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屋内二人被覃管家一嗓子给吼愣住了。
赵夜阑低头,看着燕明庭手上的膏体,一掌推开:“我就说不要随便拿药给我用,你是大夫么?”
燕明庭自知理亏,转头问覃管家:“那这药应该用在哪里?擦外伤有用吗?”
覃管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应当是无害的。
“去叫大夫。”赵夜阑惜命道。
“我这就去!”覃管家如释重负,连夜敲响大夫的门,拽着人就往将军府跑。
如此折腾一番,就寝时已过了子时,因为外伤而没能沐浴的赵夜阑有些不悦,躺在床上生了一会子闷气才睡觉。
隔天是燕老将军的忌日,燕明庭跟朝廷告了个假,而赵夜阑本来在翰林院就是只是挂个闲职,人员冗杂,压根用不上他,只是皇上为了安抚他才安排了这么职位,他也乐得清闲。
覃管家和下人们把祭拜所需要的东西都备上,又在门外催促了几遍,赵夜阑才慢条斯理地……被燕明庭搀了出去。
“要不你就别去了吧,挺远的,你这腿就好好在家休息吧。”燕明庭担忧道。
赵夜阑坚持道:“无妨,燕老将军还是理应去拜祭一下的。”
燕明庭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同意了。
将军墓在城北外的一座山上,与京城遥遥相望。
约莫一个时辰后,轿子才在山底停下,其他几位武将已经到了。
“将军,赵大人。”几人拱手喊道。
燕明庭颔首:“嗯,走吧。”
一行人拾阶而上,却没有看见的将军的身影,回头一看,却见燕明庭蹲在了赵夜阑身前,大为震撼。
赵夜阑也是略感惊讶:“你做什么?”
“上来吧,就你那腿,爬上去绝对够呛。回头再伤着了,我可负不起责。”燕明庭道。
赵夜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便趴了上去。
燕明庭背着他起身,轻轻松松地走到手下们的前面带路:“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老头子还等着你们敬酒呢。”
一群武将步伐轻快,不一会儿就把下人们甩在后边了,覃管家捶捶腿,喊住了高檀:“小高,你会武功是吧,快帮忙把这些东西给将军们送上去,免得等会他们等得着急了。”
于是高檀只好提着东西来回上下跑,悉数交到武将们的手里,然后就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高檀百无聊赖地跟在赵夜阑身边走着,忽然道:“大人,换我来背你吧。”
其他人一愣,赵夜阑没有异议,刚要换人,就听何翠章说:“对呀,将军背这么久了,要不然换我来?”
“我也愿意。”
“我也。”
每个人都表达了一下愿意背伤员的意愿,最后就连钟越红都说:“还是我来吧。”
赵夜阑:“……”
本来挺享受一事,怎么就变得这么尴尬了呢。
燕明庭扭头看向手下们,倏地察觉到赵夜阑暗中勒了下他的脖子,似乎不愿松手,笑道:“你们想什么呢,我的夫人轮得到你们来背?”
手下们憨厚地笑了起来,高檀也不再强求,很快就被路上的野花野果子给吸引了目光,转头就不见身影了。
赵夜阑也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是觉得身上有些热,明明还是三月天,可是两人前胸贴后背的,难免体温会升高,而这宽阔的后背莫名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竟差点睡过去了。
到达山顶时,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了,赵夜阑软绵绵地站到地上,燕明庭扶着他去旁边树下庇荫休息,然后和手下们准备祭拜一事。
赵夜阑看向陵墓,修建得很大,除了一个主墓,旁边还有两个侧墓。
不一会儿,墓碑前香炉飘起了香雾。
赵夜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燕明庭给他拿了三支香,然后站到了他身边。
“爹,娘,弟弟,这是将军府新进的主人,跟我来一道来看看你们。”
赵夜阑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盯着墓碑上的字,郑重地和他一起鞠了三躬。
上完香后,燕明庭便沉默了,反倒是手下们去墓前唠唠叨叨的,说着经历过过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战事。
赵夜阑听了一会,发觉燕明庭不知何时去到了树荫下,安静地看着这边,跟座木雕似的。
他慢慢走过去,在旁边站着,燕明庭才有了反应,玩笑般地指着两个侧墓说:“那里是我娘,和我弟弟。等我死后,我也会葬在这里。”
赵夜阑凉凉道:“你说这话,也不怕你爹娘气得从棺材板里爬起来。”
燕明庭笑了笑,忽然道:“我娘带我出去骑马,回来后没几天就患了急病过世了。我弟弟身体弱得很,跟我完全不一样,没几岁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天煞孤星?会克死所有亲近的人?”
赵夜阑诧异地看向他:“我以为你不会信这些鬼话。”
“人总归会有害怕的时候,人心总是脆弱的。”燕明庭轻声说。
“那就不要有心,不要轻易让别人成为你的软肋,那只会是累赘和弱点。”赵夜阑决绝道。
“你就是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吗?”
“这样不好吗?”赵夜阑淡淡一笑,“这样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到我,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燕明庭不置可否,但他直觉认为,这句话里包含了许多东西,比如,赵夜阑一定曾经历过极其痛苦的事,才会说出“再伤害”这个字眼,让他彻底害怕亮出自己的弱点。
“你有没有想过,身边这么多人接连去世,是人为的原因?”赵夜阑提示道。
燕明庭果然来了精神:“你什么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燕家虽常年在边关,可大军在握,才是最让人忌惮的存在。也许,你爹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赵夜阑道。
“你是胡乱猜测,还是有证据?”
“猜的。”赵夜阑打量着他的神色,看得出关于此事,对方依然很谨慎,他不着痕迹地继续说道,“我生性多疑罢了,所以才有此一问,如若唐突,那我便不再问了。”
燕明庭摇头,问:“那你觉得,有谁会希望我父亲死呢?”
“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我。”
燕明庭一愣。
赵夜阑道:“我与你父亲无冤无仇,不会去害他,你信吗?”
“我信。”
“……”原本还打了很多腹稿的赵夜阑,突然就被他一句话轻轻松松给堵回去了。
“真的信我?”
“嗯。”
“为什么?”
“因为你是赵夜阑。”
赵夜阑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猜到我在查什么了?”燕明庭说道,“小高被救回去后,一定会告诉你他被问了些什么问题,以你的才智应该很容易就猜到是我命人将他绑走的。如果你问心有愧的话,肯定会先下手为强,我和手下们此时就不可能毫发无伤地来将军墓前祭拜。”
“所以你也是故意问小高那些带有指向性的问题?看看我会不会露出马脚?”赵夜阑略带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只可惜对方还是没有猜到连高檀被绑也是他安排好的。
燕明庭没有否认:“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赵夜阑眼睛微眯:“那问我对你什么态度,也是故意的?”
“这个是一时兴起。”燕明庭脱口而出,随后一顿,有些尴尬地看着他,“那他说的答案是真的吗?”
赵夜阑沉吟片刻,思虑着要不要告诉他绑/架的真相,余光一瞥,看见高檀回来了,立马转移注意力:“小高,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燕明庭没有等到答案,但是却从他纠结中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他没有否认!按照赵夜阑的脾性,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会如此纠结!
不否认就等于默认了。
燕明庭余光一直落在赵夜阑身上,随后便看见赵夜阑接过一束高檀递过来的野花。
“我刚刚摘的,大人你喜不喜欢?”高檀问道。
赵夜阑低头摆弄了一下五颜六色的山花:“都在哪摘的?”
“路上。”
不知为何,燕明庭看着这一幕,莫名有些气闷,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花,义正词严地说:“这花不错,我娘最喜欢了,可以送给我娘吗?”
赵夜阑大方道:“拿去便是。”
燕明庭耀武扬威地看了高檀一眼,拿着花放到了墓前。一回头,又看见高檀从兜里掏出几个野果子,献给赵夜阑。
他快步上前,又将果子抢走,说:“这果子不错,我弟弟很喜欢,可以给我弟弟吗?”
“……拿去。”赵夜阑道,“想不到你们一家人还挺好养活的。”
高檀看着送给大人的花和果子都没有了,委屈又沮丧地说:“大人,那都是给你的……”
“没事。”赵夜阑拍了下他的脑袋,“我看路边还有好些花,你重新再去摘点吧。”
“好!”高檀屁颠屁颠地跑下去摘花了。
祭拜结束后,一行人下山,赵夜阑依旧是趴在燕明庭的背上,还有闲情逸致去慢慢欣赏两旁的春花山景。
“大人,我回来啦!”到半山腰时,高檀追了上来,野花抱了个满怀,正要追上赵夜阑,谁知燕明庭突然加速,健步如飞。
高檀:“?”
“燕明庭,你慢点!”赵夜阑惊呼一声,猝不及防抱紧他的脖子,四周景物匆匆从眼前掠过,他心惊胆战地将头埋起来。
燕明庭微微一顿,随即跑得更快了。
“将军,你等等,让我把花交给大人啊!”高檀在后面一直追。
其他几名武将不明所以,但也使着轻功追了上去。可怜一群下人望着他们转眼就消失不见的背影,苦哈哈地下山。
好不容易到了城里,覃管家想起另一件事,颤巍巍地来到了香膏店,找掌柜的打听:“你这有没有画本之类的?”
掌柜一见是他,立即了然,神秘从暗格里拿出一本画本:“这可是珍藏,外面很难买到的好东西,也就看你人老心不老,才给你瞧瞧。”
“……什么叫人老心不老?”覃管家有口难辩,索性不解释了,打开画本扫了两眼,既有文字,也有图画,满意地付钱走人。
鉴于将军居然把香膏拿来给赵大人抹膝盖,他就笃定这两人压根不知道如何正确行房事。
好在大婚之前,宫里来的嬷嬷来教导某些规矩时,将军不在府中,他只好记下了一些要点,一开始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没想到将军速度竟然这么快……
奔波了快一天,赵夜阑用完膳就去书房躺着看书了。高檀蹲在门口,还在为奔跑中被风吹烂的野花而哀悼。
燕明庭则去和手下们谈事去了,快到子时才回来,赵夜阑已经进行完简单的洗漱,躺下就寝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去了墓地的缘故,赵夜阑刚闭上眼不久,脑海中就浮现起了父母的身影,冷汗涔涔地惊醒过来,听见燕明庭在门口低声跟高檀吩咐:“你大人都睡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歇着?对了,明日早上你去明记买点他爱吃的包子回来吧。”
随后是房门关上的声音,燕明庭若是放轻脚步,没人能察觉得到他的脚步声。
赵夜阑有些好奇地转过身,就撞见燕明庭站在床边,吓了一跳:“你一定要这么吓人吗?”
“我就看看你有没有睡着。”燕明庭讪讪一笑,转头去打地铺。
赵夜阑单手撑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睡不着。”
“为什么?”
“就是睡不着,哪那么多理由?”
“那我再给你讲讲睡前故事?”
“……”赵夜阑说,“换一个故事,我不想再听王公子的故事。”
“那我给你讲讲何翠章是如何空手接白刃的?”
“不感兴趣。”
燕明庭猜他只对文人轶事感兴趣,想到赵夜阑在这房里也放了不少书,打算随便找一本念给他一听。
他走到床边的抽屉,一打开就看见最上面的一本书,有模有样地拿出来,在床边坐下,翻开第一页,字正腔圆道:“一神仙下凡,着女装,因其貌美,被风流世子青睐,带回府里一夜风流,方知此人乃是兔儿神下凡……”
燕明庭一愣:“啊这……兔儿神?”
赵夜阑眉头微皱,疑惑地坐起来往书上一看,便看见另一边的画像,两名男子纠缠在一起,下面还附注了一行小字:后庭花甚是娇嫩,需小心采撷。
燕明庭这才看到画,惊讶地看向他。
两人面面相觑,神色十分复杂又诡异——因为他们都以为,这画本子是对方准备的。
第22章
气氛有一丝微妙。
两人对视许久,燕明庭才率先打破沉默,略显诧异道:“想不到你仪表堂堂的家伙,也会私藏这些书。”
赵夜阑愠怒:“你胡说什么呢,怎么会是我藏的。依我看,分明是你心怀不轨,才会备上这些龌龊的画本子!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出去!”
燕明庭直呼冤枉:“既不是你藏的,也不是我备的,那这玩意是哪来的?”
赵夜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心下一转,道:“把覃管家叫过来。”
片刻后,覃管家满脸疑惑地走进屋子:“大人,你找我?”
“这东西是哪来的?!”赵夜阑将画本子扔到他面前。
覃管家捡起来,回道:“是我准备的。”
两人对视一眼,燕明庭见赵夜阑要发火,连忙走到覃管家面前,佯装生气:“覃叔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我们用不上这东西,赶紧去把这东西拿去扔了,去去去!”
覃管家被推着出了门,认为是将军骄傲自大,明明不得要领,还不肯虚心学习。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画本子扔掉,反正将军迟早会后悔,来找他拿回去的。
这事虽然不关燕明庭的事,但燕明庭躺在地上时,却有些睡不着,画上的两个人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哎。
“赵夜阑,你睡了没?”
“闭嘴!少吵我睡觉!”赵夜阑怒道。
燕明庭笑了笑:“不如我们来聊聊吧,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在查什么,能不能帮我一把?这件事事关重大,又是陈年旧事,查起来有些费劲。这些年我都在边疆,京中没有任何势力,也没有信得过的同僚,我需要有人助我。”
这便是燕明庭的计划,先试探赵夜阑是否是凶手,如果不是,那就拉拢过来。
没有人比赵夜阑更适合当“军师”了。
两人已经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为利益牵扯,赵夜阑绝对不会让他去冒险闯事。再则,赵夜阑脑子好使,又浸淫官场多年,善于心计,对每个官员都了如指掌,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赵夜阑没有理会他。
他想了想,以赵夜阑的秉性来看,确实没那么容易答应,他问:“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起的,都给你。”
“我要两队精锐。”赵夜阑立即回应。
“要来做什么?”
“保护我。”
赵夜阑已经把金领卫彻底划出自己的阵营,但仇家众多,出行不可能只靠高檀一个人护他周全,必定要重新招一批人。
可是现招的人未必能胜过金领卫,在燕明庭回京以前,他想的是从禁军统领那里调些人来。可是禁军早就养废了,一点三脚猫功夫,仗着身份就耀武扬威的,他不需要这种人。
他要的是一身本领、训练有素、军令如山的人,燕明庭带着几十万大军回朝,而他在校场时也暗中观察过,从中挑几十个这样的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且这些人往后只能听命于我,即使是你的命令也不行。”
燕明庭琢磨道:“嘿,你是不是早就想要人了,才有意告诉我你是清白的?”
赵夜阑不答,半晌,才说:“你自己决定。不过我得提醒你,虽然虎符还在你手上,但目前局势安稳,过不了多久,皇上便会将你的队伍分解到各个地方去。”
“这个我自然知道,皇上已经跟我透露过几次,禁军的人手不够了。不过仗已经打完了,我留这么多人在手里也没用,将士们若是能在京中领到个安稳的饭碗,那我也不会不同意。但愿我不会有再命令他们上阵杀敌那的那一天。”
闻言,赵夜阑心神微动,翻了个身:“你是个好将军。”
“没办法,他们的脑袋都是挂在裤腰带上的,能活着吃上皇粮,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燕明庭看向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行,明儿我就去给你挑人,但你不能苛待他们。”
“这个自然,明日我也去。”
“成,那你一定得帮我查出真相。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燕明庭重申一遍,突然爬起来,趴在床边,伸出一只手,“来握手盖个章,祝我们合作顺利。”
“幼稚。”
“快点嘛,你不握,我是不会走的。”
赵夜阑皱起眉头,看着他这副赖皮样,不耐烦地伸出手,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充满了力量,是即使见证过无数厮杀搏斗与生离死别,明知父亲是被奸人所害,依旧满怀赤子之心的手。
隔天下午,赵夜阑腿脚也利索了,再次和他来到校场,与上次的心境完全不同,起码这次不用当着将士们的面,被迫扎马步了。
燕明庭带着他走上台子,台下乌压压一片人,他命令分组搏斗,然后开始挑人。
一共四十八人,分列两排,都精神抖擞地看着燕明庭,被特地挑选出来,一定是有什么嘉奖或者任务!
“你看怎么样?”燕明庭低声问赵夜阑。
赵夜阑点点头,忽然对着这四十八人说:“你们,去与他打。”
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他指的是燕明庭。四周围着的其他将士莫名其妙,问道:“为什么要打将军啊?”
赵夜阑掏出一个金锭,置于掌心,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打。”
即使再无欲无求的将士不需要金银财宝,可他们还有家人,谁不想为家里添置点好东西呢。这些人蠢蠢欲动得很,既可以拿赏银,又能跟将军过招,简直就是个美梦啊。
他们纷纷看向燕明庭,燕明庭点点头:“一起上吧。”
马上便有人冲了上来:“将军,得罪了!”
顷刻间,台上便打斗了起来,赵夜阑退后两步,被钟越红护着走到了台下外围观看。
这四十八人都是好身手,身形矫健,腿脚有力,又不肯轻易服输,即使被打倒,转瞬又一跃而起,继续下一轮战斗。
燕明庭处在中心,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兔起鹘落,一群人接连被打倒在地,他甚至还有空挨个指导败下的人:“你弱点太明显、你手臂发力不够、你下盘不够稳……”
赵夜阑看得眼花缭乱,他知道燕明庭身手好,可之前几次与金领卫对战时,他不是没看见,就是晕过去了,没能亲眼见证燕明庭的实力。
眼下这一番比武,着实令人大开眼界,饶是素来只爱文雅之事的赵夜阑,此刻也察觉到了血液在加速流动。
四周的将士更是热血沸腾,助威呐喊声震破天际。
钟越红更是毫无平日里沉着的模样,疯狂在身边叫喊,赵夜阑不得不离她远一点。
约莫一刻钟后,在高强度的打斗中,四十八人纷纷落败,但却异常兴奋。
燕明庭气定神闲地握着剑鞘,始终没有拔过剑,表扬道:“不错,你们进展很快。”
赵夜阑接收到燕明庭的眼神,点点头表示肯定。
这群人能与燕明庭对抗这么久,且都没有动用武器,实力至少是能于金领卫抗衡了。
钟越红上前道:“将军,我们几个能与你一战吗?”
何翠章:“就是,让我们也试试呗!”
燕明庭招招手,几名副将悉数跃上台。
这次人数不如方才多,但却更狠厉一点,都使用了武器,而燕明庭的剑也出鞘了,有来有回,酣畅淋漓。
士兵们看得自愧不如,直言以后要更专心地练习,决不能懈怠。
这次用时更久一些,结束后,一群手下心悦诚服地拱了个下手。许久不曾这样对抗过,十分过瘾,围到一起复盘刚刚的对战过程。
燕明庭没有围上去,而是来到赵夜阑身边问:“怎么样?”
赵夜阑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道:“你先擦擦汗。”
“无妨,都习惯了。”燕明庭刚拒绝,就见他脸色严肃了几分,想起这人不爱闻臭味,抬起手刚要擦,就被赵夜阑拦住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塞进他手里。
“用这个擦。”
燕明庭反复查看了下帕子,有些别扭地还回去:“我用不惯这个。”
“叫你擦你就擦。”赵夜阑索性拿起帕子,在他额头上狠狠擦了一通。
舒肤棉柔的帕子在肌肤上摩挲了片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燕明庭跃跃欲试地把头低下去,指了指侧脸:“这里也有。”
赵夜阑板着脸,不耐烦地把脸上的汗也擦了。
谁知不远处响起一阵起哄声,他侧头一看,发现将士们都望着他们偷笑。
“……”
赵夜阑将帕子甩到燕明庭身上去:“臭死了,拿去扔了。”
燕明庭按在胸口接住了帕子,回头给大家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再起哄,结果闹腾的声音更大了。
燕明庭把那四十八人叫到角落里训话去了,赵夜阑站在远处瞧着,发现那些人面带疑惑,似乎并不想接下这个活,也不知道燕明庭又说了些什么,那群人忽然一个个神色严肃,点头称是。
片刻后,燕明庭回来说:“可以了,以后这些人就是你的人了,对他们好点。”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赵夜阑知道让这群人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尤其是让他的命令凌驾于燕明庭之上,绝非易事。
“秘密。”燕明庭骄傲地抬起头颅,“这是我们男人间的约定。”
“……”赵夜阑不再追问,转头让高檀给那四十八人一大笔赏银。
其他人羡慕不已,人都看傻了。
赵夜阑见状,跟燕明庭嘀咕了几句,燕明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上翘,扬声道:“兄弟们,今晚去会春楼喝酒,赵大人做东!”
“赵大人威武!!!”众将士高声齐呼。
赵夜阑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漠然的样子,但那一瞬间还是被燕明庭捕捉到了,也不点破,只是笑着看向他。
日头西下,大家操练完毕,争先恐后地跑去酒楼。
赵夜阑坐在轿子里,比他们慢一步,等他到的时候,酒楼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开始喝起来了。
“赵大人,这杯酒敬你了。”大堂里的士兵说道,其他人也纷纷举起酒碗,豪饮一碗。
赵夜阑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去了天字号房,不一会儿,燕明庭也进来了,说:“他们想来跟你喝酒,可以吗?”
“不可以,我们大人不能饮酒。”高檀立即拒绝,他家大人酒量奇差,酒后还会有奇怪的举动,所以从来不在外人面前饮酒。
“哦对。”燕明庭以为是他身体弱的原因,又看了眼他桌上的饭菜,口舌生津,索性坐进来与他一起吃饭。
赵夜阑伸手指向某个地方,燕明庭一看,那里放着个水盆,立即了然,乖乖地走过去洗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将怀里的帕子拿出来洗了一下,晾在一旁。
赵夜阑细嚼慢咽吃得慢,中途扫了燕明庭一眼:“吃完了便去和他们饮酒吧。”
“那我真去了?”
“快滚,坐这碍眼得很。”
赵夜阑用完饭,打开门望楼下瞧了一眼,在四十八人中,挑了个看起来脑子好使的家伙,把他叫到房中来问话。
“叫什么?”
“于大力!”
“燕明庭跟你们说了吧,以后你们就要跟着我了。”赵夜阑缓缓道。
“是!”
赵夜阑揉了揉太阳穴:“以后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大嗓音,我没聋。”
“是!”
赵夜阑抬眼,眼神寒冷。
于大力立马怂了:“是……”
“他都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这……将军不让我跟你们说。”
赵夜阑扣了扣桌子:“现在你们到底听谁的话?”
“你的……”
“那就说说吧,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赵夜阑问道。
于大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将军说,男人就是要保护家人,赵大人是将军的夫人,又非常爱慕将军,所以我们一定要保护好你,凡事都要以大人为先。大人你若是不在了,他也绝不苟活。所以大人你放心,就是为了将军好好活着,我们也一定会好好保护,听你话的。”
赵夜阑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我爱慕他?”
于大力:“嗯,难道大人你不爱将军吗?”
“……”这还真把赵夜阑难倒了。
说爱慕吧,良心过不去。说不爱吧,刚拉拢的这群将士会不会把他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好在于大力脑子似乎并不大好使,他直接转移话题:“他还说什么了?”
于大力羞涩地搓搓手,露出个老实巴交的笑容:“而且将军还说了,大人你……非常有钱。”
赵夜阑:“……”——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夜阑:直击人心的力量
第23章
晚上的酒楼生意很红火,有些士兵还得赶回去陪家人,喝完就离开了,这才腾出位子给其他客人。
于大力出去后,赵夜阑打开窗户,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宾客,直到一群文人走近时,他才吩咐高檀:“去,跟掌柜的知会一声,让这群人去地字号房。”
不多时,走廊上就传来一阵笑声,高檀正要说话,赵夜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这群人正是近日来参加科举的举人,已经有些名气。在房中落座后,很快便开始饮酒作诗,间或有人夸夸海口,引得其他人抚掌称赞。
在一些高谈阔论的声音里,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有些微弱:“我就不喝了,身上银两没带够……”
“没喝完怎么能走呢,这样吧,你现在做一篇赋论,我们都觉得满意了,就让你走,还不用你出银子,如何?”
那人安静了一会,当着大家的面念了一篇赋,由今晚的酒席切题,讽刺了附庸风雅的酒徒子,鞭辟入里,让在座人都脸色微变,知道他是在指桑骂槐,齐齐对他发难。
赵夜阑嘴角勾了勾,低声给高檀耳语几句。
高檀点头,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谁呀?”有人问道。
高檀没有回答,那人也正好想逃离此地,便马上跟着他来到了隔壁房间,一进屋便看见一位正襟危坐的翩翩公子,有些诧异:“你是?”
“你叫什么名字?”
“王桂生。”
“还真是你,请坐。”
近日出名稍微有些名头的考子,赵夜阑都有一些了解,只有几个人入了他的眼,其中之一便是王桂生。出身寒门,不善诗词,但赋论有独到的见解,文字间充满了批判性的词句,胆量过人。
“我读过你几篇文章,委实佩服。”赵夜阑道。
王桂生有些意外,任谁听到自己的才华被认可,都会感到欣喜,何况是一直因为家境而饱受嘲笑的王桂生,他抿了抿嘴角,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多谢兄台,敢问你最喜欢哪一篇?”
“我最喜欢你骂赵夜阑的那一篇。”
“当真?”王桂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因为这篇文章被人发现并宣扬了出去,导致很多人都在笑话他,骂他不自量力,还骂他不怕死。
“少有人会喜欢这篇。”王桂生一瞬间觉得自己遇上了知己,激动地看着他,又见他衣着品貌皆不凡,再次询问道,“敢问公子是何人?可否交个朋友?”
“赵夜阑。”
“嗯?”
“在下正是赵夜阑。”
扑通——
王桂生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脸色惨白,只觉得自己的日子真是到头了。
在文章上含沙射影地骂人是一回事,当面见着人又是另一回事,他颤声道:“所以……你是来要我命的?”
“不是。”赵夜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微微一笑,“我的确是欣赏你的才华,会试时你敢这么写文章吗?”
王桂生拳头攥了松,松了攥,豁出去道:“对,我还是会这么写!”
“可会试不一定会让你写人物。”
“那写不平不公之事。”
“不错,有点骨气,希望会试时你还记得这句话。”赵夜阑摆摆袖子,“来,用饭吧。”
王桂生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杀我?”
“我杀你有何用,既然在这里偶遇,不如交个朋友。”赵夜阑笑道,命人添了一副碗筷,又加了几道菜,“来,快吃菜。”
王桂生吃完了此生中最惊险的一顿饭,最后安然无恙地离开,对方还送了一本珍藏的赋论给他。
走出大门外,他回头看了眼二楼窗户里的影子,有些困惑——赵夜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与传言中是否一致?
“大人,他骂你,你为什么还要请他吃饭呀?”高檀等人走了之后,才有些埋怨地说道。
“因为他大有前途。”赵夜阑道。
此人的言行恰恰是赵暄如今最需要的人,既有才华,又有胆量,一身正气,上一个这样的人是阚川,已经平步青云。
前两日礼部刘大人因作风问题被临时撤下主考官之位,破例交给了阚川,可见赵暄对这类人的喜爱。
他看过王桂生的几篇文章,进入殿试的可能性极大,一旦被赵暄发现王桂生的秉性,一定会加以重用。
那他何不在这之前,就提前给王桂生卖个人情呢?
时候也不早了,赵夜阑下楼,看见大堂里醉成一团的将士,下意识皱起眉头,抬脚便往外面走去。
过了片刻,他又倒回来,揪住趴在桌上的燕明庭耳朵,咬牙道:“给我起来,滚回去!”
“哎呀呀。”燕明庭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身体歪来扭去的,按住他的手,“轻点轻点。”
“将军,你夫纲不振啊。”何翠章喝得满脸通红,大喇喇地说完,几桌人都笑了起来,指着燕明庭大笑。
“胡、胡说。”燕明庭脸上两团酡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要叉起腰示威,“振得很!”
“少废话,赶紧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赵夜阑用力扯住耳朵,燕明庭嗷嗷求饶。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燕明庭歪七扭八地跟着他出去,直接跌进轿子里,随后瘫在了位子上。
赵夜阑坐下没一会,这人闭着眼睛就倒了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觉得不舒服,又挽住了他的胳膊:“喝不喝?”
“喝你个鬼啊,给我起开。”赵夜阑无情地抽出自己的手,谁知对方反而直接把他整个人圈住了。
“不许走,不喝完这杯不许走!”
赵夜阑越是挣扎,对方抱得越紧,他无力地朝天叹了口气,所以说何苦要多此一举带个酒鬼回去呢?
好在他不挣扎之后,燕明庭就不动了,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总算安静了。
他调整好呼吸,侧头看了眼环抱住自己的家伙,鼻梁高挺,嘴唇湿润,脸色更红,睫毛挺长,其实长得也算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偏偏两人一开始就没能和睦相处,所以看燕明庭的时候,总觉得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不过昨晚那番对话,让赵夜阑对他稍微有些改观。
即使有的人与你再不对付,可也不妨碍欣赏对方。
今日又亲眼见他与那么多高手比武,方知大将军一职,并非虚设。
如果没有赐婚,两人也许能成为好友,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燕明庭如同其他人一般对他退避三舍。
是非因果,真不是随意假设就能想明白的。
“大人,那边……哦对不起!”这时,高檀掀开窗边的帘子,看见燕明庭和赵夜阑紧紧地搂在一起,立即害羞地捂住了脸,“我什么也没看见。”
“……”赵夜阑懒得解释,故作镇定道,“什么事?”
“那边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其中一个看着有点眼熟,像是李遇程。”高檀低声道。
“去抓过来。”
李遇程刚走进一条巷子,和小厮碰面。上次找人准备落井下石,偷摸打赵夜阑一顿,谁知道突然窜出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反倒叫他背了黑锅,一张嘴又解释不清,回去还可能被会亲爹打死,索性他就跑出去躲一阵子,看看官府的人能不能找到真凶。
最近几日风声过去了,听说官府已经结案,他这才放下心,可是一时半会又不敢回家去挨骂,只好继续在外面躲两天。身上的银子已经不够用了,只好让小厮偷偷从家里拿点银子出来。
两人正偷摸给银子呢,衣领就被人从后面攥住了。
“诶诶,谁呀?知不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李遇程一边喊着,一边回头看,发现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有些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放开我,听到没有!”
可是这小伙子看着单薄瘦弱,力量却不小,他和小厮两人扭动了好一会,都没能从对方手里逃脱。
高檀就这样一手提溜一人,走到了轿子前:“大人,人带到了。”
“你们到底是谁呀!快放开我,信不信我派人来抓你们!”李遇程盯着轿子里的幕后主谋喊道,“有本事你就出来,装神弄鬼干什么呢!”
轿子忽然原地动了一下,随后听到一道冷酷的声音:“你给我老实呆着,别出去丢人现眼!”
一听这声,李遇程就怂了下来:“赵夜阑……?”
门帘掀开,李遇程看见赵夜阑走了出来,后面还紧跟着一个醉醺醺的家伙。
赵夜阑先是看了一眼李遇程,才回头瞪了燕明庭一眼:“给我回去,听见没有。”
燕明庭脑袋一垂,靠在他的右肩上,然后不动了。
赵夜阑:“……”
李遇程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脸色沉了下来,一点不闹腾了,沉默地盯着他们看,眼里充斥着不甘与愤怒。
“你派的那些人已经被官府捉拿,他们也认罪了,你爹为你这事跑了好几趟,才免了你的罪。”赵夜阑道。
李遇程嘴一撇,眼泪就不争气地滚了下来,他偏过头,狠狠吸了一鼻子,才说:“反正落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动我爹就成。”
“这可是你说的。”
赵夜阑走过去,燕明庭跟着身子一栽,被旁边的轿夫扶住了。
啪地一声,李遇程挨了清脆的一耳光,紧接着另一边也挨了一巴掌,双颊都留下了巴掌印,火辣辣的疼。
“好你个赵夜阑,居然真敢打我!”李遇程双手捧着脸,怒气冲冲地瞪着赵夜阑,想要反抗,却被高檀死死地扣住,毫无还手之力。四周偶尔有行人经过,时不时看他一眼,他从来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打你都是轻的,说说吧,你找那些人是想对我做什么?”赵夜阑居高临下地问。
李遇程哑口无言,自然是套个麻袋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了。
赵夜阑不等他狡辩,直接吩咐道:“把他吊起来。”
“是。”
“我可是相爷之子,你敢吊我?你现在都贬职了,信不信我让我爹来弄死你!”李遇程骂道。
“尽管来。”赵夜阑道,“你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出事了想起你爹来了?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李遇程被他三两句话说得憋闷得很,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高檀捆了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倒吊在旁边的柳树上了。
“放开我,快放开我!”李遇程脚朝上,头朝下,难受得紧,骂起人来都费劲,“呵,赵夜阑,你也没几天好日子了,迟早要被燕明庭那个煞星给克死的!”
燕明庭听到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站直,抬头看着他,走到赵夜阑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晕乎乎道:“夫人,他骂我,打他。”
赵夜阑:“……”
“他就是个扫把星,会把所有人都克死的,我姐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克死了,赵夜阑你也时日无多了,哈哈!”
一阵冷风吹过,赵夜阑咳嗽了几声,忽然察觉身边一个人影匆匆掠过,将树上的人放了下来。
“燕明庭,你干什么?要跟我作对是不是?”他正要发火,就见燕明庭将一块布条塞进了李遇程的嘴里,狠狠掌掴了他两巴掌,又踹了他一脚,才将人重新吊上去。
“嘴是用来吃饭,不是用来放屁的。”燕明庭沉声道。
李遇程:“唔唔呜呜呜……”
燕明庭拍拍手,转身走向赵夜阑:“走,我们回家。”
赵夜阑上下打量着他,似笑非笑:“燕将军挺清醒的呀。”
燕明庭:“!”
“哎呀,我好晕。”燕明庭揉揉太阳穴,柔弱无力地往他身上靠过去。
赵夜阑一脚踹他小腿上,转身钻进轿子,弯腰时,肩上忽然一重。
他扭头一看,燕明庭将外衣脱下来,披在了他的肩上。
“夜里冷,别着凉。”燕明庭笑了笑。
第24章
直到回府后,赵夜阑也没给燕明庭一个多余的眼神。
燕明庭自知有愧,在他沐浴的时候,老老实实站在门外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下次我绝不装醉了。我也就是一时贪玩,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这一次呗?”
“将军,你在做什么呀?”覃管家提着扫帚经过。
“咳。”燕明庭立即站直身子,双手叉腰,抬头四处张望,“没事,出来看看星星。”
覃管家抬头:“这么黑,哪有星星啊?”
燕明庭:“那就赏月。”
“那你继续赏吧,我去给夫人送点吃的,他今日出门前说想吃枣糕了。”
“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去端来。”燕明庭催促道,待他去而复返时,直接将他手里的点心给截胡了,“交给我就行,覃叔您歇着去吧。”
他端着点心在门口站了会,房门才打开。
赵夜阑压根没看他,站在门口喊了声小高,高檀就带着人来将木桶抬走了。
燕明庭这才小心翼翼地进屋,将点心特地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累了吧,来吃点东西。”
“吃不下。”赵夜阑斜了他一眼,在床上躺下,翻身准备睡觉。
“真的不吃吗?”燕明庭拿起一块,喂进了自己嘴里,有滋有味地说:“嗯~好好吃哦~”
“……”
燕明庭一连吃了好几个,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赵夜阑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怒视着他。
燕明庭将盘子往前送了送:“再气也跟自己肚子置气啊,馋坏了算谁的?”
赵夜阑胸口起伏不定,很想堵住他的臭嘴。
燕明庭可真有能耐,每次都能在对他稍微有点改观的时候,又惹他生气。
他越想越气,生气地拿起一块枣糕,一口塞进了嘴里,结果不小心呛到了,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这些都是你的。”燕明庭给他拍背顺气。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赵夜阑才安静地吃了起来,随后道:“离我远点,一身酒味,臭死了。”
燕明庭听话地把盘子放在床边,然后站远一些,说起了正事:“你要的人手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帮我找真相?”
“急什么?陈年老案,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查到的?”赵夜阑不慌不忙地拿起第二块枣糕,“那个叫鲍伦的小厮,与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燕明庭又忍不住凑上前去,被赵夜阑瞪了一眼,解释说:“小心隔墙有耳,还是近点说比较安全。这个鲍伦吧,是以前照顾我爹的一个小厮,一直忠心耿耿,我爹受伤后,就是他伺候用药的。他在药里下了毒,最后我爹在战场上毒发而被敌人所害。之后他们这群小厮就随着运送我爹尸体的队伍一起回京,然后不知所踪。前阵子抓到后,他承认是有个权势滔天的人指使他干的,但是因为家人的命都在那人手里,所以什么都不肯再透露,就自尽而亡了。”
“权势滔天……所以你们怀疑到我头上了?”赵夜阑问。
燕明庭笑了笑,主动给他递上一杯热水:“来,吃多了糕点容易嘴干。你说这事能不怀疑到你这来吗?”
赵夜阑喝了口水,道:“也许他说的是,在你爹去世时,权势滔天的人呢?”
燕明庭一愣,又给他喂了口水:“要不说你聪明呢?怎么样,有没有怀疑对象?”
“唔……拿开。”赵夜阑被迫灌了口水,嫌弃道,“那可太多了,先皇残暴成性,不少官员都极尽残忍手段以获得赏识,但是得罪圣上的人也多,官员经常大换血。”
“那怎么办?”
“先去鲍伦家里查查情况。”赵夜阑道,“或许,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我们。”
“谁?”
“右相。”
“李津羽?他不是只会吟诗作对,压根不理会朝堂之事吗?”燕明庭说,“即使你被贬了职,他都没有趁机接手你的摊子,照旧是吟诗作对写文章。皇上又迟迟没有定下一任左相,所有事几乎都是皇上亲自在打理了。”
“左相一职,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的。”赵夜阑道。
赵暄登基这一年,不断稳定朝臣,已经逐渐得到臣子们的信服,现在终于将权力移到自己手上了,轻易不会放权的。
燕明庭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早就猜到了,所以撤职的时候才那么快就同意,好韬光养晦?”
赵夜阑淡淡一笑。
他对赵暄太了解了,一旦皇位坐稳,赵暄便会开始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先从朝臣开始,建立起属于他的权力中心。既要互相牵制,又要互相得力。
这制衡之术,恰恰是他昔日教给赵暄的。
燕明庭只觉得这里面的水深得很,虽早知赵夜阑不在意撤职一事,但见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时候,还是由衷的佩服。明明柔弱无力地坐在这,却对朝堂洞察得一清二楚。
“那照你这么说,李津羽的权力已经名存实亡,要怎么帮我们?难道要他给我们做首诗?”
“笨死了。”赵夜阑敲了下他的脑门,“他可是三代为臣,知道的难道不必我们多?”
“这倒是。”燕明庭点点头。
“而且你别以为他真的只会做几首诗,论大智慧,整个朝堂还真没几个人能有他厉害。他才是最懂得中庸之道的人,三代为臣,步步高升,还能保他李家一世荣华。”
燕明庭恍然大悟,平日里上朝,他只看见李津羽各种推托,只觉得此人迂腐无能。可若真无能,怎么可能一路走上右相之位。
就连从小就在为赵暄办事的赵夜阑,在赵暄即位后一年,就遭到贬谪了。
李津羽能熬过三代人,且之前五子夺位那么激烈的情况下,还能安然无恙地升职,着实是令人佩服。
“可是他要怎么帮我们?我们刚刚还把他儿子打了一顿。”燕明庭说。
“慌什么,打的就是他儿子。且等着吧,他自会主动送上门来的。”赵夜阑吃饱喝足,这才重新躺下。
“难道刚刚打李遇程,也是你算计好的?”
“算是吧,不过早就想打了,这一顿打,或早或晚,他都要挨的。”赵夜阑打了个哈欠。
燕明庭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然道:“赵夜阑,能和你成婚,真的挺好的。”
赵夜阑身体微僵,回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若是不成这婚,哪天我被你算计死了都不知道。”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微微一笑,“你若是再敢打扰我睡觉,我今晚就弄死你。”
燕明庭马上躺倒在地:“睡了,明儿见。”
隔天,高檀去采买完果子回来,兴高采烈地给赵夜阑说外面的热闹事:“昨晚李遇程那小厮回府去通知右相了,右相赶忙带着人,把李遇程救了回去。老百姓们都在笑话李遇程,说他两边脸肿的跟个猪头似的。”
“那都是轻的。”
若不是燕明庭手下留情了,一拳就能打死他。
几日后,便是会试的日子,贡院四周有官兵把守,外围站着等待的老百姓。
赵夜阑出门没有带上高檀,跟着燕明庭一伙人去了一趟鲍伦所住过的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从一户人家里租赁了一间厢房,有些破旧,房子里堆满了木柴,也不知道是怎么生活的。
这些日子燕明庭派人一直在附近暗中巡查,都没有看到可疑人员来过。
赵夜阑拿起一根木棍仔细看了一圈,道:“这些应当是他防贼人的工具,这上面有不少摩擦过的痕迹,说明经常在用。”
“可这一带治安很严,不至于用这么多吧?”钟越红问。
“那就说明他是心虚,半夜怕鬼敲门,所以准备了很多。”赵夜阑说,“既然他家里人在别人那里,那么一定有来往的信件或者留下什么痕迹,你们仔细找找。”
七八人几乎把房里翻了个遍,经过窗边时,燕明庭忽然脚步一顿:“这个算吗?”
赵夜阑走过来,见窗台上有一道用细小的沟痕,像是铁丝嵌进去的痕迹,他走出门外,在墙面观察了一会儿,道:“他的家人,可能已经没了。”
众人一惊。
“为何这么说?”燕明庭问。
“这沟痕应当就是他们传递信息时留下的证据,可是你看这周围已经破旧腐烂,说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传过消息了。”
又一条线索中断掉,大家难免气馁,燕明庭叹口气,打起精神说:“先去吃饭吧,吃饱饭才有力气继续查。”
一行人往会春楼的方向走去,正巧贡院会试结束,一大群人涌出,街道上瞬间拥挤了起来。
赵夜阑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被人群给冲散了,而燕明庭正被那几个手下围着说方才的事,没注意到他掉队了。
赵夜阑腰间被一个不看路的小孩撞了一下,他后退几步,按了下肚子,听到身后有人问道:“你没事吧?”
赵夜阑回头一看,是前几日才见过的王桂生,摇头说:“无事。”
“先去旁边吧,这里人多。”王桂生为他挤出一条路,将他带到路边的大树下,这才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多谢。”
王桂生依旧感到意外,见他身形瘦弱,又拿出帕子捂嘴咳嗽,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可怕。
“笔试如何?”赵夜阑对上他的眼睛,轻轻一笑,犹如春风拂过绿枝,焕发出盎然生机。
王桂生呆了一下,回道:“尚可,只是不知道考官会不会认可。”
“怎么?果真又大胆讽谏批判了?”赵夜阑笑了笑。
比起上一次来说,这次的王桂生胆量更足,镇定地点点头:“是。”
“无妨,主考官比你还行,放心吧。”赵夜阑说。
居然被他鼓励了,王桂生心绪复杂,又见他咳得厉害,忍不住上前,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正愣神之际,旁边忽然闯出一道身影,径直奔向赵夜阑,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你怎么跑这来了,找你找半天了。”
王桂生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身姿伟岸,生得相貌非凡,仪表堂堂,头发半束,发尾被风吹起,拂过赵夜阑白皙的面颊,赵夜阑的表情顿时鲜活了不少,瞥了他一眼,刻薄道:“你眼里还有我吗?”
“怎么没有,我这不是一发现你不在了,就四下来找你了吗?没想到你却是在和这位……”燕明庭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待察觉到周围人多时,才下意识去看赵夜阑,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着急忙慌地四处寻找起来,就看见他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树下有说有笑的。
笑得那叫一个温柔呀,都没对他笑得这么久过!
燕明庭一脸假笑地看向王桂生,继续说道:“却在和这位……长相平平的小伙子谈事呢。”
王桂生:“……”
赵夜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心说小心这位长相平平的小伙子以后在朝堂上弹劾你。
“将军,大人,终于找到你们了。”钟越红和其他几人也相继赶了过来。
赵夜阑点点头:“行了,去吃饭吧,今儿饭钱我可不出了。”
燕明庭:“我出我出,你想要什么都行。”
赵夜阑:“我想要把会春楼买下来。”
燕明庭:“啊?你刚刚说什么?这里的风好大,路好宽……”
赵夜阑:“滚。”
王桂生疑惑地望着他们一行人吵吵闹闹地离开,才明白那人是赫赫有名的燕明庭燕大将军。
可是他却觉得燕将军比赵夜阑更讨厌一点点。
而这边,燕明庭小声凑到赵夜阑身边问:“刚刚那人谁呀?”
“王桂生。”
“哦,是他呀……不认识。”燕明庭扭头问手下们,“你们认识吗?”
众人齐摇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以后你们说不定就会认识了。”赵夜阑没再多言。
燕明庭撇撇嘴:“装什么神秘,我才不稀得认识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那小子!”何翠章突然说道,“前几日我们在会春楼喝酒时,我曾看到过那小子进过大人的雅间,两人在里面呆了好久呢!”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看向赵夜阑,神色各异,但无疑都在用奇怪的眼神在打量着他,仿佛在说——
“你心里有别人了?!找到相好了?要脚踏两条船了?!”燕明庭惊恐道。
赵夜阑:“…………”——
作者有话要说:
燕明庭:好你个赵世美,比陈世美还渣!
赵夜阑:?我应该叫赵娥,比窦娥还窦。
第25章
会春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大堂人声鼎沸,宾客如云。
二楼的雅间却安静得很。
方才在路上时,赵夜阑就没再发一言,沉默地来到酒楼,沉默地坐下用饭,然而这副沉默的姿态反倒叫人怀疑他们猜对了!
大家小心翼翼地看向燕明庭,再往上看看他的头顶,总觉得将军脑门上少了顶有颜色的帽子。
燕明庭更是丧气得很,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盘子里的菜,半天也没夹起来。
“你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赵夜阑冷冷道。
燕明庭深吸一口气,刚提起筷子,转瞬又蔫头耷脑地叹气。
赵夜阑一脚踹他小腿上,不耐道:“行了,有完没完,他不过是我看中的一个……”
“看中?!”
“棋子。”
“哦……”燕明庭恹恹地吃了口菜,“你都看中他什么了?”
赵夜阑扫了他几眼:“看中他饭量大,吃得快。”
“笑话,谁能有我饭量大,吃得有我快?”燕明庭端起碗筷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一众手下看得目瞪口呆,没成想将军竟如此好哄。几人纷纷埋头吃饭,只要装作看不见,将军就依然是他们心目中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吃到最后,又只剩下赵夜阑还在慢慢进食,燕明庭就让他们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安静地等待。
赵夜阑放下筷子,擦拭嘴角,起身离开,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
燕明庭结完账,似乎知道他要去哪似的,出去没几步路就把人追上了。
不一会儿,两人再次回到了鲍伦的家里。方才带了手下们,只是为了方便搜查线索,细节问题不便再让他们参与。即使燕明庭信任他们,但这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很奇怪,连多年部下他都不愿透露更多,却选择了无条件信任赵夜阑,简直匪夷所思。
他看向站在窗边低头沉思的赵夜阑,压低声音问:“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赵夜阑低头弯腰,在窗台边嗅了会,说:“这个味道……有些臭。”
“能不臭吗?木头都快朽了。”燕明庭说。
“不是腐朽的味道,而是……是一股草药的味道。”赵夜阑道。
“草药?或许是他常年喝药,然后将药渣从窗口倒出来?”
赵夜阑颔首:“不错,常年喝药的情况,要么身体底子不好,患了病,要么是中毒。去查查附近的大夫,看看有没有为他诊治过的大夫。”
“好,我会派人去办。”
两人又转了一圈,暂时查不到别的,便离开了此地。
赵夜阑刚坐进轿子,就听见燕明庭紧随其后地问:“那你的身体呢?”
赵夜阑一愣:“什么?”
“你长期服药,真的只是因为底子差吗?还是……”燕明庭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甚至开始在脑海里逐个排查谁会给他下毒。
不排不知道,一排吓一跳,好像所有人都会给他下毒似的。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谁知道呢。”
“不行,以后不要去吃外面的东西了,不要给别人可乘之机。”燕明庭正色道,“府里也不必招仆人了,谁知道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
赵夜阑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燕明庭微微一顿,抬起下巴,转头看向别处:“小心为好,我……还等着你帮我查出真相呢。”
赵夜阑轻笑一声:“好,那赵某的性命就交给燕将军了。”
燕将军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似是无声的承诺。
“锻炼也得继续下去才行。”燕明庭复又建议道,“咱们可以循序渐进一点,先进行负荷小一点的运动。”
“停轿。”
“诶,我就说说嘛,你停轿做什么?”燕明庭以为他是听烦了,追出去后才知道他是去成衣铺。
掌柜的一看见他们来,便拿出定制好的衣裳展示给他们看:“赵大人,你看看这个符不符合你的要求,里面是用丝绸特地做的裤子,外面是夫人小姐们最爱的百褶裙款式了。”
毕竟是姑娘家的衣物,赵夜阑也没好仔细检查,看过一眼便点头:“嗯。”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大人,是这样的,因为你提的这个要求小店从未做过,所以没敢把料子全部做完,只先做出了这一件给你过过目。你要是满意的话,可否再给我宽限宽限几天,我赶忙再做剩下的两件。”
赵夜阑点头同意了。
“就是这价格……您也知道,光是这裤子的绸子都不便宜呢……”掌柜小心翼翼地说。
赵夜阑掏出钱袋抛给她:“自己看着拿。”
可把掌柜的乐坏了,但又不敢拿太多,笑眯眯地裙子包好,连人带物一起送到门外。
赵夜阑盯着手里的衣物,皱起眉头,像烫手山芋似的递给了燕明庭:“你拿去给她。”
燕明庭笑了起来:“你不去?正好一起去了,让她也知道你为她花了多少银子。”
“我又不是为了她。”
“那你是……”燕明庭回想道,“因为她母亲?”
赵夜阑眉头微蹙,不再答话,径直入了轿。
燕明庭把他送回府后,才拿着东西去钟家,临走前赵夜阑喊住他:“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放心吧。”
回来的时候,燕明庭带回好大一块猪肉,一进府就喊道:“赵夜阑,快来看越红母亲给你送的大礼。”
赵夜阑在书房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了,拿着卷书走到前院一看,就看见他将猪肉交给厨子,然后笑着向他走过来。
赵夜阑连忙后退几步:“你洗手了吗!”
“哦,对。”燕明庭转身去打水,一边洗手上的油污,一边说道,“越红她娘一直没有告诉越红,打算偷偷给她一个惊喜,方才将裙子交给她娘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实在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就赶紧跑了。”
赵夜阑无声笑了一下,不经意间一瞥,瞧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手,上面绣着春日桃花,正是他之前替他擦汗的那一块,叫燕明庭扔掉,对方竟然还带在身上。
“也不知道越红会不会喜欢,万一她要是不喜欢,伤了她娘的心怎么办?你说我要不要提前跟越红通个气?”燕明庭将水泼掉,转身回头问道。
“随你。”赵夜阑拿起书,转身往书房走去。
燕明庭追了上来,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应该不用吧,我猜她应该会喜欢的。”
“为什么?”赵夜阑侧头看着他。
燕明庭停下,上下打量他一眼,欣赏道:“这家铺子虽然价钱贵得离谱,但是做出来的衣服,件件都好看,毕竟我也看过不少,没人会不喜欢。”
赵夜阑盯着他,半晌,偏过了头。
“你又在偷笑。”
“我没有。”
“你嘴角弯了一丝丝!”
“你胡扯。”
赵夜阑大步往前走,燕明庭非要跟着他,两人在走廊上拉拉扯扯,叫覃管家看见了,转头跟旁边的下人们说:“瞧见没?他们现在可比老将军和老夫人当年还恩爱。”
“我也没见到老将军和夫人恩爱的场景啊,您给说说呗?”下人说。
“就……反正没他俩现在这么恩爱。不行,我得去给老将军上柱香,告诉他们现在府里一切都好。”覃管家乐呵呵地去祠堂,全然忘了赵夜阑刚进门那段时日,他来这里哭了多少回。
现在一个多月过去,府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位挑剔又难伺候的主子,出手大方不说,和将军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
“派人去查大夫了吗?”赵夜阑走进书房问道。
“嗯,方才找了几个靠得住的去查了。哎,早知道把就那俩家伙一起带回来了,可惜她们不愿来京城。”燕明庭感慨道。
“哪两个家伙?”
“你不认识,军营里的小智囊和闯祸精。”燕明庭叹气道,“老军师在去年年底也过世了,哎。”
“小智囊?有机会倒是想见见。”赵夜阑闲适地坐下,继续翻阅书籍。
“会有机会的吧,如果你愿意去军营走一遭。”燕明庭笑道。
“怎么,想见她们一面还如此之难?”赵夜阑嗤之以鼻,“那不见也罢。”
燕明庭朗声大笑。
片刻后,他们一人躺在塌上翻书,一人坐在门槛上擦剑,无人说话,安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过的声音,和兵器划动的锐利声。
赵夜阑竟也不觉得吵人,偶尔听见那边走动的声音,便知他是去换一把剑来擦拭。
他侧头看向窗外,风平浪静,院里的花儿都开了,只是品种太少,少了些观赏的雅致。
他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小高,高檀很快就出现:“大人,有何吩咐?”
“去准备一下,明日去赏花。”
“好,还是按照原来那样准备吗?”
“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回头望向门口的人,谁知燕明庭不知何时转头看着他,眼里隐隐有些期待,像一只希望被主人带走的大狗,他问道,“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燕明庭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提起剑就走了进来,“需要准备点什么?用不用我帮忙?”
“你的剑离我远点。”赵夜阑指着那把晃动着的尖锐利剑。
燕明庭马上插/入剑鞘里。
赵夜阑扭头跟高檀吩咐道:“吃食多准备些就行,这头猪胃口很大。”
燕明庭:“?”
“好。”高檀捂着嘴,一路笑着跑开了。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每逢踏春赏花时节,赵夜阑便会抽空特地出去一趟,在城外的山上,饮着春茶,望着天边的云和山间的花,偷得浮生半日闲。
出发时,燕明庭以为只是个简单的赏花,没想到轿子里的东西都快塞满了,奇道:“你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自然是用得上的东西。”
轿子停在山下,下人们扛着东西往上爬,赵夜阑拾级而上,没走几步,就开始擦汗了。
高檀习惯性地去搀着他继续走,谁知却被人轻轻往旁边推了一下,然后位子就被别人抢了。
“小高你去前面带路,他们都不知道爬到哪儿去了。”燕明庭道。
“哦……”高檀见他把赵夜阑扶稳了,憨厚一笑,“好,我去找他们。”
赵夜阑侧头看着燕明庭:“你会扶人吗?”
“当然会啊。”
“那你抓着我做什么?胳膊都抓疼了!”赵夜阑厉声道。
“哦哦,不好意思。”燕明庭赶紧给他揉了揉,小心搀着他往上爬,正好趁着这机会锻炼锻炼。可没爬一会,就看见一座凉亭,高檀已经命人把东西都放下了。
“就到这了?”燕明庭问。
“不然你还想上天吗?”赵夜阑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走到亭中,在铺好垫子的石凳上坐下。
片刻后,桌上就摆满了糕点蜜饯,还烹起了茶。
燕明庭:“……”真是极致的享受啊。
“行了,你们都自己去玩吧。”赵夜阑不喜有人打扰,打发完下人,身边就剩下高檀和燕明庭。
他看出高檀眼里的雀跃,这小子这么多年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他的安危,眼下有燕明庭在身边,便让他也放心去玩了。
高檀高兴得跟只猴儿似的,在几棵树上来回窜。
燕明庭在他旁边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百无聊赖道:“我以为你们文人赏花,会做点特别的事呢,真的就只是看花啊?这花有什么好看的?”
“莽夫。”赵夜阑白他一眼,“再好的景,入了你的眼也是糟蹋了,你又何必跟过来。”
“这不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怎么赏花的嘛。”燕明庭笑着支起下颌,眉眼弯弯地凝视着他的侧脸。
看得久了,视野中心渐渐只容纳得下一人,亭外姹紫嫣红的春花就变成了点缀,红的、黄的、蓝的、紫的,都不如这眼前人的白肤红唇乌发好看。
察觉到对方逐渐认真的视线,赵夜阑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望过去,不想深究,而是垂下眸子,低头饮茶。
说不清是懒得搭理,还是逃避。
坐了一会,赵夜阑终于舍得站起来了,他张望一圈,将四周大好景色纳入眼中。
不远处有一片桃林,燕明庭注意到高檀在和掉落的花瓣玩,觉得有趣,提剑跃了过去,和高檀在林间过起了招。
高檀莫名其妙地回了几招,觉得自己打不赢,又怕伤到主子,索性使着轻功溜了。
燕明庭刚热好身,看着四周一片鲜花丛木,终于有一丝理解赏花之人的乐趣了,世界仿佛就剩下他自己,与自然合二为一,会自然而然地想要纾解心绪。
他提起剑,在林间舞动起来,将每一片掉落的花瓣当做敌人,林间响起一阵簌簌声,他身形灵动矫健,如风幻影,与春意盎然的景色构成一道绝佳的画面。
利剑一横,恰好接住一朵花,他停了下来,信手拿过花瓣,走出林间,发现赵夜阑正在亭中作画,动作行云流畅。
恰在这时,赵夜阑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也不知怎的,燕明庭看着不远处仿佛置身画中的人,心随意动,下意识将花瓣隔空扔过去,直接插/入赵夜阑的头发里,恰好落在玉冠的位子上,相映成趣。
“……”赵夜阑抬手想取下来,笔却在袖子上溅了两滴墨,他又赶忙去擦袖子。
“你在画什么呢?”燕明庭笑着走到亭中,往桌面上的宣纸上看去,只见对方已经画出了山间大半风景。
忽然间,他眉头一挑,笑意盈盈地指着画上的一片桃林说:“你把我画进去了,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整幅画只有一个人影,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画中人舞剑时的潇洒与轻灵。
赵夜阑提笔重新蘸取颜料,侧头与之对视:“谁让你闯进我画里来的?”
第26章
春日多雨,豆大的雨珠溅在青瓦上,雨水顺着屋檐形成一道道水柱,连绵不绝地落到地面上,溅起一圈圈的水花,滋润着大地万物。
何翠章撑着伞,匆匆赶到将军府,在门口撞见了刚到的钟越红和另外几名副将,几人甩甩伞面上的雨水,拍拍裤腿。
“这么急召我们前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吗?”何翠章问道。
“等会见了将军就知道了。”钟越红说道。
几人点点头,一身湿气地去找燕明庭,却发现今日议事的地点是在书房。
平日大家都习惯在武器库房,可以一边议事,一边练练身手,来到书房的机会着实少得可怜。
几人一踏进书房,就闻到了笔墨的味道,何翠章道:“哎,头开始疼了,一看见书我就头晕。”
众人笑了起来,钟越红也笑,看见燕明庭背对着他们,拱手道:“将军,我们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半晌,燕明庭才回过神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
气氛诡异得很。
“哦,你们来啦。”燕明庭招招手,将他们召至身前,“找你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查找大夫一事查的怎么样了?”
“还在继续查,只是附近的人都说没听过鲍伦的名字,我怀疑他没有用真名去看大夫。而且我们拿着画像去,也没有大夫认识。”钟越红说。
“说到这个画像啊……”燕明庭忽然来了兴趣,往身后一指,“你们看看这幅画像怎么样?”
顺着视线抬头望过去,大家这才发现燕明庭一直是在站在一幅画的前面。
而那幅画高高挂起,画上烟波浩渺,一簇簇姹紫嫣红的鲜花争相开放,实在是赏心悦目。
可惜再好的画,对这群武人来说,都是对牛弹琴。
几人仔细看了一会,很是敷衍地点点头:“不错不错,咱们刚刚说到哪了?”
钟越红:“说到画像了。”
何翠章接话:“对,我是觉得鲍伦这个画像没画好。”
“我这就有一幅上好的画像啊!”燕明庭道,“来来,你们看这。”
他指向画上的某一处,大家凑到面前,仔细看了起来,钟越红说:“就这个小人,是画像?”
“画像不都应该是那种大大的人物吗?”何翠章好奇道。
“你们不懂,这个叫意境。”燕明庭声情并茂地解说着,“瞧这幅画,挥洒自如,一气呵成,城外春景就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再看这画中人,用如此大一片景色来衬托这个人物,是不是绝佳的画像?”
何翠章琢磨道:“可是人物太小了,这分明就是幅风景画嘛,人应该是随便添上去的吧。”
燕明庭:“这怎么能是随便添上去的,摆明就是作画之人眼中有他,才将他放在这幅画里,成为最亮的点缀。所谓点睛之笔,便是如此了!”
两人争执了起来,钟越红沉默半晌,忽然道:“这画上人是谁呀?”
“问到点子上了。”燕明庭站到人物旁边,得意地抬起下巴,“正是在下。”
几人:“……”
“那这画是……赵大人画的?”钟越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非常不错,很有眼光。”燕明庭指着她一个劲地夸,“今晚留下来吃饭,我给你加鸡腿。”
其他人:“……”
何翠章转转眼睛,一拍大腿:“哎哟,我说是谁才能画出这么妙不可言的画呢。将军你要是不说啊,我都不敢往赵大人那儿猜呢,你就说说这画,多么巧夺天工!再看看这画上的人,多么英俊!这就是一副标准的人物画,以景衬人,意境悠远!”
“不错,你也加鸡腿。”燕明庭点头。
“我也要我也要!”其他人也马上拍起了马屁,把燕明庭哄得那叫一个高兴。
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何翠章和钟越红小声嘀咕:“我越看将军,越觉得他要完。”
“谁说不是呢。”钟越红道,“我看他是陷进去了。”
何翠章:“你在说什么陷进去?他明显就是分不清人物画和风景画的区别嘛,这脑子迟早要完。”
钟越红:“……”
如愿以偿让这幅画得到重视后,燕明庭才回到正题上来,问:“你们有鲍伦的画像?给我看看。”
钟越红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燕明庭打开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越红啊,咱不会画就别硬画了,你拿着这个非人似鬼的画像去打听,那谁能说能见过呢。”
大家放声大笑,这张画像不说画得很丑,起码是特别丑了,连是人还是怪物都有些分不清。钟越红脸色微红:“我就照着印象中的样子去画的,我又不会画画,有本事你们来!”
其他人又不吭声了,看天看地看旁边,就是不敢看燕明庭。
“行了,画像也确实难为你们了,还是让我去请教高手吧。”燕明庭心情颇好地去找赵夜阑,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叮嘱他们,“你们小心点,别碰到那幅画了啊,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然我弄死你们。”
“放心吧。”何翠章说。
除了你,压根没人在乎这幅画好吗!
燕明庭在府里四处寻了一圈,看见高檀端着点心从卧房出来,他拦住高檀,发觉盘子里的糕点一块没少,惊讶道:“他还在睡觉?都一天没出过房门了吧。”
“嗯,也没有胃口。”高檀叹气。
“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画了一整天的画呢,难道是太累了?”燕明庭问。
“大概吧,而且今日又下雨,大人心情就更差了。”
“跟下雨也有关系?”
“嗯,一到下雨天,大人就没精神,脾气也不大好。我听大夫说,很多人情绪都会受到天气影响,可能大人也是这样吧。”高檀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燕明庭回到房中,见赵夜阑躺在床上,被子将整个人包裹住了。
他上前掀开被子一角,发现赵夜阑并未睡着,睁着眼睛发呆,脸被闷得泛起了红。
“这样睡觉对身体不好。”燕明庭刚说完,被子就被赵夜阑抢过去,又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
“翠章和越红他们来府里了,越红有事想见见你,你打算让她看见这样的你吗?”燕明庭笑了笑,“跟只蜗牛似的。”
“不见!”赵夜阑瓮声道。
“那我想找个帮个忙……”
“不帮!”
“我掀你被子了啊。”
“你敢!”
燕明庭大手一扯,就将被子完全掀了起来,抱在怀里。突然暴露在空气中,赵夜阑下意识蜷缩起双腿,愠怒地看向他:“燕明庭,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燕明庭将被子放到桌上,才坐到床边去,温声道,“来,跟我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想杀了你。”赵夜阑怒视道。
“但是你杀不掉。因为你身子弱,武功差,饭量小,还在这自暴自弃,你能动得了我一根汗毛吗?你要是想杀我,首先就得好好活着,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燕明庭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赵夜阑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恼火地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去,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行,你不走是吧,我自己找个清净点的地儿去,少来烦我。”
他刚出门口,忽然从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搂住他的腰,往后一拽,他就跟着退回了房间。
房门啪地一声关上,赵夜阑伸手去开门,情绪有些崩溃:“你放开我!你别逼我!”
“我没有逼你。”
赵夜阑不住地用手脚去踹门,身后的人却将他紧紧抱着,不允许他逃跑。正当他要破釜沉舟时,忽然感觉肩头一重,燕明庭将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猛地一僵,身体被一阵阵暖意所包裹。
燕明庭将手放松一些,依旧抱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合作吗?你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了,发火也行。外面那么大的雨,别出去乱跑了,万一又病了怎么办?”
赵夜阑还在挣扎。
“其实我也不喜欢雨天,会出现很多意外。原本定好的制敌计划,可能就因为一场雨而失败。行军路上,一场暴雨就能让运送军粮的队伍停滞不前,将士们就会饿上好几天。大自然面前,人就是这么脆弱。可是再讨厌雨天又能怎么样?仗就能不打了吗?日子就不过了吗?”
赵夜阑终于安静了下来,沉默地盯着地面。
“我们才要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关心自己的人。”燕明庭感慨道。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我一直都是为自己而活,不然,你觉得还会有人关心我不成?”
“我啊,我关心你。”
赵夜阑睫毛微微一颤,却又转身将他推开:“你不过是想让我帮忙查真相而已。”
“你怎么总是将人心想得那么坏。”燕明庭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就当我是为了真相吧,我舍不得你死,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自尽。”
赵夜阑一愣:“谁要自尽了?”
“你一直捂着被子,难道不是想窒息而亡?”燕明庭狐疑道,“你平时睡觉可不这样的。”
“……我只是觉得雨声吵罢了。”赵夜阑道。
“啊……看来是我误会了,不是自尽就好。”燕明庭挠了下头,余光瞥见他还赤着脚,拉起他的手腕往里面走,却没拉动,他索性将人抱回床边,拿起帕子给他擦擦脚,又给他穿上靴子,“好了,去见见钟红她们吧,热闹些,一个人呆在这房里多闷。”
赵夜阑耷拉着脸,被他左哄右骗地带去书房。
只是在走廊上碰见了覃管家,覃管家见到他们时,笑得一脸老褶子,随后又一愣,疑惑道:“你们这就结束了?”
“结束什么?”燕明庭问。
“没什么没什么。”覃管家见赵夜阑的脸色难看,便小心翼翼地退下,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方才他打扫时,忽然看见赵夜阑衣衫不整地从屋子里出来,结果马上就被燕明庭一手给搂了回去,房门关得那叫个响,还时不时传出响动,他老脸又红了,马上让周围打扫的下人都散开。
结果这才一刻钟,两人就衣冠楚楚地出来了,实在是……将军你是不是不行啊?!
覃管家好忧愁。
书房里的几人还在商量怎么画鲍伦的像,见燕明庭带着赵夜阑来了,知道请的高人来了,立马起身让座:“大人请。”
赵夜阑云里雾里地坐下,看见桌面上一副还未画完的怪物像,道:“这是什么东西?”
“回大人,这是鲍伦。”
“?”
赵夜阑开始怀疑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人是鬼了。
燕明庭笑了起来,上前道:“他们不会画,瞎画着玩的,这种事还是要交给你来最为合适,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们画一个?”
赵夜阑侧目:“你觉得我见过鲍伦吗?”
“没有。”
“那我怎么画?”
“呃……是我疏忽了。”燕明庭只记着他画画好看了,压根忘了这茬!
“那现在怎么办?”钟越红担心道。
“罢了。”赵夜阑重新铺纸,将墨锭塞到燕明庭手里,命令道,“研墨。”
燕明庭立马雀跃起来,一边磨墨一边问:“你有办法画出来?”
“姑且试试。”赵夜阑询问道,“你们先说说,那鲍伦是什么长相,有无突出的特点?”
“他长得有些黑,比我矮一个头,头发是用布巾包着。”何翠章说。
“我记得他眼睛有点大,眼窝凹陷,鼻子上还有一颗痣,嘴巴的话……不太记得了。”钟越红道。
“他嘴巴很干,爱喝酒,身上一股酒味。”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着,赵夜阑开始下笔,简单地勾勒出一个脸型:“是这样吗?”
“额头要再宽一点。”燕明庭说。
他重新换纸,修改过一遍,燕明庭才点头,他又开始画五官:“哪里有问题?”
大家围在桌子周围,一个接一个地说细节问题,他又一遍遍修正。
如此反复,耗费了竟快一个时辰了,外面天色都黑了,下人们来喊他们用饭,大家都没搭理,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赵夜阑一笔一划地描绘出人像。
等到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赵夜阑问:“现在如何?”
燕明庭低头一看,惊讶地看向赵夜阑,嘴角一弯:“成了。”
其他人顿时惊喜地尖叫起来,何翠章吼道:“赵大人你真是太厉害了!!”
“赵大人果然令人钦佩。”钟越红也难掩激动。
赵夜阑淡淡一笑,将笔搁下,揉了揉腕子,这时燕明庭拉过他的手腕,给他按了起来,力道适中,比自己瞎按舒服多了,他也没拒绝。
“明天我们就拿着这幅画重新去打探,希望能查到一点消息。”钟越红小心将画像折起来,揣进怀里。
燕明庭忍不住骄傲道:“看到没,我请的这位高人最会画人了,无论见没见过,都能将其画出来。”
“对,还是赵大人高,我看这幅鲍伦的像比将军你那副还好看呢。”何翠章褒奖道。
“你什么意思?我那张还不如鲍伦这张好看吗?”燕明庭不服道。
“对啊,鲍伦这张大啊,有鼻子有眼的,将军你那张就只有个人影,说成是我或者其他人,都可以啊,是不是兄弟们?”
“对呀对呀,我觉得那张画上的人也挺像我的呢。”另一人接话。
“我也是这个感觉!”
燕明庭脸色垮了下来,把他们赶到前厅去,然后转身来到赵夜阑身边,陪着他一起洗笔:“你再帮我画一张像如何?要把眼睛鼻子都画出来的那种。”
“做什么春秋大梦,我是有多闲?”赵夜阑将笔挂好,走到门口时,发现外面还在下大雨,一直没有停过,但是雨声被大家吵吵闹闹的声音盖过,竟安心沉浸到作画一事上去了。
这时,旁边一把油纸伞撑开,燕明庭揽过他的肩膀,举在二人头顶上:“走吧,去吃饭。”
赵夜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被他带着大步穿过院子,小跑到前厅去。一路迎着风雨,路面溅起的水花沾湿在衣摆和靴子上,脚底踩到湿软的泥土,隔着老远闻见饭菜香,瞧见坐在大堂里说说笑笑的武将们,一切都很寻常,寻常得让他觉得有些不寻常。
他站在厅前,拍拍衣袖上沾着的水珠,又想叫下人去准备点热水来擦身上的泥渍。
燕明庭在一旁收了伞,很是随意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先去吃饭。”
“就是啊,赵大人,快来吃饭吧,就等你了。”何翠章拿着筷子急切道。
“赵大人,快来吧。”钟越红和其他几人也殷切地看着他。
赵夜阑看了他们半晌,随后走过去,轻声道:“好。”
第27章
赵夜阑吃了几口,对上一群嗷嗷待哺的眼神,道:“你们为何不动筷?”
何翠章挠挠头,憨笑道:“我们吃得太快了,每次都让大人你吃不饱,所以刚刚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次一定等你先吃完,我们再动手。”
“那你们觉得,你们这么看着我,我就能吃得下去?”赵夜阑问道。
“那我们……转过身去?”
“不必,吃吧。”赵夜阑淡淡道。
燕明庭笑了起来:“行了,都别装矜持了,赶紧动手,我已经吩咐过厨房,给你们每个人都加鸡腿,今晚管够。”
“将军威武!”
大家齐呼一声,端起碗就开始大快朵颐。
此前赵夜阑只觉他们吃没吃相,发出的咀嚼声都过于刺耳,今日倒有几分心情去观摩他们吃东西的样子,发现钟越红一个姑娘家吃饭的速度也丝毫不比其他人差。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钟越红解释道:“不跟他们抢,就没有吃的了。”
赵夜阑不经意勾了下嘴角:“确实。”
钟越红一愣,其他人也惊讶地看向他:“赵大人,你刚刚冲我们笑了?”
赵夜阑:“有吗?”
“有!”何翠章兴奋道,“我们都知道,大人你不待见我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对呀!”
赵夜阑讪讪一笑,这群人却跟打了鸡血似的更是兴奋了。
“……”什么毛病?
燕明庭一直不说话,只是望着赵夜阑和他们笑。
下人将一大盘鸡腿端上来,一群人纷纷去夹,其中最大的一块被燕明庭先下手为强,然后放进了赵夜阑的碗里。
“这块给今晚最辛苦的功臣,没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了!赵大人你多吃点,不够我再把我的这个也给你!”何翠章说。
“你都咬过了,还好意思给别人?”钟越红道。
一群人哈哈大笑,赵夜阑轻轻一笑,低头看了眼大鸡腿,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用过饭后,时辰也不早了,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大家陆续告辞。
钟越红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坐在椅子上,双手不住地在大腿上摩挲,欲言又止,时不时看一眼赵夜阑。见他要准备回房了,这才猛地站起来,鼓足勇气:“赵大人。”
“说吧,什么事?”赵夜阑就等着她开口了。
钟越红看向不远处的燕明庭,燕明庭耸耸肩:“行,你俩慢慢聊,我先回房去。”
待只剩下二人时,钟越红才面色微红地说:“我娘将裙子给我了……多谢大人。不过我知道娘给的那些银子压根就买不到这么好的衣裳,还差多少,我补给你。”
“万一补不起呢?”
钟越红一怔:“那……衣裳还能退吗?我还没有碰过。”
“退不了,是照着你的身量定做的,别家的小姐不穿这些。”赵夜阑又道,“不用补了,这点银子不算什么。”
钟越红半晌才郑重道:“多谢大人,往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赵夜阑颔首:“知道了,回去吧。”
“还有一事。”钟越红从袖子里掏出一副小型弩/箭,“之前将军命我找找看有没有适合你的武器,始终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于是就改良了这个,你看看合不合适?”
钟越红因身体差异,更喜爱轻便型的武器,善用九节鞭、弩/箭之类灵活的道具。只是军营里的弩/箭射程虽远,分量却有些重,不适合随身携带。她最近闲着无事,便自己去制作体型更小的弩/箭,一只手便能掌握,冲力大,缺点是射程短了点,但用于防身是足够的。
赵夜阑意外地接过来,反复查看着弩/箭,匣内已装有短箭,他对着远处的高墙射/过去,手臂轻微一震,箭就如风一般窜了出去,砰地一声,牢牢地插/在墙壁上。
“不错。”赵夜阑欣赏地摸了摸弩/箭。
“大人若是喜欢,我回头再多做几把备用。”钟越红喜道。
“多谢。”
“不必言谢,我只是照将军吩咐的而已,之前也尝试做过其他类型的武器,都被将军否决了。”
“他什么时候让你做的?”
“你们大婚第二天。”
赵夜阑微讶,想起洞房之夜,他拿着短刀威胁不成,燕明庭嫌弃完他花里胡哨的短刀,就说会给他重新弄几个趁手的武器,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的上心了。
赵夜阑回到房中时,燕明庭已经在地上躺着了。
“她是不是因为裙子的事想感谢你,还不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说?”燕明庭枕着双臂,悠哉悠哉地问道。
“嗯。”赵夜阑关上房门,忽然问道,“你的警觉性高吗?”
“什么意思?”
燕明庭一扭头,就见他抬起手,袖中露出一截黑漆漆的东西,下一刻,一支箭就直直地刺了过来。
他翻身跃起,那支箭直直插/在方才躺过的地方,他将箭拔起来,检查道:“这是越红给你的?”
“嗯。”赵夜阑经过他身边,目不斜视地从他手里将箭拿走,“谢了。”
燕明庭微微一怔,原地立了许久,才原地踱了两步:“嗐,客气什么,咱们这关系……”
“嗖”的一声,又是一箭射过来。
燕明庭:“……”
忽然就后悔了怎么办?不会趁他睡着的时候,给他来一箭吧?
转眼便是科考放榜的日子,高檀去买完果子,在榜单前找了半天,然后冲回去报信:“大人,那个王桂生真的中了!”
“嗯。”赵夜阑淡定饮茶,接过篮子,找了半天,全是水果,没什么异常,便让他去洗干净了再拿过来食用。
自从进了将军府,他便要求线人尽量少传递消息,以免被燕明庭发现异常。燕明庭在一开始抓过他两回樱桃,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后来就没再注意这个事,总归是打消了一些疑心。
高檀将洗好的苹果放在桌上,小声问:“那这王桂生是不是就会是状元了?”
“说不准,但他现在能进殿试,必定能考进一等,就看是状元还是榜眼探花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示好了?或者等他高中状元后再去?”
“为何要示好?”
“可是大人你之前找他一起用饭,不就是为了拉拢他吗?”
“那就更不能示好了,此人心气高,本就对我心存芥蒂,在他春风得意时,去结交他的人必定踏破门槛,我若再去,只会让他认为我是别有居心,有意攀龙附凤。”
“那难道就不管他了吗?”
“谁说的。”赵夜阑微微一笑,“我不找他,他自会来找我的。”
“他来找大人你做什么?”
“也许是仰慕我的才华,或者是想要与我结交呢?”赵夜阑笑。
高檀越来越弄不懂了:“可是大人不是说他对你心存芥蒂吗?又怎么会仰慕你,还来主动结交呢?”
“因为阮弦。”赵夜阑道。
高檀没有再问了,反正也听不懂,干脆去院子里找丫鬟仆人们一起玩耍。
今日下朝的时辰很晚,燕明庭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赵夜阑坐在堂中饮茶,新一年的明前茶已经送到,他无事时便会泡上两盅。
“今日怎么这么晚?”
“别提了。”燕明庭将佩剑往桌上一搁,坐在位子上叹气,“皇上今年开了武举,本来是兵部负责的事,今日在早朝上又让我做主考官。”
“朝中目前除了兵部那几个老家伙,武将就只有你和你的副将们,他确实不放心。”赵夜阑道,“不过重新恢复武举,对百姓来说是好事。”
“是好事,我也希望能鼓励更多的人来习武,只是皇上既让我做主考官,还让我给禁军分点人手过去,又让我去负责春猎一事,他当我是三头六臂吗?”燕明庭不爽道。
赵夜阑打趣道:“原来你也想偷懒?”
“也?”燕明庭看向他,倏地一笑,“也是,赵大人在府里悠闲度日,可偷了不少懒。”
赵夜阑挑眉笑了笑:“这种事,习惯就好,一旦闲下来,就不想动起来了。”
“要不我去告老还乡,不当什么大将军了,咱们好好出去游玩一圈如何?”燕明庭诱惑道。
赵夜阑好笑道:“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这么多烂摊子,你想交给谁收拾?”
燕明庭深深叹了口气。
赵夜阑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想笑,忽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刚刚说春猎?”
“是啊。日子定在清明后,届时文举武举的最终结果就出来了,皇上想借着恩荣宴,再邀请群臣一起参加春猎。”燕明庭点了点桌子,“你去不去?”
赵夜阑道:“既然是群臣都可以去,我为何不去?”
“去是可以去,只不过有件事你得先办了。”燕明庭隔着桌子凑近他,神秘地说道。
“什么事?”
“你先为我画副像,比鲍伦脸还大的那种。翠章他们这几日总说我的画像不如鲍伦好看,气死我了。”燕明庭愤怒捶桌。
赵夜阑直接拒绝。
“你刚刚不是说很闲了吗?就帮我画一副呗。”燕明庭哀求道。
“休想。”赵夜阑不堪其扰,起身准备走人,衣袖却被燕明庭抓住。
“赵大人,求求你了~”燕明庭努力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还冲他眨了眨眼。
“放开,别拦着我。”赵夜阑表情复杂。
“你要去哪?”
“去吐一吐我的年夜饭。”
“……”
几日后,便是清明。古有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连绵不绝的雨给这节日添满了更为浓重的寂寥孤独感,大雨不停歇,又为出行增添了一丝阻力。
燕明庭要去给家人扫墓祭祀,瞧着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墓地又在山上,便让赵夜阑留在府里好生呆着,他自己一人轻装出行,独自去拜祭家人了。
下午回来时,却发现赵夜阑不在府中,找到覃管家问道:“赵夜阑人呢?”
“他和小高出去了。”
“没带其他的人?”
“嗯。”
燕明庭焦急地走到大门口,大雨倾斜,不知道这主仆俩跑哪去了,虽然知道高檀武功高,又有自己安排的四十八人暗中保护,可是一想到上次下雨时赵夜阑的情况,他心里就跟火烧了似的,着急上火得四处乱窜。
门外街道上人很少,匆匆跑过的人撑着把伞,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放了些香烛,应当是着急去扫墓。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拿起伞就冲进了雨幕里,沿着街道跑了一阵,最后来到了赵府。
赵府的侍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将军?你怎么来了?”
“赵夜阑回来了吗?”燕明庭急切道。
“回来了,一早便回来了。”侍卫赶紧送他进去。
谁知老远就闻着一股药味,他往厨房里看去,高檀正在煎药,他快步走上前:“你在煎什么药?”
“将军,你来了!”高檀眼睛红红的,好像一下找到主心骨,语无伦次道,“刚刚大人又晕过去了……我们是早上过来的,路上好大雨,雨伞根本遮不住,大人他淋湿了,然后又去拜了拜……就晕了,大夫刚走不久,药马上就好了。”
燕明庭个大概了解了情况,拍拍高檀的肩膀:“别慌,我去看看他,你继续看着这里,药好了就端进来。”
“好。”高檀抽抽鼻子。
燕明庭转身去到卧房,直奔床前,赵夜阑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脸颊却有些红,额头全是汗,眉头紧紧皱着,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呓语。
燕明庭摸了下他的额头,很烫,忧心忡忡地给他掖好被子,却被他一脚踢开,神色痛苦地翻了个身。
燕明庭又去拿块脸巾,打湿冷水拧干,然后把人掰正过来,将湿布搭在他额头上。不一会儿,对方又开始踢被子。
“将军,药好了。”高檀小心端着药碗进来。
燕明庭坐在床边,把人扶起来,揽着他的上半身说:“你来喂。”
高檀刚要喂,又被燕明庭拦下,夺过勺子,吹了吹,这才喂给赵夜阑。谁知赵夜阑却吐了出来,本能地抗拒喝药。
“赵夜阑,听话。”燕明庭道。
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见,反正后面是把药喝进去了,高檀总算松了口气,小声说:“大夫说喝完药,就让大人静养休息,盖好被褥去去汗,不能再着凉。”
“嗯,你先下去,这里交给我,把门带上。”燕明庭道。
高檀点点头,退下。
燕明庭将人放平,刚盖好被子,赵夜阑就踢开,皱着眉嘟囔道:“……热。”
燕明庭开始脱外衣:“不管你听不听得见,我都先跟你申明一下,我只是想帮你。这外衣在路上淋湿了一些,所以才脱的,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你要是不同意,现在就跳起来打我。”
片刻后,他爬上床:“好,看来你同意了。”
燕明庭将人搂进怀里,对方身体滚烫,像是个火炉,难怪嫌被子太热。
赵夜阑无意识挣扎了一会儿,燕明庭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言细语道:“不热不热,睡一觉就好了。”
赵夜阑渐渐在他的安抚中安静了下来,下意识抱住了他。
燕明庭身体微僵,手继续拍着对方的后背,瘦弱的身躯仿佛随时都能轻易折断。他垂眸看着赵夜阑的脸庞,伸出手指,抚平他睡梦中都紧皱着的眉头,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你做的都是什么样的梦?”
回应他的是一声呓语。
他没听清,凑近耳朵:“你说什么?”
随后,燕明庭听见他嗫嚅着喊了一声:“娘……”——
作者有话要说:
燕明庭:喜当娘?
第28章
“娘!”
“亭儿……”温婉漂亮的女人站在篱笆院里,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裙,一根木钗将发丝悉数绾在脑后,闻声转过头,笑着招招手,“回来啦,快来帮帮娘。”
“娘,你要做什么?”
“娘想种点花和瓜果在院子里,到时候开春的时候满园春色,肯定好看,你爹肯定也会喜欢的。”
“好,我帮你。”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早忙碌到傍晚,娘亲为他擦拭脸上沾到的尘土,忽然扭头看向院门口的人,眉眼间染上了笑意。
“爹!你回来啦,我想吃包子!”
“已经给你买回来了,不过你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完成了!”
三人站在门口说说笑笑的画面渐渐模糊,顷刻间,再望过去时,梦境如同突然被抽去的瓦片,开始接二连三地坍塌,将所有人砸得头破血流……
“爹……娘!”
赵夜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张嘴大口喘息了好一会,眼里才渐渐恢复清明。
“你醒了?”
他这才发现面前有个人,把自己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他缓缓抬起眼,对上燕明庭的眼睛,声音还有些干涩:“你怎么在这?”
“我扫完墓回来,发现你不在府里,就找到这来了。”燕明庭说道。
“松开”。
“那你别踢被子了,你烧得不轻,得出出汗才行。”燕明庭松开手,做好防御姿势,以为要挨打或者挨踹,谁知对方竟然无动于衷地从他怀里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披上衣服就下床了,并没有要跟他动手的意思。
“你要去哪?”
赵夜阑推开窗子,立在窗前,看着院里已经绽放的花,一言不发。
燕明庭穿好外衣,望向他时,莫名从那月下背影上窥出几分落寞之感,月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苍白易碎,像是一不注意就要碎裂开来的瓷器。
“想你娘了?”燕明庭走到他身边。
赵夜阑僵硬地看向他。
“你刚刚喊了我好几次娘。”燕明庭解释道,见他不说话,道,“我也想我娘了,我娘过世得早,模样我都快忘记了,但是她陪伴着我的感觉还很清晰地存放在记忆里。”
赵夜阑眼神松动,转回头继续看向窗外。
良久,燕明庭忽然问道:“你饿不饿?一直在睡觉,晚饭都没吃呢。”
赵夜阑像失魂落魄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我想吃包子。”
“行,那你先回去躺着,我现在就出去买。”燕明庭马不停蹄地去了明记包子铺,发现已经关门谢客了。
他大声敲着门,掌柜的打开门,想把他撵走。
“掌柜的,你就帮帮忙,再卖我一笼吧。”燕明庭拿出一袋银子说道。
掌柜却一直摆手拒绝:“不行不行,我这东西都收拾好了,重新开火太麻烦了,你明儿再赶早来吧。”
“别呀,我夫人马上就要生了,就想吃一口你家的包子,不然这口气上不来,死活生不了崽啊,就等着你的包子续命呢,你就当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可我伙计都回去了,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呀。”
“我来给你下手,你看成不成!钱我会照付!”
半个时辰后,燕明庭才提着包子回赵府,却没在房间里看见人影。
“赵夜阑……赵夜阑!”他焦急地四处喊道。
“叫魂呢你。”
赵夜阑的声音并不大,得亏燕明庭耳力好,立马转身循着声音去找到了人。
对方正在卧房后院种花,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挖了个坑,将一株桃树放了进去。
“大晚上的,你不好好躺着,又是在做什么呢?”燕明庭走上前问道。
“还不快帮忙扶着。”赵夜阑道。
燕明庭扶着桃树,赵夜阑和高檀合力将泥土填好,才拍拍手完工。
“哪来的桃树?”燕明庭忍不住问道。
“刚刚大人命我去城外山上去挖的。”高檀得意地拍拍胸脯,“轻功好,跑得快,厉不厉害?”
赵夜阑:“行了,别贫了,还不快去打水来洗手。”
三人洗完手,在房间里坐下,赵夜阑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又出了不少汗,他拿出帕子擦擦脸,忽然间见燕明庭的脸上有两道黑漆漆的痕迹,不像是栽树时蹭到的泥土,狐疑地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瞧了瞧:“这是哪儿弄的?”
“我刚刚在灶前烧了会火。”燕明庭解释道。
赵夜阑立即猜到缘由,明记包子铺生意好得很,一旦掌柜关门,便是再多的银子也难以叫他重新做。他本以为燕明庭会聪明点去找其他家的包子,反正他此时只是想吃个包子而已,哪家的都行,却不想这家伙一根筋,为了买明记的包子,竟去给人家当伙夫。
“你为何不直接拿出你的将军令牌,这点面子他一个包子铺还是会给的。”赵夜阑说。
“那不就是仗势欺人了吗?”燕明庭刚说完,脸就被人用力摩挲了两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赵夜阑没好气地用帕子给他擦完脸上的污迹,冷哼一声:“燕将军刚正不阿,自然瞧不上我们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
“你这又扯到哪儿去了。”燕明庭将包子推到他面前,“快吃快吃,刚出炉的,热乎着呢,凉了就不好吃了。”
赵夜阑拿起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又问道:“你帮人家烧火,他就同意给你做了?”
“啊……是的。”燕明庭心虚地点点头,“我说家里人急需他的包子,他就让我去帮忙了。”
赵夜阑半信半疑地瞧了他一眼,继续安静地吃包子。
“等会还回将军府吗?”燕明庭问。
赵夜阑拒绝:“你自己回去吧,我明日直接去翰林院。”
“那怎么行,罢了,我就在这多陪你一晚。”
赵夜阑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吃完包子没多久,赵夜阑正欲睡下,却被燕明庭拦住,对方笑眯眯地将一碗药送到他面前:“来,先把药喝了。”
“……”
“喝。”
赵夜阑接过碗,一饮而尽。
燕明庭好笑道:“你这人,每逢昏迷时就会把药吐出来,反倒清醒的时候就能乖乖喝药。”
赵夜阑没有理会他,皱着眉头躺下,忽然间嘴里一甜,燕明庭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
他僵硬了一瞬,感受到酸甜味道后,才缓慢地吃了起来,抬眸看向对方。
燕明庭笑道:“我那小弟以前不爱喝药,非得缠着我喂点蜜饯糕点给他吃。怎么样,喜欢吗?”
“不喜欢。”赵夜阑翻过身准备睡觉。
“那你还吃得那么快。”燕明庭笑了笑,又打了个地铺。
隔天醒来,赵夜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昨晚起来种树不过是强撑着困倦,现在脑袋依旧有些混沌,但没有告假,坚持去了翰林院。
高檀将他送到门口,正要回去时,却被赵夜阑喊住,低声吩咐:“你去找一下明记的掌柜问件事。”
“是。”
阮弦见他身体不适,便过来帮他一起做事,两人坐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提及到了殿试的情况,猜测谁会成为状元。
赵夜阑敷衍地点点头,只在对方问起看好哪个人时,有意无意地夸了几句王桂生。
“我也觉得此人文采不错,只是文章太过犀利,不知道能否入皇上的眼。”
“能的。”赵夜阑笃定道。
阮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赵大人的意思是,皇上喜欢这种?”
赵夜阑勾了勾嘴角,不再多言,徒留他自己去琢磨。若是够聪明,就知道后面该怎么办了。
下午,翰林院接到命令,马上起草诏书,殿试结果已出,进士及第已有人选。
院里上下都热闹了起来,阮弦站在一旁围观名单,状元果然是王桂生,意外地看向赵夜阑,对方独自坐在一角翻阅史书,并不像他们这般如此关心此事,又或者是早已心里有数。
阮弦转了转眼睛,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放衙后,赵夜阑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揉揉太阳穴,疲倦困顿地往大门外走走。
阮弦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他身边来,小声问:“赵大人,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什么事?”
“我看过那王桂生的文章,含沙射影地骂过你,你对他毫无芥蒂,还时常称赞他,这是为何?”
“因为他是有用之人。”
“在下明白了,多谢告知。赵大人是否身体不适,不如去我府里坐坐?内弟恰恰是一位大夫,不妨让他一试?”阮弦道。
赵夜阑正欲说话,却听门外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赵夜阑。”
他抬头望过去,瞧见燕明庭双手环抱,站在大门外,旁边停着一辆轿子。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缓步走上前。
“路过,顺便接你一起回家。”燕明庭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有点烫,赶紧上轿回去。”
赵夜阑也没拒绝,正需要这续命的轿子,掀开帘子便坐稳了,却发现他没有立即跟进来,疑惑地拉开撩起窗帘一角,见燕明庭语气严肃地问阮弦:“你是何人?”
“回将军,我乃七品翰林编修,阮弦。”阮弦恭敬道。
“可有娶妻?”
“自然是有的,与内子已成亲一年有余。”
“嗯,天色不早了,快回去陪你夫人吧。”燕明庭神色稍松,转身钻进轿子。
行至一段路程外,燕明庭才问:“那小白脸谁呀?你俩关系很好吗?”
赵夜阑摇头。
“那你们俩还有说有笑的?”
“什么有说有笑?”
“你都对他笑成这样了。”燕明庭竖起两根手指,往嘴角上一推,抱怨道,“你总是对旁人这样笑,对我就是板着一张冷脸。”
见状,赵夜阑抿直了嘴,强忍着笑意,道:“敷衍他们罢了。”
燕明庭嘴角一弯:“也就是说,你对别人都是敷衍,对我就是真性情了?”
赵夜阑笑容一顿,剜了他一眼,复又闭上眼睛歇息。
燕明庭很自觉地没有打扰他,抵达将军府后,才轻轻拍了下他:“到了。”
赵夜阑缓缓睁开眼,跟在他身后缓慢下轿,见他三两步迈进大门,不知想到了什么,侧头问轿夫:“你们在翰林院等了多久?”
“小半个时辰。”轿夫说。
“怎么还不进来?”燕明庭又退回到门口,“怎么?还没恢复好,走路都不利索?”
赵夜阑别有深意地走到门口,从他身边经过,嘴角翘了翘。
“你等等。”燕明庭惊讶地拉住他胳膊,“你刚刚是冲我笑了吗?”
“没有的事。”
“还说没有,笑什么呢,说来我听听。”燕明庭心情颇好地揽着他肩膀就往里面走去,“哦对了,先去书房吧,大夫的事有点眉目了。”
赵夜阑一直试图挣脱他的手,都没有成功,余光瞥见高檀正在扫院子,喊道:“小高,过来。”
“大人,你回来啦!”高檀提着扫帚就跑了过来。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高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燕明庭,然后捂着嘴,悄悄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燕明庭见赵夜阑眼神变得越来越阴郁,又从高檀的话中听到了明记的关键词,似乎猜到了什么,立马抬起双手投降。
“敢问燕将军,是你的哪位夫人正难产,需要包子来续命?”赵夜阑微微眯起眼眸。
燕明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僵硬地往后退两步,无辜一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罢,潇洒掀开衣摆,随即灰溜溜地逃跑了。
赵夜阑一把夺过高檀手里的扫帚:“燕明庭,你给我站住!”
第29章
覃管家正在祠堂清扫,听见外面鸡飞狗跳的,吓得赶紧溜出门去打听情况,便看见燕明庭在院子里一路狂奔,最后竟窜到了那棵老树上去。
赵夜阑站在树下喊道:“燕明庭,你给我滚下来!”
“有本事你爬上来!”
“燕明庭!”
“在!”
“……”
“你先把扫帚放下,有话好好说嘛,你看哪家夫人像你这般要动手的。”燕明庭好言相劝道。
“你还敢提夫人二字?!”赵夜阑冷笑两声,“行,你不下来是吧,小高,把这树砍了!”
“是!”
这可是百年老树,长成不易,又有风水一说,轻易砍掉实在可惜!
覃管家正要跑去阻拦,就见燕明庭凌空踩着枝叶跃了下来,站在原地,任赵夜阑打了好几扫帚,又踹了两脚,两人才一前一后地去了书房。
覃管家擦擦虚汗,把周围看热闹的下人们通通驱散开,才回到祠堂继续打扫,嘴里念念有词:“老爷,老夫人,你们别见怪,将军和赵大人这是恩爱呢,嗯对,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相爱,你们就放心吧。”
另一边,燕明庭嘀咕着走进书房:“我的面子都没了。”
“你还知道要面子?”赵夜阑怒不可遏将扫帚扔还给小高,,“那掌柜的究竟知不知道你是何人?”
“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他敢让我去打下手吗?”燕明庭说道。
赵夜阑坐在位子上喘气,跑了这一会儿,额头已经沁出了汗。
“先喝点茶缓缓吧。”燕明庭给他倒了杯茶,以示歉意,又解释道,“我当时不编那么个理由的话,又怎么让你吃得上热乎乎的包子呢。”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可不是。”燕明庭刚坐下,又挨了他一脚,“不,我是意思是,我昨晚没有白去。我一边打下手吧,一边偷偷学了下手艺,往后你要是半夜想吃包子了,就不用去劳烦别人了,我就可以给你做。”
赵夜阑压根不信他的说辞,忿忿地喝完茶,平息怒火,才问起正事:“大夫找到了?”
“找到了,多亏了你的画像,很快就有大夫说为此人治过病。”燕明庭神色稍正,低声道,“这大夫说,鲍伦患的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一开始不会发现异常,只是觉得头晕无力。大夫和鲍伦一直以为是感染了风寒,直到久治无效,才发现了不对劲。大夫难以根治,又怕毁了招牌,就没有再接着给他诊治了。”
“他这个毒……”
“正是当年我父亲所中的毒。”燕明庭脸色阴沉,“没想到他害人终害己,最后也是死在这种毒下。”
赵夜阑沉默片刻,道:“那现在得去查清这个毒的来历和作用,太医院的人兴许能了解,但可能会声张出去。”
“先看看民间有没有好的大夫吧。”
“我倒是有一人可以试试。”
“谁?”
“阮弦的内弟。”
“阮弦?”燕明庭想起那小白脸的模样,有几分嫌弃。
“他今日才说过内弟曾和前太医院院使一起游历过,学成归来,如今正在准备考入太医院。”
“……那成吧,把他直接叫过来?”
“不急。”赵夜阑如果现在去找人,便是有求于阮弦,对方难保不会拐弯抹角提出什么要求,他不愿落入被动的境地,“等阮弦主动把他送上门来示好,意义就不一样了,我们才更好封他们的口。”
燕明庭没想到一个简单的举动都能算清后面的利益牵扯,由衷地竖了个大拇指:“还得是你。”
用过晚膳后,燕明庭有说有急事找他商量,把他带到了院子里,却又始终不肯说到底所谓何事,只埋头在前面快步走着。
赵夜阑一开始以为他是在找议事的地点,便跟了上去,直到跟他们绕着将军府转了一圈,才察觉出对方的用意来,突然停下脚步,沉声道:“你是故意的。”
燕明庭转过身,笑了一下:“是的,饭后消消食,对身体好。”
这一番疾步快走,赵夜阑身体已经有些热,转身要回房,燕明庭噌地一下拦在他面前,诱惑道:“如果再小跑一圈的话,你就会长命百岁。”
“说,继续胡说。”
“我还能害你不成?”燕明庭抓住他的细胳膊,“我算是看出来了,让你扎马步是比登天还难,索性就换种方式,先跑一圈如何?”
赵夜阑纹丝不动。
“跑得慢一点,我陪你一起跑。”燕明庭想了想,又加了个筹码,“如果你跑完一圈,我就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全凭你吩咐,只要不是烧杀抢掠,违背道义之事都行。”
赵夜阑静默片刻,反复思量利弊,终究还是点头了:“好,一言为定。”
虽说只是跑一圈,将军府所占面积可不小,燕明庭又精明地将边边角角都跑遍了,最后看赵夜阑实在是累得够呛,才在大门口停下来。
赵夜阑背靠着梁柱,不住的喘气,额头全是汗。
高檀中途看见他们一前一后地跑步,也跟着跑了一路,轻轻松松地跑到他面前,忍不住好奇:“大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不关你的事,自己玩去。”赵夜阑道。
小高委委屈屈地去找覃管家诉苦:“我觉得大人越来越不喜欢我了,以前什么事都带上我,现在有了将军,还嫌我碍事了。”
覃管家安慰他:“别伤心,这事不怪他,你是真的碍事。”
高檀:“?”
晚上沐浴后,赵夜阑仔细闻闻,才觉得身上的臭味消失了。
燕明庭又给他端了碗药过来:“马上就是恩荣宴和春猎了,你得尽快恢复好身体,免得出什么岔子。”
赵夜阑闭上眼睛,一口气将药喝完,便早早躺下休息了。他没有立即说明跑步的条件,到底要燕明庭做何事,但燕明庭知道他不会就此作罢,肯定记在心里,就等着哪天吩咐他做事呢。
清明过后,难得晴了几天,赵夜阑的风寒经过调养后,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恩荣宴设立在夜间,赵夜阑换好官服,又在腰间戴了个香囊。
燕明庭闻了闻:“是茉莉香?”
“狗鼻子还挺灵。”
“你好久没戴那个江离的香囊了。”燕明庭想想还有点小感动,“是担心我打喷嚏吗?”
“是嫌你丢人。”赵夜阑白了他一眼,起身往大门外走去,见那群武将们也来了,大家正围着人群中的钟越红打趣。
平日里只着武装的钟越红,此时穿上了一身翠色留仙裙,一听见兄弟们起哄,她就忍不住想拔剑,奈何往腰间一摸,只能摸到荷包。
“别说,越红今日可是真美。”燕明庭走出来时,也是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将军,怎么连你也打趣我!”
钟越红难得露出一丝羞怯,她深知自己相貌平凡,纵使一身功夫,可心底还是有一点羡慕那些仕女们的穿着打扮,既好奇又觉着新鲜。
今日因皇上设宴,娘亲便苦口婆心地叫她换上这身留仙裙,迄今为止,再好的衣裳总归是要穿上才好看。
“怎么是打趣呢,越红你确实好看,正好今儿百官都去参加宴会,你正好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将军!”钟越红脸色一红,“你可不许胡说了!我才不要嫁人!”
“好,我不说就是。”燕明庭骑上马,笑道,“到时候大家伙一起帮忙看看,有没有适合越红的郎君,若是他不肯,咱们便把他扛回军营,做个压寨夫君如何?”
说完,他骑着马就先一步溜了。
众人哈哈大笑,钟越红翻身上马,恼羞成怒作势去追他,其他人也相继跟上去。
赵夜阑坐进轿子里,看着这群人打马穿过街道,年轻气盛好不威风,道:“走吧。”
不一会儿,他听见旁边响起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揭开帘子一角,看向外面的一人一马:“怎么又回来了?”
“怕你一个人无聊。”燕明庭坐在马背上,悠闲自在地看着他,“要不要一道来骑马?”
此处是闹市,且不说两名男子同城乘一匹马有多引人注目,就是他俩的身份都足以让老百姓们茶余饭后多添点话头,更不知那些官员大臣会如何作想。
“赶紧走,今日宴上少与我搭话,我有事要办。”赵夜阑毫不留情地放下帘子。
“行吧。”虽不知他到底有什么事要办,但燕明庭还是乖乖听话,快马加鞭离开了此地。
轿子到达琼林苑时,赵夜阑一落轿,便看见燕明庭一行人站在门外打打闹闹的,迟迟没有进去,似在等人。
“赵大人来了。”钟越红率先注意到他,冲他招了招手。
赵夜阑从容走上前:“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我们都在等你啊。”钟越红说。
“好了,既然人齐了,就先进去吧。”燕明庭吩咐完,他走在最后面,低声道,“等会你跟我一起坐。”
赵夜阑:“我可是七品。”
宴会按照品级设座,七品只能在最外围,都不一定能见到圣面。
“可你是我家眷,那些诰命夫人也来了,就是跟夫君一桌。”燕明庭振振有词道。
赵夜阑思虑片刻,还是拒绝了:“分开才好办事,我还要去会一会阮弦。”
原来是为自己的事忙碌,燕明庭心头一跳,感动饱满的情绪都快要兜不住了,目光都快黏到他身上了。
赵夜阑走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隔壁便是阮弦,两人简单地寒暄一番,他坐下后,便拿起帕子不住地咳嗽。
阮弦问道:“赵大人这身体可是还没好?”
“老毛病了,一直好不了,太医也没办法。”说罢,他又咳了两声。
“不如就叫我那内弟来为你瞧瞧吧,他在外游历,见识了各种疑难杂症,我夫人那久治不好的恶疾都是他治好的。”阮弦道。
“只怕是会耽搁你们的事。”
“无妨,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阮弦几番相劝,才终于说动了赵夜阑,暗中一喜,只希望内弟能治好他的风寒,这样也算是搭上桥了。
此事说定后,宴会也开始了,皇上皇后缓步到场,坐上主座,俯视群臣,和众人客套一阵,便开始了正题,命新科进士上前领奖赏与授职。
阮弦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然后凑到赵夜阑旁边说道嘀咕:“今年的进士太受重视了,皇上亲自为他们拿官服,不像去年的我们。”
“这是自然。”赵夜阑微微一笑。
去年春闱时先皇还在世,压根不关心科举一事,而赵暄却急需人才,再重视不过了。
“那王桂生长得倒是清秀。”阮弦道,“赵大人你快看,他穿上官服后倒有几分样子。”
赵夜阑被他催着,不得不抬起头来往里面看,却猝不及防和燕明庭对上了视线。
烛光映亮了整个宴厅,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看向沐浴圣恩的新科进士,只有燕明庭,偏偏盯着外面的人看,身姿桀骜地坐在位子上,五官笼罩在灯光下,明明朦胧模糊得很,却让人觉得他的眼神是如此清晰。
赵夜阑一时愣神,竟忘了要做什么,听见阮弦的声音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响起:“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看的?”
“嗯。”他呐呐地回应一声,匆忙低下头饮了口茶,心道就是偶尔太幼稚了些。
片刻后,他再次抬起头,燕明庭还没有收回视线,他又饮了一口茶,索性回以一笑。
燕明庭眸光闪烁一瞬,立即转回去,局促地端起面前的酒,手颤了一下,欲盖弥彰地一饮而尽。
“大人,你在笑什么呢?”阮弦小声问。
“没什么。”赵夜阑端着茶杯挡在面前,刻意压了压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真的很幼稚。
第30章
皇上给新进进士授职完,又嘉奖了一番,宴会才正式开始。
乐人和舞伎鱼贯而入,在庭中奏乐起舞,翩翩佳人翻动长袖裙摆,令人眼花缭乱。
众人一边赏艺,一边饮酒畅谈,不多时就有人走动了起来。
品级高的官员们离皇上最近,相继去敬酒说了一番恭维的话。燕明庭懒得去攀援附笑,索性自己喝了起来,又时不时往赵夜阑那边扫一眼,见赵夜阑埋头挑拣糕点配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将军,我瞧着那阚川模样长得不错,听说人品也好,前途一片光明。”何翠章从后面围过来小声说,“你说让他做越红的夫婿,如何?”
钟越红一听,立即严肃起来:“你少胡说,他都娶妻了,我才不会与人为妾。”
燕明庭望向斜対角的阚川,谁知対方正在暗中打量赵夜阑,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不过対方只是停顿了片刻,便收回了视线。
“这样啊……主要是这些大臣都有家室了,着实不好太选……诶,那个状元听说尚未娶妻,你看看他咋样?”何翠章又说。
钟越红瞧了一眼,到这时才看新科状元的模样,讶然道:“那不是上次我们在小河边见到的那个小白脸吗?”
何翠章仔细一看:“哎哟我去,这不是赵大人那相好吗?”
燕明庭斜了他一眼。
“呸呸,肯定不是相好。”何翠章装模作样地扇了自己嘴巴一下,眼睛一直盯着王桂生,下一瞬就瞪大了双眼,“将军,他去找赵大人了!”
三人一同望过去,意气风发的状元郎被众人围着,脚下却往外面走了过去。
王桂生也颇有不解,皇榜中状元,可算扬眉吐气了,不少人前来与他攀谈,偏偏赵夜阑无动于衷。
他事先猜想过赵夜阑提前找他,就是为了拉拢他,可是眼下却没有任何行动,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倒叫他有几分好奇了。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走到赵夜阑面前去,而是去和翰林院的几位学士寒暄,往后他们就要在翰林院任职了。
余光中,他一直在观察赵夜阑,対方一直在拨弄糕点,闲适地饮茶。学士带着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同僚,待介绍到赵夜阑时,赵夜阑才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恭喜王公子高中状元,往后请多指教。”
很是敷衍,王桂生愣了一下,有种说不清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又纠结要不要客套一番。
翰林院其他人见了,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旁观,毕竟王桂生此前所作的文章,可是含沙射影地辱骂过赵夜阑之党,往后翰林院可热闹了。
阮弦怕这二人气氛尴尬,主动站起来和王桂生谈话,风趣幽默地介绍了一下翰林院的事务,王桂生淡淡一笑,対他心生好感。
里面的高官们也注意到了赵夜阑,原本还万人之上的权臣此时坐在最外围,还要给新科进士赔笑脸的情形,让他们看得大为畅快,窃窃私语将他里里外外嘲笑了个遍。
偏偏燕明庭耳力好,眼神逐渐幽暗,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些人,连皇上唤他都没听见。
直到何翠章推了下他,他才回过神,听见皇上问道:“燕将军,春猎一事劳烦你了。”
“没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燕明庭回道。
赵暄见他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喝闷酒,身旁没有旁的人,又看向坐在最外面的赵夜阑,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二人关系不和,轻轻一笑,给燕明庭赏赐了一壶玉露琼浆,以示皇恩。
酒过三巡,皇上和皇后先行离开。
臣子们也有些微醺,三五成团地喝着酒。燕明庭提起两壶酒,走到対面的桌边去,那几个人云里雾里地看着他。
他憨厚一笑:“几位大人,不知可否赏个脸,与我喝上几杯?”
那几人已然喝得头昏脑涨,可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与他继续喝,谁知道燕明庭不停给他们斟酒,笑道:“在下回京不久,往后还需要各位多加照拂,这可是皇上赏的好酒,我先干为敬。”
几人推脱不及,三两下就被他灌得不知姓什么了,纷纷跑出宴会厅外呕吐。
燕明庭望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随即和赵夜阑撞上了视线,赵夜阑抛了个疑问的眼神,他没有回答,重新坐回去,坐在位子上一直盯着他。
赵夜阑不明所以,打算等回去后再细细盘问,他环顾一圈,目光在某个方向停顿一瞬,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赵大人,你要去哪?”阮弦问道。
“出恭。”
赵夜阑不紧不慢地走着,身后却被人撞了一下,是行色匆匆的阚川。
“阚大人如此匆忙,是要做什么?”赵夜阑问。
阚川直视着他,回道:“不过是贪杯,想去纾解纾解罢了。”
赵夜阑颔首,似是讥讽道:“阚大人如今正得皇上青睐,与你以酒会友的人想必不少,只是要小心贪杯误事啊。”
阚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两人対视片刻,赵夜阑正欲说话,忽然瞥见燕明庭从转弯处走了过来,便没有再搭理他,而是径直走向燕明庭:“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遇到酒鬼遭欺负了。”燕明庭一身酒气地说着,目光直直扫向阚川。
阚川冷笑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看你才是最大的酒鬼。”赵夜阑皱起眉头,拖着他往宴会厅走去。
“你不是要出恭吗?”
“不出了。”
燕明庭打了个酒嗝,跟在他身后,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憋着対身体不好。”
“……”
赵夜阑没理会他,想了想,问起了另一件事,低声道:“你方才和那几个老家伙喝什么酒呢?要和他们走近?”
燕明庭道:“不是,就是觉得他们有点烦人,话多得很。”
赵夜阑忽然停下来,似乎猜到了是什么缘故,那群人往日在朝堂就爱弹劾他,当面背后都是奚落的话语。他回头看着燕明庭,压低声音说:“不用管这些老家伙。”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他们做不出什么政绩,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闲言碎语的,听着不舒服。”燕明庭冷哼一声。
赵夜阑寒声道:“没什么好不舒服的,若是真惹恼了我,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一群等死的老东西罢了。”
“嘘。”燕明庭忽然捂住他的嘴,带着他纵身一跃,跳进了旁边的树木丛中,躲在暗处,“有人。”
赵夜阑警醒地按下挡在面前的树叶,巡视一圈,瞥见由远及近的两道身影,一男一女,看穿着是一名宫女和六品官员。
那官员小声跟宫女吩咐了一点事,随后又调起了情,叽叽咕咕地说着没羞没臊的话,眼见着马上就要亲上了。
“……”赵夜阑极度无语,扭头看向燕明庭,却见燕明庭揶揄地看着自己,抬手将他头上的一片叶子取下来。
赵夜阑愣了一下,旋即冲那边使了个眼色。
燕明庭点点头,捡起地上的石子,隔空一扔,砸中了官员的脑袋。
“谁呀?”官员先是惊恐地喊了一声,随后带着人慌里慌张地离开了。
赵夜阑站起身拍拍衣裳:“偷鸡摸狗的听别人墙角,亏你也做得出来。”
“我听脚步声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谁知道他们是来说骚话的。”燕明庭无奈地笑了笑。
“也不算毫无收获,别让他把风光抢了。”
那官员安排宫女的事,便是在春猎之日,将皇上引到一个设好的方位去,他好带人去装模作样装装英雄,如此拙劣的戏码。
“放心吧,我负责猎场一事,还能让他钻了空子不成?”
两人都没有往宴会厅走去,一同走到门外,赵夜阑问:“你也要回去?”
“这么晚了,不回去做什么,我又没几个熟识要喝酒的,不像你,有那么多小白脸一起喝酒。”燕明庭说着风凉话,突然挨了一脚。”
“少贫嘴,李津羽在那边,你去试探试探。”赵夜阑压低声音,下巴冲东南方向抬了一下。
“怎么试探?”
“你打了李遇程,向他道歉去,看他作何反应。”
燕明庭颔首,待他坐上轿子后,才转过身,笑脸相迎地走到李津羽面前,拱手道:“李大人,在下燕明庭,方才就想与你喝上一杯,奈何脱不开身,还望见谅。”
“无妨,燕将军年少有为,应酬多是正常。”李津羽面善地笑了笑。
“说起来,我还想向李大人道个歉。上次在酒楼喝多了酒,做事鲁莽,把李公子殴打了一顿,事后后悔不已……”
李津羽笑道:“这我还要多谢将军呢,若不是你把他吊起来,我怕是一直寻不到这逆子了。现如今他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不知道多听话呢。”
燕明庭和他相视一笑,闲聊几句后,就骑上马回去,先一步到达将军府。
“他什么反应?”赵夜阑进门后,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燕明庭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赵夜阑沉吟片刻,擦着手:“这老狐狸装得倒挺像,看来只是打一顿还不能让他有所行动。”
“那要怎么样?把李遇程杀了?”燕明庭问。
“你敢吗?”赵夜阑侧头看他。
“我只是觉得觉得不至于,李遇程虽然纨绔了些,可本性不坏,何况我又差点成了他姐夫,怎么能……”燕明庭忽然住了嘴,意味深长地看向赵夜阑,却见他神色如常地擦着手,没有一点没有拈酸吃醋的样子,心里莫名有几分失落。
“杀他没用,浪费功夫罢了。我说过,是人就会有弱点。李津羽的弱点是李遇程,而李遇程的弱点……”赵夜阑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放下,扯了扯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那可太多了。”
燕明庭凝视他半晌,琢磨道:“是人都会有弱点……那你的弱点是什么?”
赵夜阑挑眉:“我没有弱点。”
“不可能。”燕明庭忽然拔剑放在自己脖子上,“你不说,信不信我自刎给你看?”
赵夜阑抬手:“动作请麻利点。”
“……”燕明庭丧气,有时觉得赵夜阑是喜欢他的,可有时又觉得対方压根没有心。
赵夜阑坐下歇了会,正欲去洗漱,却被燕明庭拉了起来。
“你做什么?”
“跑步。”
“今天都这么晚了,还要去跑步?!”
“贵在坚持。”燕明庭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去了院里。
“等等,之前不是商量好的,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吗?”赵夜阑说。
“嗯,你想好什么事了?”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许拉我锻炼。”
“……不行。”
赵夜阑没料到他居然拒绝,讥讽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算话。”
“対,我就是真小人,你又能奈我何?”燕明庭理不直气也壮地挺胸叉腰,“今晚你必须继续锻炼。”
“……”
看来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要耍赖了。
赵夜阑无法,只能被拖着去跑步。半圈后,他就有气无力地靠在梁柱上,大口喘着气。
燕明庭返回来,站在他面前,为防止他逃跑,一只手撑在外侧,沉默地看着他。
赵夜阑无力地抬起头,都没什么力气去骂他了,只能用眼神谴责他的无赖行为。
燕明庭望着他的眼睛,错开视线,伸手将他被风吹到脸颊边的发丝抚好,然后转身往屋内走去,叹了口气:“好了,今晚就到这吧。”
赵夜阑侧头,看着他慢慢消失在回廊内,扶着栏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吹了会晚风才回房。
三日后,便是春猎了。
这三天燕明庭每天早出晚归,两人鲜少能碰到面,赵夜阑也难得清净几天。
这天早上,他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和燕明庭一起出发。
几名副将都守候在门外,跟着他们一道去,骑着马围在轿子周围。
钟越红又换回了武装,兴致勃勃地扬言要猎一头豹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想要的猎物,赵夜阑随口问燕明庭:“你想要猎什么?”
“没想好,看有什么吧。”燕明庭低头擦拭着剑。
赵夜阑本想提醒他这是以皇室为主的春猎,叫他不要大出风头,可是看着他英气勃发的侧脸,和外面一群跃跃欲试的武将,终究是没出说口。
大不了,让皇上折点面子就是了。
“你这几日怎么了?”赵夜阑问道。
燕明庭疑惑地看向他:“我怎么了?”
“你不対劲。”赵夜阑自然察觉出他这几日的怪异,沉默寡言了不少,看起来比往日成熟稳重了些,但就是莫名的……不习惯。
“我哪里不対劲?”燕明庭又问。
赵夜阑见他不肯说,也懒得再细问,一路沉默。
到达猎场后,一行人往里面走去,此处乃圈禁起来的皇家狩猎场,平日仅供皇室子弟进入,只有春秋猎才会让文武百官一起进行。
营地离进口不远,一进入便是枝繁叶茂的山林,里面放养了无数猎物。
走了一会,旁边的林丛间忽然一阵响动,嗖地一下向这边冲过来。
赵夜阑惊呼一声,心惊胆战抓住了燕明庭,吓得直往他身前挤:“有东西在那边!”
燕明庭垂眸,看见他双眼紧闭,恐惧得都快贴到自己身上了,嘴角疯狂上扬,而后咳嗽一声,一只手环住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你自己瞧瞧那是什么?”
赵夜阑缓缓睁开眼,抬起头往树枝上一瞧,只是一只小松鼠。
周围的武将们纷纷抿嘴忍笑。
“……”赵夜阑深吸一口气,复又板着脸,准备独自前行,却被燕明庭拉住了胳膊。
“前路凶险,别走快了。”燕明庭给他递了个台阶,“跟着我。”
赵夜阑低下头,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半推半就地跟着他一起走,忽然间,拉着他小臂的手往下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抬眸看向対方,燕明庭冲他笑道:“你可要抓紧了,别等会被小猫小狗就吓得灵魂出窍了。”
赵夜阑挣了一下,対方反而握得更紧,没脸没皮地说道:“一般人我也懒得贴身保护,也就是看你主动求助的份上,才格外照顾你一下。”
赵夜阑:“……”
好的,熟悉的燕明庭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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