来。
然而他们并没能找到这股气息的来源,天地异象的震动很快又平息,这让所有人都熟悉的气息突然间出现,却又突然间在幽澜山附近消失无形。
————
浮沧山,九霄浮海阁的照心幻境中,萧留年仍留在师尊的记忆中,经历着他与曲悲楼的过往。留得越久,他就越来越分不清,眼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是魔尊曲悲楼,还是云繁。
她们太像了。
很多时候面对她那泪盈盈的目光时,他都会下意识地跟着师尊一起伸手,想要拭去她眼底的泪水,可很快他又会惊醒。
这个不是云繁,是师尊心之所爱的姑娘,也极有可能是云繁的母亲,他对她生出任何非分之想都是一种亵渎,哪怕是将她认成云繁。
然而,他总是无法控制将两个人混在一起,不仅如此,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似乎要与师尊融为一体,就像现在。
“不去!”小楼坐在穆重昼随身洞府的石榻上,撇开头板着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你别想从我这里骗到曲大魔头的下落再把我丢下,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她身上的毒不好解,总是好了坏,坏了好,反反复复的就连穆重昼也束手无策。出门在外他身上带的灵草仙药并不多,想要救她最好是去浮沧山,但每次提及她都是拒绝的。
穆重昼拿这小姑娘没办法。
“我不问你曲悲楼的下落,总可以了吧?”穆重昼道。
“不好不好!”小楼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别丢下我。那大魔头定是看你在我身边,所以不敢前来抓我,若是离开你就没人可以震慑得住他了,你可是名满天下的穆重昼,你不能扔下我!”
她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抓住穆重昼的手。
两个人相处久了,穆重昼的身份也瞒不住,索性据实以告了。
穆重昼哭笑不得:“可是我也是要去找那个可怕的大魔头,你跟着我就不害怕?”
他要留在龙棘渊附近寻找曲悲楼的下落,不能马上回浮沧山,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大魔修神出鬼没,即使知道他的洞府就在这里,也很难找到他的行踪。
“不怕,有穆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小楼笑得一脸灿烂,往他身边挨紧了些。
穆重昼不习惯与女子这般亲密,刚想推开她,她却脸色一变,忽然倒在了他的膝盖上,用那张与云繁如出一辙的脸庞泪盈盈地看着穆重昼,道:“穆哥哥,腿好疼!”
穆重昼身体僵硬地任她倒在膝上,看着她提起裙摆,露出布满黑线的小腿。
“忍着点!”他一边道,指尖一边聚起青光,青光化作薄刃,往她脚踝处的伤口切去。
没有灵草仙药彻底驱除她的毒,他如今只能在她发作喊疼的时候,切开她的伤口将毒血放出,暂时缓解她的痛苦。
小姑娘惨白着脸,咬紧牙关点点头,任由他手上薄刃切开她的血肉,黑色毒血涌出,滴到地上蚀化了草木。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眨眼之间就完成了,可小姑娘依旧是疼得啪嗒啪嗒掉眼泪。
萧留年最看不得云繁哭,忍不住便抬起手,他的魂识竟与穆重昼重叠,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她的泪水。
“穆哥哥……”他越温柔,她越可怜,像尝到甜头的孩子,紧紧抱住他的腰,呜呜咽咽不肯放手。
穆重昼的手便落在她头上,既不开口也不推开她,由着她哭,哭到睡着。
这样的日子,一过又是十数日,穆重昼等来他的同门。萧留年见到脸上还没有伤痕的英挺的江师叔、英姿飒爽不似后来那般风情万种的出海月,以及两位从没见过的后来陨落在归溟的师叔。几个师叔显然都听说了这个小姑娘,想要见见她,可小楼躲在穆重昼的随身洞府里不肯出来,直到他们商议完毕,几位师叔离开也没能见到这个小姑娘。
“不见!你定是想让他们把我骗去浮沧山!”面对穆重昼的疑问,小楼冷着脸道。
“浮沧山到底有哪里不好,你这么讨厌?”不可否认,穆重昼想让小楼见见几位师弟妹,确实存着让他们哄哄小姑娘,打好关系带她回浮沧的打算,也免得她总跟着他四处奔波。
“浮沧山人很多吧?”
“多,他们都可以陪你玩。”穆重昼道。
“我讨厌人多!”小姑娘非常嫌弃,“他们都是你的师弟师妹?”
“是啊,还有他们的弟子,我的师侄们。”穆重昼看着她,忽然道,“我也还没收徒,你要不要……”
“不要!”他还没开口,她就断然拒绝。
“我都还没说完!”
“我不要当你的徒弟,你休想用师徒身份来压我!”小楼看穿他的用心,毫不客气地戳穿。
萧留年忽然间便想起云繁初入浮沧时,险此也成了他的弟子——不知道那时的她,是不是和曲悲楼一样的想法。
“不做师徒,那做师兄妹?”
“我!不!要!”小楼拒绝毫无转寰余地。
“为何?”穆重昼想不通了。
“你很多师妹吧?刚才来见你的就有三个……一个个的‘师兄师兄’叫得我烦死了!”小楼质问道,“做你师妹,我岂不是要和那么多人抢你?我不干!”
“抢我?”穆重昼完全不能理解这小姑娘的想法,“我向来一视同仁,何需要抢?”
“我不要一视同仁!”小楼道,“我啊,要做就做你独一无二的小师妹,叫你只能疼我一个,宠我一个,不许再疼别人,否则我才不要做你师妹。”
萧留年闻言,不禁恍了神。
独一无二的小师妹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是像极了云繁。
“你的要求,我恐怕无法满足。”穆重昼只能摇摇头,他有一整个浮沧山的人要照拂。
“那等你什么时候能只有我一个师妹的时候,我再做你师妹吧。”小楼不以为意道。
穆重昼只是笑笑,没有再强求。
这让他错觉,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云繁就曾经对他提过出这样的要求,却被他拒绝了,后来,他再也没机会实现她这个小小的心愿。
直到有一天,他们有了全新的开始。
虽然浮沧山的同门依然很多,可他嫡亲的师妹只有云繁一个。他所有的宠溺和疼爱,真的只给了云繁一个人,再无第二者。
独一无二这个词用云繁身上,毫不为过。
冥冥之中,他和云繁,像在完成师尊和曲悲楼之间再也无法实现的种种遗憾。
好似一个轮回?
萧留年的元神却随这个意识忽然间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疼,如同沉睡已久的的,被突然惊醒。
轮回吗?不,不是的,这不是轮回。
他和云繁不是轮回。
作者有话说:
可能明天要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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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魔君幽澜
日暮时分, 西洲幽澜山的落日格外壮丽。成片的云朵压在天际,被落日烧得通红,火烧般挂在天空。站在幽澜山的观霞峰上, 就能饱览这片落日盛景, 这曾是幽澜山的前主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她会穿着幽沉神秘的紫色衣裳, 散着满头黑发站在这里, 静静远眺这片落日,宛如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归来。
落日的方向,是西洲的正西,听说那里有着魔修传说中最神秘的龙棘渊。
后来,站在这里眺望落日的人, 变成了曲弦。
今日的落日很美, 但曲弦有些心不在焉。
一年围攻浮沧山的魔修, 如今都被困在浮沧北面,昆虚的靳楚召集了数千仙修,打算将这批魔修一网打尽,他们和浮沧山一样已经苦苦支撑了一年。这样的局面谁都没有想到, 以至如今幽澜山威信大跌,他虽被越颂曦送回幽澜,镇守后方调遣众人寻找援军,但仍旧无法改变一天比一天糟糕的局面。
尤其是援军……就连曲悲楼的名头都不好使了。魔修个个自危, 谁会再卖他这个曲悲楼后人的面子?
近日为了对付昆虚的靳楚,越颂曦又命他找几位魔修大能出手,但……恐怕只有曲悲楼亲自出马,才能请得动那几位大能。
“魔君。”虽然知道曲弦在观霞峰眺望落日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但他的属下还是硬着头皮打扰他。
曲弦穿了身紫袍, 半绾着发, 没有转身。最近很久没有出现如此壮丽的晚霞了,要是幽澜还在,定会在这里看上许久。他也许久没在这里眺望过晚霞了,今日难得放下缠身的事务到此地价闲,幽澜山的人知道他的习惯,轻易不敢前来打扰,除非发生了会要紧事。
他没怪属下,只冷道:“何事?”
“有人闯进了炼血池。”属下禀道。
曲弦闻言面露思忖之色。炼血池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既没灵气也没宝物,只是他建在幽澜山用以关人的地方,里面放着能够销魂蚀魄的噬骨虫,被关其中的人会被噬骨虫钻入经脉啃食,肌肤骨头渐渐被噬骨虫融成红色浆液,所以用来豢养噬骨虫的池子,也被称作炼血池。关在这里面的修士,修为越高活得越久,也就越痛苦。
他把徐莲清关在这里面。
徐莲清恐怕到最后一刻也没想到,当年被她当成男宠送到幽澜身边的低修,有朝一日会反噬于她,不止夺去她的修为,还将她关入炼血池中日夜折磨。曲弦恨透了徐莲清,他应该让她形神俱灭的,留她在世,无非是因为觉得有朝一日幽澜会回来,想要手刃仇人,所以将她扔在炼血池中折磨。
对于幽澜以外的人,他的手段一向残忍,何况是徐莲清。
又是谁会闯进炼血池?徐莲清的朋友?曲弦可不记得徐莲清有一个敢为她得罪新幽澜魔君的朋友。
如此想着,曲弦很快掠到炼血池处,但还是晚了一步。
“尊上,徐莲清被人杀了。”负责守卫炼血池的属下战战兢兢回道。
曲弦看着空荡荡的炼血池,原本浸在池中早已面目全非的徐莲清已经形神俱灭,他眉头微蹙,刚要问属下可曾见到下手之人,忽然间心头一荡,他的神色随之一凛,疾速掠出炼血池,惊疑地望向幽澜山深处。
他设在幽澜洞府秘宝库外的禁制,被一股十分强悍的力量强硬冲击着。
那是昔年幽澜用来存放宝物的洞窟,原本也是被徐莲清觊觎的地方,发生了那件事后,他拼尽全力保全了这个洞窟,直到如今也没有打开过,还在外面另外设了一重禁制,用以为防止外人窥探觊觎,今日被强闯的,就是由他亲手所设的这个禁制。
是何人如此大胆,也在西洲境内擅闯如何的幽澜洞府?
曲弦面如沉水,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幽澜洞窟,然而对方的速度比他更快,还没等他落下云头,他的禁制就被对方冲破。对方大张旗鼓地来,一点也打算瞒着幽澜山的人和他,显然心存挑衅。
这般如入无人之境,会是何人?
“不知是哪位仙友驾临我幽澜山?”曲弦一边说着,一边降下云头,落到幽澜洞窟外面。
此地位于幽澜山深处,幽澜洞府的正后方,为一处悬壁幽洞,被藤蔓缠绕,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如今正有人面向洞窟静静站着,曲弦望去,只能看到对方的玲珑背影。
这是个穿浅青色仙裙的女修,长发简绾,簪着枚男人的道簪,很让曲弦熟悉。
他的心“咚”地一跳,只听对方开口:“是我。曲道友!”
女修转过头来,露出张艳若云霞,娇比百花的容颜,不是别人,正是云繁。她唇边嚼着浅浅的笑,眉宇间的气势远超从前,只叫曲弦心神俱震。
“你……云繁道友?”曲弦惊诧非常地看着眼前人,脱口而出“云繁”的名字,心里数念齐转。
她不是在一年前和萧留年杀了浮沧道祖穆重昼,而后逃进了别鹤海,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幽澜山?
“你猜?”云繁似笑非笑看着他,眼尾微挑,露出个让曲弦熟悉的,并不属于浮沧山小师妹的笑容来。
语毕,她也不等他回答,便朝着幽澜洞窟所在位置震出一掌。
“不要!”曲弦神色骤变。他没想到云繁连句客套话也没说就出手,而幽澜在自己的宝窟外设的禁制用是血脉之禁,非她本人开启会引发禁制自爆,将整个洞府都毁掉,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徐莲清一直没办法对这地方下手的原因。
想到幽澜的洞窟就要毁于一旦,曲弦目眦欲裂,杀云繁的心都有了,却在下一刻惊愕当下。
幽澜的秘窟缓缓开启,几道幽光绽起。
“你……”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喃喃地看着她。
先杀徐莲清,再夺幽澜洞窟……答案呼之欲出,曲弦却不敢开口。
“我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曲弦……”秘窟已启,云繁却不急着进洞,反身掠到他身边,倏地伸出手掐住他的喉咙,“十三载未见,曲弦,别来无恙啊,我这洞府你住得可舒坦?”
曲弦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铁爪紧紧抓着,几近折断,但他并没惧怕,眼底反而透出兴奋来——是她,她是幽澜。
他心心念念了十三年的女人,果然没死,她回来了。
浮沧山的小师妹,就是他的幽澜。
“你很惊讶?你的姑姑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云繁仍是笑着,掐着曲弦脖颈的手改为用力捏着他的下颌,她的目光幽冷无比,打量着自己这个昔日情人。
曲弦艰难地摇摇头。越颂曦没有和他提过任何与幽澜相关的事,他只从她的嘴里知道,云繁乃是穆重昼和曲悲楼的女儿,浮沧山的小师妹,是他必需要保护的人。
这世间就是有如此巧合之事,他虽然师从越颂曦,却又在她闭关期间阴差阳错惹下幽澜的死敌徐莲清,比任何人都早一步遇到了云繁。只是造化弄人,他依旧没能留下她。
而后来出关的越颂曦虽然猜到云繁的身份,同时却也清楚她和曲弦之间的恩怨,便一直没有告诉曲弦,云繁便是幽澜这件事。
“真可怜。”云繁盯着他白皙的脸庞,低声一叹,可手里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轰——
巨大轰声震彻山野,曲弦被云繁一掌震飞,直接撞碎了石壁,撞进了幽澜山洞府之中,尘烟四起,草木摧折间,云繁飞身掠过,跟着他掠进了这座洞府。
等得尘烟散尽,云繁已然站在自己的旧洞府中。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洞府,这里易主了十三年,却无丝毫变化,仍旧和她逃离幽澜山时一模一样,甚至就连角落里长出来的藤草,都没改变过。
曲弦在她身后捂着胸口缓缓站起,他剧烈咳嗽着,殷红鲜血自唇间涌出,滴滴落在襟前,他却毫不在乎,一张惨白的俊脸仍旧带着兴奋和喜悦,紧紧盯着云繁。
他早该看出来的,云繁就是幽澜……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幽澜,又怎会再有另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幽澜……”他呢喃着,缓缓曲膝,俯首单膝跪在她身前,温顺得仿佛回到从前,眉梢眼角无一丝抗拒,似乎不再是纵横幽澜山的暴戾魔君。
关于旧事,他早已向她解释过许多,她也很耐心地听完了他所有的情非得已,那时的她眼里皆是怜悯,可此时的她,一转身,只剩居高临下的睥睨。
“曲弦,别在我面前装出这副模样,你知道我的脾气。不必强调你的苦衷与筹谋,这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让我险些命丧幽澜,罪无可恕。”
话音未落,一阵劲风自她袖中涌出,震飞曲弦。纤细的身影化作残影,转瞬掠自曲弦身前,伸手掐上他的咽喉,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曲弦依旧没有反抗,只定定看着云繁,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得像玉盏仙茶。
“曲弦,你对我动了真情?”她笑得很开心,容颜明媚生色。
“那样,你会生不如死的。”看到他艰难点头,她又笑着道。
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天真少女,可她那双手却毫不留情,折磨般用力按在他喉结之上。
曲弦发出一声闷哼,只听她又道:“可惜,我不喜欢你了。”
他像她玩腻的玩偶。
“没关系……”曲弦不在乎她喜不喜欢自己,他只要她在他看得到,触得及的地方。
云繁渐渐松开手,任他滑落地面,她又叹口气:“你背叛了我,我应该杀了你才对,可是……看在你喊越颂曦一声‘姑姑’,又是曲姓后人的份上,我不好杀你……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待他回答,她指尖忽然间弹出一道白符。
白符化作一道光,径直没入曲弦眉间,只见曲弦神色一变,额间冷汗顿冒,痛苦非常地倒在地上,咬紧牙关盯着她,依然道:“多谢尊上不杀之恩,曲弦愿受焚魂符,以偿旧罪。”
焚魂符乃是焚烧魂魄的符箓,入体后会让人随魂魄被焚烧的剧烈痛苦,若是施符之人不收回,则每月便要发作一次,直叫受符者生不如死。
云繁拂袖而飞,掠到这洞府正中央的法座上,像昔日那般懒洋洋地倚在了法座的凤首上,毫无感情地看着痛苦的曲弦,只问道:“说说吧,浮沧山和魔修的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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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曲弦的心
浮沧和魔修的情况都非常不妙, 但相较之下,浮沧仙门要比被困在浮沧山北部的魔修大军情况要糟糕许多。毕竟,魔修真正的修行地在西洲, 只要西洲还在, 对绝大多数魔修来说损失的也就是先前赶去浮沧山的那批魔修, 而魔修们又各为政, 不似仙修们建宗立派,这批借着曲悲楼后人名头仓促聚集的魔修大军,也算不上什么精锐。
真正的大魔修,都还藏在后面,隔岸观望这场混战。
而浮沧山则已经岌岌可危, 他们在这场仙魔之争中损失巨大, 先是道祖穆重昼陨落, 紧接着因为长离宗主陆决之死、越颂曦与魔修围山等几桩事,而被整个九寰仙界的修士视作与魔修勾结图谋不轨,遭到了长离、昆虚两宗并九寰其他仙修的联手对付。
如今,浮沧山已有半数山峦落入长离和昆虚两宗手中, 只剩下七大主峰与沧云浮海还在靠着护山大阵苦苦支撑,但一宗之力如何能与整个九寰作对?被攻破也是迟早之事。
云繁懒洋洋地斜倚在法座上,闭着双眸听曲弦细说这一年多来九寰的局势变化。
“姑姑前几日给我发来传音,要我再去请三位大魔君出山, 共同应对眼下情况。我听姑姑言外之意,似要与长离昆虚两宗决一死战。以如今的局势,恐怕西境已经有魔修会再出手,何况是这三位大能。一年前姑姑决定让我召集人马前往浮沧时, 我就已经找过他们, 但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曾给我, 何况如今?”
曲弦咬牙忍痛给云繁解释完九寰局势,又说起越颂曦的决定。
“如今你已回来,幽澜山自要交还到你手中,这些事也该由你来拿主意。”他一边说,一边挪动脚步缓缓走到她的法座之下,如从前那般倚坐在她座下,贪婪地盯着她的容颜。
比起他,她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
云繁只是笑笑,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我以为,姑姑对旧事过于偏执,已失冷静。长离昆虚两宗如今摆明是要对付浮沧山,我们又处于下风,何必争这一时意气?这趟浑水?趁早想办法将人从浮沧召回才是。”他说着说着,伸出手去,像十三年前那样,轻轻揉上她轻蹙的眉心。
云繁闭着眼,静静地听曲弦分析眼前局势,眉间忽然传来指腹揉推的触感,她倏尔睁眼,对上曲弦温柔的眼,她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摔开,倾身狠狠捏住他的下颌,道:“你以为靳楚要对付的只有浮沧山?若果真如此,当年那半数魔修就不会折在归溟。这一千年来,若非有浮沧山,仙魔两界早就不知道打过多少次。穆重昼死了,浮沧若是再保不住,你觉得靳楚下一步会做什么?这趟浑水,我们从来都没踏出去过!”
语毕,她将他狠狠震出,眼中不见半分旧日情谊。
曲弦被她手上的力掐得下颌浮起红色指印,却依旧道:“那你要如何做?凭我们是不可能请得动几位魔君的。”
“请不动他们的是你们,不是我!”云繁坐在法座之上,手掌摊上,掌心浮起枚巴掌大小的蛇形青锥。
“拿着这枚蛇影锥去找他们,告诉他们,天棘渊的约定还作数,如果有兴趣,到幽澜山来见我!”云繁冷道。
蛇影锥随着她的声音飞到曲弦面前,被他接下,他迟疑道:“这是……”
“你不必问太多,照做便是。”云繁不想解释。
曲弦握紧蛇影锥,迟疑片刻点头领命,却又在转身之际忽然道:“你想救浮沧山?”
云繁盯着他,一语不回。
“是因为萧留年?”曲弦攥紧了蛇锥,眼尾浮出一丝血红,“你爱上萧留年了?”
“我与他之间的事,轮得你置喙?”云繁好笑地望着他,“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是爱他。”
曲弦忽觉胸口一痛,唇间猛地涌出一口血来。
“不会的,你不会爱上他,你可是幽澜。”他喃喃道。
他的幽澜,可以不爱任何人,包括他在内,但绝对不能……爱上他以外的男人。
————
浮沧山,照心幻境。
萧留年面红耳赤地看着倚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淡淡的幽香钻入鼻间,绵软的双臂蛇一般紧紧他的脖颈上,迷离的目光泛着盈盈水光,祈求般看着他,像是一只等他喂食的小奶猫,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舌尖时不时舔过他的脖子、耳垂、脸颊、唇畔……
只是轻轻的一挑,湿漉漉的,让人发痒,生烫,心猿意马。
这样的事,他只和云繁做过。
怀中的少女,和云繁有着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神情,她正在撩拨他的师尊穆重昼,但萧留年已经分不清自己和师尊了。
“曲!悲!楼!”穆重昼如同石头般坐着,一动不动任由怀里的少女为所欲为,神情沉如夜色,可脸颊却已泛起重重红晕,清澈的眼眸更是被某些情绪所染,愤怒中又带三分疯狂。
他早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在她心魔作祟修为暂失,不得不在他这里寻求庇护时;在他身陷万妖海不得出,与她一起被烛蛇吞入腹中,纠缠拥抱被送出万妖海时;在他们遇到归溟追杀他的异修同陷生死危险,她被迫出之时……
他带着她历炼,二人在一起了很久时间,久到即使穆重昼已经看穿她的身份,却迟迟不愿揭破。
那层薄薄的纱若是捅破,他们很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
一为仙,一为魔,皆是九寰齐名的人物,他们殊途不同道。
可归溟事态越发严峻,他必需前往查探,也必需找到曲悲楼,她的身份再难掩藏,谁曾想却在摊牌之际,她给他下了毒。
“穆哥哥,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小楼。”小楼搂着他,在他耳边吹着气道,“你别怕,这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让人欲生欲死的毒。”
她有烛蛇在身,血中天然带有烛蛇的奇毒,境界又和穆重昼在伯仲之间,她下的毒,穆重昼一时半会解不了。
“我喜欢穆哥哥。”她像条蛇般,贴着他摩挲着,一点点勾起他潜藏的欲、望,“穆哥哥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穆重昼闭上眼。
“你骗人!”小楼歪着脑袋,没有一点点大魔修的气势,“在异修面前,你说若他们敢动我分毫,就算拼却魂神,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在万妖海里,是你抱着我不肯撒手;在常平村时,你我假扮道侣时,你亲了我……”
一桩桩一件件,未曾言爱,却处处是爱。
小楼笃定穆重昼的心。
萧留年却是一怔——他又一次听到常平村,那个云繁口中并不存在的小村落,原来在一千多年前,真的存在过。
小楼说着说着,倾身吻向穆重昼。柔软的唇瓣才刚贴上,穆重昼的眉心便狠狠一皱,身体跟着一颤。萧留年察觉到他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就仿佛……云繁吻来之时他凌乱的心绪般。
他分不清云繁和小楼,也分不清自己和穆重昼。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色昏沉,寒气来袭,这个简陋的洞府内,穆重昼终究没能逃过小楼的撩拨,是她下的毒也好,是出于他的本心也罢,这一夕贪欢,极尽缠绵。
至天明。
毒去,春散,穆重昼恢复清明,冷眼看着曲悲楼,曲悲楼却笑吟吟地与他对望,一点儿也不怕他发怒。
“铮——”
穆重昼拔出倾海剑,剑尖指向她。从来没人敢用剑指她,但这一刻,曲悲楼却无动于衷地任由他的剑尖对着自己的咽喉。
那剑,终究没能落下。
穆重昼收起剑,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踩得地上枯枝发出“嘎吱”的声响,打破这洞穴内的沉寂。
“穆哥哥,其实……昨天我下的毒,只是让你无法自如行动罢了,并无其他。”曲悲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男欢女爱也讲个你情我愿才有意思,我可不会用毒来强求这些,穆哥哥,是你动了心。”
穆重昼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只片刻,他又再度迈步。
“穆重昼!”她依然是笑着的,却加重了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打个赌,赌你一定会来找我!”
“我自然会来找你!归溟之事,我还待与曲魔尊商谈。”穆重昼淡道。
他出现在龙棘渊本来就是为了寻找曲悲楼,怎料阴差阳错救下的少女,竟就是传说中那位大魔修曲悲楼。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为了归溟之事来找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我!”她笃定道。
面对诡计多端的她,穆重昼并没留下任何话,头也未回离开了。
长久的陪伴后,二人第一次分开。
穆重昼带着浮沧山的修士们,二征归溟。那场战,也斗得十分艰难……穆重昼以为自己不会有空闲想曲悲楼,也不会再回忆起和她之间的荒唐事,然而……就如同萧留年的每一次自欺欺人,穆重昼也不例外。
他是思念她的,那个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她,至少,不会如她所愿那般见她,然而他错了。二征归溟的战事到最后,他遇到了一生之中最可怕的对手。
那场斗法打得天昏地暗,几乎摧毁了归溟附近千里河山,他虽然赢了,却赢得非常艰难,也非常痛苦。
因为这场斗法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曲悲楼在他身上下了同生共死符……她虽然不在他身边,却替他硬生生扛去了一半伤害。
斗法结束,穆重昼没和任何人交代半句话,疯了般赶到龙棘渊。
曲悲楼浑身是血坐在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杆上,袖管下的手臂还在往下滴着血,雪白的肌肤衬得那红色愈发触目惊心,她却只管看着穆重昼笑。
哪有人拿自己的命来赌?
那一刻,穆重昼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飞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萧留年知道,师尊的心,彻底丢了。就像他在别鹤海里输给了云繁,师尊也输给了她。
而他……他眼里心里看到的,仿佛是浴血的云繁坐在树下冲着他笑,他的心揪作一团。
穆重昼叫她小楼。
而他叫她云繁。
萧留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轮回。
其实他们都该知道,哪怕是轮回转世,这天下也不会有两个容颜与性格都一模一样的人。云繁并不是师尊和曲悲楼的女儿,她就是曲悲楼。
那个师尊一辈子都念念不忘的女人。
她死在了归溟。
萧留年心里忽然涌入巨大的痛苦,他忍无可忍地蹲下身去,脱离了穆重昼的身体。
下一刻,天昏地暗,眼前景象再换。
黑雾弥漫,阴气蚀骨,四周没有一点生气与灵气。
萧留年认得这个地方,这里是归溟。
第86章 逆天
满天灰雾中, 忽然一张娇俏容颜闯进穆重昼眼中,像是这暗无天日地方的一缕阳光。曲悲楼手里把玩着那张可以幻化形态的黑色面具,坐到他身边, 挑眉问道:“穆重昼, 你蹙什么眉头?”
仙魔两界已经达成共识, 签下契约, 携手对付归溟的危机,曲悲楼率三万魔修抵至归溟,与穆重昼会合。
“在烦归溟的事?”见他遥望远空并不答话,曲悲楼一语道破他的心事,她无谓地耸耸肩, 道, “你们这些正道中人, 就爱自寻烦恼。”她说话间扔给他一坛酒,“喝两口吧,西洲的魔酒,烈得很。”
“小楼, 三征归溟若是失败,九寰则不保,我怕……”穆重昼摩挲着酒坛子,向她袒露心中担忧。就像曲悲楼在他眼前从不遮掩般, 他在曲悲楼面前亦无隐瞒。
“你是仙界第一修,我是魔界第一修,如果连你我联手都无法解决的危险,这世间也没有人可以解决, 那么……该覆灭就覆灭吧, 反正大家都尽了力。”曲悲楼冲他举坛, “如果明日就死,那今日这酒更要饮得痛快。”语毕,她仰头豪饮一大口,痛快地眯了眼。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她的个性。穆重昼笑了笑,眉间渐松,仰头亦饮了一口。
灼烈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化作火焰烧向四肢百骸,在这阴寒无比的归溟,给了他炙热的暖意。
“小楼……”他向她掷去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曲悲楼信手接下,看了眼他扔过来的东西——一根五色鹤羽。
“别鹤海的钥匙。”他道。
曲悲楼挑眉,不解地望着他。
“等归溟大定,你我结修可好?这是信物,也是聘礼。”穆重昼认真道。
曲悲楼定定看着他,唇边渐渐扬起妩媚的笑:“你堂堂仙界第一修,浮沧山的道祖,要娶一个魔修?就不怕惹来非议,地位不保?”
“你也说了,我是仙界第一人,我有何好怕?谁又敢置喙我?”穆重昼语气淡淡的,却充满少有的不容置喙的霸道。
“我敢。”曲悲楼挑衅道。
“那你是要反对我的提议?”他问她。
曲悲楼把玩鹤羽片刻,也向他掷去一物。穆重昼信手接下,发现手里抓的是件女人的贴身抹胸,黑的底,绣着红的蛇,有些烫他的手。
她的目光嚼着一缕玩味,道:“穆仙尊,这是我的嫁妆,万妖海的掌印,你可敢收?”
尽管早已习惯她的大胆作派,但在这一刻,穆重昼亦是俊颜生红,他用力攥紧手里的薄如蝉翼般的衣物,倏尔闪至她身边,只道:“说定了,离开归溟,嫁我。”
语毕,他倾身一吻,曲悲楼热情回应了他的主动,于这昏暗的天地间,化一抹至死不渝的缠绵。
分明是暖昧而甜蜜的定情承诺,却不知为何,叫萧留年止不住的悲伤。
眼前的景象突然又是一改。
漫天昏沉的天光更加发暗,灰雾间尘沙滚滚,像要吞噬所有,天际是道血红色橄榄形的裂隙,像只巨大的眼睛,源源不绝的噩雾从里面涌出,化作成千数万的鬼爪将这片噩雾里的修士拖入裂隙中。
法宝的虹芒不时闪过,像萤虫微不足道的光芒,对抗着疾风骤雨下飘摇的天地,以蝼蚁之力填平巨壑。
这个代价,异常惨烈。
三万魔修,加上浮沧山全部的修士,并九寰一万多仙修,逾五万的修士,已经有半数折损,都填进了那道可怕的噩雾裂隙,才将这道裂隙缩小到眼下大小。
但现在,他们尚缺一个能够彻底堵上噩雾之眼的人。
“穆重昼,放手!”清冽的女音响起,冷静无比的语气中再无往昔妩媚。
曲悲楼浮身半空,腰部以下皆被噩雾缠住,她俏丽的脸惨白无色,身上锈红色的战铠已斑驳不堪,左胸处更是被噩雾洞穿,那道噩雾化作鬼爪,狠狠攀住她的伤口,将她往裂隙拖。
她已经在这里支撑了九天九夜,灵气早就耗尽。
“小楼,对不起……”穆重昼只能徒劳无功地抓紧她的手,赤红着双眸跟着她一点一点被拖进裂隙,却始终不肯松手。
他比她晚到了五天,就这五天时间,局势已无法挽回。
曲悲楼笑笑,这次,她笑得有些难看,却很真诚。
她知道他为何道歉——是他找到她,说服她,并促成了这次仙魔联手的三征归溟。
“别傻了,穆重昼。我虽爱你,却还不至于为了男人拿我数万魔修开玩笑。答应与仙界联手,不过是因为你们开出的条件足够丰厚,与你无关,不必把自己想得那般重要。”她道。
她不是什么好人,并没拯救苍生的怜悯心,会答应他的要求,不过是因为仙界开出足够丰厚的条件,待归溟定后,划西洲以东数千仙山归入魔修地界,如此而已。
也许,还因为他说的那句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若九寰不保,还谈什么仙魔?
又或者,还真是因为穆重昼这个人,让她愿意相信这场结盟吧。
总之……他们各为其途,与男女情爱无关……
穆重昼摇了摇头,手上绽出的青光愈炽,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中如同一道炽电。
曲悲楼蹙起眉头,声音愈厉:“牺牲了这么多人才勉强将裂隙缩小至此,如果在这里放弃,那我们将前功尽弃,你的同门,我的同袍,都将白白折损,到时九寰难保,苍生难救。我这人虽然没什么同情心,但也不想做无用功,既然被人设计困在此地,本就是绝路,那不妨在拼死一战,成全你我此前大计。”
她中计闯入此地,又因此地埋有禁制法阵被困,断绝生路。既然如此,何妨拼尽全力,以命填眼,彻底封住这个裂隙。
总归一死,不要浪费她的命才行。
穆重昼双眸赤红,已近疯狂,根本不管她说了什么,炽烈青光暴起。
曲悲楼已然看出,他正在燃烧元神之力,妄图将她拉出,以取代她成为噩雾的食物。
这时喊他,已经唤不回他的理智。
她双眸顿沉,神情骤改,只狠道:“穆重昼,撒手。”
语未落,她身上就飞出道红光,红光化作利刃,毫不留情地斩向自己被穆重昼拉住的那条手臂。
穆重昼未料她对自己也如此果断狠辣,震愕之下不得不松开手。
“穆重昼,别逼我对付你。”
他的手虽然松开,可他的青光如藕断丝连般还缠着她,她身上已绽起微弱红芒,准备切断穆重昼缠住自己的力量。
“我不想与你同生共死,你的力量,留着最后封印裂隙用吧。”见自己的话震慑住他,曲悲楼撤去所有余力。
穆重昼便眼睁睁瞧着她如同残蝶般,被拽进天际巨眼。
他魂神俱颤,紧随其后飞到裂隙之前,曲悲楼的身影已浓郁噩雾包裹,人却在裂隙中间停下,身上红芒大炽,宛如巨眼红瞳,裂隙后的噩雾再难逸出。
这是她以魂神为引所化出的最后力量,死死堵在了裂隙之口处。
“穆重昼,可以开始封印。”她冷道,“不必手软,我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其一,找出设此毒计的元凶,替我报仇;其二,不论你用什么方法,保住剩下的魔修。”
他依然不动,她眉眼狰狞。
“没有时间了,我快撑不住,快点动手!”她喝道。
四周不断传来鬼哭声,阴风呼嚎着,似乎要冲破曲悲楼的身体,侥幸未被拉进裂隙的修士浑噩倒地,看着遥远天际刺眼红光中,一道青芒闪过。
青芒没入曲悲楼的身体,似以她身体为符,化作无数符文,顷刻间吞没巨眼间这枚小小红瞳。
曲悲楼的身影,永远消失在这片噩雾间。
————
天地宁静,万事皆休。
萧留年垂眸,静静看着自己依然颤抖不休的手——是他,亲手封印了她?将她化为噩雾之眼,永远留在归溟?
泪水陡然间落下,他心中一片凄惶。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边景象再度改变。如水的镜面出现,他站在镜面之上,这一次,镜下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倒影,穆重昼站在他的对面,是年轻的眉眼。
“你还看不明白?照心镜照出的是施镜者的记忆,而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穆重昼一边说,一边走向他,“这才是你的记忆。”
随着这一句话,萧留年虚境中那片宁静海上漂浮的巨大冰川寸寸碎裂,静海掀起滔天巨浪,那被冰封于深海的过往,尽数归来。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倾尽所有,亲手设下的一场千年之局。
四周景象再度改变。
寒风呼吁的陌生之地,寒意直抵魂神,四周是一片茫茫戈壁,黑色的沙砂与土丘,暗红色的小河盘绕其间,嘤嘤泣声从河中传来,被风送向四野。
这是他初入别鹤海时做过的那个梦。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这漫无目的行走,是在找一个人。
这里,是六道轮回之外的法界。
她被困在这里而不得出,无□□回,亦不能转世。
想要进到这里,只能抛下所有境界力量,以凡人的魂神,借着她的魂锁为引,方能踏足。
以没有修为的魂神,抵御着法界侵蚀元神的风雪,在这片不见天地的地狱,寻找着她。
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分不清方向,数不清日子,终于在法界这条魂河的尽头,看到半身浸在河中,被冲向不知何地的身影。
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一千年了……为了找回她,他愿意放弃所有,他的境界,他的修为,他的灵根,他的一切。
他记得云繁对他感慨过,这间难有双全法,那时他回答了什么来着?
“我可以倾尽全力,用我自己的命去救那一百人,救得到救不到我皆无愧天下,我能牺牲的,只有我自己,不包括她。”萧留年想起自己的答案,“所谓双全之法,不过事在人为。”
这世间难有双全法,可他偏要强求。她与苍生,皆他所护。
她是他与天争地斗抢回来的人。
一念说,这世间并无活死人、肉白骨之法,要让亡者复苏,便是逆天而为之举,所以……他行了逆天之术,借天地之本源为她重塑肉身,以安魂神。然而逆天之术必遭天谴,纵然他是临飞升之人,也逃不过九重天雷的惩罚。
“穆重昼!”她的魂影在九重天雷的炽光下格外浅淡,看着他将自己仙骨剜出,放进她的肉身之中,借这六柱灵根之力,助她抵御天雷。
可他失却灵根,修为又已大跌,哪堪天雷之罚?
“放心,我不会死。”他安慰她,“我还要将你带回浮沧,做我师妹,唯一的,可好?”
“我将万妖海和别鹤海放在一起,龙棘渊的秘径也已经与沧云浮海相通,你修仙修魔皆无碍,我们一起……重新修行。”他早已布置好一切,只等将她带回浮沧。
她想要拒绝,可魂魄无力,早非昔年曲悲楼,只能看着九道雷劫之下,他血肉模糊的身躯,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雷过后,她的魂神肉身无恙,他失去所有之际,怎料却被靳楚发现。
他已无能力再护她安稳,也知道自己将落入死敌手中,临危之时被迫改了计划,亲手给她下了三道封印,将她化为稚童,封住她的灵根以及与他相关的所有一切,放在了那个富庶的小镇中,看着襁褓中的她被人抱走……
强敌在后,他已经来不及将她带回浮沧山了,而六柱灵根对境界修为没恢复的她来说是个巨大灾难,脱离修仙界才是最好的保护。
他也来不及告诉她,他的元魂留在了浮沧山,会在他身死之后复苏,和她一起修行,再踏仙魔途。
还有这座九霄浮海阁的照心镜阵,这阁里的三件秘宝,如何对付靳楚……他通通都来不及说,便被靳楚擒去。
他只来得及在被炼成尸傀之前,将自己的记忆纂改以瞒骗靳楚,设下这最后一局。
兜兜转转之间,他和她都忘了过去,可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仙魔殊途,却依然在遇见之时,毫无道理地爱上对方。
作者有话说:
差个两三章完结,写多少更多少,不必蹲时间了。
————
第87章 力挽狂澜
轰——
震彻山野的声音伴着刺眼的光芒不断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地面震颤草木摧折,巨大的山石从悬壁上塌下, 尘烟四起, 鸟惊兽奔, 厚重的阴云压在山巅, 似乎要将被炽光笼罩的山峦吞噬入腹。
这片炽光闪动不停,越来越亮,越来越急,在一阵疾转过后,光芒忽弱。
浮沧山的护山大阵, 在漫长的对峙过后, 终于支撑不住, 开始崩溃。飞在临仙殿正上空的《道祖驭龙图》上浮现无数细纹,宛如蛛丝蔓延,似乎下一刻就要将这件浮沧山的镇山重宝撕成碎片。四野同时亮起无数微弱光芒,像烛火般摇曳不定, 这个足以抵挡归溟噩雾的法阵阵眼,一个接着一个告急。
浮沧山已到生死存亡之际。
护山阵的光罩范围已缩到最小,阵外的山林间与半空中飞着无数修士,金铁交鸣的声音不绝于耳, 斗法厮杀的术法光芒不时闪起,火龙肆虐,飓风狂倾,昔日仙境般的浮沧山已在一波接一波毁天灭地般的攻击下面目全非, 焦痕遍布。
浮沧山的众弟子依然在七位师叔的带领之下, 与阵外来袭的九寰仙修们做着殊死争斗。
“咳!”慕渐惜狠狠吐出口血沫, 再以袖拭净唇畔血渍,素来都光彩照人的她,已满身狼狈。
斗法近半月,她与众位师兄师姐死守浮沧东部,无眠无休,到如今皆已力竭,灵气耗尽,法宝用完,只剩一口气还在苦苦支撑着,不肯退让半步。
一阵疾光闪过,大阵的光芒又弱了几分,长离、昆虚两宗的修士各执法宝,逼至阵光之下,集中全力攻向护山大阵。
告急的声音一声响过一声,不断有弟子从慕渐惜身边被打落,慕渐惜杀红了眼,手中天霜剑已不成章法,朝着法阵下的修士攻去,却被对方一掌震回,剑尖直朝她的胸口。
她却不管不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要再拉两个垫背的,电光火石间,一道银雷劈下,只闻当啷一声,她的天霜剑落地,有人在危急之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了护山光罩内。
“霍危?”待看清来人,慕渐惜甩开他的手,“你为何出现在此?”
“师姐,我结丹了!”霍危眉间一片凝色,不复少年意气。
在这短短的十数日时间,他金丹急结,突破筑基,有了一战之力。
“你拉我回来做甚?!”慕渐惜嗽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滴落衣襟。
“宗门传音,退守浮海,你没听到吗?”霍危道。
“退?我不想退!”慕渐惜听到了,但眼看身边同门死的死,伤的伤,她不愿退。
“师姐!”霍危再度攥紧她的手,“这是宗门之令,你需当听从,不许任性!”
这是霍危第一次以这般不容置喙的口吻同她说话,慕渐惜一怔,正待说什么,却见天际数道人影如流星般接二连三坠落。
“师尊——”慕渐惜惊急失声。
那几道人影,正是在天际与长离、昆虚几个上修斗法的浮沧峰主,其中一人便是紫宸峰凌佑安,慕渐惜的师尊,太华山出海月、元初境的风兰雪、千仞的江锋、聚剑孟不洗、玄鹰柳昭皆在其列。
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震响,炽光碎尽,浮沧山的护山大阵……随着化作灰烬的《道祖驭龙图》而消失于山间。
“退守沧云浮海!”厉喝声响起,一道金光闪过,手执赤金禅杖的怒目金刚飞到众人之前。
僧衣烈烈,双眸如血,一念如同堕魔的佛,震杖挥出毁天灭地的一击。对面的修士被震退百里,却另有道炽烈火色从远空遥遥烧来。
“就让本座来会会一念道友。”森冷声音响起,靳楚的身影由远及近。
火龙撕空掠向一念,一念眉间紧皱,口中吟咒不歇,四周响起梵音,庞大金光与火龙在半空撞上。即便隔得很远,沧云浮海上的修士也被这两股力量碰撞时荡开的波动而冲得脏腑作痛。一念的唇间沁出鲜血,夺目金光渐渐黯淡,返虚近圆满的力量,太过可怕。
靳楚神色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拈指掐诀,火龙嘶吼一声,吞下这片金光。
“一念——”
“师父!”
几声惊呼响起,一念被火龙吞噬,浑身浴火从天际跌下,被早已伤重的凌佑安接下。
靳楚盘坐天际,冷眼看着浮海沧云上的伤痕累累的众人,只道:“夺山。”
顷刻间,无数虹芒从他身后飞出,冲向浮海沧云各处。
慕渐惜已被霍危拉回浮沧山中,退到了浮海沧云上,与剩下的弟子一起,眼睁睁看着护山大阵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于山林间,九寰仙修冲进浮沧山。
一道又一道疾光闪起,一座又一座山峦失守,他们从小修行到大的山峦,沦落对方手中。
玄鹰峰失守,元初境失守,千仞峰失守,太华山失守,聚剑岭失守,紫宸峰失守,伽兰山失守……一座一座,由远及近。
“我等已在沧云殿内建好传送法阵,今传掌门令,浮沧失守,尔等即刻散去,不必与浮沧共死。”凌佑安声音传来之时,他的身影已再度掠向天宇,手执紫宸剑,迎向远方的敌人。
沧云浮海四周的弟子们皆已双眸通红,却无一人退离。
“我愿随师尊及众位师叔,以微渺道身死守宗门。”苏长晏率先抱拳朗声道。
他是千仞峰的大弟子,随他这一声,千仞峰的弟子尽皆附言,太华山的大师姐钟敏心,紫宸峰的慕渐惜……所有弟子皆仗剑在手,不离不弃。
靳楚无动于衷,目光仿如看着一群蝼蚁,手中又拈起一道青光,朝着沧云浮海外的弟子随意一挥。青光化作青矢,带着无上仙威,正好袭向慕渐惜所处位置。
“师姐!”霍危急道擎起雷芒,法宝齐出,以金丹之力对上靳楚。
慕渐惜已来不及阻止霍危,也无法阻止,以靳楚的修为,那道青矢所到之处,站在附近的他们都将沦为齑粉。
也罢,以身殉道,不负这十三载师恩。
青矢眨眼前到身前,慕渐惜闭上双眸,坦然赴死,怎料电光火石间,只闻“铮”一声冷音,旁边飞来一件七彩宝伞,拦下青矢。刹那时,青光大作,一道人影掠至霍慕二人身边。
“退下去。”熟悉的声音响起。
“越安姐……”霍危看着站在身前的背影,惊喜道。
慕渐惜被霍危搀扶着,看到越颂曦时微微一怔,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便被她震袖扫到后面。
越颂曦并非独自前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靳楚的亲传弟子秋锦枫,可这秋锦枫眼下却形容枯稿,不复往日风采。
“靳楚,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她腾身半空,怒容满面道,“为了一己私欲,道行逆施,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过!一千年前不放过我,一千年后依旧不放过她!”
靳楚冷冷看越颂曦和秋锦枫,眼中全无动容。
“你们昆虚宗的人睁大眼看清楚,这就是你们那大师姐秋锦枫,在这一年之中被你们师祖关在洞府内炼为炉鼎,吸走修为。他的道心难悟,境界早已无法突破,这么多年来都靠着吸食他人道法来修行,他根本不是什么仙修,只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连自己的弟子也不放过。”
越颂曦从浮沧山离开后,就独自去寻靳楚,怎料靳楚没有找到,却寻到了被他关在洞府里修为尽失的秋锦枫。作为他曾经的道席大弟子,越颂曦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年她就是窥破靳楚的盘算,才从昆虚逃走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变本加厉。
自数千年前,靳楚输给穆重昼至道心崩溃,闭关数百年也未能恢复,以至境界难以提升,他为人又争强好胜,贪名逐利,且睚眦必报,怎会容许自己境界停滞,被人压了一头,便生出了魔心。
她今日就要当着这九寰群仙的面,揭穿靳楚的面目。
只听她朗朗之音落下,靳楚身后飞着的修士发出一阵窃语声。他并不在乎越颂曦说了什么,一股浩大的仙威朝四野放出,镇向身后众修,刹时间,众人收声。
“越颂曦,你以为你说得话会有人相信吗?”他这才道。
“为何没人信?秋锦枫就是证据!不止自己的弟子,你连当初同赴归溟的同袍也不放过,为了对付穆重昼,为了压制浮沧山和魔修,你不惜牺牲那么多的修士,将他们送上绝路,靳楚,你不配为仙,连人都算不上!”越颂曦疾声怒语,质问道,“这样的畜生,你们这些仙修还要继续跟着他?”
“是你……害死我浮沧那么多同门!”
“你这个畜生!”
……
强大的仙威之下,靳楚身边的修士无人敢开口,只有浮沧山的修士骂出声来。
靳楚闻言不过勾唇一笑,不以为意开了口:“你说这么多又有何用?在九寰仙界强者为尊,活下来的,才有资格著书立史论对错。”
穆重昼已死,浮沧溃败,魔修只是一盘散沙,长离宗主陆决身死临仙殿,长离群龙无首,早已依附于他,其他仙修不过是跟着前来讨一杯羹的,真相是什么早就不重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战打了一年,已到分胜负的时候,谁还有耐心听这些恩恩怨怨?
“越道友,不必与他们多废唇舌,没有意义了。”凌佑安朝越颂曦摇了摇头。
一场战打了这么久,哪是一席话就能改变的?
“还是凌道友识趣。”靳楚道,“既然如此,便将你们那小徒弟云繁交出来,我许能免你们形神俱灭,放尔等入轮回。”
“你做梦!”越颂曦怒斥一声,身上绽起冲天黑光,朝他飞去。
靳楚冷冷一笑,震袖而起,随手划过,一座山峦被削下,压向越颂曦。只闻“轰”一声,山峦被越颂曦手中黑光撞得粉碎,沙砾成雨,又似利刃朝四野散开,越颂曦穿过尘烟,逼向靳楚。靳楚的身影却是一失,再出现时已在越颂曦身后。
冷冷的哼声响过耳畔,越颂曦只觉后背生冷,杀气来袭,她却已不及回手,眼见要死在靳楚手中,电光火石间,却有股可怕的魔气,化作鬼爪缠到靳楚手上。
靳楚神情微沉,动作一滞,便叫越颂曦从自己的杀手之下逃开,他也不追,只朝着魔气来的望去。
仙雾氤氲的沧云浮海,不知何时聚起了血云。血云压在万妖海后阴森诡序的黑色棘山上,像一片滴血的晚霞,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强者为尊,这句话说得真好。”森冷的声音自那片血云中传出,“正好,我也不爱与人废话,希望你也记住你今日说的这句话。”
随着这一声冷语,万妖海上掀起巨浪,一只庞大的赤蛟从巨浪中探出身来,张着可怕的蛟口对着靳楚嘶嘶吐信,有道身影撕破血云飞出,落在赤蛟头上。
那人身着锈红色战甲,脸罩玄色面具,只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雌雄莫辨,却让在场所有上修尽皆失色。
就连靳楚也变了脸色,道了声:“曲悲楼?”
越颂曦亦怔怔看着救下自己的人,喃道:“师尊……”
站在赤蛟头上的人却缓缓取下面具,露出张千娇百媚的脸庞,朝着浮沧山诸弟子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谁?”江锋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是浮沧山的小师妹云繁呀,怎么江叔叔不认得我了吗?”云繁又是一笑,问道,“师叔,我师兄人在何处?”
凌佑安等人没有开口,只朝着九霄浮海阁看了眼。
云繁叹口气:“师兄动作太慢了,少不得我先替他守守山门。”
语毕,她目光一变,杀气毕露望向靳楚,再无先前娇俏笑颜,扬声冷道:“传我军令,非浮沧弟子,杀无赦。”
随着这一句话,红云之下传来雷鸣般回应:“遵令。”
缠绕在妖域山峦之上的荆棘如蛇般游退,露出一条宽敞的石道,无数黑衣魔修自那条石道飞出,乌泱泱一片朝着浮沧各大山脉掠去,刹时间,魔气汹涌,浮沧山染得非仙非魔,震得一众仙修惊疑不已。
“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也想与仙修对抗?”靳楚看着如黑色流星般飞落各山的魔仙,波澜不惊道。
这批魔修的人数不算多,约有千余名,也只够勉强抵挡在场的仙修大军们而已。
“乌合之众?”云繁站在蛟蛟脑袋上,冷笑道,“我西境三大魔修齐出,各领魔军分三路已入九寰仙界腹地,长离位南,昆虚位北,还有其他几个大宗派,你们的精锐都集中在此,可想过自家仙山宝境没有?”
此语一出,群修尽皆色变,私语声大作,沸沸不止,就连靳楚也渐渐镇不住。
“用一个浮沧山换诸位手中的资源,算来是我们赚了。”云繁继续笑道。
几道急光闪起,还没等其他几个宗门的修士和留守山门的同门传上音,那头就已经传来山门被围攻的急信。
包括长离宗在内十数宗皆受围攻。
一时间,众修慌作一团。
靳楚脸色难看地接过自家弟子递来的传音信物,昆虚亦不例外,被大批魔修围攻。
“如何?你们是要留在这里与这么多人分这杯浮沧的羹,还是回去守住自己的家门?这笔账,可算得明白?”云繁摸着蛟蛟的红色龙角,问向众人。
很快,靳楚身后便有修士浮起抱拳致歉道:“靳仙尊,实在抱歉,宗门有难,我等需即刻赶回支援。”
随着这一个人开了口,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口退离,长离宗的修士也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人走得越来越多,自家宗门也频频报急,靳楚的脸色变得难看。
“靳楚,所有人都走得,唯独你……别想走!”云繁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和他布局千年,防得
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你!”
他?哪个他?
靳楚狐疑地望向云繁,脑中电光闪过,神情骤改:“穆重昼……还活着?”
“不,他死了,和曲悲楼一起,死在你手里!”云繁道。
曲悲楼死在千年前他设下的毒计中,而穆重昼则在两百年多年前,被他炼成了尸傀……他为了救她倾尽所有,料到必有天谴,知道自己再回不了浮沧,却恐若自己不在,则浮沧不保,幼弱的她亦无人可护,来日必将陷入绝境,故在离宗之前,替他们铺好了后路。
万妖海、别鹤海、龙棘渊,并那三件法器,皆是他在离宗之前为今日所设。还有那一缕元魂,在他离宗之前便已分出。但彼时元魂之体境界尚弱,他恐叫人看穿这万般筹谋,便封改了记忆化名留年,被他带回浮沧山悉心教导,认作弟子,直到浮沧临劫。
这一切,既是为她,亦是为浮沧,两相不负。
而这些,却随着他被炼为尸傀而无从出口,他只来得及在身陨之前将记忆篡改,以瞒过靳楚的搜魂。靳楚仅从穆重昼的记忆中得知,对方一直在查找当年归溟的元凶,并且已经查到他的头上,以及越颂曦会上浮沧山之事,是以将计就计,控制尸傀与越颂曦联系,借着三宗剑试之机布下“穆重昼”杀陆诀之计,坐实浮沧与越颂曦等魔修勾结之罪,以此为借口,挑起仙界争战,并镇压那批魔修,一箭双雕,却不知……一切的一切,仍然没能摆脱穆重昼临死前的布局。
他虽身死,却仍要护着她和浮沧。
活下来的人,叫云繁和萧留年。
随着她这一句话,万妖海正中的九霄浮海阁上银光冲天而起。
身负倾海剑,一手擎大宙印,一手托隐山炉,萧留年自那片银光间踏空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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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绝战
靳楚眉头大蹙, 他察觉到了一股让自己恐惧的气息,正从万妖海上的九霄浮海阁……不,应该说是萧留年的身上传出来。
那是种让他熟悉的, 充满悲悯的温柔气息, 没有太多逼人气势, 这本就是萧留年身上的气息, 像极他的师尊穆重昼,只不过今日这股气息更加浓郁,添加了属于上修大能才会拥有的浩然仙威,于是便有了这如同世间的山川湖海与广博天地般可以包容万物的气息。
这是让人极其舒服的气息,但对靳楚来说, 却无比扎心且, 这唤醒了他本能的恐惧与属于旧日的记忆, 那些无处不在的对比,将他衬得像阴沟里的老鼠——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仙,其实藏着一颗卑劣阴暗的心。
他的眼角不自觉弹动了一下,目光变得阴狠, 那抹从容不迫的淡漠生起裂纹,没等萧留年走到岸边,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出了手。
属于返虚期的力量由他手中碾向四方。毁天灭地般的杀力以沧云浮海为中心, 向浮沧四周震荡开,所过之处,山石草木尽化齑粉,便连那些原本追随于他却离开的修士, 也都受到冲击, 在这可怕的力量下经脉寸断。
他像憎恨穆重昼一样, 憎恨萧留年和这座浮沧山。
云繁一句话都还没与萧留年说上,就感受到这股恐怖的力量,她只与他一眼交错,掌中祭出五色鹤羽,双手翻飞疾速掐诀,万妖海中裂口再现,两海相通,仙魔气受她召唤,带着无上力量冲出裂口,化作黑金双色的龙形。
“隐山炉,升!”那厢萧留年停下脚步,眉不惊眸不动地祭起手中隐山炉,仙魔双色龙飞至他脚下,驮着他稳稳而起,将他送到云繁身上。
萧留年不管身边情势如何,只交由云繁应付,手中法诀翻飞如蝶,神秘而浩瀚的仙力从隐山炉上释放出来,山峦虚影浮现,渐渐变大,竟化作庞大山脉的透明虚影,与整个浮沧山的万千山峦重合。
刹时间,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被隐山所纳,震动停止,山石不再倾塌,四野修士从惶恐之中渐渐回神,而后仓皇向浮沧山外逃离……
啪——
一声细响,隐山炉却在此时绽起一道裂纹。
穆重昼的这件本命仙宝,竟有崩溃的迹象。
“返虚圆满期?”萧留年沉忖道。
能一击就破坏了隐山炉的境界,非返虚圆满期的境界不可,这比他们先前对靳楚境界的判断,要高出了许多。对方藏得太深,他们低估靳楚的境界了。
“难怪非要六柱灵根不可。”云繁亦是挑起眉梢。
返虚圆满期已是临仙境界,再往下就是接雷劫飞升上界,可他这境界修得本就不堪,道心也未领悟,能修到这一步已是极致,想接雷劫是绝无可能的事,而纵观九寰仙界,能够助他承受天雷并拥有全新天赋的,只有六柱灵根。
仙魔双色龙已将萧留年送到云繁身边,两人依然没有对话,只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有惊无惧的目光,忽化浅笑。
靳楚一击未成,冷笑两声,翻掌祭出暗青色天绝牌,牌分五枚,每一枚都蓄金木水火土五绝术,被他逐一掷出,化作五道光芒朝萧留年攻去。只是还没逼至萧留年面前,万妖海中已然掀起巨浪,巨浪从半空落下,化作粘稠之力,将那五灵之术缠住,一道血影穿透这层巨浪飞出,朝着靳楚掠去,正是已化蛟形的蛟蛟。
云繁站在蛟蛟的脑袋上,只将那方玄青面具覆上自己脸庞,刹时间,她周身气势顿改,只剩滔天杀意与魔气,手中化出一柄长戟横扫而下,早已弥漫四周的仙魔二气随她而动,攻向靳楚。那厢萧留年亦未留手,掐诀祭出大宙印,紫印飞到半空,化作山峦大小镇在了靳楚头上,印章底部的四仙图清晰可见,几道光芒闪过,四仙虚影脱离印章,化作两男两女四名上仙,将靳楚围在正中,以这四人为界,半个沧云浮海都被笼在其中,成为他们的斗法战场。
上修斗法万物皆毁,不能叫他们毁了浮沧山,是以大宙印为界,隐山炉为御,将浮沧山与他们三人的斗法阻隔开来,但靳楚境界太高,大宙印和隐山炉也只能撑得一时三刻。
“倾海!”萧留年此时方厉喝道,人从黑金龙上掠起,只闻“铮”地一声脆响,银亮的倾海剑出鞘,自动飞入早已化作流星的他的手中。
刹时间,凌厉剑意肆虐,倾海一剑可摧四方,只闻得“哗啦”的声音响起,四周不见海浪却闻浪声,剑作海,海作剑,与云繁手中长戟所化的血色长影同时朝着靳楚掠去。
站在浮海沧云上的凌佑安诸君,与散落各山头早已停战的修士们,感受到这倾天覆地的力量,不约而同为其所震,皆仰头望向被青光笼罩处,尽管那三人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但他们依旧屏息盯着。
也不知多久,仿佛只是瞬间,又仿佛过了多年,众人终于看到三道身影分落两端。
云繁落回蛟蛟头上,脸上的面具与那隐山炉一样,浮现无数裂纹,似乎下一刻就要碎去,萧留年脚踏海浪浮身半空,唇瓣染血,手里倾海剑嗡嗡颤抖不歇。
“哈哈哈……”与二人相对而立的靳楚忽然仰天长笑,“就算你穆重昼百般筹谋又如何,境界之下,凭何与本尊斗?!”
他已然看出,云繁与萧留年二人的境界,并没达到旧日曲悲楼和穆重昼的实力,只在化神期中后期而已,之所以有能力与他一战,凭借的不过是他们彼此手中属于前人的法宝和余力,以及这万妖海和别鹤海的力量。
说话之间,他手中已经聚起黑光。
“师妹。”萧留年拭拭唇,脸色虽白,神情却依然自若,“记得师兄教你的天衍诛邪阵吗?”
“当然记得!”云繁应道。
“浮沧众修听令,起阵诛邪!”萧留年踏浪飞出,只将倾海剑祭于身前,朗声道。
这一声传遍浮沧千山,站在沧云浮海上的凌佑安、一念、江锋、出海月、风兰雪、柳昭、孟不洗并各峰弟子,千仞峰的苏长晏,太华山的钟敏心,紫宸峰的慕渐惜,玄鹰山的霍危,甚至就连越颂曦,都随着众人,同时掐起道诀。
“诛邪从心,令随神动。天衍大道,邪祟尽除。”
云繁娇脆的声音与萧留年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天空中忽然窜过无数银电,朝着大宙印所在的方向聚来。
“诛邪从心,令随神动。天衍大道,邪祟尽除。”四野同时响起同一句话,无数道银光从浮沧山的山野间直冲云霄,化作一道道细电,游向大宙印,再以极快的速度涌入印中,大宙印的底部云团翻滚,蛇电窜行,浩浩天威传来,仿如雷劫,四仙脸上已生怒相。
靳楚眉头顿蹙,他感受到了这股让人发抖的天威神力,竟蒙生退意,怎奈大宙印下,避无可避。
而随着这股堪比天雷的神威聚集,噼啪数声,隐山炉和大宙印上同时生起无数裂纹。
云繁与萧留年二人以化神之躯,顶着这巨大压力,目凝神聚,再无半分留手,各施全力,只闻得“轰隆”一声雷响,一道银电从大宙印的云团图中正对靳楚落下,被靳楚手中黑光裹住。
炽烈光芒随消失,天地仿如陷入无力黑暗般,地动山摇,从浮沧山一路传递到九寰各处。
靳楚的神情却愈加狰狞,那点被黑暗吞噬的银光渐渐透过黑光,化作无数箭矢,又似细电,落在靳楚身上。
凄厉叫声响起,天雷神电直击魂神,靳楚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之痛,身体已皮开肉绽,顷刻间就将衣裳尽染,他跪倒在地,再不复先前从容。
“当年你趁穆重昼受九重天雷之时痛下杀手,今日,便也让你尝尝这天雷滋味!”
冷冽声音带着恨意响起,面具与长戟寸寸碎裂,露出云繁绝色无双却满含怒恨的脸。
大宙印与隐山炉也渐渐化为齑粉,这四件充满着前人力量的神兵仙宝在庞大的力量之下崩溃消散,只有倾海剑仍瓮动不休地浮在萧留年身前,他目光沉冷,掐诀控剑——
倾海剑“铮”地飞起,剑尖朝准靳楚眉心,化作疾电飞去。
面对这诛神的最后一击,已成血人的靳楚却纵声笑起。他的身前,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个并不起眼的木匣子,上面绘着繁杂的符文,随着他染血的手掌印上而缓缓打开。
让云繁无比熟悉的气息顷刻蔓延,她神情顿变,转头望向萧留年,却在他脸上同样看到了惊愕。
一道黑雾从匣子里飞出,竟化作鬼爪抓住了倾海剑,随着这一道黑雾,那匣里突然飞出成百上千道黑色雾气。
满山遍野看到这一幕的修士尽皆色变。
是噩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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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噩雾在浮沧山蔓延开来,不止浮沧山沦为第二个归溟,甚至整个九寰都将不保。
不论是云繁、萧留年还是在这浮沧山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想到靳楚为了自己,会这里放出噩雾,只看得满心惊惧震愕,后背生冷。
“难怪归溟的封印这些年会突然溃散,原来是他暗中祭炼噩雾……”凌佑安想起这百年来归溟异状,用力攥紧拳头。
“可恶!”江锋怒不可遏骂。
越颂曦却只担心地看着远处。曲悲楼和穆重昼的余力已经用尽,云繁和萧留年又该如何对付眼前局面?
“想杀我?那就都来给我陪葬!”靳楚坐在噩雾之匣后狞笑道,“穆重昼,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噩雾已经肆虐开来,带着倾海剑飞向萧留年与云繁二人。萧留年看了眼万妖海的正中央敞开的裂隙,忽然间目光一沉,似作出什么决定般飞身而起,可未飞出十步,脚踝忽被一物缠住。
他回头一看,只见素光缎缠住了自己的脚,另一端被云繁紧紧攥于掌中。
“师兄,千年前曲悲楼那招,可不好再用。”云繁看穿他的想法,道。
“云繁!”萧留年望着她,他也不愿如此,然而……将噩雾全部引入别鹤海中,他再以自己为眼,堵上别鹤海与万妖海间的裂隙,以此将噩雾封印在别鹤海内,化解九寰危难,保她安全无恙,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不想和你分开。”云繁一边摇头,另一手却飞快掐诀,“还有一个办法。”
随着她的施法,巨大蛟蛇在半空盘成团,靳楚所在地面陡然亮起无数黑色光芒,一片巨大的法阵随之浮现,云繁的肌肤亦随着这个法阵而爬起无数红色细纹,将她的容颜衬出几分狰狞邪魅。
“禁术噬魂狱?!”越颂曦第一个认出了此阵法。
这是魔界最凶狠的禁术,以自身修为为代价,将怨气化魔炼得噬魂狱。噬魂狱中召唤出来的,全
是被对方害死的亡魂。对手生前作恶有多少,噬魂狱的威力就有多大。
这一禁术,云繁当初对付黑袍怪时,就曾经施展过,然而那时她境界不够,又不愿承受反噬,所以只是佯装样子吓唬黑袍怪而已,但今日则不相同了。
“云繁!”萧留年已经料到她要做什么了,不禁急上眉头。
禁术之所为禁术,除了因为威力太过可怕外,还因为它的反噬之力同样可怕,他不想云繁受此反噬。
他受千年孤独,百年折磨,方换她归来,怎舍她再因此而承受丁点伤害?
但大阵已启,谁都改变不了。
靳楚亦是愕然看着地面化作一片幽暗深渊,深渊之中探出无数惨白手来,带着叫人惊恐的力量攀到他的身上,而他身边的木匣也渐渐陷入其中。他一咬牙,伸手将木匣捞入怀中,站起身来,拼却余力斩断这些手,飞身半空。
“都是生前被我杀死的人,何足为惧!”他看着深渊不屑道。
以云繁如今境界所施的噬魂狱虽然可怕,但还不足以难住他。
“是吗?”云繁笑笑,“那你再仔细看看!”
一语未落,那炼狱深渊中忽然间缓缓站起了一个人来。
不止是四野修士,浮沧弟子,七位师叔,就连萧留年和靳楚亦是震惊非常。
被云繁从炼狱里召出来的,是穆重昼。
“看来你真的忘记自己害过哪些人了!”云繁一边笑,一边流泪,看着那道熟悉的虚影飞起,一掌握住被噩雾缠住的倾海剑,朝着靳楚掠去。
“别……别过来!”靳楚看得心惊胆寒,却退无可退,被倾海剑一剑入脑。
一个光亮小人从他天灵盖上涌出,迅速朝着远处逃遁,赫然就是靳楚元神。可没几步,小人就被一只手掌攥入掌心。那只手掌的主人也并未将靳楚元神拈灭,他只是一手捏着靳楚的元神,一手倒执倾海剑,将剑刺入封存噩雾的匣子中,而后带着这两样东西,回落深渊。
他似乎想要回头,可肩膀颤了颤,始终没有回头,背对着云繁与萧留年二人,缓缓沉入了深渊炼狱之中。
噩雾消散,地面渐渐恢复如常,只留下一片焦痕。
云繁脱力般落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擅用禁术,这反噬足够要她性命,然而她虽然感受到体内修为的流失,却没有意料中痛不欲生的痛苦,这并不正常。
一念闪过,她倏地抬头,看到抱着自己的萧留年,他的脸上同样爬满血纹,眉宇间笼着一道黑气,神情却是明朗的。
“同生……共死符?”她喃喃着,忽然纵声长笑起来。
什么时候,他竟也学去她的手段?悄悄给她用了同生共死符,替她承受了另一半反噬。
萧留年并没说什么,只是收紧手臂,将她狠狠拥入怀中。
“掌门师兄。”她低声一语,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只道,“我全身都疼,你抱我可好?”
“好。”萧留年拦腰抱起了她,面朝众修掠下。
云散雾去,天光齐涌。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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