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营地已经有不少人到达,大家各自寒暄着,见到他们一行人,马上上前来打招呼。
“燕将军今日可是要有大收获啊。”
“何副将钟副将的精气神也很足呢,看样子今天要猎到不少好东西了。”
把这群武将挨个吹捧了一遍,自动忽略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夜阑。
赵夜阑也不欲与他们虚与委蛇,自顾自地在位子上坐下,瞧见那几位武举人也走过来和燕明庭他们谈话,言语间充满了向往与钦佩之情。
燕家两父子,可谓是所有武人心目中的榜样。
其他人也慢慢到齐,这时,高公公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赵暄穿着一身劲装走了出来,朗声笑道:“众卿家不用多礼,今日乃狩猎之日,各凭功夫上阵,猎到什么可直接带回去。若是谁能将那老虎猎下,朕有重赏。”
一群人跃跃欲试,等他发完话后,就迫不及待地骑马进入了林间。
大臣们大多年岁已高,但他们的孩子却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年纪,热闹地骑着马去找猎物了,就连李遇程这家伙也在其中。
弓箭是统一发放的,赵暄拿起箭筒,准备出发时,下意识看了眼赵夜阑。
目光相接,赵夜阑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仿佛含着鼓励的意思。
赵暄默契地回以一笑,扬声道:“燕将军,一起走吧。”
“是。”
燕明庭提起弓,跃上马,勒紧缰绳,意气风发地看了赵夜阑一眼,赵夜阑却不咸不淡地瞅了他一眼:“少得意。”
燕明庭嘴角扬起,一声令下:“出发。”
何翠章等人相继跟上,马蹄声渐行渐远,还在原地的人挥了挥空中被溅起来的泥土灰尘。
进入猎场后,赵暄就和燕明庭等人分开了,他好骑射,更不想借助燕明庭的功夫去获得猎物,带着几个随从就往另一边去打猎了。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何翠章问。
“那就不用聚在一起了,大家各凭本事,自己玩去吧。”燕明庭吩咐完,钟越红就调转马头,兴冲冲地冲进了山林中间。
即使距离猎场很远,坐在营地的文官们也能听见里面的马嘶声和猎物的咆哮声,听起来有几分可怖,尤其是有些人的孩子还在里面,格外令人担忧。
右相似乎怕李遇程出意外,又叫了几名随从跟进去找找人。
有人笑话他:“李相,这会儿不做诗了?”
李津羽擦擦额头上的汗:“此时是做不出来了,晚些再做。”
其他人哈哈大笑,又有人添油加醋地说:“对了,我听闻前些日子,赵夜阑和燕将军在街上公然把李公子吊在树上,可有此事?你可是堂堂右相啊,怎么活得如此窝囊,换做是我,我必定……”
“你必定怎样?”赵夜阑笑问道。
那人语气一顿,没想到他居然会接上这句,呐呐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赵夜阑:“我记得你家公子已有十三岁,吊一晚上不会死的,赶明儿我……”
“赵大人,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你就别跟我计较了,放我儿子一马吧。”那人赶紧求饶,心知自己是一时忘乎所以,即便赵夜阑如今只是个七品翰林,可他随时都有可能重新得到皇上的宠信,何况燕明庭都已经跟他一起干坏事了,难保不会被他驱使。
赵夜阑淡淡一笑:“我茶水没了。”
“我这就为你添上。”那人赶忙小跑着过去,毕恭毕敬地给他添茶倒水,又赔着笑脸给将茶杯递到他手里。
谁知赵夜阑刚接过去,就将水泼出去了。
“太烫。”
那人忍了忍,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重新为他倒上一杯,赵夜阑这才接过去,淡然道:“行了,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坐在阚川周围的人忍不住嘀咕了起来,一御史道:“这赵夜阑怎么还这么得势?真是太不像话了!明日早朝我定要参他一本!”
“没用。”阚川道,“他会说此事是对方先出言不逊,泼水又一口咬定是太烫而导致没端稳,皇上不会处理这么点小事的,只会让皇上认为你们御史一天到晚只抓鸡毛蒜皮的事。”
“阚大人说的是。不过既然我们御史说不上话,不如阚大人去跟皇上说说?皇上近日总是单独召见你,应当会认真听取你的意见吧?”
“御史慎言,皇上召见我,商议的是关于老百姓的大事,可不是听我状告官员的。如果我真那么做了,那我和赵夜阑之流又有何区别?”阚川正义凛然地说完,令一众清流之士甚是赞同与钦佩。
“可是,难道就让他继续这么嚣张下去吗?”另一人问道。
阚川看向赵夜阑,恰巧对方也望了过来,眼神相交,他不慌不忙道:“虽然他如今虎落平阳,但也不要轻易招惹,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时谁去踩他两脚,他日若是让他翻身了,可就要遭殃了。”
其他人一听,也是这么个理,方才那刘大人不就是如此嘛?这赵夜阑都还没翻身呢,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刘大人为他添茶倒水,可不敢想往后会怎么发展。
坐在附近的王桂生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神色复杂地看向赵夜阑,心里既有一股傲然之气,想要将这奸佞彻底除干净,可又总是会想起赵夜阑与他畅谈诗词歌赋的那晚,热菜暖酒,言辞恳励,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如此真切的赏识。
赵夜阑淡淡望过来时,他下意识挺直腰背,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正纠结时,赵夜阑已经看向了别处,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失落感。
“赵大人,我可算找着你了。”阮弦笑着走了过来,营地很宽敞,前来参与的官员众多,阮弦提着酒壶四处寻找了一番,才看见略显孤独的赵夜阑,熟稔地在他旁边坐下,“你身体怎么样了?”
“多谢关心,已经没什么……”赵夜阑收回巡视的视线,以袖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大碍了。”
“还说没大碍呢。”阮弦关心道,“也真是不赶巧了,我那内弟出门去看诊了,一直未归,不过我已经给他通过书信了,这两日便会回京,一定会给你诊断好的。”
“不用如此麻烦。”
“诶,见外了不是?你我一见如故,我虽叫你一声赵大人,可心里却是把你当我兄长看待的。”阮弦笑道。
赵夜阑微笑:“多谢阮大人抬举。”
阮弦意外地笑了笑:“要我说,咱们也别大人大人的称呼了,我唤你一声赵兄如何?”
“也好。”赵夜阑点头同意。
阮弦有些高兴,要与他喝酒,可见他总是在咳嗽,只好自己一个人品尝美酒了。
两人坐着闲聊了一阵,阮弦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问道:“赵兄,我瞧着你与燕将军的感情甚好,你能不能跟他说一声,别每次见到我就凶巴巴地看着我,弄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是哪得罪他了。”
“还有这事?”赵夜阑惊讶道。
“有啊,这几次见着他,他都会瞪我几眼,也不说个缘由。我和他素来没什么交集,也不知是哪里让他不如意了。虽然他长得英俊,可凶起来的时候可吓人了,我真是有些怕他。”阮弦叫苦不迭。
“不,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看出我们感情好了?”
“……”阮弦皱眉,“难道不好吗?”
“好吗?”
“呃……”阮弦见他一副笃定感情并不好的样子,自己也不确定了,开始怀疑只是自己的错觉,“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必然是你看错了。”赵夜阑肯定道。
狩猎的时限是一天,所以午饭也是在营地吃的。大家各自围在一起用饭,忽然听到马蹄声,有人回来了。
“驾!”李遇程第一个回来,满头是汗,兴冲冲地喊道,“爹,我猎到了!”
大家好奇看过去,就看见跟在他身后的一群随从提着十几只兔子。
顷刻间哄堂大笑,言语间都不待见他的骑射功夫,笑得李遇程无地自容,蔫头耷脑地垂下了头。
唯有李津羽笑容满面地拍拍他的脑袋:“不错,爹很高兴,你安然无恙就好,快给爹讲讲是怎么猎到他们的?”
李遇程脸上又乐开了花,拉着他坐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里面的场景:“里面的东西可太多了!还有豹子和大老虎,好吓人的……”
其他人笑着转回头,赵夜阑不禁多看了眼,见李遇程无论说什么,李津羽都十分认真地听着,还会附和几句,说点表扬的话来。
“你说咱这右相,文采也不错,怎么儿子就这么无用呢?”阮弦压低声音,摇头直叹息。
赵夜阑黯然垂眸:“这是李遇程的福气。”
“这倒是,李遇程碰着这么一宠他的爹,这辈子都舒坦了,不像我……”阮弦语气中泛着一丝酸意,旋即笑了起来,“也罢,既然没有这么好的爹,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声音很轻:“是啊。”
下午温度升高了些,好在营地有树荫遮挡,并不是很热,赵夜阑坐在椅子上打了会盹,听见一阵阵马蹄声,也懒得睁开眼,反正汇报战绩的声音不绝于耳。
哪位大人猎到鹿啦,哪家公子又打到狼啦……四周全是些恭喜的声音,吵得很。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些猎到战利品的人们,被众人拥簇着讲起了在里面的经过,引得大家好奇不已。
“听说那老虎难以驯服,你们可有人去?”
“皇上去了,他……看,皇上这不就回来了吗?”
大家纷纷望过去,赵夜阑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赵暄威武不凡地骑着马出来,衣裳上还沾着血迹,后面随从拉着一辆木板车,上头放着老虎的尸体,体型庞大,光是瞧上一眼都令人心惧。
大臣们纷纷散开,一边观摩一边不忘说几句奉承的话。
赵暄心情大好,下令将老虎剖了给大家都分下去,目光瞥见赵夜阑的身影时,忍不住上前笑问:“怎么样?”
“陛下威风不减当年。”赵夜阑恭维道。
赵暄朗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到时候虎皮给你,驱寒保暖。”
“多谢陛下。”
赵暄转身又去看了眼别人的成果,不吝表扬,很是热闹。
没多久,何翠章和钟越红也回来了,何翠章猎到了狼王,钟越红则擒获了豹子。
“不错,两位副将真是年轻有为啊。”赵暄走到他们面前,朗声笑了起来,看向钟越红时,更是赞不绝口,“钟将军身手不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陛下过奖了。”钟越红拱手道,行的是军人之礼。
赵暄欣赏地看了她几眼,又看向别处:“你们的人都回来了,怎么没看见燕明庭?”
“是啊,燕将军怎地还没回来?”有人问道。
“将军与我们不曾在一块,我们也不知。”何翠章道。
赵暄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还有几位世家公子没有回来,便下令大家继续等待。
“那咱们不妨猜一下燕将军会带什么东西回来吧?”一人提议道。
“可是老虎已经被陛下拿下,狼王和豹子也被捕获,还有什么可以猎?”
“还有一只熊,好像还没人带回来。”
“对,燕将军肯定是抓熊了。”
恰在这时,负责人喊道:“报!武状元猎杀黑熊一只,大雁十二只,鹿一头。”
“嚯!原来是武状元的功劳!”
“那燕将军还能捕到什么?”
“这林中已经没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了,说不定将军是去打天上的九头鸟了哈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这时已经有人露出讥笑的表情了,都怀疑这响当当的将军不会虚有其表吧,连头猎物都猎不到可还行?
其他及名副将也相继回来,收获都不小,一行人见燕明庭没回来,便自动来了赵夜阑身边。
赵夜阑侧头问:“他干什么去了?”
副将们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嘲讽之意,何翠章回道:“我们也没见到他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赵夜阑眉心紧拧,暗中扫视一圈,莫名觉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可能给燕明庭设了圈套。
一方面是因为燕家军的权力太大,二是因为自己,与自己结仇的人太多,所以先从身边人下手。
而平时他们不可能轻易谋害到燕明庭,正好今日趁着春猎的机会,在猎场里设置点圈套,再放野兽进去,最后再光明正大地宣告是死于野兽之口……
他倏地看向赵暄。
赵暄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侧头看向赵夜阑,对上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时,不由僵了一下。
这么多年,他曾无数次见到赵夜阑露出过这种危险的眼神,但唯独不会对自己这样。每次看向自己时,赵夜阑的眼睛总是脆弱易碎,又夹着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又恢复如初,仿佛刚刚只是一个错觉,甚至还对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弄得他真的有些怀疑自己是太过劳累,从而产生了幻觉。
不是赵暄,赵夜阑心道。
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赵暄虽然忌惮燕明庭,可还需要他的大军,不会使用这种下贱的计谋去谋害燕明庭。
如果想要害他赵夜阑,那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先去除掉燕明庭。
就在这时,林间响起缓慢的马蹄声,众人闻声望过去,入口处终于出现了燕明庭的身影。
燕明庭骑着马缓缓出来,长发半束,发丝因风扬起,目若朗星,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身后明明没有任何人,却无端让人感觉后面有千军万马在蓄势待发,这便是无形的震慑力。
“儿子!”人群后方一位大人忽然喊了一声,然后往前挤去,“儿子,你怎么了?!”
大家这才回过神,看见燕明庭身前趴了个人,那人听见声音,无助地抬头伸出手,“爹,咳咳咳咳……”
燕明庭单手就将他后背拎了起来,旁人马上去接下来,他又跟那人说道:“令公子险些被野狗咬伤了,快送去看大夫,仔细检查一下吧。”
“多谢燕将军!”
随行的有太医,赵暄马上命人去查看伤势。
其他人自然也看出来燕明庭没有带回任何猎物,不过救人一命,也算是一桩佳话了,没人再去冷嘲热讽。
燕明庭不知自己被暗中嘲笑了一顿,他从马背上下来,将箭筒随手扔到了何翠章身上去,径直往赵夜阑面前走去。
何翠章一数:“嘿,将军,你一根都没有用,是不是压根没有去打猎?”
“谁说没有的。”燕明庭闲散地说完,发现赵夜阑的脸色有些阴沉,关心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赵夜阑静默地看着他,始终不发一言,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心里积了团郁气。
就在他沉默时,忽然间看见燕明庭的胸膛动了动,指了指他的胸口:“这是什么?”
燕明庭眉眼一弯:“给你的。”
其他几名副将也好奇地看过来,赵夜阑复又低下头,下一刻,一只毛茸茸白团团的兔子从他衣襟处露出个脑袋,三瓣嘴一动一动的,睁着一双无辜的红眼睛,和赵夜阑打了个照面。
“啊,兔子!”钟越红心生喜爱,刚伸手想去抚摸,就被燕明庭拍开了手。
燕明庭揪着兔子耳朵,拎到赵夜阑面前,不管不顾地塞到他手里,笑道:“抱稳了。”
第32章
“陛下,今日狩猎还属陛下你最英勇,猎得这庞然大物,实在是威武不凡呐!”一旁的官员吹捧道。
赵暄耳朵都听起了茧,他不爱听这些吹捧的话,这些人惯会捧高踩低,以前他无权无势时,何曾得过别人的好脸色。
身边只有随他一同长大的赵夜阑,督促鼓励他,从不刻意恭维,哪怕是他如今贵为九五之尊,猎得猛虎,对方也不过是给个笑容以示肯定,反倒比这些虚头巴脑的奉承话叫人舒坦。
思及此,他又看了眼自己的猎物,打算将虎皮和雄鹿都赏给赵夜阑,好叫他也高兴高兴,当然其中也夹杂着有些骄傲的意思。
他心满意足地走了两步,往赵夜阑那边瞧去,却见一只兔子从他手里蹦了出去,赵夜阑小跑两步,追了出去。
赵暄正纳闷是哪来的活兔,就看见赵夜阑回头冲另一人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就这么让它跑了?”
“你求我啊。”燕明庭笑道。
“你做梦。”赵夜阑站在原地道,“罢了,跑了就跑了,我不稀罕。”
“我稀罕。”燕明庭眼疾手快地又将兔子捉了回来,塞到他怀里,“你有文采,给它取个名字吧。”
赵夜阑略一沉吟:“叫红烧吧,好久没吃兔头了。”
燕明庭:“……”
兔子一个瑟缩,其他人放声大笑。
赵暄望着那一群人,直勾勾地盯着赵夜阑看,没放过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自然就察觉到了他那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像是故意逗燕明庭玩,得逞后露出的愉悦之情。
赵夜阑何曾会逗别人玩?
赵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心里又涩又酸,再看过去时,赵夜阑又恢复了冷漠如初的模样,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他脚步沉重地走过去,强颜欢笑地问:“这是哪来的兔子?”
“回陛下,这是将军逮到的。”钟越红说。
“应当是负责人不小心掺了只家兔进来。”燕明庭解释道。
按理说猎场里只能有野兔,不可能有家兔,可是燕明庭进去后不久,就看见了这只白嫩的家兔,料想是宫人不慎将其放了进来。它毫无野生经验,在这猎场里,要么死于利箭之下,要么死于其他野兽之口,索性就将它带走了。又瞧着莫名像是赵夜阑,明明是白嫩嫩软乎乎一团,偏要长一双红眼睛,凶巴巴地看着别人。
“原来如此。”赵暄伸手摸了摸兔子脑袋,温和一笑,对抱着兔子的赵夜阑说,“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你不是爱吃兔肉吗?这下有口福了,是吧,梦亭。”
周围人一愣,燕明庭诧异地看了眼赵暄,而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赵夜阑。
赵夜阑不慌不忙地点点头:“嗯。”
赵暄说了几句话后,又去其他地方检查别的猎物了。
这群人才重新恢复吵闹的气氛,钟越红不忍道:“大人,难道你真的要把它红烧了?不然交给我吧,我可以跟你买下来。”
赵夜阑却走神了,目光悠悠地盯着赵暄的背影看,不太明白为何对方为何突然唤他梦亭,难道是看见自己和燕明庭这群人呆在一起,所以在威胁他吗?
燕明庭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赵暄身姿挺拔的背影,眼神暗了几分,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兔子脑袋。
气氛有些怪异,两人一动一静,各怀心思地立在原地,直到众人开始打道回府,才回过神来。
日暮时分,林间只剩一点暖黄的余晖,大家有序离开,赵夜阑转身准备回去,却被燕明庭拉住了胳膊。
“等会。”
燕明庭负责猎场的安全,周围安排了不少人手,这时得去处理善后工作。赵夜阑思虑片刻,便留下来等他们一起回去。
人群渐渐散去,李遇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赵夜阑你给我等着,上次那个仇我可记着呢。”
无知之徒。
赵夜阑都懒得回应他,将兔子放在地上,只要一跑远,就被钟越红逮回来,好生揉搓一顿。
赵夜阑看得出她很喜爱,道:“你拿回去自己玩吧。”
钟越红却直摇头:“不了不了,这是将军给大人你抓的,我要是拿走了,他得罚我五十军棍。”
赵夜阑奇道:“你也会挨军棍?”
“那当然了,我可挨过好几次呢,几天下不来床。”钟越红告状道。
何翠章蹲下来摸兔子,加入话题:“谁让你不听指挥,擅自行动的。何况将军说过了,军功会论功行赏,但军纪面前,一样不分男女,犯错了就得受罚。”
钟越红瞪了他一眼,两人开始推搡打闹起来。
赵夜阑颔首:“确实该如此。”
钟越红身为女将,实属罕事,若不是老将军和燕明庭力保,说不准此时已嫁作人妇,相夫教子了,哪里还能号令手下数千士兵。
因此她犯错了就更不能轻易偏袒,以免有人认为她是女人,所以犯错能被燕将军法外开恩,如此一来,手底下的士兵们难免会不服,更有可能抹去她的功劳,人心不齐,就难以抗敌。
“看吧,大人也说没毛病,真不愧是一家人。”何翠章笑道,“越红,你就老实点吧,还想跟赵大人告将军的状,怎么可能呢?”
赵夜阑脸色微僵,斜了他一眼,没再理会这二人。
过了一会,燕明庭才去而复返。赵夜阑蹲得久了,站起来时有些头晕,被他稳稳地扶住。
“你们先回去吧,我们还有点事。”燕明庭抓起那只兔子,交给钟越红,“先把它送回将军府去。”
等人都走完了,赵夜阑才侧头问道:“我们还有什么事?”
“带你去个地方。”燕明庭出了个口哨,马就跑了过来,他轻松上马,伸出一只手,笑道,“走吧。”
“去哪?”
“打猎。”
“打猎?”赵夜阑讶然。
“对呀。”燕明庭弯下一点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想不想去?”
赵夜阑眉心微蹙,在原地站立许久,对方也很有耐心地等他。
他无意识咬了下唇,而后握住了那只手,紧接着身体一轻,便轻而易举地坐到了马背上。
“驾!”
烈马转身跑进了猎场里,然后速度慢了下来,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赵夜阑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树木遮天蔽日,已经将阳光全部遮挡住,有些昏暗。四周草丛时不时发出一点响动,也不知道躲了些什么东西。
“来,上弓。”燕明庭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将弓箭都递给他。
赵夜阑接过来,摸索半天,才把箭卡在弦上。
“拉。”燕明庭低声道。
赵夜阑抬起弓,但需要费些力气才能拉开,试了几次,有些吃力,胳膊开始打颤。忽然间,手背被温热的手掌覆上,包裹住他的手往后用力一拉。
“握好,直视前方,屏气。”燕明庭在他耳旁低声说。
赵夜阑凝神看向前方,静默片刻,倏地听见一声异动。
“放。”
燕明庭话音刚落,他就松开手,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随后听见一声倒地的声音。
赵夜阑眼睛微微一亮,沉声问:“是什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燕明庭慢悠悠地骑着马晃过去,弯腰将地上的箭捡起来,箭矢上插了一只野兔。
赵夜阑顿时有劲了,问:“还有野兔吗?”
“有。”燕明庭重新教他如何使用发力。
“下次我自己来。”赵夜阑说。
“行。”
赵夜阑坐在马上,按照他的指点重新挽弓,一听见跑动的声音,就慌乱地射了出去,结果野兔从眼前安然无恙地窜过,箭却歪歪扭扭地射偏在不远的地方。
“……”
燕明庭笑了一声,赵夜阑回头睨了他一眼,他马上摆摆手:“没事,你第一次肯定不会很顺利。”
“不玩了。”赵夜阑冷下脸来。
“有羊,目标更大一些,方便射中。”
“哪里?”赵夜阑转头就四处张望,却毫无所获,知道自己被戏弄了,正要发火,燕明庭却重新拉着他的手,将弓箭准备好,一起松开,远处响起一道哀嘶的声音。
赵夜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瞬间,两人骑着马走近,果然是一只羊。
“你怎么知道是羊?”
“听声辨形。”燕明庭笑问,“怎么样,还玩不玩?”
赵夜阑沉默着没说话,燕明庭却突然骑着马在林间狂奔起来。
他赶紧捉好马鞍,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路,跑了几圈后,他再次放松下来,感受到驰骋时的快感,嘴角不自觉掀起一丝弧度。
天色黑得很快,一点余光中,他瞥见一只奔跑的鹿,连忙喊道:“快,它在那里!”
“你来骑马。”
“我?”赵夜阑正要推拒,对方却已经将缰绳交到了他的手里,然后去拉弓了。
赵夜阑心跳得很快,马正在疾驰,他不敢贸然停下来,于是只能紧张又忐忑地握住缰绳,喊道:“你快点,要摔下去了!”
耳边倏地响起一声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他余光瞥过去,看见那只鹿中了箭,下意识回过头,欣喜地和燕明庭对视一眼。
谁知这时马脚慌乱,开始颠簸了起来,前面两只马蹄忽然仰了起来,赵夜阑惊呼一声,就往后面摔下去,尽管被燕明庭抱住,两人还是一同摔下了马。
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劫后余生的赵夜阑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整个人都被抱在怀里,动了一下,发现身上没有什么伤处,才推开燕明庭。
燕明庭轻笑一声,翻个身在旁边躺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上空。
赵夜阑大口喘着气,躺了一会才恢复平静,问:“你受伤了?”
“没有。”燕明庭道。
“鹿射到了吧?”
“当然。”
赵夜阑转过身,发觉对方的手还枕在他脑袋下面,刚去推他的手,后背就被他一巴掌按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躺着了。
他也无力再动弹,问道:“你刚刚为什么把缰绳给我。”
“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燕明庭慵懒地翘起一条腿,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喜欢什么?”赵夜阑不解。
“骑马、射猎。”
赵夜阑静默半晌,没有回答。
“所以你喜欢吗?”燕明庭侧过头看着他,又问了他一遍。
赵夜阑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奈何眼下天色已黑,燕明庭没看到他的动作,伸过手来摸着他的脸颊问:“你刚刚是点头还是摇头?”
赵夜阑一顿,拍开他的手:“喜欢,行了吧。”
世间男儿,谁不喜欢鲜衣怒马,挽弓射大雁,又或是金榜题名,风华正当年呢?
偏偏他都做不到。
“那好办啊。”燕明庭拍拍他的后背,“以后跟着我好好锻炼身体,我教你骑马射箭,来年狩猎你就能亲自进来大展身手了。”
四周安静得很,赵夜阑沉默地听着他的话,仿佛能听到他鲜活的心脏跳动声,是令他羡慕的无比旺盛的生命力。
两人在草地上躺了许久,直到赵夜阑打了个喷嚏,燕明庭才扶着他起来,转身去将鹿身上的箭□□。
鹿还没有咽气,挣扎了一会,就晃晃悠悠地跑开了。
“回去吧。”燕明庭将他牵上马,一同走出猎场。
“对了……”燕明庭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询问,“皇上为何叫你梦亭?”
还是没逃过这一个问题,赵夜阑垂眸,缓缓道:“梦亭,是我的表字。”
“当真?”
“嗯。”
燕明庭些微不满:“皇上都知道你的表字,我却不知道。”
“那你还不反省反省你自己?”赵夜阑倒打一耙。
“明明是你没有告诉过我。”
“那你也没告诉我啊,我又何必……”
“芳礼,我叫燕芳礼。”燕明庭打断他的话。
“哦……”
“你就这反应啊?”
“不然呢?”
“叫两声来听听。”
“呵呵。”
回到将军府后,覃管家看见两人身上有些脏乱,担忧道:“今日射猎没出什么事吧?”
“出大事了。”燕明庭端正严肃道,“梦亭小气得很。”
“梦亭是谁?”覃管家茫然。
赵夜阑非常后悔,自从告诉他表字后,这一路燕明庭就念了一路的梦亭——
“梦亭,回去后你要不要去我那马厩里挑一匹好马?”
“梦亭,你往后面坐一点,别骑到马脖子上去了。”
“梦亭,嘿,没事,就想叫叫你。”
“梦亭,你今日真好看。”
“梦亭、梦亭,梦亭……”
念得他脑瓜子嗡嗡的,已经快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梦亭当然是……”
“燕明庭!”赵夜阑厉喝一声。
“燕明庭是谁?我只知道燕芳礼。”燕明庭笑容可掬道。
覃管家一听这熟悉的表字,突然顿悟:“我知道了,将军这是在和夫人调情吧?”
燕明庭:“。”
“……”赵夜阑凌厉地看向覃管家。
覃管家急忙捂住嘴,然后轻轻扇了自己嘴巴一巴掌——瞧他这张破嘴,怎么还一不小心说出口了。
第33章
赵夜阑一晚上都没有再理会燕明庭和覃管家,隔天清晨,尚在睡梦中,就听到有人说了一句:“梦亭,我上朝去了。”
他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上午去翰林院,热闹了不少,今日是新科进士们赴任的日子。除了状元王桂生是六品翰林修撰,其他的皆是七品编修。
也就是说,王桂生现在的品级比赵夜阑和阮弦还高一等。
阮弦年岁和他们相仿,又善于交际,热情地带着大家去四周参观了一番,不一会就跟他们熟识,称兄道弟了起来。
有人对即将到来的仕途生活摩拳擦掌:“阮兄,皇上是不是很重视咱们这里?”
“那是自然。”阮弦笑着点头,“虽然我们不用早朝,可皇上却常召唤我们去起草文书,若是和你商议起大事来,那就是你展示聪明才智的地方了。”
“太好了,那我们平时见着皇上的机会多吗?”
“你到底是翰林编修还是后妃呢?”王桂生猝不及防地接他的话,目露不屑,“怎么净想着见皇上的面?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就好了?”
其他人脸色微变,碍于官职与人情,都没再搭他的话,只是看他的眼神也不耐烦起来。
阮弦眼睛转了转,笑道:“王大人言之有理,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虽然我们翰林院颇受重视,可毕竟不能上朝,所以需要踏实静下心,好好为皇上办事,切莫心急才是啊。”
王桂生赞同地点点头,对他的好感又上升了一点。
众人被阮弦安抚好之后,就各司其职去了。阮弦刻意留了两步,王桂生果然上前和他打探起平日的要务。
阮弦耐心细致地给他讲解了大半个时辰,两人坐下喝了口茶,他感慨道:“不愧是状元郎啊,一点就通,看来离飞黄腾达也不远了。”
“阮兄过奖了。”王桂生笑了笑,目光却四周巡视一圈,奇道,“赵夜阑不是也在翰林院,怎地一上午都没见着他?”
“哦,他在房里修诏书集呢,寻常时候不在外面逗留,也就是我闲得很,活儿少,才耐不住性子跟你们聊这些。”阮弦道。
“他在房里?”
“是啊,你想去拜见拜见吗?”阮弦领着他绕过几道院门,来到最里面的经史阁,往窗边一站,“喏,赵大人就在那。”
王桂生放眼一瞧,屋中有好几位同僚,都上了年纪,两鬓斑白,嘴里嗫嚅着书籍上的文字。而旁边的藏书架前,立着一位翩翩公子,正低头翻阅,姿仪端庄,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跑到老学究堆里来了。
“要进去跟他见见吗?”阮弦低声问。
“改日吧。”王桂生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夜阑的背影,径自离开,“现在不便打扰。”
“是的,也不必急于一时,反正赵大人也非常欣赏你,迟早能成为好友的。”阮弦笑道。
“欣赏我?”
“对,赵大人曾好几次与我谈起你的文章,我们还琢磨过你骂他的那篇,当真是以笔为枪,叫人好生佩服你的胆识。”阮弦放声大笑。
王桂生表情微僵:“他还真的看过那篇?”
“这是自然,不然我也可不能对你刮目相看了。”阮弦拍拍他的肩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赵大人哪,也不要拿世俗的眼光看待他,那认知可就太狭隘了。”
王桂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脚步声渐渐消失,赵夜阑这才放下书,走到窗边,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将窗子往下拉一点,挡住吹进来的风。
下午,赵夜阑回到将军府,小高就迎了上来,小声说:“大人,那个李遇程来过了。”
“他来做什么?”赵夜阑慢条斯理地往大厅走去。
“说是来找你一较高下。”
“较量什么?”
“不知道,他不肯说,在我们这等了大半日,把你的茶和点心都吃了,才走了。”小高很是为那些吃食感到可惜。
赵夜阑轻笑一声:“行了,我知道了。”
“大人,你去跟他较量吗?”
“去,为何不去?”赵夜阑喝了口茶,悠然道,“等着吧,他还会来的。”
“好。”高檀在一旁站了一会,又小心地问道,“大人,我可以去玩玩红烧吗?”
赵夜阑一顿:“什么红烧?”
“就是你和将军的兔子啊,昨儿钟将军提前送回来了,大家都在抢着玩呢,我今儿就摸着一回。”小高嘟着嘴,“你帮帮我,让我多玩一会好不好?”
“……兔子在哪?”
赵夜阑本来都忘了兔子一事,没想到竟然又出现在了府里,还真就叫“红烧”了?
“后院。”
两人前脚去了后院,后脚燕明庭就回来了,看见下人便问:“赵夜阑呢?”
“回将军,大人去后院了。”
“后院?”
平日赵夜阑嫌鸡圈臭,很少去后院,除非生气的时候就去残害几只鸡和鱼。
也不知道今儿是生什么气了。
燕明庭大步流星地去到后院,恰巧看见赵夜阑提起兔子,问一旁的高檀:“红烧?”
“嗯,红烧!”高檀兴致勃勃地点头。
燕明庭脸色一变,快步跑上前,一把夺过兔子,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把它红烧了?”
闻言,赵夜阑见他一副护犊子的样子,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你觉得我要把它红烧了?”
“那不然……难道是我误会了?”燕明庭看着他的脸色,自己也不确定了,小心翼翼地将兔子往他面前送去,“那你摸摸它。”
赵夜阑眼里还带着冰碴,转身便离开此地。
“将军,大人不是要把兔子红烧了,只是在喊它的名字啊。”高檀说道。
“还真就叫红烧了?”燕明庭本以为昨日只是赵夜阑开玩笑取的名字,意识到自己真的误会对方后,连忙喊人,“赵夜阑,等等我。”
赵夜阑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指挥道:“小高,把这些臭熏熏的鸡都杀了。”
高檀为难地看着燕明庭,燕明庭冲他摇头:“一只,就杀一只吧。”
“可是大人说……”
“他那边我去交代。”燕明庭抱着兔子就追了出去,奈何对方回到房间,就将房门紧锁,压根不让他进去了。
他在门外喊了一会,里面也毫无反应,正准备破门而入,就听见下人来禀报,说是有人拜访,他只好先去前院大堂待客。
来人是一个年轻人,面容有些黑,但眼睛炯炯有神,见燕明庭的穿着打扮,彬彬有礼道:“敢问是燕将军吗?”
“是,你是何人?”燕明庭问道。
“在下姚沐泽,乃是阮弦的妻弟。前几日内兄给我写信,让我前来给赵大人看诊,今日才赶回来,实在是抱歉。”
燕明庭看了眼他挎在肩上的药箱,道:“进来吧。”
“是。”姚沐泽跟在他身后,暗中打量这位传说中的煞星将军,来之前还以为是孔武有力的大老粗,实在没想到竟生得这般俊俏,肩宽腰窄腿又长,自带威严,不敢轻易靠近。
“他就在房里,你去那里等一下,我把他叫出来。”燕明庭指了指前面的庭院说道。
“好。”姚沐泽不明白为何要站那么远,但仍是照做了,乖乖地走到庭院前等待。
随后看见燕明庭敲了敲房门:“咳……梦亭,开个门,阮弦的妻弟来为你看诊了。”
房门松动,露出一个缝。
姚沐泽有些好奇这位赵大人究竟是何模样,偏过头往里面瞧了一眼,谁知里面一盆水突然泼了出来,悉数淋在燕明庭身上,从头到脚。
“将军!”姚沐泽惊呼一声,小跑上前,惊讶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燕明庭抹了把脸,睁开眼睛,笑道:“没事,你进去吧。”
“可是你……”
“无妨。”燕明庭说完,就勾着他的肩膀一起往里面走去,用他做掩护,“我们进来了啊,我旁边可还有大夫呢。”
姚沐泽莫名觉得这里好凶险!他警惕地走进去,便看见里面的人扔掉手里的盆子,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她们。
嘶——
姚沐泽倒吸一口凉气,这姐夫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啊!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燕明庭立即上前哄道,“先看大夫要紧。”
姚沐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的互动,暗自惊讶——将军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的威严呢!
“去书房说话吧。”
赵夜阑将姚沐泽带到了书房去,关上门,瞥了一眼紧随其后的人,默默移开了眼睛,看向姚沐泽,道:“请坐。”
“我就不坐了吧,天色已晚,我早些为大人你看完诊,好回去吃晚饭。”姚沐泽笑了笑,打开药箱,拿出布包垫在他的手腕下方,开始把脉,一会蹙眉一会叹气的。
“怎么样?”燕明庭在一旁问道。
“大人体虚畏寒,积郁成疾,好似还有外伤成因,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调理好的。但也不是毫无办法,我先开点温和的方子,再就是大人要多注意身体、调节情绪,勿要操劳。”姚沐泽叹道。
“嗯,我知道了。”赵夜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这才开始切入正题,状似无意地说道,“姚大夫,我有个远房亲戚,前些日子得了种病,有大夫检查过,是中毒所致。”
“什么样的毒?”姚沐泽来了兴趣。
赵夜阑看向燕明庭,燕明庭接话道:“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服用后一段时间会头晕乏力,神志混乱。”
“太模棱两可了,我可否见见那位亲戚?”
“他过世了。”赵夜阑道。
“那尸体可有何异常?”
赵夜阑摇头,他连鲍伦的面都没见过,又如何知道他的尸体情况。
这时,燕明庭却忽然说道:“有的,尸体一天后,头骨就已经发黑,还没有明显的尸臭。”
其余二人一惊,姚沐泽开始思考毒物,赵夜阑却有些震撼地看向燕明庭。
燕明庭事先压根不知道鲍伦也中毒了,所以知道尸体异常的原因,只能是因为……中了同一种毒的老将军。
开棺验亲生父亲的尸体,何其有魄力,又何其辛酸。
燕明庭身上还是湿的,手心里都是水,他直勾勾地盯着姚沐泽,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这时,手心里被人塞了一块锦帕。
他低头一看,赵夜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描淡写地说:“别到处滴水。”
燕明庭紧紧攥起帕子,而后松开,低头擦着手,余光瞥过去,恰巧撞见赵夜阑暗中打量的视线。
对方一愣,倏地转回了头。
燕明庭无声笑了一下,将帕子还回去,顺势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多谢。”
赵夜阑沉默地盯着地面,没有回话。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听师父提起过,南疆善用毒,有一种便是无色无味,生前让人一直混乱,头昏脑涨,到死后才开始散发出一些香气,会掩盖尸臭。”姚沐泽忽然道。
“南疆?”燕明庭问道。
南疆曾一度是宣朝最大的敌人,最后被燕家军打败,对宣朝称臣,成为了附属国,不宣召不得入宣朝境内。
“嗯,我也是听师父提起的,他以前在太医院任职,曾见过南疆使臣前来行朝觐之礼,向文武百官炫耀过各种蛊毒。”
“我知道了,多谢姚大夫。”赵夜阑看了一眼燕明庭。
燕明庭心神领会,客气地将人送到门口,又给了点赏银:“这位亲戚是他的遗憾,所以还请大夫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以免揭开他的伤疤。”
“这是自然,我的嘴很严的。”
“你内兄那边……”
“我只是给赵大人瞧了瞧身子,开点方子罢了。”姚沐泽机警道。
赵夜阑独自坐在书房里,回忆南疆使臣来的细节,可惜当时赵暄并不得宠,还被禁足了三个月,没能参加当时的环节,是故他也不知这些细节。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
他抬起眼,盯着门口,等了片刻,却没见到人,疑惑地走到门口,往外面张望,却见一只白兔子蹦到了他面前。
兔子的脖子上绕了一条细绳,悬吊着一张小纸片。
他将兔子抱起来,捏住纸片,上面铁画银钩地写着一行小字——
赵大人,你莫要生气啦。
赵夜阑嘴角不自觉浮现起一丝弧度,左顾右盼一圈,才看见燕明庭从旁边的柱子后面走出来。
“红烧,你帮我看看,你爹爹还在生气吗?”
“谁是爹爹?”赵夜阑剜了他一眼。
“自然是你了,你都给它赐名红烧,又不红烧,不就是要养起来吗?”
燕明庭笑着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身,借着月光打量他着他。
赵夜阑不躲不闪地回视。
院里的茉莉花开了,在月光下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着,纯白无瑕,香气弥漫,就跟眼前人似的。
燕明庭嘴角翘起:“好像是不生气了。”
赵夜阑轻嗤一声,抱着兔子转身往卧房走去,燕明庭跟在他身后。
月色下,一前一后两道影子,踩在古朴苍老的走廊里,步步作响。
赵夜阑站在卧房门前,正欲进屋,侧头看了眼湿/身的燕明庭,眉宇又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喊道:“覃管家。”
“老奴在。”覃管家应声而来,脸上笑眯眯的。
“准备一桶热水。”
“好咧!”覃管家料事如神地说,“已经烧好了,马上叫人搬过来。”
“多备一些,你们将军一桶水怕是不够。”赵夜阑嫌弃地看着燕明庭这高大的身躯。
覃管家脚下一绊:“啊?给将军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覃管家:哈?我逆cp啦?
第34章
卧房里,烛光已经熄灭,安静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赵夜阑一直没等到对方开口,索性问道:“你在想什么?南疆的事?”
“嗯。我在想是不是朝中有人弄到了南疆的毒,然后用在了我爹身上。”燕明庭说道。
南疆人非召不得入京,即使使团来了,也是有禁军严加看守,不可能接触到寻常百姓。而南疆刚向宣朝求和不久,百废待兴,不可能冒险去给老将军下毒,除非有人和南疆合作,或者是暗中从南疆使臣那偷偷弄到了毒。
“嗯,继续往下查查谁当时与南疆使臣走得近,如果能知道当时朝觐的细节就更好了。”赵夜阑道,“李津羽当时就在现场,说不定能打探出一点东西。”
“可是要怎么撬开他那张嘴?”
“等一等,他就会主动送上门来了。”
燕明庭听到这句话,紧绷的弦总算松了下来,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莞尔一笑:“好,听你的。”
过了一日,李遇程又找上门来了,这次是算好时辰,特地来堵人的。
“腿脚好利索了?”赵夜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转头张望一圈,“我看看今天吊在那棵树上好呢?”
李遇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咬牙,色厉内荏道:“少废话,赵夜阑,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场?”
“赌?”赵夜阑挑了下眉,“我不同意。”
“你为什么不同意?!”
“同不同意是我的自由。”赵夜阑扭头冲跑出来迎接的高檀说,“小高,送客。”
“是。”小高得了命令,就把李遇程提溜起来,一路扛到了右相府邸才扔下。
“哎哟喂。”李遇程摔了个屁股墩,揉揉屁股站起来,指着高檀的背影一顿臭骂,“好你个臭小子,等我报了仇,定要将你扒皮抽筋不可!”
“哎呀,少爷,你怎么又去招惹赵夜阑了?”小厮急忙出来扶着他,苦口婆心地劝道,“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去惹祸,尤其是不要去找赵夜阑的麻烦,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你懂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李遇程一路被搀扶回房,趴在床上,越想越气,捶了下床板,“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赵夜阑往日耀武扬威在朝堂上欺负我爹,现在被贬了还敢当众把我……哼,我已经想到法子报仇了!”
论文,他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自然是比不赢赵夜阑。论武,赵夜阑身边那个小厮,还有凶神恶煞的燕明庭,他是哪个都打不赢。
所以他决定另辟蹊径——赌!
赵夜阑的赌技他是亲眼目睹过的,轻轻松松就能赢过去,倒时候只需让赵夜阑压下大赌注,他就可以爽快地报仇了。
而且,这事就算是燕明庭也没法帮上忙,谁让他们都不会赌呢,哼哼。
“你去把我的私房钱都拿出来。”李遇程低声吩咐道,“然后拿去找赌坊的伙计……”
后面接连几天,李遇程都去将军府拦人,回回都被高檀扛回来摔地上,屁股都快摔开花了。
“你真打算拒绝他吗?”燕明庭手里拿着个胡萝卜,一边喂兔子,一边问道。
“你觉得呢?”赵夜阑坐在书房里写字。
“只是缓兵之计吧,你越是不急,他才越会着急忙慌地想拉你去。到时外面的人也都知道是李遇程非要和你赌一场,而不是你刻意为之。”燕明庭说。
赵夜阑无声点头。
燕明庭将胡萝卜放到院里,兔子也蹦着离开了书房门口,继续去啃那根胡萝卜去了。
赵夜阑听见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去洗手。”
“马上就去。”燕明庭双手背在身后,往他纸上一瞧,“你在写什么呢?”
“抄抄书罢了,怎么,有问题?”
“你都闲到抄书了,就不肯给我画幅大像吗?”燕明庭贼心不死地问,抬起头看向挂在房中的山景画,指了指上面的小人,“这幅画非常妙,可是如果这画里的人能再大些,就更妙了。”
“庸俗。”
“你就庸俗一回又如何?”
“不行就是不行。”赵夜阑放下笔,将他推到门外,锁上门,折回去继续安静地抄书。
“就画一画嘛。”窗外露出个脑袋,可怜巴巴地说。
“休想。”赵夜阑走过去将窗子合上,总算听不见任何噪声了。
“我出银子就是了,你开个价吧。”屋顶一块瓦片被揭开,透进点阳光。
赵夜阑抬起头,盯着那张聒噪至极的脸,咬牙切齿道:“燕明庭,你再吵我一下试试。”
“你就如何?”
赵夜阑抬袖,手伸进了袖中。
燕明庭眼皮一颤,迅速别开脸,弩/箭的箭矢从他脸颊边擦过。
他放声笑了起来:“不错嘛,方向准头控制得很好,进步很快,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话音刚落,又是一箭射了过来,当真是好生无情哦。
转眼到了休沐的日子,赵夜阑晾着李遇程好几日,总算肯答应他,与他好好赌一局。
李遇程喜出望外,连忙雇轿送他一同去赌坊,摩拳擦掌,势要将出一口恶气。
燕明庭在校场内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往赌坊赶去,何翠章和钟越红也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三人到的时候,赌坊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聚在中间最大的那张赌桌旁,兴致勃勃地观看李遇程和赵夜阑的赌局。
燕明庭费了好半天劲,才从一众兴奋的赌徒里挤进去,看见赵夜阑风度翩翩地坐在位子上,脸色却并不好看,反倒是李遇程得意地摇着扇子,桌前一堆银子。
“现在情况如何?”他问一旁的百姓。
“赵夜阑输惨咯!”
“我看这李遇程是有备而来,一直不肯松口,赌得越来越大了,好刺激!”
“想看赵夜阑输得倾家荡产!”
“李遇程输了也很意思,这两人谁输都好看哈哈哈!”
“不如我们来赌一赌,看看今日是谁胜谁负吧!”
燕明庭又往前挤了几步,才终于来到赵夜阑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他义正词严道:“赵夜阑,跟我回去,我今天可不会把剑让你拿去做赌注了。”
一听这话,其他人纷纷笑出了声,上次赵夜阑把燕明庭的剑给输了,还成了赌坊里的一大笑话呢,现在笑话又来了。
李遇程更是得意,眼睛滴溜转了转,目光落在燕明庭身上的那把剑,道:“赵夜阑,就赌上那把剑如何?”
赵夜阑抬眸:“那你又用什么赌注呢?”
李遇程将面前所有银子往前一推:“全部。”
四周一片惊呼声,都迫不及待地看好戏了。
“不行。”燕明庭拒绝,奈何赵夜阑动作更快,将他的佩剑抽出去,往桌上一摆:“成交。”
李遇程顿时一喜,暗中给庄家使了个眼色,而后得意地看着他们二人。
“大人,不要赌剑啊!”何翠章和钟越红站在后排,奋力喊道,“那可是将军的宝贝!”
“你们闭嘴。”李遇程喊道,“既然已经压在赌桌上了,岂有拿回去的道理,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啊,愿赌服输!”赌徒们齐声附和。
开盅后,赵夜阑面如土色,李遇程欣喜地往前扒拉银子,随后拿起燕明庭的那把剑,嫌弃地瞅了一眼,就将其扔给小厮:“拿回去交给厨子吧。”
何翠章和钟越红恼怒不已,一时不知是该气李遇程,还是该气赵夜阑。
“你看你干的好事!”燕明庭斥责道,赵夜阑垂着头一声不吭。
见状,李遇程报复心愈发旺盛,一定要这二人倾家荡产!
“咱们也别一点一点的玩了,干脆来把大的如何?难道你不想赢回来吗?”
赵夜阑问:“多大?”
“赌上全部身家的生死局。”李遇程道。
小厮赶紧拉住他,小声说:“少爷,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只打算赢他一点,让他丢丢脸就收手嘛?”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都这时候了,还收什么手,李遇程将他甩开,直视着赵夜阑,“赵夜阑,我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
对赌徒最受用的便是激将法了,赵夜阑眼神一闪:“有何不敢,奉陪到底。”
“赵夜阑!”燕明庭脸色黑了下来,拉起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燕明庭,你懂不懂赌坊的规矩啊!”李遇程喊了一嗓子,其他人都高声应和:“对呀,不许走不许走!”
“放开,不关你的事。”赵夜阑冷声道,随后挣开他的手,转身继续坐回桌边,看向兴奋不已的李遇程,“输了可不许赖账。”
“这是自然,我先押黄金万两!”
众人:“嚯!”
赵夜阑也押了同等数额,两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签下字据。
赵夜阑一开始便押了大,人群中有熟练的赌徒见状,摇头叹息:“这庄家都还没开始摇呢,他就瞎押了,这赌博啊,纯靠运气可不行。”
“李遇程好歹会还听听声,你们看他是不是在辨声?多半是李遇程要赢了,这下可好看了。”
“是啊,这李遇程今日也不知怎么的,赌运这么好,我看啊,多半是耍了滑头了……”
“咱们今日不会有幸看到赵夜阑倾家荡产的样子吧?”
“我这就去喊朋友们一道来看!”
骰盅停下,李遇程睁开眼睛,笑了起来,豪气如云地押了小,摇头晃脑地扇扇子:“赵夜阑啊赵夜阑,你今日算是完了,论这赌术,你还是嫩了点,小爷我——”
“啊——!”众人低头看了眼骰子,震声喊叫。
李遇程满意地听着他们的呐喊与掌声,抬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一点,然后才扭头去看骰子:“六……六六六?!”
“啊!不可能!”李遇程难以置信地扒到骰盅旁,明明他听声音是三个一!
他目瞪口呆地拿起骰子检查,脸上血色殆尽,勃然大怒,一把揪起庄家的衣领,“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怎么会是三个六点?!”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怎么回事啊。”庄家求饶道。
“怎么,你买通庄家了?”赵夜阑悠然问道。
其他人顿时嫌弃地看着李遇程,买通就算了,买通居然还能输了,好丢脸!
“我没有!”
李遇程立即松开庄家,这时,面前的字据被一只修长的手拿走了,耳边响起赵夜阑犹如鬼魅的声音:“给你一日时间,将黄金万两准备好。差一两,我就将你的手脚都剁下来。”
李遇程脸色惨白,手脚无力地跌倒在地,慌张地看向赵夜阑,扯着他的衣裳,说:“我、我们重新再来一局吧。”
“不必,有这一万两我就足够了。”赵夜阑后退两步,微微一笑,弯腰拍拍他的脸,“愿赌服输的规矩,可是你再三强调过的,该不会你输了,就想要赖账吧?”
“对呀,不能赖账!”何翠章大声喊道。
“就是就是!”其他人跟着起哄,“快回去准备金子吧哈哈哈!”
李遇程只觉得天都塌了,他上哪去弄到这么多黄金啊!就在绝望之际,他突然看见燕明庭从他身前经过,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剑,另一只手伸了出来。
“幼稚。”赵夜阑说了一句,而后与他不着痕迹地击了个掌。
“你们一唱一和的,原来是合伙做戏骗我的!”李遇程突然爬起来,追着他们跑出去,“你们设计害我!”
赵夜阑回过身,微笑道:“说话可要讲证据,是谁三番五次要我来赌一场的?又是谁买通庄家的?怎么输了,还要倒打一耙呢?堂堂右相之子,竟只会耍无赖栽赃吗?”
众人指指点点地看着李遇程,李遇程环顾一圈,忽然眼眶一红,捂住耳朵跑走了。
“小高,跟着他,别让他寻短见,一定要让他安全回到府邸。”赵夜阑吩咐道,抬头看看天色,“李津羽再装聋作哑,也得为他这蠢儿子出趟门了。”
“嗯,先擦擦手。”两人坐进轿子后,燕明庭就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捉住他的手擦了起来。
赵夜阑低头,奇道:“你今日怎地这么爱干净了?”
“你刚刚摸他脸了。”燕明庭使劲擦着他的手。
“……”
赵夜阑猛地抽回手,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又见他手上的帕子,依旧是上次在校场是给他擦汗的那块,竟然还留着。
“停轿。”赵夜阑喊道。
“怎么了?”燕明庭不解地追出去,“怎么又不坐轿子了?”
赵夜阑自顾自地往前走,燕明庭跟上去,正欲问话,何翠章和钟越红也一道跟了上来,何翠章说道:“刚刚真是吓死我们了,差点以为赵大人真的要输得倾家荡产了。”
钟越红:“那小子真是讨打,还想扔将军的剑!我好想去打他一顿!”
“不用,他讨厌我,也是情有可原。”燕明庭说道。
“咦,将军,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钟越红眼尖地发现他的剑不知何时配在了腰间,手里拿着却是一块织绣锦帕。
“手帕,看不出来吗?”燕明庭甩着帕子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我的意思是,将军你为何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钟越红可不记得将军还有这种爱好。
燕明庭下意识看了眼赵夜阑的身影,恰巧赵夜阑回头看过来,他笑着拿帕子擦擦额头:“天热,用来擦汗刚好,有什么问题吗?”
赵夜阑:“……”
何翠章和钟越红看着他们英勇威武的将军,竟拿着一块帕子矫揉造作地擦汗,心道:问题可大了去了!
何况现在已是日暮时分,到底哪里热了?!
第35章
赵夜阑回到府中后,一直很安静,即使看见下人犯错,也懒得去训斥。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燕明庭用完晚饭,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担心地跟着他回房。
赵夜阑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然后摇头。
“这还没事呢,你都叹了三回气了。”燕明庭在他旁边坐下,“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担心李津羽不来?还是今日累着了?”
赵夜阑一只手搁在桌上,撑起脑袋,抬眼看着他,不住地在他身上打量着,如此审视般的眼神,让燕明庭更加慌乱。
“到底出什么事了?”燕明庭靠近一点问。
赵夜阑眼底情绪晦涩不明,缓缓问道:“燕明庭,你是不是……”
“是什么?”
“……没什么。”赵夜阑别开脑袋,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有些累了。”
“那就早些休息吧,我去叫人放热水。”
“可是等会李津羽……”
“怕什么,咱今日就不见他,他还能跑了不成。”燕明庭温声道,“你也真是累糊涂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赵夜阑被他催促着洗漱就寝,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他悄悄翻了个身,望着地上的人影,拧紧了眉心。
夜里,赵夜阑听见高檀的敲门声,睁开眼睛,正要起身,却听见燕明庭先一步打开门,低声跟高檀说话:“什么事?”
“右相来了,想见见大人。”
“就说他睡下了,声音小点。”
“是。”
关上房门后,燕明庭又蹑手蹑脚地躺回地上了。
良久,赵夜阑才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又蓦地想起燕明庭拿起手帕擦脸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燕明庭闻声惊醒。
“没什么,快睡吧。”赵夜阑忍笑道。
隔天一大早,李津羽又来将军府了,前几日他不过外出办了点事,回来就看见李遇程闹着要上吊,仔细一番盘问,才知道是赌博成性,和赵夜阑欠下了一大笔债。
他一时气血攻心,险些晕倒过去,指着李遇程半天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
李遇程自知有愧,声泪俱下地哭诉,又一心求死。
李津羽将他带进祠堂反省,见他还要闹,终于忍不住,反手掌掴了他一巴掌:“你个逆子!”
李遇程被他打懵了,从小到大就没挨过打,每次父亲闹着说教训他,都不过是带到祠堂来跪上几天,从没有动过手。这下他不哭也不闹了,知道父亲这次是真的动气了,只敢默默流泪。
“李家现在就你一个孩子了,你要是不好好活着,怎么对得起拼死把你生下来的娘亲,又怎么对的起你姐姐,她可是为了我们李家才丧命的!”
李遇程身体一僵,连哭都忘记了,满脸还挂着泪水,诧异地问:“爹,你什么意思?我姐不是被燕明庭给克死的吗?!”
李津羽颓然地坐下,满脸沧桑,颤抖着手捂住半边脸。
“爹,你把话说清楚啊!我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李遇程大喊道。
到最后,任凭李遇程喊破了喉咙,也没得到答案,只是在祠堂里跪了一夜。第二日,又被五花大绑地带去了将军府,亲眼见着他爹弯下腰杆子,向赵夜阑露出笑脸。
“赵大人,犬子顽劣,还请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此事再闹下去,只怕是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对大人不妙啊。”
“对我有何不妙的?”赵夜阑不咸不淡地把玩着玉佩,“是李遇程来府里频繁打扰,我才不得不去应约,又是他买通庄家,却还是输给了我。眼下你们却想抵赖,我还想亲自告到皇上那儿呢。”
李津羽道:“他既然已买通了庄家,为何最后会反水呢?赵大人,这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若是皇上知道这赌坊背后的主人……”
坐在另一边的燕明庭闻言,意外地看了赵夜阑一眼,忽然间福至心灵,难怪说赵夜阑回回去赌坊都输得面不改色呢,感情这赌坊就是他的!
而且,这老头子看来平日确实在装聋作哑,掌握的信息还挺多。
他侧头看向赵夜阑,看他会如何应对。
赵夜阑起身走到李津羽身边,侧头看着他,缓缓道:“你能查出来的事,皇上就查不出来吗?你以为,皇上为何只撤我的职,却没动我的赌坊呢?”
李津羽微微一惊,摇头叹息:“既然如此,可否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去筹一筹,这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
“我说过了,就一日时间。拿不出来也行,那就把他的双手双脚留下吧。”赵夜阑取出一把短刀,锋利的刀刃贴着李遇程的面颊缓慢划过,“李遇程,如果是我输了,你又会如何做?”
李遇程汗如雨下地盯着这把刀,咬紧嘴不敢松口。
刀刃在李遇程的脖子上划出一点血痕,李津羽见赵夜阑越发冷漠的模样,忙道:“赵大人,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们?”
赵夜阑轻嗤一声,指腹摸着刀刃,悠然道:“我这人吧,就爱点钱财,这万两黄金,叫我如何舍得放弃?”
“黄金我拿不出这么多,但大人若是想要我这官职,随时拿去就是。我这就去告老还乡,再向圣上举荐你。”李津羽道。
赵夜阑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我若是想要你这官职,压根就不会等到现在了。这样吧,我可以放你儿子一马,只需要你现在给我下跪。”
“爹,不要!”李遇程破音喊道,“给他就是了,我不要我这手脚了!”
然而他越是说这样的话,李津羽就越是动摇,良久,他掀开衣袍,膝盖已经弯了下去,却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够了。”燕明庭道。
赵夜阑问:“怎么,你也要跟我作对?”
“这太过了。”燕明庭不赞同地看着他,然后命人给李遇程解绑,把李津羽扶到书房去,恭敬道,“李大人,对不住了。”
李津羽颤颤巍巍地扶着椅子坐下:“多谢将军。”
“在下是晚辈,您就别将军将军的了,按辈分我还得唤您一声伯父呢。”
“燕将军客气了,你和你父亲一样忠肝义胆有出息,可惜了,是嫣然没那个福气。”李津羽叹道。
“爹……”李遇程也跑了进来,站到他身后,审视着燕明庭。
“令爱之事确实遗憾,只是我有一事想请教请教,令爱到底是何故去世的?”
李津羽愣了一下,闭口不谈,李遇程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而后盯着李津羽,似乎也想知道实情。
见状,燕明庭又道:“实不相瞒,此前赵夜阑曾翻阅过先帝的起居注,上面有记载令爱曾在病逝前曾去参加过太后的寿宴,所以我才有些疑虑……您也知道,因为这些事,我也背了不少谣言,所以想查个清楚。”
“爹,真有此事吗?”李遇程立即道,“我姐不是病了好久吗?怎么还会去参加太后寿宴?我姐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啊!”
“你闭嘴。”李津羽呵斥道。
半晌,燕明庭忽然冷下声音:“李大人,我原以为你也是会为子女着想的人,不成想竟如此偏袒。你的儿子顽劣成性,四处招惹祸端,你都肯为他下跪求饶,却偏偏不肯还你女儿一个真相吗?”
“别说了,你别说了……”李津羽眼泪猝不及防滚落下来,他捂着脸痛苦地说道。
门外,赵夜阑听见抽泣声,转身回了房间。
李家父子在将军府呆了许久,快日落时才离开,燕明庭亲自将他们护送回府。
李津羽要留人一道用饭,他婉拒道:“不用了,我回去还有点事,告辞。”
李津羽又将人喊住:“等等,遇程的事,赵大人那边……”
“我去跟他说说,您放心吧。”
回到将军府后,下人告诉他赵夜阑已经用完饭,去书房了。
他匆匆吃完饭,就大步流星回到屋中,看见赵夜阑正在教小高识字。听见脚步声,赵夜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指着纸上的字说:“你个蠢货。”
高檀呆呆地抬起头:“?”
“愚不可及。”
“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更傻了。”高檀抱着头就往外跑,“我不要习字了呜呜呜……”
燕明庭望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笑道:“他又听不懂你在指桑骂槐。”
“某些人听懂了就好。”赵夜阑收拾好桌面,头也不回地往卧房走去。
“这不能怪我啊,咱之前就说好了的,只是利用李遇程的赌债,让李津羽帮我们调查线索而已。”燕明庭追上去,与他同行,“可没有让他下跪这一说法。”
“怎么,心疼起你前岳父了?”赵夜阑冷嘲热讽道。
“那怎么能是前岳父呢,都没成亲,不作数,只是敬他是长辈罢了。何况我爹以前和他关系还不错,不然也不可能答应与他结为姻亲了。”
“是是是。”赵夜阑踏进屋内,迅速脱了外衣,往旁边一扔,被燕明庭接住,妥帖地放到一旁。
“我就是瞧不上你们这副既想达成目标又狠不下心的样子,说好听点叫善良,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愚蠢。”赵夜阑坐到床边脱靴,忽然面前笼下一层黑暗,他下意识抬起头,险些撞上燕明庭的鼻子,往后一仰,眼神闪烁,“你这是干什么?”
燕明庭弯下腰,双手撑着床沿,将他圈在两臂之间,借着幽幽烛火,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脸上游弋,道:“我也瞧不上你这副样子。”
赵夜阑眉眼一跳,微微眯起眼,眼底情绪翻涌:“我怎么了?”
“你为何要故意使坏?”
“什么意思?”
“你要他下跪,无非是知道我会看不下去而出手相助,你唱白脸我唱红脸,好让李津羽对我感激涕零,放下心防,再加上我和父亲的身份,令他甘愿与我为伍罢了。可是你又何苦非要这么做呢?明明还有很多办法……”
“这个是最有效的。”赵夜阑道。
“可惜了……”燕明庭倏地一笑,“我已经跟他说明了,你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只是为了帮我而已,他也听懂了。”
“你!当真是蠢货!”赵夜阑面色一凛,“叫人知道你与我为伍,谁还会为一心一意你办事?”
“为何不会?你看何翠章和钟越红,他们哪个不是在无形中都听任你调遣了?而且,你不过是宁愿自己背上骂名,也要助我一臂之力而已,你与我为伍,是我的荣幸才是。”
“我没有。”赵夜阑赌气侧过头。
“梦亭。”
赵夜阑一怔,缓缓看向他。
“你一向都是如此行事吗?”燕明庭轻声问,“你又为赵暄背了多少骂名?”
赵夜阑喉咙一紧,好半晌,喉结才滚了一下,晦涩道:“不关你的……”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燕明庭忽然问。
“你说什么?”赵夜阑一呆,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就将他揽进怀里。
猝不及防的温暖让他很不习惯,心里乱成一团,下意识就要推开,耳边却响起燕明庭的声音。
“我不喜欢你这样,以后不要拿自己的名誉去赌了,这样不好。你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还有我,有事咱们一起商量,好不好?”
赵夜阑身体很僵硬,好似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好不好?”燕明庭又问了一遍。
赵夜阑手指微动,半晌才闭上眼,调整呼吸,而后,他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好。”
第36章
月华如水,夜风拂过,院中的树枝簌簌作响,暗香浮动,飘进雕窗里。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赵夜阑端坐着一动不动,沉默地地盯着地面上的一点灰尘,似要把它瞧出朵花来。
燕明庭挠挠头,又搓搓手,压根没法安静下来,偷偷用余光扫了对方一眼,更是坐不住,起身在房中转了转,想借此败败心火。
方才那一个拥抱,原本只是心疼对方才情不由衷的举动,可谁知渐渐的变了味。
他开始贪念起他最不喜的异香,谨慎于动作过重而伤了对方。沉浸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想要一直抱着这个瘦弱的身躯,呼吸都变得缓慢缱绻了起来。
又会因为对方将自己推开,从而产生出一种空荡荡的寂寥感。
“你别晃了,晃得我眼睛花。”赵夜阑道。
燕明庭讪讪一笑,走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下坐,见对方没有踹他,这才安心地一屁股坐下去。
“跟李津羽聊得怎么样?”赵夜阑侧头问道。
“挺好的,他跟我袒白了李嫣然的死因。”
“真不是病逝?”
“不是。”燕明庭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是自绝而亡。”
“为何?”赵夜阑有些诧异,李嫣然出身簪缨世家,又与燕家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明有大好光景,为何会自我了断?
“因为先皇。”
李嫣然年已及笄,又与燕家有亲,是故太后寿宴时亲自给她下了帖子,邀请她一道赏百花宴。却不想这头一次进宫,便被先皇瞧上了。
先皇只知李家有女,却从未见过,在寿宴上见她仪态端庄,温婉可人,丝毫不顾及君臣面子,将人召到御书房,强行占有了她。
事后,李嫣然既怕燕家知道此事后会将事情闹大,又怕不入宫而牵连李家,绝望之下,便饮毒自尽了。
屋内安静了好一阵子,赵夜阑才说道:“倒是名烈女子。”
“是啊。”燕明庭忽然一拳砸在了墙上。
赵夜阑倏地看向他,而后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的手。
“这狗皇帝真是……”燕明庭虽知尊卑礼节,但与先皇并无过多交集,只知他昏庸残暴,并无什么好感。
“嘘。”赵夜阑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知道的是你在说老皇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骂圣上,小心隔墙有耳。”
燕明庭点点头,垂下眼睛,盯着他的手看,呵出的气都打在了他的手心上。
赵夜阑若无其事地收回来,道:“难怪当年夺位的时候,李津羽袖手旁观,谁的队也不站,只有最后赵暄带着禁军逼宫的时候,他亲手打开了老皇帝紧闭的大门,为其引路。”
燕明庭点点头:“是的,无论是谁来逼宫,他都会帮忙的。”
李嫣然死因的谜题解开,赵夜阑又问道:“那你跟他说你父亲的事了吗?”
“那怎么可能,兹事体大,我与他关系还没亲密到什么事都和盘托出的份上。”燕明庭说道,“我只是说觉得李嫣然的死因有蹊跷,又想查明我天煞孤星的流言从何而来。”
“……那你为何什么都告诉我?”赵夜阑问。
“你是我夫人啊。”燕明庭笑了笑,点了点他的脑袋,“而且你这儿聪明。”
赵夜阑拍开他的手,听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看向他的手:“刚刚砸那一下受伤了?”
燕明庭不语。
赵夜阑凑过去看他的手,燕明庭摊开手给他检查,嘴角翘得高高的:“你在关心我吗?”
赵夜阑见他手上没有什么伤,立马甩了回去:“我只是怕你手断了,拿什么来保护我,没用的东西。”
“放心吧,手断了我也能保护你。”燕明庭挺起胸膛自信地说。
“你还挺自豪。”赵夜阑嗤了一声,回到正题上来,“那你跟他打听了南疆蛊毒的事了吗?”
“打听了,我借着询问李嫣然饮毒一事,追问用的是何种毒,又有意无意提了一嘴南疆的事。他说李嫣然用的是砒/霜,与南疆那边无关。因为南疆带入京的毒都管控得很严格,经由太医院看守,拿去做研究,他们这些臣子仅仅只能在展示时瞧上一眼。”燕明庭道。
“太医院……难怪姚沐泽从他师父那听说过此毒,看来得去找找他师父,前太医院院使了。”
“嗯,明天我就去找姚沐泽打探他师父的行踪,看看能不能请过来。”燕明庭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对了,皇上真知道赌坊主人是你?”
“我吓唬他的。”赵夜阑掀开被子,“皇上政务繁忙,哪能顾到每一个人私下的做的事。我警告你,如果你将这事说出去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知道了知道了,快睡吧。”
燕明庭拍拍他的被子,然后熟练地打好地铺,回头看了眼刚躺下的人,趁其不注意,将被褥往床边挪近一点距离,望着不远处的床榻,这才满足地合上眼。
一日后,姚沐泽又被邀请来为赵夜阑诊治,多开了几副方子。
赵夜阑温和道:“有劳了。”
“没事,治愈病患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姚沐泽笑道。
燕明庭适时插嘴:“姚公子,他这个身体情况,若是能请到令师的话,可否能痊愈?”
“唔……”姚沐泽沉吟道,“兴许可以,我师父救治过不少疑难杂症,赵大人这种疴疾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怪只怪我学艺不精。”
燕明庭喜道:“那可否请令师来府里一趟?”
“这个恐怕有些麻烦。”姚沐泽说道,“师父辞官后便一直在外云游,只往穷乡僻壤的地方去无偿救治百姓,偏偏不肯入京。我此番来京城参加太医院的考学,他便与我划清了界限,也不肯回我的信件,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踪影了。”
送走姚沐泽后,燕明庭脸上的失落之情显而易见。
赵夜阑喝了口茶,道:“你不是部下多吗?派人往穷乡僻壤挨个查就是了。”
“只能这样了,只是需要耗些时日。”燕明庭垂头丧气地将剑放到桌上,心不在焉地擦拭起来。
“陈年旧案已经耗费了这么些年,你这时又心急什么?现在情形已经逐渐明朗,难道不比之前好吗?”赵夜阑道。
“这个我倒是不急,慢慢来也无所谓。”燕明庭扭头,注视着他,认真道,“可是他能治好你的病。”
赵夜阑顿了顿,长睫倏地颤了颤,又轻轻垂下,遮掩住眼里的情绪,放下茶盏:“未必。我这病也有不少人来看过了,无非就是煎些药,控制住而已,治标不治本。”
“总要试试才行,既然对方是前院使,应当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燕明庭说完,便匆匆出门去,安排部下去寻人。
赵夜阑望着空荡荡的大门,默然半晌,端起茶重新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水温过高,还是茶叶太多,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雨水也少了,高檀每日望着太阳,都忍不住高兴——这几日大人咳得次数少了很多,心情也不错,每日去翰林院看看书、下下棋,回府后还会跟燕将军一起小跑一圈,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而且自从大人嫁进将军府之后,他自己就轻松了不少,不再像往日那般需要时时刻刻守在大人身边,反正有将军看顾着,经常被打发出去,他就有了自己的时间去买好吃的零嘴,和府里的下人们一起玩了。
但相继带来了另一个麻烦,那就是将军每日回府,若是第一眼没看见大人,便会四处寻他:“你家大人呢?”
某日他玩得糊涂了,跟将军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应当是在书房吧?”
谁知将军竟罕见地训斥了他一顿,然后神色匆匆地赶到书房去,见到赵夜阑的确在书房下棋时,才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至此,小高已经习惯了每日在前院守着,只要将军一回来,便马上禀报大人的具体位置,然后才去玩。
这日,小高蹲在大厅前的院里喂兔子,听见脚步声,便喊道:“将军,大人就在大厅。”
“什么?他在府里?”刚到门口的身影忽然一顿,又躲到了大门外去。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滚进来。”赵夜阑一眼便瞧见了燕明庭躲闪的身形,对方从门外探出个脑袋,冲他憨厚一笑。
“你今日怎么不在书房呆着了?”燕明庭讪讪道。
“怎么?”赵夜阑狐疑地走到门口去,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把手拿出来。”
燕明庭僵硬地将手拿出来,手里提着不少果子和鲜花,他立马将东西往旁边的侍卫身上塞去:“来来,你们辛苦了,拿去解解渴。”
赵夜阑冷笑两声,转身往大厅走去:“燕将军当真是风流倜傥,出趟门的功夫,就获得了这么多妙龄少女的芳心。”
很快便是选秀的好日子,这些日京城汇集了各地的姝丽佳人,自然就有民风开放的女子,街道上瞧着心仪的男子,便掷果送花。
燕明庭本就生得好,气宇非凡,衣着又不俗,光是站在那儿便能吸引无数目光。
“冤枉啊。”燕明庭立马追进来,奋力解释道,“我只是在门外遇到的,她们硬塞到我手里,想还给她们时已经跑远了。”
“她们?”赵夜阑嗤笑一声,“你这是准备纳几房姬妾啊?”
“我没想纳妾!”燕明庭道。
“纳妾?”覃管家闻声而来,“将军,你要纳妾了?”
赵夜阑挑眉:“是啊,快去收拾几间厢房吧,不出几日就有新主人进府了。”
“没有的事!覃叔,你先去忙,别管我们了。”燕明庭赶紧把覃管家劝退,然后一咬牙,把赵夜阑拽出了府去。
“你要做什么!?”赵夜阑惊呼一声。
一刻钟后,两人站在大街上,赵夜阑莫名其妙,转身欲走,谁知胸前却被一貌美女子塞了个苹果。
他反应不及,拿起来观察之际,四周涌出来不少女人将他团团围住,有往他头上插花的,有往怀里放花果的,还有问他年纪家世,是否婚配的。
他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逃出来,狼狈地看向燕明庭,对方却倚在旁边酒楼门口笑。
他拿起一个果子就砸了过去,对方伸手便接住,然后把他引到旁边的巷子里。
赵夜阑还在用剩下的果子砸他的背影,对方无动于衷地停下来,回头看着他,忽然把脚一跺:“哼,赵大人这是当着我的面拈花惹草吗!我告诉你,你若是想背着我找别的女人,门都没有!”
这戏精!
赵夜阑深吸一口气,自从遇上这无赖后,生气的次数都多了不少,几乎是日日都在生气!
他转身便走,谁知对方又把他拽了回去,他脚步凌乱地后退,直到靠上一堵墙,才堪堪停下来,抬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忽然间他抬起手,以为要动手,下意识闭上了眼。
“这些花花草草的,留着作甚。”燕明庭将他发间多出来的细花枝取下来,变戏法似的将一根玉簪插/了进去,仔细欣赏片刻,很是满意,“嗯,这样才好看。”
赵夜阑愣住,疑惑地睁开眼,将玉簪取下来,玉体通透,色泽鲜嫩,形似流云,在阳光下泛着微微薄光。他挺喜欢,顿时就忘了生气,但还是不忘确认一下:“贵吗?”
“贵。是前朝皇族遗物,世间找不出第二根了。”
赵夜阑这才满意:“给我好好戴上。”
第37章
街上热闹非凡,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嘴里甜得很,见着姑娘们便奉承几句,首饰朱钗绢帕卖得不少。
“这几日也太热闹了些。”燕明庭带着他回府,不安道,“人这么多,容易出事。”
话音刚落,远处就响起一道女子的喊叫声:“救命啊,有贼人!”
燕明庭立即冲上去,见一位婢女扶着自家小姐,着急忙慌地指向人群中鬼鬼祟祟的人。
他二话不说就挤进人群,将人擒拿在地,在他怀里摸索半天,将绣着牡丹花的荷包掏了出来。恰巧官兵经过,便将人交给了官府,然后拿着荷包回去。
“这个荷包是你们的吗?”
“正是正是。”婢女欢喜地接了过去。
那小姐抬起头来,看清燕明庭的相貌时,愣了一下,脸上不着痕迹地飘起一抹红晕,行了个礼:“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改日好登门致谢。”
“不必如此麻烦。”燕明庭径直离开。
“那不是燕将军吗?”周围的人说道。
那小姐问道:“燕将军?可是燕明庭燕将军?”
燕明庭回头去找赵夜阑,却没有看见人,忙拉住附近的人询问,都说不曾见过。他又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查看有无于大力留下的痕迹。
结果还真找到了,他循着痕迹追踪过去,最后停在了一家农家小院里,正是钟越红的家,屋顶还冒着炊烟。
他好奇地走进去,便看见赵夜阑坐在院里的槐树下遮阴,面前摆放着一个木盆,手里正在摘豌豆。
“你怎么跑这来了?”
赵夜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活儿没有停,道:“捉到贼了?”
“嗯,一个小毛贼罢了。”燕明庭走到他旁边,见他动作很是熟练,蹲在一旁,也拿起一把豌豆摘了起来,“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一个人突然跑到这来了?”
“哎哟,将军也来啦。”钟母从屋里出来,小跑着过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水,笑道,“方才越红把赵大人带回来了,然后赵大人就要来帮忙摘菜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剩下的我来弄就是,你们都交给我吧。”
说着,她把剩下的豌豆都端进了厨房,顺便把烧火的钟越红叫出来待客。
钟越红揩揩汗,见燕明庭来了,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方才我和阿娘上街,撞见了赵大人,当时情形有些混乱,就先把赵大人带走了,阿娘非要请赵大人来家里用饭……就怕家里的的米面入不了赵大人的口。”
赵夜阑平时吃得多精细,他们这群人都还是了解的,可她又不好意思当面让阿娘难堪,估摸着赵大人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就半推半就地一起来了。
“将军你来得正好,快把大人带回去吧。”钟越红瞥了眼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小声暗示道,“我会跟她说你们有急事的。”
燕明庭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沉默的赵夜阑,忽然笑道:“越红,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你这么待客的吗?赵大人都给你们剥完豌豆了,连口水都没喝上不说,张口就是要赶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钟越红连连摆手,“只是害怕寒舍招待不了大人。”
“胡说,他都是第二次来了,若是真是嫌弃这里,你就是八抬大轿也请不来他啊。何况他还帮你们剥豌豆,在府里他都不曾动手过,你就不能让他亲口尝一尝自己的劳动成果吗?这大热天的,你竟然还不给他弄口水喝!”燕明庭严厉地指责了她一顿,而后偷偷挤挤眼睛。
钟越红后知后觉地看懂他的暗示,急忙点头:“我、我这就去端水,大人等我!”
“这丫头,真是不懂事。”燕明庭一边碎碎念,一边抬头观察赵夜阑的脸色,却发现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教育她。”
赵夜阑顺势推了下他的脑袋:“就你机灵是吧。”
燕明庭笑了起来,蹲稳了去抓他衣袍,赵夜阑赶紧撩起来。
钟越红端着一碗水出来时,就看见他们二人在槐树下说笑打闹的场面,愣了一下,站在门口有些挪不动脚。
阳光落在树梢,将他们的侧脸映照得如此白皙温暖,谁能想到声名狼藉的赵夜阑会在一个小院里笑弯了嘴角,而他们战功赫赫的燕将军又幼稚得跟个孩子似的。
她将碗放在屋檐下,没有去打扰他们,转身进厨房,继续烧火,只是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阿娘,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钟母欣喜若狂地看着她:“丫头,你有相中的郎君了?”
“没有,我只是好奇而已。”钟越红双手撑着脸蛋说。
“没关系,等你遇着这个人了,定然会知道的。”钟母欣慰不已,看来女儿年岁大了,终于开窍,想体会一下儿女情长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
钟越红想了想,斩钉截铁道:“反正决不能是负心薄幸的人!”
钟母知道她是又记恨上她爹了,叹气道:“可是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
“谁要嫁那些左拥右抱的家伙,我钟越红才不与人分享,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而且,谁说富贵人家就一定三妻四妾了,将军娶的还是男人呢,不也没有纳妾吗?说到底,就是那些人贪心而已!”钟越红气愤道。
钟母无奈地笑了笑,安抚道:“行,那阿娘明日就去庙里拜拜,保佑我们越红早日遇到一个只钟情于她的盖世英雄。”
钟越红被她逗笑。
午饭很快就好了,炖了个老母鸡汤,新鲜猪肉搭配着素菜炒了几道家常菜,还有热腾腾出锅的豌豆饭。
“有劳伯母了。”燕明庭舀上一大碗饭,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手艺不太好,两位大人将就着吃点吧。”钟母腼腆地笑了笑。
“哪里,我就爱吃这些家常菜,有味。”燕明庭说着,暗中用膝盖顶了一下赵夜阑。
赵夜阑白了他一眼,而后迎上钟母老实巴交的殷切目光,道:“嗯……我也是。”
燕明庭和钟越红同时低下头忍笑。
赵夜阑:“……”
用过饭后,钟母还要出摊,就留着钟越红看家,然后送他们一起往外走去。
“伯母,你是不是有事想说?”燕明庭见她不断地搓着袖子,欲言又止,道,“咱们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嗳……”钟母回头看了一眼,与家里隔了一段距离,才期期艾艾地说,“将军,大人,有一件事我还想请二位帮帮忙。你们的眼界比我宽,应该认识不少青年才俊吧?”
燕明庭立马猜到她的意思了:“您想给越红择婿?”
“我哪敢择婿啊,我是什么身份?”钟母笑着摆摆手,叹气道,“我就是怕她被人骗了,如果你们有觉得适合她的人,能不能帮着撮合撮合?”
“成,不过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吗?”
“我瞧着她像是开窍了。”
“那没问题,遇到适合的,我就替您多看几眼就是。至于成与不成,还得看她自个的意愿。”
“多谢将军了,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老身在这给你们磕头了。”钟母感激涕零地要下跪,却被这二人同时制止。
“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越红也是跟了我多年的人,早把她当亲妹子看了,她的婚事我们大家都放在心上呢,您就放心吧。”燕明庭好说歹说,才把人哄走。
两人回到府上,燕明庭真的和赵夜阑讨论起了京城里的青年才俊:“你说说,什么样的人才适合越红?到底是找个有文采的,还是有功夫的呢?”
“这怎么说得清楚?”赵夜阑打开一本棋谱,“这又不跟下棋一样,有规则和路子,良缘还得她亲自去寻。”
“我们又不是全权为她做主,只是帮她留意一下嘛。”燕明庭坐在对面看着他开始摆棋,视线不由自主就紧紧钉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落子的声音清脆得很,不紧不慢,和他的心跳声并不合拍。
“那你可有看好的人?”赵夜阑一边翻阅棋谱,一边摆弄棋子,并没有看他。
“依我看,阚川倒是不错的人选,可惜了,他已有家室,哎。”
阚川爱妻如命,在朝堂上都是出了名的,即使如今已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见识过不少如花美眷,也从没有动过纳妾的心思,是以燕明庭对他观感还不错。
赵夜阑手指一顿,好笑道:“不纳妾就是好人了?”
“那是自然,起码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看他多正直。”
赵夜阑捏着一枚黑子,指腹摩挲片刻,撑起下颌,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咳!”燕明庭清清嗓子,又正正衣袍,一身正气道,“不错,像我们这样的男人,那真是世间少有啊!阚川之妻就很明白这个道理,对他既是崇拜,又是体贴,这才叫阚川心甘情愿只对她一人好啊。”
赵夜阑笑道:“我听出来了,你是想去找一个他妻子这样的姑娘啊。”
“嗯?”燕明庭啧啧称奇,“你这什么耳朵,压根就听不懂。”
“呵,你给我滚出去,别打扰我下棋!”赵夜阑将人赶出去,关上房门,回到桌边,将棋局摆好,却发现少了一枚棋子。
他弯腰在四周寻了一圈,忽然听见有人敲窗子,他抬起头一看,就见燕明庭靠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白子,挑衅地冲他笑。
“燕明庭!”赵夜阑拿起弩/箭,怒而追出去,满院子扫射,下人们战战兢兢地围在回廊上看戏,看猴戏,看他们将军上窜下跳的像只猴。
翌日,赵夜阑用完早饭,准备去翰林院,谁知刚出门,便看见一名女子带着婢女站在大门外,被人不小心一撞,手里的东西撞翻在地。婢女骂了几声那跑走的人,然后去捡着地上的东西。
其中一个盒子恰巧落在赵夜阑脚边,他弯腰拾起来,险些与另一只手碰上。
那小姐突然收回手,抬起头看向他时,又是猛地一怔!
赵夜阑将东西递给她,二话不说准备上轿,却被那小姐喊住了:“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改日好登门致谢。”
赵夜阑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又回头往将军府的大门看了一眼,这么明显,难道她是瞎吗?
赵夜阑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入轿,出发去翰林院。
“小姐,你怎么了?”婢女拍拍僵住的人,“咱们还去不去给将军道谢了?”
“他好冷酷哦!”小姐回过神,双眼放光,“不愧是京城,怎么这么多美男子,一个比一个俊,还都爱答不理的,一看就比那些凡夫俗子妙啊,我可太爱京城了!”
“小姐,他可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婢女提醒道。
“不普通才好,这才配得上我嘛。”
“可是,将军府已经有两位主子了。刚刚这位,说不定就是嫁给将军的赵夜阑啊。”
“是哦……”
“那咱们还去道谢吗?这些东西也摔碎了。”
“谢,当然要谢!咱们先回去,重新备礼。”小姐眼睛转了转,雀跃不已,打定主意道,“去饱饱眼福也好啊,一口气看够两个美男子,这种福气上哪找!”
婢女:“……”
傍晚,赵夜阑回到府中,听下人汇报说那群武将们又来府里了,他点点头,先回房去换下官服。
“大人,今日的东西很新鲜。”小高提着篮子进来,小声说道。
赵夜阑一顿,接过篮子,给他使了个眼色,小高马上去关紧门窗。
赵夜阑取出信件,仔细一看,眉心瞬间挤拢,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焚毁纸条后,他大步流星地去武器库房,隔着老远就听见这群人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停,还有打斗的声音。
“赵大人,你怎么来了?”何翠章正在演示新练的拳法,见他出现在门口,才收起拳脚,笑着问道。
赵夜阑径直看向燕明庭:“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燕明庭笑着向他走来。
“是要说私房话吧。”一人笑道,将燕明庭往前推了推,“将军还不快去。”
“别闹。”燕明庭佯装斥责,脸上却乐开了花,走近时,却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对劲,疑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赵夜阑下意识看向钟越红,钟越红困惑地走上前:“是跟我有关吗?”
燕明庭见他没否认,刚想带他回房,就听钟越红说:“大人,你不妨直说吧,他们都不是外人。”
“是啊,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一起帮忙。”何翠章说道,其他人也聚拢了过来,都等着他开口。
赵夜阑深吸一口气,道:“越红她……可能要被召入后宫了。”
闻言,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纷纷看向钟越红。
钟越红脸色一白,手里的九节鞭忽然无力地摔在地上。
第38章
屋内一片寂静,随后身边的几人扶住钟越红,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若是寻常女子入宫,那便是飞上枝头了,高兴还来不及,只等沐浴天恩,光宗耀祖,共享繁荣。
可是,钟越红……
大家瞧她这灰败的神情,脸上哪里有半分喜色,显而易见是并不情愿。
可若是皇上执意要迎她入宫,又能如何宿命?
“越红,你……”何翠章刚想说话,就被钟越红一把推开,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
“越红!”何翠章喊了一声,焦急地看向燕明庭,“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几个先去看住她,别让她做傻事。”燕明庭吩咐道。
众人齐齐追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中。
燕明庭这才神色严肃地走出书房,背影有几分决绝。
“你要去哪?”赵夜阑连忙跑上去拉住他。
“我去找皇上说说理。”燕明庭掷地有声道。
“你暂时别去。”赵夜阑挡在他面前。
“我刚答应了伯母要给她挑个好夫婿,皇上定然不会是她的良配,何况她一习武练剑之人,脑子里压根没有那些弯弯绕绕,进了后宫还怎么生存得下去?”燕明庭绕开他就往前走,步子快得很,压根难以追上。
赵夜阑气喘吁吁地喊道:“行,你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还会给我带回一道赐死的口谕呢!”
燕明庭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思虑片刻,又倒了回来:“什么意思?赐死谁?”
“自然是我,擅自将消息传给你们。”赵夜阑道。
燕明庭被迫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道:“难道这事还没成定局?”
“废话!”赵夜阑狠狠剜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不解气,又踹了他两脚,“早知你这么莽撞,我就不告诉你们了,等着撵轿直接将她抬进宫门去。”
“对不起,是我冲动了。”燕明庭拍拍他的背,和他一道回了书房,关上门窗后,小声问道,“那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只要知道你这突然去找皇上说理,我,包括我的眼线,都会被发现,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赵夜阑气道。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不该,你再踹我几脚吧。”燕明庭连连道歉,又主动伸出腿,挨了几脚后,才追问道,“那这事现在是怎么个情况?还有转机吗?”
赵夜阑出了气,稍微恢复些冷静:“尚有一线生机,因为此事是皇后提议的。”
大选在即,皇后又无子嗣,于是便想在众多新人入宫之前,先给皇上示个好,于是就想到了恩荣宴上的钟越红,提议将她召进后宫。
这样皇后既在皇上讨了个识大体的好名声,又自认为给钟越红卖了个人情。哪家女子不想一跃龙门,成为后宫各宫门之主呢?
而钟越红相貌平凡,没有争宠的可能,母家更是不堪一击,后宫势力牵涉甚广,到时第一个投靠的就是皇后,这便是皇后的如意算盘。
而她也料准了皇上会心动,心不心仪是一回事,合不适合适又是另一回事。光是钟越红手里的兵,就足以领皇上动容,何况又无外戚之忧。
“皇上那边尚在考虑中,应该是还没做好决定,否则这会已经拟旨了。不过不加干涉的话,他很可能会同意。”赵夜阑顿了顿,“这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坏处。”
燕明庭气愤地拍了下桌子:“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决定吗?世间女子真就成了他们皇家的人不成?”
赵夜阑看着他良久,忽然道:“如果皇上真要强娶她呢?你会如何?”
“我……”燕明庭缓缓攥紧拳头,“我会把她送出去。”
“她只是一名部下,你愿意为了她得罪皇上?”
“那是你们都没见过她在战场上拼命的样子。”燕明庭低着头,语气有些沉重,“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以命相搏赚回来的,为何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果?你分明也看到了,她根本就不想入什么破宫!”
“行了,我知道了。”赵夜阑见他这愤慨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两人都愣了一下,燕明庭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时,赵夜阑忽然神色一变,“不好。”
“怎么了?”
“连你都愿意得罪皇上,那成天跟她呆在一起的副将们会如何?”赵夜阑连忙往外走去,“快去备马!去城门!”
燕明庭匆匆上马,见赵夜阑也跟了出来,问:“你也要去?”
“我怕你会被他们说动!”赵夜阑非常怀疑他会于心不忍,直接让人逃跑。
城门口,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轮在路面上碾过两行痕迹。
钟母泪流满面地坐在车里,紧紧攥着钟越红的手:“红儿,你当真要……”
车子忽然一个急停,钟母往后面倒去,被钟越红扶住。
二人听见外面的何翠章笑着和守门人说道:“各位兄弟,行个方便,家里老人患了病,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了,只能出城去寻寻其他大夫。”
守门的往马车里看了一眼,见是两个打扮朴素的妇人,便放行了。
马车驶过城门,钟越红刚松一口气,车子就突然停了下来。
她问道:“怎么了?”
“将军和赵大人在前面……”何翠章说。
钟越红掀开帘子,便看见前面一匹马横在马车前,马背上坐着两个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这一路快马加鞭地追赶,让赵夜阑险些晕吐了,万幸及时赶到,他调整着呼吸,身后的燕明庭给他顺了顺气,复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将军……”何翠章为难得很,其他几人帮腔道,“将军,你就当没看见我们成不成?出了事我们来承担就是!”
“你们怎么承担?”赵夜阑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逼问他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让她和她的娘逃哪去?如果被抓到,那就是罪臣了,明明一个风光无限的副将,为何要沦落成罪臣?还有你们几个,你们都没有家人是吗?只顾一时义气便莽撞行事,那根本不叫义气,叫愚蠢!你们是暂时帮了她,可有没有想过还会牵涉到燕家军?”
众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虚地低下头,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不已。
“大人,别说了。”钟越红从马车上跳下来,眼眶微红,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大人的提醒,我这就回去。”
说罢,她转身便徒步走回城,其他人纷纷跟上。
经过城门时,守卫惊讶道:“你们不是去看大夫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看了,治不好了,索性等死算了。”何翠章叹了口气,牵着马车,跟在钟越红身后。
一行人心情都颇为沉重,一路护送她和钟母到家。钟母终于忍不住,放声啼哭。
钟越红回到房间,看见那三件裙子,拿起剪子就将这些漂亮衣裳剪得稀碎,魔怔似的念道:“不要了,我不要穿裙子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燕明庭看不下去了,走进去把她手里的剪刀夺下:“越红,事情还有转机,你先冷静下来。”
钟越红颓然地倒坐在地上,在战场上都没哭过的人,却在此时痛苦抽泣道:“将军,我想回军营,我不要在京城了,这里一点都不好……”
其他人都隐隐红了眼眶,燕明庭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
这时,赵夜阑蹲下/身,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哭花的脸:“你信我吗?”
钟越红侧目看向他,眼泪滚了出来,好半晌,才轻微点了下头。
“好,既然你信我,那你就听我的,现在什么都不要闹了,就和平日一样,别叫人发现你有任何异常。”赵夜阑道。
钟越红一怔,何翠章赶忙问道:“赵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赵夜阑站起身,环视一圈:“目前这消息只是我提前得知罢了,如果你们此时逃跑或者表现异常,势必会引起皇上注意,到时候再想彻底摆脱困局,就更难了。所以在场的各位,请你们一定要保持冷静,切莫再像今日这般冲动。”
“是是是。”何翠章等人连连点头,恨不得把头点断,只求他能出个法子来。
赵夜阑伸手把钟越红扶起来,道:“此事交给我,你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事我会通知你的,你切莫先乱了阵脚。”
钟越红缓缓点头。
两人离开钟家,燕明庭低声问:“你真的有办法?”
“不敢说十拿九稳,总之先安抚好她的情绪吧,免得过激之下做出什么事来。”赵夜阑说道,“明日我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你不能去上朝,怎么见他?直接进宫吗?”
“他会来翰林院。”
燕明庭脚步一顿:“他怎地还亲自去翰林院?”
“下棋。”
“找你下?”
“嗯,我会设法让他来找我。”赵夜阑回到书房,忙着琢磨计划,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变化。
“你怎么笃定他明日就会来找你下棋?”
“我自有法子,就算不是明日,也是这几日。”赵夜阑说道,“而且他政务繁忙,不可能一直惦记这事,说不定他自己就会纠结到大选之日。”
燕明庭撇撇嘴,安静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和他是不是关系挺好?”
赵夜阑怔了瞬息,才反应过他问的是赵暄,回道:“不好说,得分情况说。”
“那你分分情况,细细说。”
“你很闲是吗?”赵夜阑抬头瞪了他一眼。
燕明庭没再打扰他,吃晚饭的时候,凑到他耳边问:“那你是不是很了解他?”
赵夜阑颔首:“还算了解吧。”
谦虚了,赵夜阑敢保证,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赵暄的秉性,那些阴暗的日子可能连赵暄都快忘了,只有他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都了解些什么?他最爱吃什么?”燕明庭问。
赵夜阑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不会是想……”
造反吧?他用口型补充道。
“怎么可能,我就随口问问罢了。”燕明庭赶紧埋头吃饭。
晚上就寝时,燕明庭躺在地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道:“他长得英俊吗?”
“你没长眼睛啊?见他的时候是把眼睛戳瞎了才去见的吗?”赵夜阑很是无语。
“我就是问问,你觉得他长得英俊吗?”燕明庭坚持不懈地问。
“不用我觉得,满朝文武都觉得他英俊。”
燕明庭气愤地翻了个身,半晌又问:“那我英俊吗?”
赵夜阑本来都要睡着了,被他吵醒,拿起旁边的枕头砸了过去:“烦不烦,赶紧睡!”
“你就说我英不英俊吧?”
燕明庭摆明了不想让他好好睡,赵夜阑嗤笑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年少时那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呢。”
“啊!”燕明庭羞愤地爬到他床边来,点燃一支蜡烛,放在下巴,映照着自己的脸,“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仔细看看现在的我,英不英俊?”
赵夜阑这一回头,吓得够呛:“你什么毛病啊!”
燕明庭举起蜡烛绕着脸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问:“你好好看看嘛,到底英不英俊?”
“俊俊俊!你最俊行了吧!”赵夜阑彻底认输,输得一败涂地。
“那你说说,俊在哪?”
“……”赵夜阑忍无可忍,狠狠揪起他耳朵,“俊就俊在你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
燕明庭心满意足,旋即意识到不对:“这算什么英俊嘛,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和他一起掉河里,你会先去救谁?”
赵夜阑翻身下床,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你找什么?”燕明庭好奇地问。
“我弩/箭呢?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倒也不必做一对地府的野鸳鸯叭。”
“…………”
第39章
次日一早,皇上一喊散朝,燕明庭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府去,恰巧赵夜阑在用早膳,奇道:“今日这么早就散朝?”
“嗯,没什么大事就散了。”燕明庭匆匆吃完饭就出去了。
赵夜阑换好官服,慢条斯理地走到轿子前,掀开帘子,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送你去翰林院啊。”燕明庭笑容可掬道,端端正正地坐着,“正好我现在无事可做,就蹭蹭你的轿子,去一趟钟家。”
“你还需要坐轿子?骑马不是更快?”赵夜阑半信半疑地走进去,刚一坐下,燕明庭就吩咐轿夫动身,一点不给他喊停下的机会。
“我是可以骑马,但万一钟伯母要坐轿子呢?”燕明庭振振有词道。
钟伯母坐你轿子干嘛?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吗?
赵夜阑不欲再与他争辩,说起了正事:“既然你要去钟家,正好给钟越红带个话。”
“什么话?”
赵夜阑附耳低声嘱咐了几句。
燕明庭却走神了,温热的呼吸如同夏夜的风,轻一阵重一阵,无端令人燥热难安。又携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叫他心痒难耐,一侧目便瞧见他白皙的脖子,颈部线条分明,直至没入襟口里,突出的喉结好似明晃晃的利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城门。
“你刚刚……说什么?”燕明庭无意识滚了滚喉结,询问道。
“你是聋了吗?”赵夜阑俨然要生气了。
“轿子有点晃,我没太听清。”燕明庭心虚道。
赵夜阑薄怒,瞪了他一眼,又交代一遍:“若是宫里有人召她进宫,你让她这样……”
燕明庭听完,有些难以理解,不太确定地问:“真的要这样?这不是摆明了送上门吗?万一皇上真的喜欢她了怎么办?”
“到底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你。”燕明庭一噎,心里有点闷,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答案,却硬是从里面尝出点酸味来。
到达翰林院后,赵夜阑没让他下轿,直接命令轿夫原地抬回去,然后才转身进去,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走近一看,才是一位老学士和王桂生争执了起来。
他听了两耳朵,无非是一点口舌之争,不知怎么就牵扯到朝堂上的事了,学士认为王桂生狂妄自大、不知尊卑,王桂生又含沙射影地说他迂腐古板、不知变通。
再怎么说,老学士的品级和资历都比这里绝大多数人高,见他一个新来的进士如此不给面子,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吊上来,其他人赶紧去安抚学士的情绪,帮着他教训王桂生。
转眼王桂生便成了众矢之的。
一直袖手旁观的阮弦看见赵夜阑来了,心思一转,马上溜到他身边,低声问:“现在如何是好?咱们是不是要帮一下王桂生。”
一边是诸多同僚和前辈,另一边却是孤立无援的新人,阮弦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若是帮学士说话,其他人都已经去帮了,顶多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家和睦相处。可若是这时帮王桂生一把,若是他日高升,还会顾念着这份情谊,不如索性搏一搏。
“随你。”赵夜阑淡淡道。
察觉到众人责备的视线,王桂生环视一圈,然后在赵夜阑这里停顿片刻,有些好奇对方是不是也会借机刁难他。谁知对方和阮弦低声交代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此地。
下一刻,阮弦就笑着走进来劝和,先是安抚好学士的情绪,然后佯装生气,把王桂生带到一旁去训斥了。
至于后续如何,赵夜阑一点也不关心,反正王桂生的性子肯定是要在官场上吃亏的,若是一直不知变通,也难成大事,他可没那个耐心去一点点引导。
能则用,不能则弃之。
他走进了棋士的屋子,虚弱地咳了两声:“先生,听说你想与我弈棋?”
“正是,大人快请进!”棋士受宠若惊地迎他进屋,对于他们好棋之人来说,官场上的事远不如棋局更令人着迷,无论是所谓清流还是佞臣,只要能下得一手好棋,都会被他引为知己。
两人从未对弈过,只是皇上来翰林院的时候,只和赵夜阑下,叫棋士很是好奇对方的水平到底如何,又是有多大的胆量,敢局局都赢过皇上?
傍晚,赵夜阑走出翰林院大门,朝着轿子走去,掀开帘子,又是一僵:“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赵大人放衙啊。”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坐好后,见他探着头往外东瞧西看,问:“你找什么呢?”
“皇上今日来找你了吗?”
“没有。”
燕明庭这才重新坐好,道:“今日宫里还真有人来宣越红进宫了,不过是皇后。”
赵夜阑颔首:“难怪皇上今日没来翰林院,多半也是被皇后找过去了。”
这话说的,像翰林院也是后宫一院来着,就等着被宠幸呢。燕明庭撇撇嘴,道:“越红没敢来府里,直接回家去了,不过派人把消息传给我了。”
“回去再说。”
书房里,燕明庭复述了一遍钟越红今日的事迹。
皇后下了帖子,邀请钟越红进宫赏花。钟越对这些花红柳绿的景并没有太多欣赏的心思,只是听着皇后在那叨叨叨,念了些文绉绉的诗文,虽听不明白,但大概意思就是夸这花好看。
说句话真费劲,钟越红想。
直至用午膳时,皇上被皇后邀来一道用膳。
席间钟越红明显感觉到两道打量的目光,本就粗犷的用饭习惯有些上不得台面,她状似紧张地打翻了两道菜。
皇后体贴大方地派人重新去换了几道菜,她就可了劲夸皇后,极尽溜须拍马之事,然而她又不是什么有文采的人,褒奖之语说得通俗易懂,把皇后逗得哈哈直笑。
她又看向皇上,暗中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脸色微微泛红,目露崇拜之情,用同样的话把皇上夸了一通,然而对方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头皱了起来,神色淡淡地吃饭。
席间皇后又向她表达了喜爱之情,亲切地唤她为妹妹,钟越红按捺住心里的肉麻劲,娇滴滴地回应了一声“姐姐”。
赵暄筷子一顿,见她穿着一身劲装,偏又要献媚,只觉说不出的怪异,匆匆用完饭便离开了坤宁宫。
“这样真的可以吗?”燕明庭问,“你确定皇上不会喜欢上越红?”
“他是个矛盾的人,既不喜欢阿谀奉承之人,又不喜欢争名夺利之人,可他身居高位,身边大多是这两种人,所以他内心深处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只要他反感越红的献媚举动,便会连带着反感起皇后,然后将越红进宫一事的利弊都仔细考虑清楚。其实以他的心性,应当已经考虑好了,只需要再轻轻一拨,有份助力就好了。”赵夜阑挑起一根烛芯,火苗又重新燃了起来。
燕明庭颔首:“还需要越红做什么吗?”
“近日城中外来人员甚多,你明日若是无事,便带着她去巡逻吧。”赵夜阑道。
“行。”
第二天,皇上再次亲临翰林院,召赵夜阑对弈。
两人在各坐一方,赵暄问道:“听闻你昨日连输了棋士两盘棋,怎么回事?”
赵夜阑脸色苍白地咳嗽了两声,笑道:“对弈本就有来有回,我哪能常胜呢?”
“你肯输他,却不肯输给朕?”话音中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拈酸吃醋的意思。
赵夜阑笑了笑:“昨日是我身体状态不太对。”
“近来天气挺好,身体还是没有好一点吗?”赵暄关心道。
赵夜阑无奈地摇头一笑:“好了一些,但偶尔会犯头疾。陛下,我们开始吧。”
一局很快就过去了,赵暄叹气道:“怎地又是你赢?”
“因为陛下不专心。”赵夜阑拾起棋子,一颗颗滚进棋盒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赵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纤长的手上,直言不讳道:“皇后提议朕纳钟越红为妃。”
“陛下自己的想法呢?”
如果说昨日未曾见到钟越红,说不定他过几日就很有可能封妃了,赵暄叹了一口气:“原以为她也是个有慧心的,可是昨日在坤宁宫里,不停讨好皇后,举止粗俗,头脑简单,实在难担一宫之主。”
赵夜阑摩挲着棋子,笑道:“陛下,你太贪心了。钟将军毕竟是一名武将,她在外杀敌时你不嫌她举止粗俗,如今要纳入后宫,却又要人家蕙质兰心、遗世独立?”
赵暄揉了揉眉心:“朕自然知道两难全,只是朕怀疑她已经被皇后拉拢,有意攀高枝,届时真要进了后宫,岂非沦为争宠之流?”
“陛下说的是。”赵夜阑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可就是陛下的一大损失了。”
“损失?”
“如今天下太平,钟越红这女将军一职好似形同虚设,叫皇后认为是个好拉拢的棋子,若陛下真将她召进后宫,只不是白白给皇后送人情,于陛下又有什么好处呢?其次,陛下你既然说她头脑简单,在这后宫若不得圣恩,便很难立足。可她又是将士们心中响当当的女英雄,若将人纳为后妃,又岂能亏待他们的女英雄?除非陛下你会一直宠幸她,可你做得到吗?再者,我朝历来鲜少有女将军,如今钟将军凯旋归来,已在民间成了榜样,有不少女子愿效仿追随她,如若叫她们瞧见顶天立地的女将军最后因阴谋诡计折损在深宫后院,到时才是真的民心军心俱失啊。”
赵暄眉头一跳,深深看了他一眼:“看来你反对她进宫了。”
“是。”
“你又怎知她不想进宫?万一她愿意呢?”
“愿意也不可,理由我已说明,听与不听,便是陛下你自己的事了。”赵夜阑合上棋盒,“恕臣还有政务要忙,便不陪陛下了,这便去请棋士过来。”
“你怎地还生起气来了?”赵暄好笑地拦住他,“行了,朕就是随口问问。其实朕昨晚已经回绝皇后了,让钟越红留在原来的位子上,才是最合适的。”
“那陛下又何故来问这一遭?”赵夜阑抬眸看向他。
赵暄心道:因为想看你生气的样子。
自从赵燕大婚,又被撤职之后,赵夜阑就总是一副“你想怎么玩都随意”的样子,说好听点是乖巧听话,实际上就是对他赵暄失望了,他看得出来。
这些时日,他已稳住朝纲,却又不可避免地怀念起和赵夜阑无话不谈的时日。昨晚反复思量,他先是想到钟越红在慈宁宫里的粗俗举动,随后心思一偏,居然忆起了赵夜阑的言谈举止,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都是二人对弈一整夜的场景。
他牺牲赵夜阑换得皇位安稳,却再无知他懂他怜他的人。
看着眼前略带薄怒,越发熟悉的人,赵暄笑了一下,问道:“纳妃这件事让你很在意?”
赵夜阑也不否认,明目张胆地点头,反正他还有一大堆理由可以让他放弃纳钟越红为妃。
赵暄却没有再问了,将他重新拉回棋桌,开始下第二局,即使输了棋,心情也颇好,只是时间不早,该回宫了。
临走前,他又看向赵夜阑:“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赵夜阑脱口而出:“陛下,你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赵暄面容一僵:“什么?”
“马上就是秀女大选,后宫会进不少人,这是个好机会,陛下你得抓点紧了。”
赵夜阑听高公公透露过,赵暄时常夜宿御书房,鲜少踏入后宫,而后宫嫔妃本就只有几位,是以登基一年,仍无所出。前阵子言官们日日进谏,这才不得不开始大选,填充后宫。
他建议道:“陛下若是不想再闹出嫡庶这样的闹剧,可先让皇后诞下皇子,也好早日立太子……”
“够了!你怎么也跟那些老顽固一样!”
赵暄甩甩袖子,负气疾步离开了翰林院。快到皇宫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他掀开帘子,问道:“何故喧哗?”
随从回道:“回陛下,好像是钟将军捉到了一位逃逸的大盗,百姓正在为她欢呼。”
赵暄回头望着远处的骑在马上的人,长发飞扬,手上鞭子捆着一个男人,好不威风。
他蓦地想起赵夜阑的那句话:“并不是世间所有女子都妄图得到圣恩,有人擅女红,就自然有人擅武功。为君之道是要保护她们,而不是叫她们折了自己的天地啊。”
赵暄心神触动,想起早年两人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的背后,只是为了让百姓们从先皇的□□下逃离出来。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已将谋略变成了最重要的事?
夕阳西下,天际边的残云被染得通红。
赵夜阑踏进将军府,燕明庭就从大堂里迎了出来,神色匆匆,看样子是等很久了。
“应该没事了。”赵夜阑一猜就知道他是在等结果。
谁知燕明庭却是问:“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和皇上聊了一阵,他昨晚就已经回绝皇后了。”赵夜阑道。
“他真的去翰林院找你了?”燕明庭神色一正,“你们只聊了越红的事吗?”
“嗯。”赵夜阑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见他似乎不信,想了想,补充道,“还有龙嗣一事。”
“龙嗣?”燕明庭立马凑到他旁边来。
“嗯。”此处是大堂,赵夜阑不欲聊太多皇室的事,以免被有心人听了去,起身往书房走去,却听见后面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便看见燕明庭走三步,往回跑两步,如此来回,十分像即将要挨打的傻子。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龙嗣好啊,龙嗣真好,皇上怎么能没有龙嗣呢!”燕明庭朗声笑道。
“小点声。”赵夜阑立即捂住他的嘴,看了眼来去匆匆的下人们,“妄议皇室,怕别人听不见是吗?”
燕明庭按住他的手腕,却没有立即拿开,若无其事的摩挲了一下,笑吟吟道:“赵大人教训的是。”
说话时嘴唇微张,唇瓣触碰到了他的手心,赵夜阑倏地收回手,负手继续前行。
燕明庭笑容满面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忽道:“梦亭,你同手同脚了。”
“……关你何事?”赵夜阑脚步一顿,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笑容里藏着说不清的狡黠,才猛地意识到他是负手前行的——负手!哪来的同手同脚!
燕明庭倚着梁柱,望着他笑:“梦亭,你心思飘哪去了?”
第40章
赵夜阑一整夜都没有再理会他,开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才让燕明庭这么无法无天的,居然敢戏弄他。
燕明庭虽然没有追问他突然生气的理由,却时不时笑眯眯地瞅他几眼,这让他更是恼火了。
翌日休沐,天色大亮时赵夜阑才堪堪醒来,刚坐起来,就瞥见地上躺了个人,偏偏这人还是醒着的,一听见动静就望了过来。
“你怎么还不起来?”
平时这时燕明庭不是在下朝回来的路上,就是去校场了,从没有赖床赖到这个时辰。
燕明庭双手枕着臂,悠哉道:“我就看看某人能睡到什么时辰?”
赵夜阑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起床去洗漱,无论对方如何紧随其后,都完全当他不存在。
穿好衣服后,他站在抽屉前,望着那些个香囊出神,最终手停顿在最醒目的位子上,里面是江离。
江离既可入药,又可作为香料随身佩戴,只是味道特殊,有人喜,有人厌,燕明庭便是后者。
他刚捏住袋绳,手就被人按住了,燕明庭站在他身后,道:“换一个吧。”
打喷嚏什么的,太丢人了,有损他英俊潇洒的面子。
沉默间,覃管家走到门口,看见他们前胸贴后背的姿势,“啊”了一声,旋即捂住眼,道:“将军,大人,外面有客人求见。”
“这么早,谁啊?”燕明庭问道。
“说是什么知州的知府之女,前来感谢两位主子的。”
两人对视一眼,燕明庭问:“你认识?”
赵夜阑摇头:“你呢?”
“我连京城的人都不认识几个,又怎么认识知州的。”
“去瞧瞧吧。”
燕明庭点头,注意到他放下了江离的香袋,这才满意地跟上去。
大堂里站着一位年轻女子,身着藕色留仙裙,头戴珠钗,发丝半束半披,一看便知是还未出阁的少女。待看见他们一同来到大厅时,女子眼眸亮了一瞬,而后眉眼弯弯地看向他们:“燕将军,赵大人,小女乃知州知府之女,名唤孙暮芸,前几日在街上不幸在街上碰上贼人,幸得将军出手相助,才不至于丢了祖母遗物。”
燕明庭总算想起为何觉得她眼熟的缘故了,道:“小事一桩,不必言谢。”
孙暮芸伸出手,婢女将一个盒子递到她手里,她双手献上谢礼:“素闻燕将军战功赫赫,小女曾偶得一副鸾玉刀,与我无甚用处,若是能得将军喜爱,也不算暴殄天物了。”
盒子一打开,里面放着一把短小锋利的刀,旁边搁置的刀鞘却看起来富贵无比,造型别致,有金珠宝石镶嵌。
燕明庭沉默看了一会,孙暮芸就知他是喜欢的,便转手递给了守在一旁的覃管家。
“多谢孙小姐。”燕明庭道。
“不客气。”孙暮芸望着他,笑得眼睛都快寻不见了。
见状,赵夜阑心里冷笑两声,往座子上一坐,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道:“覃管家,怎地还不给孙小姐看茶?”
“不用了,已经有茶了。”孙暮芸又笑着从婢女身上拿走一卷绸缎,走到赵夜阑面前,笑意盈盈道,“上次偶然撞见赵大人,多谢你出手相助,又得知你好锦缎绸衣,我此次入京正好带了不少缎子,都是从江南绣坊里选到的好缎子,不知能否入你的慧眼?”
赵夜阑低头看了一眼,对方体贴地将料子呈现在他眼前,细心讲解道:“江南绣坊里上好的料子都会送进宫里,不过我和绣娘们关系不错,所以给我送了几件,这些花纹都是绣娘们一针一线所织……”
赵夜阑抬眸看她:“你入京是来参加选秀的?”
“正是,我年初已及笄,按照律例,凡官员之女及笄后便要入京选秀。”孙暮芸叹道。
“那你为何给我们送礼?不如留着打点宫里的人。”赵夜阑说道。
“不是的,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刻意讨好你和燕将军的。”孙暮芸赶忙解释道,可是又不好当面和他们说真实原因——你们生得好看,我见着就欢喜。
说了这个,会被丢出去的吧?
她转了转眼睛,道:“我只是初来乍到,就得了二位大人的恩情,心生感激,才会想要宝刀赠英雄,绸缎馈美……赵大人的。”
赵夜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这时,孙暮芸又取出一块崭新的锦帕:“大人,你若是不喜欢那绸缎,不妨再看看这帕子的料子,柔软舒适,比京城这些好多了,我亲自验过的……”
赵夜阑来了兴趣,指腹揉搓着面料。
眼见着他们围绕着帕子讨论了起来,燕明庭脸色越来越黑,给一旁的覃管家使了个眼色,覃管家立即领悟,上前打断他们的对话:“大人,该用早膳了。”
“呀,原来你们还没用早膳吗?是我不赶巧了,没想到二位大人也还没用早饭。”孙暮芸道。
“孙小姐也没用膳?”赵夜阑道,“不介意的话,不妨留下来一道用膳?”
“可以吗?”孙暮芸惊喜地看着他们。
不可以!!!
燕明庭在心里咆哮,面上却无动于衷,以为赵夜阑能看懂自己的脸色,谁知对方已经领着她在桌边坐下了。
这二人相谈甚欢,从江南织造聊到风景美食和风土人情,孙暮芸滔滔不绝,言语间都充满了对故乡的不舍。
用过早饭,孙暮芸再次告辞,一走出将军府,就用帕子掩着嘴无声偷笑,和婢女小声交流:“天呐,赵大人怎地如此俊美又温柔,满腹经纶却又懂市井行情。今日能和他一同用膳,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婢女陷入深深的无奈,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见到美男子就挪不动道,说:“不过燕将军看起来有点凶。”
“你懂什么。”孙暮芸意味不明地笑了,“他那分明是醋了。”
“什么?醋了?”
“看来这京中传言也不能全然相信,怎么会有人觉得将军和赵大人水火不容呢?”孙暮芸的笑容逐渐放肆,“我看早晚要融了,嘻嘻。”
将人送走后,燕明庭才扭头问:“你出手助她什么了?”
“上次她在大门外,东西掉了,我顺手捡了起来。”赵夜阑回答道。
“就这样?”
“就这样。”
“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大费周章地去打听你的喜好,又来登门送礼?”燕明庭脸黑得能挤出墨来,“我看她分明就是别有居心。”
“哦?存的是什么心?”赵夜阑问。
“存的你这份心思呗!多半是看你模样俊俏,想亲近亲近。”燕明庭道。
“……”赵夜阑道,“她一个秀女,很快便是皇上的人了,又明知我们二人的关系,还能坦荡荡地当面送礼,怎地会是存我这份心?”
燕明庭被他一句“我们二人的关系”给抚平了怒气。
“况且,她不是给你也送了宝刀吗?怎么就不能是惦记上你,顺带恭维一下我,日后好进门?”赵夜阑揶揄道。
“怎么可能。”说到宝刀,燕明庭将那个盒子拿过来,放到他面前,“这等花里胡哨不中用的武器,也就你喜欢了,拿去吧。”
若是早知道此女还会给赵夜阑送绸缎,他就不接这把刀了,应该直接把人请出去才是。
“你不是命钟越红给我准备了弩/箭吗?”赵夜阑取出那把刀,把玩了两下,“此物还有用吗?”
“防身的作用不大,但是可以拿去玩,你不是爱金银珠宝吗?可以把鞘上的这些东西都抠下来。”
赵夜阑白了他一眼。
燕明庭还要去校场,跟钟越红说说宫里的消息,就先一步离开府。赵夜阑将两份礼物交给小高拿去存放,回到房间时,看见覃管家盯着桌上的东西,自言自语个不停。
“看什么呢你?”赵夜阑不咸不淡地问。
“大人,敢问这支簪子是从何而来啊?”覃管家方才过来清扫时,无意中瞥见摆放在桌上的架子上,摆放了几只簪子,其中一支流云玉簪吸引了他的注意,又怕是认错了,这才大胆问一问。
“燕明庭给的,怎么?”
“那没错了。”覃管家笑呵呵道,“这支簪子原是太上皇赐予老将军的,老将军成婚时交给了给老夫人。但这是男子饰物,所以老夫人再次转赠给了将军,可是将军嫌碍事,从未佩戴过,没想到这簪子倒是找到了合适的主人……”
赵夜阑眉头一挑,原以为燕明庭是购置的,没成想竟还是家传之物,万幸这只簪子没有什么“夫人”使命——
“大人,将军这是在效仿老将军,赠予夫人你……”
赵夜阑脸色一顿,冷眼瞧他:“打扫完了吗?以后这屋子不用劳烦你了,叫其他下人就成。”话少的那种。
覃管家委屈地跟小高诉苦:“小高,你这么多年,是怎么在赵大人身边生存下来的?”
小高一脸正直:“我功夫好,话还少,有吩咐照做就是,绝不多问。”
覃管家:“……好的,没一样我做到了。”
下午赵夜阑出了趟门办事,轿子经过红袖楼时,远远听见有人在大声喧哗,随机轿子陡然一停。
“出什么事了?”
小高回道:“大人,有人摔在轿子前面了。”
“绕过去。”
“好像是李遇程。”
赵夜阑掀开帘子下轿,便看见李遇程躺在地上,叫唤个不停,指着站在对面的男人臭骂:“好你小子,竟敢扔我,你等着我去叫人来!”
赵夜阑:“……”这厮回回都是这么叫得嚣张,又屁大点本事,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正无语之际,李遇程发现了他的身影,眼睛一亮,立即爬起来跑到他身边:“赵兄赵兄,你来接我啦?”
跟你很熟吗?
赵夜阑脸色一黑,转身就欲走,谁知却被他一把抓住,哥俩好似的勾住他肩膀,冲那对面的人叫嚣道:“亏你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呢,我看多半是自吹自擂吧,有本事跟我赵兄比比,看看你到底算哪根葱!”
赵夜阑低头看了眼他为了勾肩膀而不得不踮起来的脚,道:“别逞强了。”
李遇程一噎。
那人却在见到赵夜阑后,色厉内荏地跟李遇程放了句狠话:“下次再敢跟我抢人,我一定打死你!”然后就故作潇洒地逃走了。
“有本事别跑啊,德性!”李遇程得意地冲他背影竖了个倒拇指,然后回过头,见赵夜阑阴郁的神情,讪讪一笑,给他小心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摆正态度道,“大恩不言谢,这次算我欠你的。”
“你拿什么还?”
“我……我请你去听曲!”李遇程扬声道,“红袖楼近日来了位绝色佳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一座难求啊!”
赵夜阑眼瞅着他越说越上头,道:“不赌了?”
李遇程一愣,摆摆手:“不赌了不赌了,戒了。”
“改去嫖了?”
“……话别说那么难听嘛!”李遇程心虚地说,“主要是那位佳人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啊,你要是见了,保管跟我一样着迷。”
赵夜阑嗤之以鼻,转身要走,又被他拉住。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给个面子,一起吃顿饭吧。”李遇程放低姿态道。
赵夜阑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今日还有事,改日再说。”
“什么事?”
“回去喂兔子。”
李遇程额头青筋一跳:“你宁愿回去喂兔子,都不想跟我一起吃顿饭?”
“你再不收回手,我就让小高把你亲自送回去。”
李遇程瞅了眼旁边那功夫好的小厮,立即举起双手,笑呵呵道:“改日就改日。”
摆脱了李遇程,赵夜阑回到府中时,燕明庭已经在大堂里坐着了。
“你去哪了?”燕明庭询问道。
赵夜阑避重就轻地问:“给钟越红通过信了?”
“嗯。”燕明庭深深叹了口气,“她决定回军营去。”
“回军营?”
“嗯,不过这也是她早前的意思。她并不喜爱京城,此次回京只是为了探亲,才耽搁这么些时日,没想到夜长梦多,横生枝节,所以她这次是铁了心要去边关驻守了。”燕明庭道。
“那她母亲怎么办?”
“一起带走,我联系了人,让钟母在边关的镇子里落脚,这样她有空的时候就可以回去团聚。”
赵夜阑颔首:“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离开吧。只是暂且先别动,以免皇上发现异常,待大选结束后,再以军中调令为由,将她派遣出去。”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段时日她还是会留在京中。”燕明庭无奈一笑,“去边关也好,这京中波云诡谲,实在费心思。”
天边飞过几只鸟,扑棱着翅膀,飞向无垠的天际。赵夜阑侧过身,抬起头望着那群鸟儿,道:“是啊,此后天高任鸟飞,多快活……”
燕明庭一愣,莫名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一丝向往的痕迹,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赵夜阑睨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去往书房。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今日去做什么了呢,这么大半天才回来。”燕明庭追上去道。
“少多管闲事。”赵夜阑道。
燕明庭直觉不太对,停下脚步,转身去找高檀,在后院里看见了正在喂兔子的人,问道:“小高,今日你和大人去哪里了?”
小高抬起头,眼睛转了转:“我们哪儿也没去。”
“胡说,我分明在街上看见你们了,好多人都看见了。”燕明庭诈他的话,果不其然,小高信以为真,惊讶地看他,回想着旁观者最多的时候……
“大人真没想去青楼,是那李遇程非要拉着他!”
燕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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