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深夜,燕明庭沐浴完,没有在房中看见赵夜阑,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出去寻人了。

    下人说看见赵大人去祠堂了。

    他走到祠堂外,看见里面灯火明亮,窗上映着赵夜阑的影子。他沉思片刻,脚步一转,没有出声,而在倚在窗边,沉默地陪了他一会。

    里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有香烛在静默地燃烧着,燕明庭想了想,悄声离去,顺便吩咐下人们不要靠近祠堂。

    在房中躺了一会,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赵夜阑走到床边。

    “回来啦,快来,被窝都给你暖好了,可暖和了。”燕明庭挪到自己的位子上。

    “你知道我去哪了?”赵夜阑脱下衣服,躺上床后,冰凉的手就被他抓住,握在掌心里搓了搓。

    “嗯,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偷听你和爹娘说悄悄话。”

    “听到也没事。”赵夜阑笑了一下,“就是跟他们说一声,我现在过得很好。”

    “那就好,我替你爹娘感到欣慰。”燕明庭笑道。

    半晌,赵夜阑忽然问道:“明日是不是还要休沐一天?”

    “是啊。”燕明庭打了个哈欠说道,谁知対方窸窸窣窣地坐在了他身上来,低头舔着他的耳朵道,“我明日不出门了。”

    燕明庭登时精神异常:“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哈。”

    赵夜阑轻笑道,附耳悄声道:“狠一点也没关系。”

    隔日,赵夜阑果然没出门,睡到下午才起来,抱着汤婆子瘫在躺椅上,里面垫了虎皮,膝盖上还垫了块毯子,悠闲自在坐在屋檐下赏雪,看燕明庭给小高传授功夫。

    十日后,就是除夕了,皇上要和藩王们举行家宴,没有要外臣参加,所以大家都可以各自在家过个安稳年。

    将军府今年很热闹,覃管家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忙进忙出过了,一大早就去下拜帖,邀人来做客。

    临近中午,客人们陆续到齐了。

    李遇程父子、阮弦一家人、何翠章等几名副将、左冉尹平绿,还有阚川一家三口。

    其他人都知道他们与赵夜阑关系不错,可看到阚川的时候,难免会有些惊讶。

    燕明庭笑道:“多谢阚大人给我这个面子。”

    “将军说笑了,能得到将军的请帖,才是我阚某三生有幸。”

    两人寒暄着,大家都以为是燕明庭的朋友,也就放下了疑惑。

    这几日上下朝燕明庭都会与阚川交流,其他官员见了,也只是以为这两人志趣相投罢了,毕竟燕明庭和谁都合得来。

    “赵大人呢?”尹平绿问了一句。

    “他在书房写春联呢,马上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赵夜阑来到了前厅,一身应景的朱色衣衫,头上插着一支流云玉簪,青丝如瀑,皮肤白皙,是这冬日里一道亮眼的风景,大家不由自主地多欣赏了几眼,才彼此打了个招呼。

    “外面冷,我们先用饭吧。”赵夜阑说道。

    桌子上摆满了佳肴,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因为有李遇程这个话痨和何翠章这个不见外的家伙在插科打诨,饭桌上很快就笑声不断,原来不熟悉的几人也渐渐熟络了起来。

    饭后,左冉和尹平绿被郦娘抱着小娃娃给吸引了,加上阮弦的妻子,四个女人围在一快逗孩子。郦娘跟她们诉说怀孕十月的辛苦,但是眼里却又充满了柔情。阮弦妻子还未怀胎,但是被她说得都有些怕生孩子了。

    左冉和尹平绿蹲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孩子,直说她辛苦了,又夸孩子真可爱。

    也许是见到这么多陌生人不适应,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尹平绿问道:“是不是要喝奶水了?”

    “刚刚才喂过啊,应该不是饿了。”郦娘说着,忽然抱着孩子起身往里面走,“你们陪我去找找赵大人。”

    赵夜阑正在书房里和阚川、李津羽、阮弦三人一同观赏字画,正是阚川上次送的生辰贺礼。

    几人妙语连珠地连连夸奖完字画,又不约而同地说了朝堂的事,正说到和南疆的关系时,就听见外面响起几个姑娘的声音,急匆匆地喊着赵大人,赵大人。

    随后阚川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小姑娘跑进来,将孩子递给了赵夜阑。

    “赵大人,孩子一直哭,你看看能不能让她停下来?”

    赵夜阑并没有抱孩子的经验,一时间愣住,手脚僵硬,两手平摊地搂着嗷嗷大哭的孩子,茫然地问她们:“是这样吗?”

    阚川见状,笑着上前说了一句还是我这个亲爹来吧,刚伸过手,就见孩子在赵夜阑的怀里止住了哭声。

    阚川:“?”

    其他人:哇哦。

    阮弦抚掌大笑:“阚兄,我看你这亲爹都赶不上赵兄了,不如就让你这孩子认他做个义父算了。”

    阚川顺势说道:“这个提议不错,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赵夜阑低头看着孩子,笑了一下:“行啊。”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赵夜阑光明正大地认了个干女儿,还按照习俗给了个压岁钱。

    “这种场合怎么能没有燕将军呢?他人呢?”阮弦问道。

    左冉说:“他们几个在外面打架呢。”

    一行人往外面走去,来到后院,就看见李遇程正缠着燕明庭教他功夫,想跟小高一样飞檐走壁,又想跟何翠章一样拿重兵器,结果燕明庭随便一推,他就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大家纷纷看向李津羽,担心这护犊子的老家伙会责怪燕明庭,谁知李津羽摸着胡子大笑:“燕明庭,这小子你随便揍!”

    “爹,你还是不是我亲爹啊!”李遇程嚎了一句,又去纠缠燕明庭了。

    “你先去跑五圈热热身再说。”燕明庭说。

    “我这就跑。”

    “我说的是绕京城五圈。”

    “……你欺负人!赵夜阑说他顶多是绕着将军府跑五圈!”

    “他是我夫人,自然可以讨价还价,你又是哪根葱?”

    众人哈哈大笑,赵夜阑无奈地伸手捂住孩子耳朵,不能听的话还是少听。

    傍晚时分,大家纷纷告辞,各自回家。将军府也只剩下府里的人了,赵夜阑让下人们把饭菜收拾好之后,就下去休息,好好过个除夕了。

    下人们兴高采烈地拿着赏银去上街买东西,府里就剩下两个主子了。两人用过饭后,就无事可做了,现在街上人多得很,赵夜阑不想出去人挤人,拿起一个后面树林里摘的橘子,吃了几口,问道:“现在要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你有什么想法吗?”燕明庭坐在旁边,也剥起了橘子。

    “是不是该给压岁钱了?”赵夜阑想起小时候过年,爹娘会给他压岁钱,然后他就拿着去买纸笔了。

    “可以啊,你想要多少?”

    “我想要黄金万两,你能给吗?”

    “没问题,等着。”过了一会,燕明庭大摇大摆地给了他一张欠条。

    “……”

    “你再看看反面。”燕明庭提示道。

    赵夜阑翻过来一看,上面画着一个小人,捧着个大大的金元宝,一下把他逗乐了:“你幼不幼稚?”

    燕明庭并不承认,直说自己聪明,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喏,压岁钱。”

    赵夜阑接过来,发现银票有些磨痕,疑道:“哪来的?”

    “小时候我娘给我的压岁钱,离京前的最后一个除夕,她让我拿着去边关买吃的,别亏待自己。”燕明庭笑出了声,“去了边关,我就是想买好东西也难啊,就一直留着了。”

    “那你自己留着吧。”

    “存你那里不是一样的吗?”

    赵夜阑想了想,也有点道理,便收下了,然后从在怀里掏啊掏,燕明庭眼睛都看直了,结果就看他掏了半天,说:“你看什么呢,我就掏掏而已,又没有东西。”

    燕明庭登时好失望的说,脚尖去蹭了蹭他的脚:“你真的什么都不给我啊?”

    赵夜阑将他上下打量一圈,终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镯:“这个,你要吗?”

    “你变坏了,居然学会耍人玩了。”燕明庭笑着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我娘留给她儿媳的。”赵夜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要么?”

    “要啊,既然是婆婆准备的礼物,那我自然是要收的~”燕明庭扭捏地回答,自己先笑出了声,拿过去戴了半天,手都勒红了,也没有带进去,“完了,婆婆准备礼物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她儿媳会是个大手吗?”

    赵夜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这个镯子是娘在狱中偷偷给他的,悄悄在他耳边叮嘱:“梦亭,这是我原本想等你长大成亲了,交给你妻子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离开这里,你也一定要出去,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找个喜欢的人成亲,知道吗?”

    他知道那是娘在给他留念想,留嘱托,怕他在家破人亡之后寻短见。所以他苟延残喘地独自活着,不过还算幸运,他竟然真的找到喜欢的人成亲了。

    这个镯子还是没能戴进去,被燕明庭拿去存放起来了,看着他装进一个盒子里,上了十八道锁,赵夜阑忍不住道:“你应该和顾袅袅一起比拼一下藏东西。”

    “什么意思?”

    她藏一个东西用十几个盒子,你用十几把锁,真是不知道谁更厉害。

    皇宫里燃放了成片的烟花,几乎将整个夜空都照亮了,百姓们都跑来观看,一同辞旧迎新。

    外面沸反盈天,而屋内又是另一番景象,塌上两人时而喁喁私语,时而喘息不停,明明还是冬日,却似无边春色。

    窗外掠过烟花五彩缤纷的色彩,赵夜阑抓着床帏,随着海浪浮沉时,下意识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后海浪停了下来。

    他茫然地看向燕明庭,眼尾殷红,眼底还有未褪去的海潮,正欲开口,就见燕明庭低下头,往下面伏去。

    赵夜阑猛地颤动着眼眸,又听见外面的烟花炸开了,像是绽开在脑海里和心里,他张了张嘴,放纵的声音被烟花声掩盖,只有燕明庭听得清清楚楚。

    除夕后,各地藩王和使臣们就该离开了,燕明庭负责将这些人送出城门,只是南疆王迟迟没有动身,说是喜欢京城的美食,想多留一两天,于是又等了两日,才带着南疆公主一起离开。

    南疆公主见了燕明庭,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眼里尽是嘲弄之意。

    燕明庭视而不见,送走人之后,回到将军府后,就等来了左冉。

    “南疆王这两日是在等什么?”

    “南疆公主在客栈里消失了几日。”左冉小声回道,她被燕明庭以女侍卫一职安插在客栈里,方便照顾女眷,但只能守在客栈,免得引起怀疑,“昨晚才被南疆王的人找到,还吵了起来。我偷听了一会,好像说到什么男人,上床之类的话,估摸着公主是出去私会男人了。”

    燕明庭蹙起眉,又找到何翠章,让他查查这几日里,有哪些男人是在外面厮混,没有回家的。然而经过几天搜查,何翠章摇头叹息:“因为有使臣们来访,所以今年过年宵禁管得特别严,除了流连青楼的那些人,其他男人都老老实实在家守岁。”

    那就奇怪了,堂堂一公主,总不能去青楼找男人吧?

    再一想到南疆公主离开的时候,那眼神分明是有几分不屑的,可见她找的男人,地位绝対不简单。

    他将这事告知赵夜阑,问他有没有可能是赵暄?

    “不会是他。”赵夜阑道,“听说他这几日都夜宿娴妃的宫里,而且他若是想将南疆公主招进宫,压根不用偷偷摸摸,直接光明正大不是更好?”

    “可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比我地位还高了……”燕明庭说着,的忽然意味深长地看向赵夜阑。

    “你是不是欠抽?”赵夜阑没好气地拧了下他耳朵,“这几天谁天天夜里睡你旁边的?”

    “你你你,除了你还能有谁呢?”燕明庭连连求饶,“我只是习惯了,毕竟你在我心里的地位确实很高很高嘛。”

    第82章

    赵夜阑这日被召进了宫,三日后就是先皇的祭祀大典了,赵暄找他有要事相商。

    赵暄并不想举办得多隆重,但宣朝一向非常重视祭祀大礼,所以表面功夫不能少。

    但赵暄找他前来,并不只是商量如何举办祭祀,这些是由礼部掌管的,而是商讨如何处理别宫里的人。

    别宫里还软禁着一位前太子。

    当年夺位时,最先拉下马的就是这位废太子,然后其他几家才开始谋势而动。二皇子和四皇子见赵暄开始展现锋芒的时候,就联合起来,派人暗杀,不过那次有惊无险,金领卫及时救了他们,赵夜阑也替他挡了一箭。之后两人便是设计谋害了这两位皇子。

    如今除了赵暄,也就前太子,和一个怯懦单纯的五皇子。五皇子在赵暄登基后便被送到了北境做藩王,过年时还进京来参加国宴了,至今没有回去,就等参加完祭礼才返程。

    “礼部的人说要前太子参加祭祀,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参加吗?”赵暄问道。

    “有,在他参加前暗害他。”赵夜阑道。

    赵暄笑了起来:“那不是让礼部和那群言官更有话题发挥了吗?”

    赵夜阑叹息:“这家伙怎么还拖着不死呢?”

    别宫名为别宫,实际上就是一座荒废的冷宫,在城郊的半山腰上,里面只有十来个下人清扫,那生性荒淫的前太子受了不少苦。

    本以为拖上个几年就能咽气,去年派余钧良去别宫探望了一番,回来说是対方已经有些疯癫了,没想到竟然还苟活着。

    “罢了,谅他也不成气候,就让他参加吧。让父皇在天之灵也看看,他最宠爱的太子如今是多么狼狈。”赵暄道,“你带着人去别宫去通知他一声吧。”

    “是。”

    赵夜阑离开皇宫后,即刻出发,经过集市时,正好撞见了巡逻的燕明庭。

    燕明庭问他去哪,他说别宫。

    “我陪你去。”燕明庭看了眼他带的十来个侍卫,小声说,“怎么带禁军的人?不知道你夫君是大将军啊,手底下的人中用多了,你随便去校场挑几个都比这些人强。”

    赵夜阑好笑道:“皇上安排的。”

    “别听他的,等我给重新找几个人来。”燕明庭沿路喊了几声,片刻后,何翠章和左冉等人就出现了。

    赵夜阑听着后面这群人叽叽喳喳的,总觉得自己是带了一群鸟。

    “等会到了别宫,你们就别出声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众人连连答应。

    别宫的山路崎岖,好在有燕明庭拉着他,走了一段路后又直接把他背了起来。到别宫前,他才赶紧拍拍燕明庭的背:“好了好了,快放我下来。”

    “怎么,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啊。”燕明庭打趣了一句,把人放了下来。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赵夜阑说完,转身往里面走去,却发现燕明庭也跟了上来,道,“你也在外面等我吧。”

    “不行,听说这前太子都有些疯癫了,我肯定得保护好你的安危。”

    赵夜阑还是有些疑虑,叮嘱道:“那等会他说的胡话,你千万不要放心上去。”

    “好。”燕明庭四处打量了一圈,这里荒废已久,连下人们都有几分敷衍。

    赵夜阑来过这里好几次了,所以下人们看见他,喊了声赵大人,再看向燕明庭时却有些呆愣,似乎不知道他是谁。

    这里消息闭塞,连饭菜都是山下的人送上来,恐怕连燕明庭的事迹都听的少,更何况是他的长相。

    两人也无意多做介绍,径直往里面走去,直到来到一扇门前,看见一个人斜躺在床边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一壶酒,举得高高的,酒水一半落入口中,一半滴在脸上,哈哈大笑:“好酒好酒,小二,再给我上一坛。”

    赵夜阑走进去,道:“三日后便是先皇的祭礼,还请大皇子到场观礼。”

    赵旭扭头看着他,半晌才问了一句:“赵夜阑?你又来了?”

    赵夜阑不语。

    赵旭冷笑几声,将酒壶向他砸过来,被燕明庭横空拦下。燕明庭眉头紧蹙,不悦地看着赵旭。

    赵旭目光又落在他的身上,眼里尽是嘲弄之意,随后说道:“赵夜阑,你个走狗,怎么配和我说话?”

    赵夜阑也不恼,走到他面前,一脚踩上他撑在地面上的手,俯视道:“我是走狗,你又是谁?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罢了。”

    他永远记得在地牢时,这个畜生大摇大摆地走进牢房,挑选年轻貌美的女人,这双烂手还曾摸过他娘的下巴,甚至出言讽刺:“好看是好看,就是老了些,我要找的可是雏。”

    “啊啊啊啊!”赵旭手指被用力碾压过,赵夜阑松开脚之后,他立即抱着手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双眼通红,“赵夜阑!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赵夜阑一巴掌扇他脸上:“那我为何不现在就把你杀了呢?”

    “你敢!”赵旭捂着脸,愤恨地看着他,余光瞥见燕明庭,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几声,忽然道,“我有事跟你说,麻烦你让赵夜阑滚出去。”

    燕明庭不悦,压根不理会他。

    “你不想知道你老将军的真正死因了吗?”赵旭问道。

    燕明庭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知道些什么?”

    赵旭看向赵夜阑,意思很明显。

    “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燕明庭低声道。

    赵夜阑不放心地走到门外,却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燕明庭走到他面前:“现在可以说了吗?”

    “是赵暄指使的。”赵旭压低声音道。

    “不可能。”燕明庭控制着脾气。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他给你送去边关的太医,是不是很得你们父子的心?”赵旭顿了顿,道,“我亲耳听到他吩咐太医在老将军酒水里下毒,就是为了让你掌管大军,这样你就会因为一点恩情而乖乖听话。你看,你现在不就是一条合格的狗了吗?”

    燕明庭呼吸急促了起来,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的看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可以向天发誓。”

    赵夜阑在外等候了一阵,随后听见房门打开,神色焦急地上前问道:“他说什么了?”

    “你先回府去,我有点事要去做。”燕明庭说完,让小高和左冉送他回去,然后将何翠章叫到一旁,一边神色匆匆地给他吩咐了几句,一边快步离开。

    “燕明庭!”赵夜阑喊了一声,眨眼间他便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扭头去询问何翠章发生了何事。

    何翠章神色也是异常紧张,只让小高带着他快些回将军府去,然后就带着其他人一同消失了。

    屋子里传出赵旭放肆大笑的声音。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赵夜阑疾步走进去,脸色阴沉地质问道。

    “赵夜阑,你当了赵暄的走狗,有没有想过他也会有死的一天?”赵旭阴恻恻道,“尤其是死在燕明庭的手里?”

    赵夜阑瞳孔猛然一缩。

    “如果燕明庭弑君谋反,你到底是要帮燕明庭,还是赵暄呢?”

    赵夜阑立即猜到他说的凶手是赵暄。

    可他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赵暄,正如赵暄不知道他在京中安排了眼线,他也不可能対赵暄的所有事都了如指掌。

    但他直觉觉得不是赵暄,赵暄虽然为了夺位不择手段,可也的确是把社稷放在心上的,没有要害老将军的理由。

    可是,万一呢……

    赵夜阑都不敢去想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快步走出别宫,神色匆匆的下山,然而地形崎岖,脚程太慢,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皇宫的方向走。

    “大人,将军和何大哥让我送你回府。”小高为难道。

    “那你去跟着他们做事好了,别跟着我。”赵夜阑说完,就看见路边有一匹马,飞快地上马,给主人抛下一锭银子就快马加鞭地往宫门口赶去。

    小高只好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跑,生怕他摔下来了,不过好在燕将军教徒弟的效果很好,大人竟然一路又快又稳地赶到了目的地,就是下马的时候有点慌乱。

    再往里面,小高就不能跟进去了,顺便将赵夜阑身上取下来的短兵利器接过来。

    过宫门是不允许带武器的,除非是有特殊身份的,比如大将军。

    赵夜阑心慌意乱地问侍卫:“燕明庭进宫了吗?佩剑解下来了吗?”

    “没解,进去快半个时辰了。”侍卫话音刚落,他就转身跑了进去。

    宫里巡逻的禁军明显增多了不少,赵夜阑一路询问,最终来到偏殿,听见赵暄正在和新任禁军统领安排布防,急匆匆地跑进了殿里。

    “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赵暄停下来,给统领使了个眼色,统领立即收声告退,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燕明庭是不是来找过你了?”赵夜阑脱口而出地问。

    “嗯。”赵暄挑了下眉,“看把你急的,连尊称都忘了?”

    赵夜阑也顾不上那么多,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不在这里。”赵暄道。

    “你把他弄去哪了?”赵夜阑走上前质问道。

    赵暄沉默地看着他。

    两厢対视半晌,赵夜阑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问:“老将军是不是你派人去下毒的?”

    赵暄眉目一动,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指着他大笑起来,笑得有些止不住,扶着一旁的桌案,然后将案上的折子扫到地上去。

    “赵夜阑!你是在和谁说话?你又在怀疑谁?!”

    赵夜阑道:“我就要你一个准话,到底是不是你?”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竟然就是这种人吗?”赵暄声音嘶哑道,自己也忘了用尊称,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但并非是真正的以前了。

    赵夜阑打量他半晌,在他青筋直跳的额头上停留片刻,而后蹲下去将折子一个个捡起来,道:“不是你就好。”

    赵暄垂眸看着他:“如果是我呢?你是不是还要跟他一起反了?”

    赵夜阑摇摇头,起身将折子放回桌案上,道:“我从来没想过反你,无论如何,你始终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赵夜阑。但如果你要害我的人……”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赵暄已经猜到了,他苍凉地笑了笑:“你居然愿意为了他背弃我,背上弑君的罪名?”

    赵夜阑抬眸:“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他出事了,我也再难苟活于世,所以我一定会站在他那边。”

    “什么苟活于世?”燕明庭出现在大殿门口。

    赵夜阑侧头,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皱着眉问:“你去做什么了?”

    “刚刚去部署了一下皇宫和京城的防卫情况。”燕明庭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发丝,“不是让你先回府去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能安心回府吗?”赵夜阑道。

    燕明庭笑了笑:“也是,辛苦你跑这一路了,不给赵旭做个戏,他怕是不会有下一步行动。”

    “什么行动?”

    燕明庭眼神微沉:“还记得除夕后南疆公主和男人私会吗?”

    “难道是他?”

    燕明庭颔首:“赵旭跟我说的是陛下派的太医去下毒,我方才已经向陛下求证过了,派去边关的那名太医是你去找的,其间陛下一直没有插手过这件事。而你,绝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所以只能是赵旭撒谎了。”

    “当他说完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别宫的下人都不认识我是谁,他为何又认识我?还知道我们俩感情好,甚至连我爹中毒的事都了如指掌?要么,他是真的听见陛下吩咐了这事,要么……他就是凶手。”燕明庭眼神冷了下来。

    “所以你亲自来宫里求证?”赵夜阑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回想起在别宫的情景,恍然道,“在他面前故意冷落我,然后暗中派何翠章他们守在别宫?”

    燕明庭点点头:“他这么打草惊蛇,必然是有了后招,而京城里早就没有了他的耳目,除非他找到了新的靠山和出路。”

    “南疆公主。”赵夜阑扭头问赵暄,“以前南疆王来京城时,可有带过公主来?”

    “有那么一次,当时好像是来谈和亲的,当时谈的是二公主,而不是这位八公主。不过当年我还在关禁闭,负责接待他们的是身为太子的赵旭。”赵暄道。

    赵夜阑和燕明庭対视一眼:“很可能他们早就暗度陈仓了。”

    “不错。南疆公主刚离开,赵旭就迫不及待将此事提出来激怒我,一方面是想看看能不能策反我,另一方面是已经安排好了要逃离京城,担心我们会直接将他接到皇宫来参加祭祀大典,而破坏了他的计划。”

    “那么南疆公主之前说想要嫁给你,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而已。”赵夜阑道。

    燕明庭点点头,侧头看向赵暄,“陛下,倘若我用赤沙剑斩了皇子,你可会怪罪下来?”

    “赵旭私通别国公主,有谋逆之意,可先斩后奏。”赵暄道。

    燕明庭拱手,手上青筋隆起,眼神晦暗又坚定,按着身上的佩剑,转身离开大殿。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喊了一声:“梦亭,你就在此处等我罢。”

    皇宫远比外面安全多了,赵夜阑走到门口,道:“你注意安全。”

    “嗯。”燕明庭又不放心地在他耳边交代一句,“你待着就待着,别离他太近了,听到没?”

    赵夜阑:“……”

    赵暄:“朕听到了。”

    燕明庭压根没控制音量,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抬了抬下颌,这才匆匆离开。

    赵暄无奈地走到门口目送他,谁知赵夜阑却敏感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朕是什么瘟神吗?”

    赵夜阑也觉得这下意识的举动有些好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轻声笑了起来。

    第83章

    燕明庭先回了一趟府,拿上赤沙剑,又去祠堂给父亲上了炷香,这才提着剑出门去。

    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到别宫时,何翠章等人已经不在原地了,别宫里就剩下一群慌慌张张的下人。

    他找到其中一个人问道:“赵旭呢?”

    “他、他跑了。”下人战战兢兢地说道,“方才有一群黑衣人突然冒出来,和一群士兵打了起来,然后将他偷偷带走了。”

    燕明庭又四处寻找了一下,如果是和何翠章等人交手的话,一定会有伤亡,结果还真在下山的路上找到一些稀稀拉拉的尸体。

    他扯下尸体的面罩,服装头饰明显是南疆装扮,脸色已经散发着黑气,多半是给自己下了毒。

    这时,天上亮起火信子,是他们的信号箭,他立即朝那个方向狂奔过去,在城门外找到了何翠章等人。

    “将军,那群人一直使用毒气毒箭,被他们给逃跑了。”何翠章愧疚道。

    “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他们很机灵,从各个方向分散逃开的,我已经让人去分开追了,就是人手不太够,怕中他们的招。”何翠章说。

    “你回去多调些人出去追,怕是要出大事了。”燕明庭沉声吩咐完,沿着去南疆的主干道追到了天亮,既没有看到逃跑的队伍,也没有收到其他队人马的消息,这才返回去。

    宫里已经在上早朝了,燕明庭直接走进大殿,汇报昨夜的情况,道:“南疆人有恃无恐地将我们的皇子带走,要么是内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整个南疆都有反叛之意了。”

    群臣哗然,没料到南疆王刚离京不久,就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也惊讶于这废太子竟然还有逃出去的机会,目标就很清晰了,多半是奔着皇位来的。

    赵暄道:“昨夜燕将军迟迟未归,朕已经派人传令下去,各关塞要口都会加紧搜查,一定要将人捉拿归案,南疆那边有我们安排的人,如果有异动,我们一定会知道消息的。”

    不仅如此,赵暄还提及了燕老将军的死因,令群臣愤慨不已,纷纷追问燕明庭细节。

    既然已经确定了凶手,燕明庭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反正他迟早要手刃赵旭,省得到时又被言官弹劾他个大不敬之罪。

    在得知老将军之死与南疆有关后,当年一些参加宴会的人都开始回忆细节。

    李津羽忽然道:“说起来,我想起一件事,当时南疆给我们展示蛊毒时,我曾无意中见过前太子与那位南疆八公主在角落交流毒物,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在交流这事,所以我就没有多加注意。”

    “那毒是不是无色无味的?”燕明庭问。

    “好像是的。”

    “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前太子与八公主早年相识,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毒物,给为国为民的燕老将军下毒,犯下了滔天大罪。即刻起,全国缉拿逃犯赵旭。”赵暄下令道。

    散朝后,燕明庭就跟着赵暄一起去偏殿,赵夜阑还守在那里。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赵夜阑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额头打盹,膝盖上放着一张城防图。

    “梦亭。”燕明庭快步走进去。

    赵夜阑听见声音,睁开眼,开口时声音却有些嘶哑:“你回来了?人找到了吗?”

    “被他们逃走了。”燕明庭说着,将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等久了吧,我们先回家。”

    “嗯。”赵夜阑站起身,捶了捶腿,才跟着他一起告退。

    “回去好好休息吧,有事朕会通知你们的。”赵暄道。

    回到将军府后,燕明庭就带着他回房间,问道:“你昨晚一直在偏殿吗?”

    “嗯,不是你让我别乱跑吗?”赵夜阑道。

    “我没想到他们跑得这么顺利,所以耽搁到了现在。”燕明庭把他的外衣脱掉,给他掖好被子,“你先睡一会,我等会叫你。”

    “你不睡吗?”

    “我睡不着。”燕明庭摇摇头,握着他的手,安静了半晌,才有些哽咽地说道,“梦亭,我睡不着,一想到杀父仇人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跑了,我就睡不着。”

    赵夜阑摸了摸他的脸颊:“你一定能亲手抓到他的。”

    燕明庭点点头,转身去了书房,拿出那张详细的宣朝地图,以及边境地图,反复比照着路线,试图将所有能逃跑的线路都围堵起来。

    何翠章等人也赶来了,就等着他的吩咐。

    一群人商量好追踪路线后,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赵夜阑出现在门口:“你说他们逃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起来了?”燕明庭走到门口,回道,“我们追了一夜,都没发现任何踪迹。”

    “或许赵旭压根没有逃出京城?”赵夜阑道。

    “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已经安排人去京中排查了,目前还没有等到任何消息。”燕明庭说。

    赵夜阑颔首:“不要放过任何角落,他很可能就躲在京城里伺机而动。”

    “嗯,已经展开详细搜查了。”燕明庭又把人哄去睡觉了。

    然后经过三天三夜的搜查,京城里都没有寻到赵旭的影子,其他路线上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赵旭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踪迹成迷。

    宫里终于有点消息了,收到南疆的密报,南疆王室发生了政变。

    在年后南疆王回去后,就被八公主和她的胞兄二王子联合软禁了起来,同时还暗杀了大王子。就在五日前,二王子登基为南疆王,理由竟然是是效仿赵暄夺位,还口出狂言要扩大疆土,不再向宣朝俯首称臣,正积极说服南疆臣民攻打宣朝。

    “荒诞!”赵暄气得将折子扔在大殿上,“南疆新王如此叫嚣,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激愤,主战派的声音更大一些,今时不同往日,将士们都已经回京一年,养精蓄锐,战力充足,有足够的力量去收拾新任南疆王。

    燕明庭更是主动请缨,率领大军亲自出征。

    赵夜阑傍晚从翰林院回去,才得知此事,吃晚饭时,他一声不吭。燕明庭给他夹了好几次菜,晚上又殷勤地给他沐浴擦背,说了好几个笑话,都没有得到回应。

    躺在塌上,燕明庭拥着他,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睁着眼,沉默了许久,赵夜阑才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粮草军马都备好了?”

    “嗯。”

    赵夜阑知道拦不住他,于公于私,燕明庭都应该去。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起身点燃一根蜡烛,走出了房门。

    “你要去哪?”燕明庭立即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了厨房,赵夜阑翻找半天,然后装了不少包子,将包袱交给他。

    燕明庭哭笑不得:“我们有准备干粮。”

    赵夜阑压根不理会他的话,又踹开小高的房门,吓得小高直接从床上跪起来了。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大人,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你的糖葫芦都藏在哪了?”赵夜阑质问道。

    小高指了指桌子下面的抽屉。

    赵夜阑拉开后,将里面放的十几根糖葫芦都给没收了,然后悉数塞进了燕明庭的包袱里,可谓是光明正大的抢劫。

    小高傻眼了,燕明庭更是傻眼,随即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房后,赵夜阑又拿出自己的两把短刀和小型弩箭,问道:“你看这些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燕明庭笑道:“这些你就自己拿着防身用吧。”

    赵夜阑有些泄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走到角落里的柜子旁,鬼鬼祟祟的鼓捣半天,然后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这个拿去吧。”

    “这是什么?”燕明庭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装得满满的银票,还兑换成了各个钱庄的票子,可以说是走遍宣朝境内外都不怕。

    他看着这厚厚的一沓银票,突然觉得有些烫手:“这些给我做什么?”

    “万一你们粮草不够了,就用这个救急吧。”赵夜阑道。

    “……这么多银票,你舍得?”

    赵夜阑心痛地看了一眼,然后别开脸,自我安慰道:“千金散去还复来。”

    燕明庭嘴角含笑,将银票放回去,合上盖子,递还给他:“这可是你的宝贝,我不能要。”

    “可……”

    “我只需要你好好呆在家里,放心等我回来就好了,军粮这些事还不用你来操心,如果朝廷连这点东西都不能满足我们,那这仗我们不打也罢。”

    道理当然都明白,可赵夜阑总是不放心,他不能亲自跟过去。战场上瞬息万变,燕明庭打了这么多年仗,经验和实力都不可小觑,他这孱弱身体就不跟着去当这个累赘了。而且,他要在京城保证前线的顺利,以免出现老将军那样的事,要督促好京城里的人老老实实地为前线做支援,不能出现纰漏。

    “放心,那二王子和八公主就是两个跳梁小丑,我很快就能把他们收拾了,只是希望赵旭已经到南疆了,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燕明庭道。

    赵夜阑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平安福,是郦娘为他求的平安符,他系在了燕明庭的脖子上:“来不及去重新求新的了,你先将就着用,之后我再重新去给你求一个。”

    燕明庭低头看了看,笑道:“我记得,你可是不信神佛的人,旱灾的时候你可是亲口说过不信老天爷,只信人定胜天的。”

    赵夜阑抬眸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只用力系好绳索。

    如此忙碌地准备了一晚上的东西,燕明庭足足多了两个大包袱,他挎在肩头上,直到天色破晓,离别之情又浓重了几分。

    两人无声地拥抱了片刻,燕明庭便牵着他往外面走去,何翠章已经守候在门外,道:“战士们已经抵达城门口了。”

    “出发吧。”燕明庭利落地上马,扭头看着赵夜阑。

    赵夜阑仰头道:“我送你一程,就一程。”

    “好。”燕明庭伸出手,将他拉到马上,两人骑着马往城门口走去。

    百姓们已经得知燕将军又要出征的消息,都陆续出来送行,路上很快就堵满了人。将士们的亲人前来送行,尹平绿夹在人群中,和左冉挥别。

    到城墙下,赵夜阑才下马,转眼间燕明庭就被百姓们热情地围起来了。

    这时,有人拉住了差点被人撞到的赵夜阑,他扭头一看,是顾袅袅,便走到角落处,目视前方,低声询问:“京中还是没有任何赵旭的消息吗?”

    顾袅袅摇头:“没有,将军此行要多久?”

    “不知道。”赵夜阑望着马背上的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可是燕明庭啊。”

    燕明庭接受了百姓们的祝福,抬起头来寻找赵夜阑的身影,却见对方转身上了城墙。

    他嘴角一弯,骑着马出城门,走到队伍的前面,挥了挥旗子,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

    走出数百米,燕明庭回头还能看见城墙上那道模糊的身影,这时,余光瞥见左冉摸着胸前的平安符不放,问道:“你哪来的平安符?”

    “平绿年前给我求的。”左冉说。

    “哦。”燕明庭指了指肩上的两个大包袱,“昨晚梦亭临时给我准备的,如果从年前就开始准备,指定能准备两辆马车,你信不信?”

    “哦……”

    何翠章:“你俩真是够够的了!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这个孤家寡人啊!”

    一直到队伍完全消失在视线里,赵夜阑还站在城墙上,望着远行的方向出神。小高唤了他几遍,也没有应声,直到一只信鸽飞到他肩头上,才堪堪回过神。

    “有信。”小高新奇地捉住鸽子,取下竹筒,掏出里面的信件,交给赵夜阑。

    鸽子能送信的范围比较小,赵夜阑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猜到是谁送的信鸽,他立即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快些回去,早点睡觉,按时吃饭,回来检查。

    山水迢迢,唯念君安。

    第84章

    燕明庭离开后大半个月,将军府都没什么异常,只是赵夜阑更忙碌了一些,每日都早出晚归,时常被召进宫讨论与南疆的问题,同时也没放弃继续查找赵旭的踪迹。

    以现状看起来,赵旭很可能已经逃到了南疆,联合新王夺取南疆政权,再接着引发和宣朝的大战,试图谋朝篡位。

    可赵夜阑又怀疑赵旭很可能还没有逃出去,一定还躲在某个角落,和南疆那边应该是早就联络上了,就怕京城里还有赵旭的耳目。

    他将这些担心告知赵暄,赵暄便将禁军换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人,再从各官员府邸搜查,几乎是掘地三尺的搜罗,也没有找到任何人影。

    赵暄更相信人是已经逃到南疆去了,就等着燕明庭将这几个狼子野心的人就地正法。

    “大军日夜兼程,已经抵达南疆边境了。”赵暄将折子递给他看。

    上面只有意简言赅的寥寥数语,汇报了行程和接下来的作战计划,赵夜阑却看了许久,像是要把一笔一划都看到天荒地老去。

    赵暄从他手里夺走折子:“再看下去,天就要黑了。”

    赵夜阑讪讪一笑。

    “他难道就没有给你写信?”赵暄好奇道。

    “写了。”

    自然是写了的,只是与折子上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不同,给他的信充满了燕明庭鲜明的个人风格。

    路上看见有什么奇异的花鸟,要细细讲一番,再夹着一片羽毛或者花瓣在信中。

    赶路辛苦也会抱怨上足足一页纸,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想要求安慰的心思,才不会是折子上一句简短的“已一路顺利抵达边境”而已。

    燕明庭大概是一有空就来写信了,所以赵夜阑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一两封信,好像这人就没有走远过,一直在他耳边叨叨叨。

    他也会回信,收到羽毛和花瓣后,他就寄了些府里刚炒出来的茶叶。

    燕明庭在信里嘟囔着想他,他就画了幅自己的小像,提笔的时候却恶劣地笑了笑,画了个衣衫半遮半露的画像。

    燕明庭打开一看,就差点喷鼻血,然后给他回了封艳诗。

    赵夜阑收到信,不禁脸色微红,心说真是越发没羞没臊了,但凡这信被人劫走,他也没脸活在世上了。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还脸红起来了?”赵暄问道。

    赵夜阑回过神:“陛下看错了,我只是……觉得有些热,这天也太热了。”

    “外面在下雨。”赵暄指着外面的雨帘说道。

    “……”

    春季雨水多,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赵暄便让他留下一道用膳。两人吃着饭,聊着当下的局势,倒真有那么几分当年的场景了。

    赵暄发现他一直在看外面的雨,和雨中的花,问道:“你还怕下雨吗?”

    赵夜阑一愣,收回视线,脑海里顿时浮现起很多画面,最后都如过眼云烟一般消失在眼前,他摇头失笑:“下雨的时候,我已经很久不曾想起我爹娘了。”

    “那你在想什么?”

    赵夜阑侧目,望着门外那株被雨水淋得东倒西歪的花,想起了去年这个时节,他也是这么望着府里凋零的花草,心如死灰,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阴雨连绵的,对未来看不见一丝光亮。

    “我在想太阳什么时候出来?”赵夜阑笑道。

    “已经是酉时了,就算雨停,太阳也不会出来了。”

    赵夜阑颔首,心道他的太阳早就出来了。

    大军进入南疆后,信件就少了起来,一来是路途遥远,二是燕明庭开始忙起来了。

    燕明庭没有直接攻打南疆,而是先去暗中见了其他几位王子,寻到盟友后,决定一同救出原南疆王,愿意以帮忙的名义助他们清理内政,条件是恢复原来的友邦关系,定期朝觐。

    南疆百姓已经分成了两派,主战和主和的,内乱刚发生不久,燕明庭带着大军进入宣朝后,让局势更是严峻了。

    新任南疆王和八公主直接带兵和燕明庭进行正面冲突,扬言要将异国人和叛徒赶出南疆,战争一触即发。

    南疆地形偏僻崎岖,不利于马上作战,再加上南疆蛊毒厉害得很,而八公主等人事先敢篡位引战,就是因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战力准备,所以这一仗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临走前,燕明庭为了让赵夜阑安心,才将南疆一仗说得很轻松,但久经沙场的他知道没有任何战争是轻松的。

    赵夜阑已经五天没有收到信了,上一封信说了已经联合几位南疆王子达成合作,虽然这几人都不是很聪明,但起码这才能师出有名,而且他们了解当地地形环境,能给大军做些指导。

    赵夜阑估摸着时间,现在应该是交战状态了,终于不复平静,有些寝食难安了。

    晚上万籁俱寂的时候,小高听见外面的动静,飞快地窜出去,就看见赵夜阑在跑步,连忙追上去:“大人,你怎么还不歇息啊?”

    “我睡不着,索性起来锻炼锻炼。”赵夜阑喘着气说道。

    他在房中躺了许久,一闭上眼就是燕明庭打仗时的身影,总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不能亲眼所见,所以才会更担心。一摸枕边冰凉的床褥,更是毫无睡意,索性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好让自己再强壮一点。

    若是再有下一次,他一定要亲自跟着去。

    “大人,你这样跑是不行的。”小高眼见着他走的力气都没有了,还在勉强撑着力往前跑,劝说道,“身体也是有极限的,小心伤到底子,等将军回来了,就该怪我没看好你了。”

    赵夜阑一听这话,就靠着旁边的柱子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笑问道:“那等他回来,你会跟他说什么?”

    “我会跟他说我们所有人都在想他,我还可以把我最近买的糖葫芦全部都给他。”小高大方道。

    赵夜阑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又咳嗽了起来。

    “糟了,夜里的风很凉,大人你快些回屋去,别感染风寒了。”小高又开始担心起他的身体了,本来将军在的时候,这些事已经不用他操心了,将军把大人照顾得好好的,都好久没有着过凉了。

    要是在将军离开的日子里,大人又生病了,可就是他的过失了!

    小高慌里慌张地把他带回房,又跑去厨房煎药,端回房里,谨慎道:“最近总是下雨,以防万一,大人你还是先喝点药吧?”

    赵夜阑其实只是突然打了两个喷嚏,直觉没什么大问题,可当看着药碗的时候,还是狠下心一口气喝完了,就怕真的生病,让燕明庭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三日后,朝廷收到前线的折子,目前战况激烈,但处于上风。

    赵暄派人去翰林院给赵夜阑通知一声,得到消息的赵夜阑松了口气,吃饭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阮弦几人围坐在一块吃饭,跟他讨论起战场上的事,这群文官虽说平时认为武将粗鲁无礼,可到了这时候,又不得不佩服起他们。

    赵夜阑跟他们简单说了几句现在的形势,就匆匆去了兵部,确定粮草是否充足,运送队伍是否顺利。

    待确认完这些事之后,才又回到将军府去询问今日有没有信件,覃管家赶忙将上午收到的信交给他。

    他飞快地打开信,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眉眼间都沾染上了笑意。

    “将军都在信里说了什么呀?”覃管家见他露出久违的笑容,就猜到是好消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他要回来了。”赵夜阑说道。

    呈报给朝廷的折子上用了保守的说法,给他的信上却是说八公主一方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出一个月就能班师回朝。

    “他要回来了!”赵夜阑又重复了一遍。

    “听见了听见了,老奴听见了。”覃管家笑呵呵地转身去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

    赵夜阑还得去翰林院,他将信揣好,连轿子都没有坐,一路快步地赶过去,走着走着,突然笑起来,小跑着往前。

    直到转角处,不慎撞到了人。

    “哎哟,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呢?”对方问道。

    一听是熟悉的声音,赵夜阑抬起头看向顾袅袅,笑道:“燕明庭要回来了。”

    “那太好了,是好事啊。”顾袅袅说道。

    赵夜阑点点头,问她:“你这是要准备去哪?”

    “别提了,楼里来了个难缠的客人,我得去帮他找点东西。”顾袅袅说。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应付得来。”顾袅袅扯了扯嘴角,又问道,“等大军凯旋归来,皇上岂不是要出来亲自迎接了?”

    “应该会的,以示重视与嘉奖。”

    “也是。好了,不与你多说了,我还得去忙呢。”

    赵夜阑刚与她错身离开,就听她又喊住了自己。

    “赵夜阑,你这段时间多注意好身体。”

    “嗯。”赵夜阑见她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事?”

    “还有……楼里新到了一批茶叶和香料,改日让小高过来取吧。”顾袅袅笑了笑,“你知道的,最好的东西我只给我的朋友。”

    赵夜阑嘴角含笑:“行,等燕明庭回来了,我再派人来取,最近有些忙。”

    “好。”

    十日后,朝廷收到前线捷报,二王子和八公主已经被燕明庭擒获,亲自斩杀。老南疆王被燕明庭解救出来,重新坐回南疆王的位子,并签订协议,将永世与宣朝交好,朝觐纳贡。

    赵夜阑和几位学士一起撰写诏令,交到皇宫去的时候,赵暄打趣地问他这次会为燕明庭谋什么奖赏。

    赵夜阑道:“这次只求陛下别再给他赐婚了。”

    赵暄脸色微哂,尴尬道:“这次不会了。”

    赵夜阑笑了笑:“说起来,我们俩还得感谢陛下的一纸婚约呢。”

    赵暄无奈一笑,随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梦亭。”

    赵夜阑一怔,许久不曾他提起这个名字,竟有些恍惚。

    “你其实一直都没有喜欢过朕,对不对?”

    赵夜阑哑然,沉默片刻,终是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是。”

    赵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紧了紧,却又无可奈何地松开。自从赵夜阑没有再掩藏和燕明庭的情意后,他就多多少少能看出来,赵夜阑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假意久了,他会当真,可当看见对方原来有真心后,就会发现这弄假成真的假意是多么可笑。

    两人安静良久,赵暄忽然笑了一下:“是朕自作多情了,不过你不喜欢朕才是对的,因为朕,绝不可能因为娶一个男人,而放弃江山。”

    赵夜阑嘴角弯了一下:“嗯。”

    “只有燕明庭这家伙无所谓,他缺心眼,你心眼多,合该让他娶了你。”

    “嗯。”赵夜阑眼里的笑意更深,“陛下明察秋毫。”

    两人说开后,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赵暄皇位坐久了,已经不如刚开始那段时日精神紧绷,倒想找回最质朴的状态,比如一二交心好友,又比如知心人。

    “行了,无事你就先回去吧,朕得去娴妃那里用膳了。”赵暄说。

    赵夜阑回到将军府,打开今日收到的信件。燕明庭在信上说在南疆也没有找到赵旭的踪迹,只好派些人留下来,一边帮南疆王处理后续事宜,一边继续在南疆搜查。

    而他自己,会快马加鞭赶回来见他。

    赵夜阑躺在床上,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才折好放在燕明庭的枕头下。

    距离燕明庭离开已经四十六日,枕头下面存放了三十九封来信。

    很快,这些信就会被人取而代之。

    一想到这,赵夜阑眼里就露出一丝笑意,躺在燕明庭的位子上睡着了。

    按照常规路程,从南疆到京城需要二十几日,但如果是燕明庭昼夜不停赶路的话,起码得快一半。

    于是从收到信的第八日起,赵夜阑就开始去城门口守着了。

    好几次都被李遇程撞见,李遇程笑话他:“哟,望夫石又要去城门口啦!”

    赵夜阑一脚踹他屁股上:“做你的生意去。”

    李遇程捂着屁股哈哈笑:“我说,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赵夜阑一怔,下意识以为他说的容貌形象,顿时想起这阵子总是半夜才入睡,定然很憔悴。

    “去把尹平绿找来。”赵夜阑吩咐道。

    然后,李遇程站在胭脂铺里,看着尹平绿给赵夜阑挑选粉膏什么的,实在是……不得不竖起个大拇指。

    “论美貌,还得是你赵夜阑。”

    赵夜阑开始早睡早起,每日从翰林院回来,就先回府换上最好看的衣裳去城门口等待。

    如此几日,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此事,没事就去城门口看看热闹,倒成了一道奇景。

    这日,赵夜阑再次来到城门上,听见李遇程喊他,扭头一看,这厮居然在旁边摆放了一张椅子。

    “来,给你特意备上的专座,一天天站着多累啊。”李遇程说。

    赵夜阑白了他一眼,然后堂而皇之地坐上去了。

    李遇程又给他递上一串葡萄。

    城楼下还有百姓喊道:“赵大人,要不要买点瓜子啊?”

    “赵大人,我这有甜丝丝的蜜饯卖!”

    “赵大人,糖葫芦糖葫芦!我这卖燕将军最爱的糖葫芦咯!”

    赵夜阑:“……”

    夕阳开始向西边坠落,染红了半边天空,百姓们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去忙自己的事了,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这时,远边响起一声马鸣声。

    是燕明庭的汗血宝马。

    赵夜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眺目远望,只远远看见快马的身影,忙不择路地跑下城墙。

    “哎哟,你慢点。”李遇程在后面看得触目惊心的,生怕他翻下城墙了。好在小高马上跟上去,这才让人放心些。

    赵夜阑匆匆来到城门外,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控制不住得欣喜,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发丝和衣衫。

    “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赵夜阑问李遇程。

    “好看得紧。”李遇程狠狠点头。

    赵夜阑又望向前方,直到看见汗血宝马一点点出现在视野中心,笑容却渐渐凝固。

    他眉头微蹙,疑惑地看向李遇程和小高,那二人显然也没料到是这种情况,比他更诧异。

    赵夜阑缓步走到马的旁边,抬头看了看马背,上面空无一人,又望向前面的路,依然没有燕明庭的身影。

    他扭头看着汗血宝马,语气冷了下来:“你主人呢?怎么就你回来了?”

    马仰头嘶鸣了一声,脑袋靠过来,在他身上蹭了蹭。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自己就回来了?你主人呢?你把他带到哪儿去了?!”赵夜阑推开它的脑袋,双目赤红,嘶哑着嗓子吼道。

    第85章

    李遇程回过神来,见赵夜阑摇摇欲坠,赶紧和小高上前扶住他。

    “他人呢?”赵夜阑挣扎着起来,转头看向前面的路,来来往往的身影里,没有一个人是燕明庭。

    他跑到路上去,挨个查看一遍,声音嘶哑地问:“你有没有看见燕明庭?”

    那些人莫名其妙被抓住问问题,再一看他红着眼眶的模样,吓得够呛,生怕惹上什么是非,纷纷摆摆手,挣脱他就快速逃走了。

    赵夜阑一路往前,看着太阳一点点下沉,他一脚踏空,摔在了路上。

    “我的天爷诶,你可别乱跑了,先回去吧,说不定他只是下个马去撒泡尿,马不听话就自己跑回来了。”李遇程赶紧把他搀扶起来,安慰道。

    赵夜阑失神的双眼渐渐聚焦:“你说得对,说不定就是这样。”

    “啊?哪样?”李遇程也懵了,他刚刚说什么了?

    赵夜阑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和衣上的灰尘,快步跑回去,而汗血宝马也跑了过来。

    “他只是中途下了马而已,对不对?你带我去找他吧。”赵夜阑说完,就骑了上去。

    燕明庭说得对,汗血宝马对他来说还有点难以驾驭,速度太快,他歪歪倒倒好几次才堪堪稳住身形,尽量不让自己摔下去,沿着一路喊燕明庭的名字。

    “他是不是疯了?”李遇程赶紧让小高跟上去,自己返回城里雇了辆马车追上去。

    “燕明庭!”

    “燕明庭,你在哪!”

    赵夜阑一路喊着人,李遇程和小高也跟在后面一直喊。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三人在黑暗的路上找了许久,小高持着一根火把,在前面给赵夜阑引路。

    赵夜阑的嗓子嘶哑得很,已经喊不出来了,他望着前面无尽的黑夜与路,忽然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应该一开始就回城叫人来展开地毯式搜索,或者,他不应该让燕明庭早些回来的,就让他在南疆多呆一阵,和大军一起返程,那么燕明庭一定不会就这么消失在回家的路上了。

    又或者,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放燕明庭去南疆。

    会打仗的人那么多,可是燕明庭只有一个。

    小高走在前面,忽然耳朵微动,隐约听见一声啜泣,他回过头,看见赵夜阑抬起一只手,掌心按在眼睛上,一颗泪珠沿着眼尾滚落到颊边。

    小高震撼得说不出话,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刚想开口,就被李遇程使了个眼色,才后知后觉地闭上嘴,转回头目视前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马依然在往前走,路上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小高再没有听见他的哭声,仿佛刚刚听到的那一声是他的错觉,又或许,大人只是克制压抑了下来,没敢让他们再听到一点动静。

    他不敢回头看,只在心里默默期盼燕将军能快点回家。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赵夜阑脑海里浮现起很多念头,东一个西一个,没个章法,像是行走在绝望之巅上的行者,无望又自由,怎么样都行。

    忽然间,似乎是找到了答案,他嘴角弯了一下。

    无论怎样都好,反正燕明庭别想逃开他了,生与死都不能。

    这时,马突然加快了速度,他干脆信马由缰,任由着它狂奔。

    “大人!”小高赶紧追上去。

    “哎哟,真是要折腾死我啊!”李遇程飞快架着马车在后面追。

    很快,赵夜阑就发现马不是在乱跑,似乎是朝着某个方向跑去,然而却又突然了下来,在路上徘徊不定。

    “你是不是在找他?”赵夜阑俯身问道,目露欣喜,又怕希望落空,克制着声音问道,“他在这附近吗?”

    马肯定是回答不了他的,仍是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嘶鸣了起来。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哨声。

    马闻声而动,立马在黑暗中奔过去。

    赵夜阑控制着心跳,双目紧紧盯着前面的地方,直到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压抑的情感才一下涌上心头,破口大骂:“燕明庭!你躲在这做什么!”

    后面的小高和李遇程一听,立马赶到前面来。

    小高将火把举高一些,众人才看见燕明庭有些狼狈地靠在一颗树下,还不忘耍帅地双手环胸,冲他们挑挑眉,然后伸出双手,笑道:“梦亭,你来啦,快让我抱一下。”

    赵夜阑下马,踉跄两步,走上前推了他一下:“你躲这干什么!”

    燕明庭笑了一下,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可算见到你了。”

    李遇程拉着小高去旁边等待了。

    赵夜阑又推了他几下,没有推开,随后抱住他的后背,埋在他的颈窝里。

    片刻后,燕明庭察觉到脖子的一块地方被泪水打湿了,他双手抚起对方的脸颊,低头吻了下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久,泪水混在其中,咸津津的。

    乌云散去,月亮完完全全露出来,皎洁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直到赵夜阑快呼吸不过来了,才将人轻轻推开,随后发现燕明庭脸颊上竟也挂上了泪水,内心触动不已,抬手给他擦了擦,问道:“你哭什么?”

    “想你了嘛。”燕明庭听他嗓子都哑了,额头抵上去,小声问道,“那你呢?”

    “我以为你死了。”赵夜阑道。

    燕明庭无声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赵夜阑再次追问道。

    燕明庭牵着他往马车那边走去,道:“我赶路的时候有些尿急,就先下马了,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马不见了。”

    李遇程听到这话,惊道:“我滴神呀,还真被我猜对了?!”

    赵夜阑却是不信的,然而他没有在此刻多问,安静地跟着他一起上马车。随后默不作声地去扒他的衣服,燕明庭也不反抗,任由他仔细检查,笑道:“我没受伤,真的只是尿急。”

    赵夜阑气急败坏地又在他身上捶了几下:“那你就不能把马拴好吗!你知不知道我看着只有马回去,有多……”

    他说不下去了,索性转过头看向别处。

    “对不起,是我没拴好马,都怪我大意了。”燕明庭哄了好半天,见他仍是无动于衷,转了转眼睛,突然痛苦地“嘶”了一声。

    赵夜阑眉头动了动,回过头:“你怎么了?”

    “有点疼。”

    “哪里?”赵夜阑赶紧在他身上摸了摸。

    “这里。”燕明庭将他的手按在左胸膛上,委屈道,“你不理我,这里就好疼。”

    赵夜阑白了他一眼,垂下眼眸,随后靠在他的脑袋上,闭上眼睛:“罢了,回来就好,无论怎么样,平安回来就好。”

    燕明庭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无声地笑了笑,眼底深处却是如同今夜的夜色,有些苍凉。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下人们都已经休息了,小高就乖乖去厨房准备热水。

    燕明庭一边沐浴,一边跟赵夜阑说起打仗时的事,把自己吹得跟天上有地上无的战神一样,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赵夜阑勾了勾嘴角,若是以前,肯定早就烦透了,此刻却是一点也没觉得烦,恨不得他多讲一些,仿佛自己也跟着他一起在战场一样。

    “对了,南疆公主说了给你爹下毒的原因吗?”他询问道。

    “嗯。”燕明庭颔首,声音低沉,“临死前她终于交代了,说是赵旭找她要的毒,那时虽然我们燕家没有加入任何一方,但他发现了给我治病的太医,担心燕家可能会偏向你们一党,再加上他已经开始担心登基后我父亲会功高盖主,所以就下狠手了。”

    赵夜阑眼神微冷:“赵旭呢,还没找到吗?”

    “嗯,总不会是死在哪个犄角嘎达了吧?”

    “这些时日我也派人在暗中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明庭扭头看着他气极的脸庞,笑了起来,抬起手捏着他的脸颊:“好了好了,我一个人生气就好了,你要负责开心。”

    “洗好了就赶紧出来,水都凉了。”赵夜阑道。

    燕明庭起身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牵着他的手往床边走去。

    赵夜阑忽然感觉手被人用力捏了一下,他侧头看去,就见燕明庭甩了下脑袋,眉头微微蹙起,而后若无其事在床边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来来,我都好久没有抱过你了。”

    赵夜阑坐上去,问道:“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还留在南疆?”

    “不是,只留了少部分人而已,何翠章他们明后天就能率领大军回来了,我只是比他们快一步而已。”

    “我倒情愿你跟他们一起回来,省得这么提心吊胆的。”

    燕明庭笑了笑,将他放到床上,践行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翌日,赵夜阑跟翰林院告了个假,起床的时候,燕明庭竟然也还赖在床上。

    覃管家听说将军回来了,高兴得团团转,让厨房里准备了好些食物。

    赵夜阑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踢了踢燕明庭:“你今天不用去上朝?”

    “嗯,反正何翠章他们还没回来,我就等大军回来后再去上朝吧。”燕明庭累了快两个月,这时就想偷个懒,抱着赵夜阑哼哼唧唧,“不想出门,就想跟你玩。”

    “那再睡会吧。”赵夜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和他又重新补了会觉,直到中午才起来。

    用过饭后,两人又在屋内缠绵了两个时辰,赵夜阑精疲力竭地踹他:“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会不是你热情的时候啦?”燕明庭打趣道。

    赵夜阑手撑着脑袋,眼尾斜了他一眼,燕明庭又凑上去亲了几口,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我可足足憋了两个月呢。”

    晚上,赵夜阑沐浴后,发现燕明庭没有在府里,一问覃管家,才得知是出去办事了。

    可办什么事,覃管家也不知道。

    赵夜阑敛眸深思片刻,转身回房,等燕明庭回来了,追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哦,出去买点东西。”燕明庭从怀里掏出个平安锁给他,“听说这个很好用,还是纯金打造,我一猜你就喜欢。”

    “……”赵夜阑看着那么大一块金灿灿的平安锁,无语道,“我是喜欢金子,可也并不想戴上这玩意出门去。”

    “那就放在家里当宝贝吧,这可是金子呢。”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看着他煞有其事地去存放起来,走近几步,将人抱住,然后在他身上暗暗闻了一下,嗅到一股淡淡的药材味。

    别人兴许不会察觉,可他久病成医,对药材的味道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怎么这么黏人了?”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道:“早点睡觉吧。”

    “来咯!”

    燕明庭跟个精力旺盛的狗一样,又快把他榨干了,隔日,他步伐缓慢地去了翰林院,其实是可以告假的,但他还有事要查一查。

    晌午时分,同僚们都在用饭,他却去了太医院,将正在忙碌的姚沐泽找到了无人的角落,开门见山地问道:“昨晚燕明庭是不是去找你了?”

    姚沐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来找你做什么?”赵夜阑逼问道。

    姚沐泽眼神飘忽,似乎想逃避这个问题。

    “你想清楚了,瞒着我的代价可是很大的。”赵夜阑眼神凌厉,“而且,他连我都要隐瞒的事,你能承受得住后果吗?”

    姚沐泽眼神闪烁了几下,内心也并不想隐瞒这个消息,只能暂时对不起将军的信任了,一咬牙,回道:“将军昨夜来问我,老将军中的那种毒,有没有解药,至多还能活几日……”

    赵夜阑登时如坠冰窖,脸色惨白。

    第86章

    从找回燕明庭的时候,赵夜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燕明庭只是因为尿急,就擅自让马独自跑回来的,这么蹩脚的理由,一定是因为出了大事,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去撒谎。

    而这两日的相处中,他明显感觉到燕明庭的笑容不再似往常那般没心没肺,背后掺着几分无奈,笑容散去后,是无尽的叹息。

    赵夜阑何其敏锐,料到他有事瞒着自己,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

    老将军所中的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症状是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所以燕明庭那日没能和马一同回来,兴许就是因为突然失去意识,从马上坠落。可能是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让马去找人来救自己,也可能是马有救主意识,独自跑回来,带着人去救他。

    “那……有解药吗?”赵夜阑问道。

    姚沐泽为难地摇了摇头:“我才疏学浅,只知有这种毒,却没有解毒的法子。昨晚到现在,我翻遍了医术,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

    “那其他太医呢?”赵夜阑说着就要进去找其他人,被姚沐泽拦了下来。

    “没用的,我早上已经打听过了,他们甚至都未曾听说过这个毒。”姚沐泽愁道。

    “这偌大个太医院,竟找不到一个有用之人,配叫什么太医院!一群废物!”

    赵夜阑大骂几声,转身大步离开,将于大力等四十八人唤出来,吩咐道:“你们现在就去南疆,无论用什么方法,使什么手段,务必把医术好的大夫都给我带到京城来,快去!”

    待他们离开后,赵夜阑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将军府,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燕明庭在院里和小高谈话。他后退几步,让门口的侍卫不要通传,然后站在门外,听着两人的声音。

    “小高,我把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你要快点学会,行不行?”

    “好啊!”

    燕明庭给他展示完自己的功夫,道:“三天,能不能学会?”

    “三天也太赶了吧。”

    “那五天?”

    “将军你这么急干什么,以后不是还有很长的日子么?我可以每天学一点吗?”

    “你早点学完,就可以更好地保护你家大人了,你不想保护他吗?”

    “想啊,那好吧,我现在就学。”

    赵夜阑听着里面打斗的声音,喉头一紧,发不出任何声音,抬脚刚想走进去,却又突然转身跑到最近的轿子里,钻进里面,双手捧面,恸哭失声。

    “客官,你是要去哪啊?”轿夫问道。

    良久,赵夜阑才说:“翰林院。”

    一整个下午,赵夜阑独自坐在翰林院的小屋里,房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闲谈。

    同僚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阮弦走过去敲门:“赵兄,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跟我们谈谈吧,兴许我们能帮上你呢?”

    里面一直没有任何声音,阮弦来过几次,都得不到回应,越发担心起来,找侍卫来撞门。

    “赵兄,得罪了。”

    房门撞开后,阮弦站在门口,看见里面的景象后,愣住了。

    只见赵夜阑跟个没事人一样,端坐在桌边,提着笔写字,侧目看了他一眼:“出去。”

    “不好意思,看来是我打扰了。”阮弦干巴巴地重新合上门,一时闹不懂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夜阑视线重新回到桌面上,面前铺着的宣纸上写着如何处理自己的家产。

    晚上回到将军府后,小高兴奋地跟他说今天跟着将军学了很厉害的一招,要展示给他看。

    燕明庭走到他旁边,两人一起看着小高展示身手,燕明庭时不时指点两句,笑着问赵夜阑:“怎么样?我教的徒弟怎么样?”

    “勉强吧。”赵夜阑道,“小高本来天赋就高。”

    “天赋再高,也得要好师父引领才行。”燕明庭挑眉。

    赵夜阑冷哼一声:“那我也是你教的,怎么没跟他一样?”

    “那是你天分不行?”

    “所以不还是天分的原因?”

    “我说不赢你。”燕明庭挠挠头,笑了起来,牵着他的手去吃饭,“走走,今晚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我还特地去会春楼买了点小吃,准保你会喜欢。”

    用过饭后,燕明庭又提出想出去走走,带着他上街,买了好些东西。

    “前面就是锦轩,去买点衣裳吧。”

    “不去,家里有很多了。”

    “你居然还嫌衣裳多?”燕明庭惊奇道。

    赵夜阑沉默片刻:“走吧,那就去买衣裳。”

    最后结账的时候,燕明庭给赵夜阑买了十来件,发现赵夜阑居然也给他买了十来件。

    “买这么多做什么,我就是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啊。”燕明庭感慨道。

    赵夜阑动作一顿,白了他一眼:“那就更要买了,再买十件,把你下下辈子的衣裳都包圆了。”

    燕明庭放声大笑,将一堆衣服交给小高,让他先送回府去。

    经过金店时,燕明庭又没控制脚步,进去置办了几件金锁环和挂件。结完账出来后,发现赵夜阑从对面的刀具店出来,手上提了好几把刀剑。

    燕明庭哭笑不得,接过那些东西:“我这是许久不见,想给你买点东西罢了,你怎地还想着回礼呢?”

    “我钱多,烧得慌,不行吗?”

    “行行行,你愿意咋烧就咋烧。”燕明庭笑着说完,不知又是哪个字眼戳中他肺管子了,赵夜阑踩了他好几脚。

    两人逛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府,覃管家看着他们大包小包的,惊讶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还是你们要准备出远门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纷纷避开了这个问题。

    回房后,赵夜阑将买的糖葫芦往桌上扔去:“吃吧。”

    “你买这么多,我什么时候能吃得完?”燕明庭闷声笑道,这家伙几乎把一整条街上的糖葫芦都买光了。

    “吃到你牙都烂掉。”赵夜阑恶狠狠地说。

    “不知道还以为今天是我生辰呢。”燕明庭说。

    说起这个,赵夜阑就剜了他一眼:“你个骗子。”

    燕明庭茫然道:“我骗你什么了?”

    是谁在去年生辰的时候说的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的!

    赵夜阑气得捶了他半天,然后把人撵出去:“滚出去,我要沐浴。”

    燕明庭感受到他久违的脾气发作,竟觉得有些开心,站在门外傻乐了半天。等上床后,又有些担心对方身体吃不消,所以就抱着人乖乖睡觉。

    谁知道赵夜阑却问道:“你是不行了吗?”

    “啊?”

    赵夜阑翻身坐在他身上,弯下腰去,舔了几口:“这不是挺行的吗?”

    燕明庭目露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起伏的身影,再难抑制,与他又摇摇晃晃了起来。

    后半夜,赵夜阑没有半点疲软的意思,攀在他的肩上,冷艳地笑了笑,低语道:“燕芳礼,我们干脆就这样死在床上算了。”

    燕明庭被他挑得发了狠,两人在床榻上抵死缠绵。

    翌日,燕明庭一起来,赵夜阑就立马坐了起来,问道:“你要去哪?”

    “大军回来了,我得去城门外与他们汇合,皇上会率领朝臣们来迎接,反正你们翰林院不用来,你就再睡会吧。”燕明庭给他掖好被子。

    “不行,我也要去。”赵夜阑可不能错过这种时候,他站起来,“给我更衣。”

    燕明庭先是欣赏了一眼他身上的斑驳痕迹,才给他穿上衣服,指腹在脖子上摸索片刻:“完了,这里也有印子,你的脂膏呢?”

    “不管了,走吧。”赵夜阑拉着他就往外面走去。

    只是两人得暂时分开,赵夜阑往宫里走去,跟上君臣的队伍,前往城门口迎接。

    禁军在道路两旁把守,浩浩荡荡的队伍吸引了百姓们驻足观看,所有人都在等待大军京城,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赵夜阑跟着赵暄一起上了城门,看见十万大军整整齐齐地坠在无尽的道路上,曙光升起,燕明庭英姿飒爽地坐在马背上。

    “开城门,迎将士。”赵暄道。

    城门打开,燕明庭身后跟着一群精神焕发的副将,再往后就是士兵们,百姓们欢呼雀跃地喊着燕明庭。

    燕明庭等赵暄等人下城墙后,带着副将们走上前复命,赵暄赞赏他们英勇无畏,下令犒赏三军。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时,忽然人群中有数十人一齐射箭,直冲赵暄。

    “小心!”燕明庭率先反应过来,拔剑拦截了最近的一根箭,“有刺客!”

    顷刻间街道上乱成一片,百姓们失声尖叫,害怕得四处乱窜。副将们立即将皇上和臣子们护起来,应付着这突如其来的暗箭。

    禁军一边疏散百姓,一边找出这些刺客。

    燕明庭将赵夜阑交给何翠章后,就跃出来击杀刺客,不消片刻便杀了十来人。

    他有种直觉,这些人是赵旭安排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朝赵暄那边看去,就见一个人打扮成西域人的模样,蒙着面巾,鬼鬼祟祟地靠过去了。

    他眼神一暗,将刺客尸体上的弓箭捡起来,对准了那人,眼里充斥着无尽的恨意,将箭射了出去。

    “唔!……”赵旭刚握紧手里的刀,马上就要靠近赵暄了,忽然心脏一痛,他低头看了看胸口上流出来的鲜血,茫然地回过头,随后膝盖无力地跪了下去。

    周围的人这才发现他的身份,赵暄怒道:“果然是你!”

    燕明庭三两步走到赵旭面前,看着他下跪的姿势,一脚将他踹到,提起手里的剑,正要再给他致命一击,却被赵夜阑拦住了。

    “等等!”赵夜阑一把冲到他面前,揪住赵旭的衣领,逼问道,“你给老将军下的毒,解药在哪里?!”

    赵旭一张口,嘴里就是鲜血涌了出来。

    “梦亭……”燕明庭缓缓看向赵夜阑,神色讶然,“你都知道了?”

    然而赵夜阑压根没空回答,他一直在逼问赵旭:“你说话啊!解药在哪里!你信不信我把你活剐了?你快说话!”

    赵旭吐出一口血,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看来他也走上了他爹的命运。解药……我也没有啊哈哈哈,解药只有八公主才有,是不是被他杀了?这就是命啊!”

    赵夜阑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看向燕明庭:“杀了他吧。”

    燕明庭提起剑,终于手刃了自己的杀父仇人,鲜血溅到了他的手上。

    “别沾上他的脏血。”赵夜阑拿出帕子,给他擦手。

    “快来人护送陛下回宫!”高公公尖声喊道。

    最近的十几个禁军都上前来护着赵暄回去,与赵夜阑擦肩而过时,他忽然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赵夜阑倏地怔住。

    “怎么了?”燕明庭问道。

    “不对,不对……”赵夜阑皱起眉,“赵旭一直藏在京中,无论是我们,还是皇上都没有找到他,那他是躲在哪里的?”

    燕明庭一愣,这才开始回想这个问题,然而下一刻就听赵夜阑脸色苍白地说:“红袖楼,他躲在了红袖楼!”

    红袖楼有暗道,外人压根查不到,他自己派人搜索的时候也自动忽略了这个地方。

    “还有过年,宵禁管得严,八公主和男人私会,所有男人都在家里呆着,只有一个地方是开着门的。”

    “红袖楼。”燕明庭道。

    再一想到刚才那股熟悉的香气,赵夜阑脸上出现一丝慌乱:“快!顾袅袅很可能混在那几个禁军里面,快去制止她!”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声尖叫:“陛下!快来人呐,陛下遇刺了!”

    燕明庭立马赶过去。

    赵夜阑拖着缓慢的步子,往那边乱作一团的人群中走去,临近前却又不敢上前去查看,直到挡在前面的人散开,他看见了顾袅袅。

    打扮成禁军模样的顾袅袅已经被控制了起来,面前无数把刀剑对准了她。

    她也看见了赵夜阑,扔掉手上那把沾着鲜血的刀,嘴角一弯,脸颊边沾着一块血迹,露出个妖冶的笑容:“你来了,我给你留了些最好的香料和茶叶,你记得去拿。”

    第87章

    地牢里永远都是阴暗潮湿的,空气中带着一股腐烂污臭的味道,无论来多少次,都让赵夜阑眉头紧皱。

    他缓步来到最里面的牢房,听见了低低沉沉的童谣,是京城里的孩子小时候都会哼唱的:“月儿弯,月儿弯,是阿娘的臂弯……”

    里面的人双手双脚都被重重的镣铐拷着,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到是他,叹了口气:“你说你去年为什么不按照计划离开京城呢?你若是走了,今日咱们也不用在这里见面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夜阑问道。

    顾袅袅扯了下嘴角。

    “我把京城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独独没有怀疑到你身上来。”赵夜阑沉声道。

    顾袅袅站起来,缓慢地走到门边,镣铐拖在地上的声音很是沉闷繁重。

    两人隔着一道牢门,对视半晌,顾袅袅开口问道:“他死了吗?”

    “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抢救,还在昏迷中,但情况稍有好转,就等他醒过来了。”赵夜阑道。

    刺杀当天,惊动了京城所有人,赵暄送回宫时,已是昏迷不醒,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正正忙碌了三天,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是人还一直没有醒,日夜都有人守着。

    孙暮芸在见到赵暄的伤势后,悲痛交加,一时没控制住情绪,腹痛难忍,提前诞下一名皇子。幸运的是母子平安,但也需要太医照料,皇宫现在可谓是忙得团团转。

    “啊……居然还没死,是我挑的位子不对吗?我明明对准的是心脏啊。”顾袅袅无奈地笑了笑,“看来真是命大啊。”

    “顾袅袅。”赵夜阑咬着牙喊了她一声,“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你就不怕死吗?”

    “死?”顾袅袅肩膀一颤,笑出了声,“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我只怕死之前,没有拉上几个垫背的。不过也好,赵旭先我一步到黄泉路,也值了。”

    赵夜阑闻言皱起了眉:“你和他不是一伙的?”

    “是,也不是。”顾袅袅嘴角含着一抹笑,“年前我听闻南疆的公主想要嫁给燕明庭,想帮你查查她的底细,谁知道竟然查出些有意思的东西来,她和大皇子还有过私情。”

    “所以你就帮他们私会?”

    “不错,我假意要帮他夺回皇位,给他传递两国消息,他个傻子就信了。不信也得信,因为京城里没有任何人愿意帮他。”顾袅袅轻蔑地笑了笑,“去别宫带走他的人早就被燕明庭的手下们杀了,是我派人去将他救回红袖楼的。”

    “你根本不是要帮他夺位,否则也不会让他大庭广众之下去做刺杀的事。”

    “我当然不会帮他个狗东西,我不过是时不时在他耳边提醒一句皇上可能要出宫。他在暗道里呆久了,脑子就会糊涂,一心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杀了赵暄取而代之。”顾袅袅道。

    “可是他失败了,却给了你得手的机会。”

    “对,他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而已,先让他出去蹦跶两下,等所有人注意力都被他吸引后,我才有机会。”顾袅袅笑了笑,“要等赵暄出宫一趟不容易啊,我原以为这计划还要等上许久呢。”

    “所以你的目的是要他们兄弟相残?”赵夜阑问。

    顾袅袅扬起下颌,淡然道:“不错,我要赵家人不得好死,父子相残、兄弟相残,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赵夜阑猜测是与童年经历有关,道:“当年那些事,是先帝做的,与赵暄无关,而且他也算间接帮我们报了仇,如今社稷也安稳了下来……”

    “与他无关?”顾袅袅忽地大笑起来,笑得有些声嘶力竭,手紧紧抓在柱子上,青筋突起,咬牙切齿地问道,“那当年那些事,与我有关吗?与你有关吗?为什么杀我们的时候,就是诛九族,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轮到他们这群杀人凶手,就要分相不相关了?”

    赵夜阑安静地看着她,以前也曾在她眼里看到恨意,他以为只是对方藏不住,没想到却是有如此深重的恨。

    “顾袅袅,你这是在拿命相抵。”

    “别叫我顾袅袅。”

    赵夜阑一怔。

    “顾袅袅早就死在刽子手的刀下了,我姓蒋。”

    赵夜阑神色骇然,当年与安庆侯一案牵扯的人中,姓蒋的只有一家人,那就是安庆侯。

    “你是……”

    “我是我爹最小的嫡女。”顾袅袅久违地回忆起了往事,“我自幼读书习字,先生是当朝太傅,我以前的学识可不比那个尹平绿差,若是再多学上几年,说不定还得是个女状元呢。我爹教我习武,说女儿家要有点护身的本领,若是能保家卫国那就更好了。可惜我才学会如何拿剑,就没人再教我了。”

    “赵夜阑,你只是亲眼看着你爹娘死去,就忍辱负重这么多年。那我呢?我全府上下几百余人悉数死于刀下,你看过真正的血流成河吗?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甚至还不会说话,就被人扔进了井里,他又与这件事有何关系?不分长幼,无论疏近,但凡和我们家沾点关系的共计两万余人,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你们这种清清白白的人家都被卷进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让我如何放下?”

    “我放不下啊……”顾袅袅泣不成声道。

    赵夜阑神色悲怆,久久没能回过神。

    他一直没有怀疑到顾袅袅的头上,就是因为两人经历过同样惨痛的事,无需多言便能理解对方的苦痛。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顾袅袅的定力,隐忍这么多年,居然瞒得滴水不漏,连他都未曾察觉身份有异。

    但大抵也只有他,能明白顾袅袅的选择,换作是以前的他,多半也会这样孤注一掷。

    他将帕子递进去,顾袅袅接过去,手却被铐住,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帮我擦一下吧。”

    赵夜阑缓慢地给她擦着脸,顾袅袅仰着头,道:“其实刚开始被关进大牢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可是每次看见你吧,我就觉得还能再坚持坚持,你都没有去寻死觅活的,我为什么要先这么去做呢?”

    赵夜阑道:“你的家人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

    “我活不下去,这世间我真是活腻了。”顾袅袅抬眼看他,“你准备假死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种想法吧,大仇得报,这世间就没什么值得再留念的了,不如离去。”

    赵夜阑没有否认。

    “可是你运气好啊,你遇见了燕明庭,让你有了眷念,舍不得了。”顾袅袅说,“我就没这个运气了。”

    赵夜阑安静地陪了她一会,探望的时间就快到了,顾袅袅低声叮嘱道:“我这些年的所有积蓄都放在咱们联络的那间屋子里,你拿着那些银两去给姑娘们都安排个好去处吧,她们都是无辜的,压根不知道我的事。”

    赵夜阑:“好。”

    “楼里还给你留了点东西,别忘了。银子你也不缺,我就只能给你留点香料和茶叶了,香料是我亲自筛选的西域香。这么多年,我也跟着你用惯了香料,好像就能掩盖掉身上多年来的污秽臭味一样。”

    “……嗯。”赵夜阑垂眸,喉咙一滚,声音晦涩,“还有吗?”

    “你和燕明庭要好好的,他待你不错,你别一天到晚就耍小脾气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多好。”

    “借你吉言。”赵夜阑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问道,“你可曾听赵旭提过南疆蛊毒吗?”

    “什么毒?”

    “没什么。”赵夜阑神色黯然。

    “还有最后一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赵夜阑看着她:“什么事?”

    “你以前不是能直接在牢里把余钧良赐死了吗?”顾袅袅说,“我宁愿死在你手上,也不想死在刽子手手里,身首异处,你能成全我最后一份体面吗?”

    良久,赵夜阑应了一声:“好。”

    “谢谢,我这辈子,最值的就是认识了你这个朋友。”顾袅袅红着眼圈说。

    赵夜阑有些鼻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袅袅怔忪片刻,时隔十几年,终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蒋沐,我叫蒋沐,三水一木的沐。”

    “你好,蒋沐。”

    “赵梦亭,珍重。”

    从大牢出来后,他举目四望,忽然间很想见到燕明庭,他坐进轿子,又嫌弃轿子太慢,中途下了轿,一路跑回将军府,一进大门就开始喊:“燕明庭,燕明庭!”

    “我在这里。”燕明庭从卧房走出来,赵夜阑就跑到跟前来,伸出手将自己抱住了。

    “见到她了?”燕明庭低头问道。

    赵夜阑点头。

    燕明庭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先进屋吧。”

    赵夜阑松开手,刚踏过门槛,忽然听见“砰”地一声,他惊慌地扭头看向燕明庭,就见燕明庭一只手砸到门上,紧紧地攥着,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往下坠。

    “燕明庭!”赵夜阑立即去扶他。

    燕明庭滑落在地,背靠着房门,脸色苍白,还冲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缓一缓就好了,你去厨房帮我倒杯水吧。”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赵夜阑抱着他,“你休想找借口把我赶走。”

    燕明庭靠在他怀里,笑着说:“可、可是我现在有点头晕,想睡一会……”

    “不许睡!”

    “好,不睡,我不睡。”

    “将军,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小高循声赶来,站在门口吓了一跳。

    “你快去倒杯水来。”赵夜阑立即吩咐道道。

    “来了来了,水来了。”小高去倒了杯水,递到燕明庭面前,垂下眼睛时,却发现燕明庭浑身紧绷,手一直抓着大腿,“将军,你掐自己做什么呀?”

    赵夜阑一愣,这才注意到他一直在暗中折磨自己来保持清醒,当即眼里就滚出一行热泪:“为什么,为什么要你这样……”

    “梦亭,你别哭啊。”燕明庭抬起手,给他擦了擦泪水,脸色苍白道,“你去把姚沐泽找来。”

    “好,我去。”赵夜阑将人交给小高,然后起身出去,走到房门外,他等待了片刻,听见里面燕明庭克制的痛苦□□,心脏就像是被人来回鞭笞一般,痛得快失去了知觉。

    太医院的人几乎都在皇宫,赵夜阑从太医院又寻到皇宫去,把姚沐泽带了出来。

    姚沐泽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情形不太妙,飞快地跟着他去了将军府,而燕明庭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跟个没事人一样半靠在床上嗑瓜子。

    “真是麻烦你跑一趟了。”燕明庭笑说。

    “将军客气了。”姚沐泽打开医箱,“这个毒是间歇性发作,我先给你施个针,希望能减缓你发作时的痛苦。”

    “有劳了。”燕明庭又看向赵夜阑,“梦亭,你去看看晚饭做好没,晚上留姚大夫一起用个饭吧。”

    “不去。”赵夜阑在桌边坐了下来,冷静自持道,“施针吧,不用管我。”

    一根根细针插在穴位上,赵夜阑光是看着都觉得快要疼死了,偏偏燕明庭还没合上过嘴,跟姚沐泽闲聊:“姚大夫,你帮我看看,我这夫人现在是不是在偷偷抹眼泪呢?”

    “没有。”姚沐泽说。

    “那就好,我可真怕你们这些外人见到了。你是不知道,他生的那么标致,哭起来更是勾人魂了。哎,最好是永远不要有人看见他哭的样子,不然我得多生气啊。”

    “赵大人不轻易哭的。”

    “是么……诶,姚大夫,你说这世上除了我这个英俊帅气的男子,还有谁能配得上他吗?”

    “没有了。”

    “我觉得也是。”燕明庭笑道。

    赵夜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直没有出声,仿佛不存在一样,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燕明庭。

    到了夜间,赵夜阑躺在他身侧,说起顾袅袅的事,燕明庭唏嘘不已。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说什么?”

    赵夜阑撑起上半身,看着他:“她说,让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燕明庭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明明已经很注意了,进入南疆后,就下令所有人不要吃军粮以外的食物,更令人对军粮严防死守。可他没想到八公主竟然用自己来做毒引,知道他会去逼问老将军的死因,所以在临死前给他下了毒。

    而这毒经过这些年的炼制,毒性比当年的要更猛一些,初时不会有任何反应,他急于回来见赵夜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直到快进京城时,忽然头疼欲裂,四肢无力从马上摔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中毒了。

    “我以为我能坦然面对,可是不行啊……”赵夜阑甚至都安排好了后事,打算等燕明庭离去后,他就一同离开,可是今天亲眼看着燕明庭倒在地上时,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他压根就做不到亲眼看着对方死在自己怀里。

    “我爹娘死了,朋友一个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一个在天牢里等待死亡,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为什么我想留的人一个都留不住?求你了,燕芳礼,我求求你,可不可以活下来?”赵夜阑握住他的手,声音嘶哑地祈求道,“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燕明庭眼眶一热,将人抱进怀里,有些哽咽地问道:“梦亭,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天煞孤星?现在克到自己身上来了,还坑害了你……”

    “你胡说什么呢!”赵夜阑捂住他的嘴,吻上他的眼睛,又含住他的唇瓣,两人的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只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个夜晚,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第88章

    因为赵暄尚在昏迷中,所以早朝暂时停止,两人在床上赖到大中午才起来。

    燕明庭吃完饭后,就被赵夜阑拉去找大夫了,从宫里的太医到民间的赤脚大夫,挨个问了个遍,越问越失去希望。

    赵夜阑看着他们摇头叹气的样子就来气,砸了好几家铺子,燕明庭值得跟在后面给人家赔偿说好话。

    “都是些废物!庸医!”赵夜阑怒气冲冲地走回去。

    燕明庭哄了两句,没起作用,扯了扯赵夜阑的袖子,指着旁边的小摊说:“梦亭,我想吃那个米糕。”

    赵夜阑停下来,给他买了两个米糕:“还想吃什么?”

    “还想吃炒花生!”

    两人跑去铺子买炒花生,回到家吃了一大袋花生,有些撑得慌。半夜赵夜阑渴醒了,发现燕明庭不在房间,惊慌失措地四处去寻找,看见厨房里有光,一走到门口,便被一股浓烟熏到,呛了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燕明庭问道。

    “你在这干什么呢?”赵夜阑捂着口鼻走进去,将他从灶前拉出来。

    “我想给你做几个包子,我就不信还成功不了了,就是这烟也……太呛了,咳咳咳咳!”燕明庭飞快跑出去咳嗽了几声,才重新返回来,见赵夜阑拿着火钳,从里面取了几根木柴出来,埋进旁边的柴灰堆里。

    “不是你这样烧火的,中间要留点空隙,你柴放太多了,肯定燃不起来。”

    烟雾小了些,渐渐消散出去,火也燃起来了,燕明庭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还会烧火?”

    “这有何难,小时候天天烧。”赵夜阑说着抬起头。

    燕明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抹了条黑,眼睛还被熏红了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赵夜阑脸色一黑,把柴火架好后,才去洗了把脸,然后走过去看燕明庭和面。

    “这个你也会?”燕明庭问。

    “不会,和面是我父亲的活。”

    “我会,嘿嘿。”燕明庭得意道,有意展示自己的和面功夫,用力地揉了几下,砧板就飞出去了。

    “……”

    “……”

    “我开始怀疑以前吃的那些包子,该不会是你从地上捡的吧?”

    “怎么可能!这次只是小小的失误而已!”

    “馅剁好了吗?”

    “还没呢。”

    “我来吧。”

    “哎呀,祖宗!你可小心点用刀,放着我来,你别管了。”

    忙碌半天,面和馅都准备好了,燕明庭搬来两张小板凳,说:“来包馅吧。”

    两人坐在厨房的小桌子旁,燕明庭一点点教他怎么包,赵夜阑看着他那双拿惯了刀剑的手别扭地捏着包子,表情还十分认真,下意识弯了弯嘴角。

    鸡鸣时,有下人起来了,来厨房准备早饭,却见到两位主子站在灶旁,盯着锅出神,忍不住问道:“大人,将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嘘。”燕明庭煞有其事地说,“小点声。”

    仆人下意识捂住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然后听见赵夜阑转头盯着燃尽的香说:“时间到了,快。”

    燕明庭眼疾手快地揭开笼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仆人凑过去一看,就看见锅里蒸着二十来个包子。

    “……”就这?!

    “我先尝尝味道怎么样。”燕明庭直接伸手进去拿了一个,有些烫手,在空中抛了几圈,才拿稳,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吹了吹:“比之前的都好吃!你尝尝。”

    “真的?”赵夜阑低头咬了一口,味道确实好了一些,不过还远远比不上明记的包子,“不错,这次很成功。”

    “太好了。”燕明庭找食盒将这二十来个包子装起来,牵着赵夜阑兴冲冲地回屋,“走,吃包子去。”

    下人:“……”

    上午,阚川来府里了,既是和赵夜阑商量皇上病危的事,也是探望燕明庭的身体,这么大的事,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了,并且都在不遗余力帮忙在全国各地寻找好大夫。

    两人在房里谈了大半个时辰,赵夜阑忽然看见他胸前挂着的红绳,问道:“你那是什么?”

    “平安符,郦娘为我在凌云寺求的。”阚川说,“她不是也为你求了一个吗?”

    赵夜阑点头:“有用吗?”

    “图个心安而已,不过这东西都是信则灵,前些日子孩子总是哭,我身体也出了点小状况,她就去给一家人都求了符,结果我和孩子的情况都有所好转,她非说是因为平安符的原因,我也就随着她去了,总归是她一片心意。”阚川笑说,“她这只是在山下求的,哪有那么大作用。”

    赵夜阑沉默片刻,又问:“山下求的怎么了?效果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听说如果上山求的话,路途艰难,所以会更灵验,九天神佛会保佑他们。”

    中午吃过饭后,燕明庭又猝不及防地昏倒了,姚沐泽屋里施针,赵夜阑看了一会,随后叫上小高出门了。

    凌云寺不在京城,而是在隔壁县城,香火旺盛,信徒很多,很多人来到山脚下求姻缘求平安。赵夜阑找人打听了一下,很多人都说这里灵验,尤其是能徒步上山进庙的话,神佛就会看到你的诚心,所求之愿也会更容易实现。

    但这么多人都停留在山下,就是因为主庙宇很高,三千级台阶,地形又陡峭崎岖,普通人光是爬上去都要半条命。

    守在山下的僧人说此路不能半途而废,没有回头路,诚心不足会被神佛责怪,所以大部分人对着山脚下的庙拜拜就心满意足了。

    小高仰头看了眼陡峭的山路,担忧道:“大人,你真的要上去吗?要不我替你去吧?”

    然而话音刚落,赵夜阑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不就三千台阶吗?有何惧?

    小高跟在他身后,伺候了这么多年,大人什么身体素质他最清楚不过,连将军带他锻炼都只敢至多让他跑五圈而已,这三千台阶还不要了大人的命啊。

    可是他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大人缓慢又固执地往上爬,却无能为力。

    行至一半的时候,赵夜阑有些眼花,一脚踩空,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树,才没有栽下去,给小高吓得够呛。

    他抬头看了眼仍看不见尽头的台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继续挪动着步子,仿佛已经感受不到酸痛,只是麻木地往上爬着,只靠着一个信念支撑着他继续前行。

    夜幕降临,两人在黑暗中也不知爬了多久,小高喊道:“大人,先歇会吃点东西吧。”

    赵夜阑不敢停,他怕一停下来,身体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更怕耽误时间。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燕明庭醒过来没有,发现他不在家,肯定担心得很,他得早些回去。

    小高劝说不动,只要继续跟着他爬,说真的,就算是他这个练家子,现在也觉得很疲惫了。

    爬到最后一程时,赵夜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手都在台阶上摩擦,嘀咕着快到了,就快到了,马上就能回去见燕明庭了。

    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小高都哭了,嗷嗷大哭:“呜呜呜呜大人,我们到了,终于到了!”

    赵夜阑扯了下嘴角,刚往前一步,膝盖就无力地软下去,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大人!”

    “快……快带我进去。”赵夜阑声嘶力竭道。

    小高扶着他往庙里走去,感觉到他的双腿像是彻底走不动了,几乎是把他拖着走进去的。

    此时已经快是子时了,庙里还有僧人在诵经,见到他们来了,问道:“施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想为一人求平安。”赵夜阑道。

    “请跟我来这边。”僧人将他们领进后面的大殿,佛像威严,寂静无声,耳边却似乎能听见外面僧人的诵经祷告声。

    赵夜阑在神像前跪下,缓缓抬起眼,双手合十,虔诚道:“以前,我不信老天,不信神佛,从未来拜见过你,因为你不曾给过我信仰。世人都说苍天有眼,善恶有报,是我坏事做尽,为何要连累身边的人?我不为自己申辩祈祷,我只祈求你们看看燕明庭行吗?”

    “他这一生,从未做过一件恶事啊。”

    “他燕家世代忠良,为国家百姓出生入死,半辈子都活在站场上,未曾有半点私心。他燕明庭,北降蒙国,南镇南疆,心中有沟壑,一剑定山河。难道就是因为他做得太好了,所以你们天妒英才?”

    “倘若你们若是能将他救回来,往后我一定多多行善,供奉你们。但若是不能,我就踏平你们的神像,说什么善恶有报,不开眼的破铜烂铁配叫什么神佛!”

    “施主慎言!”僧人连忙阻拦道,正想上去将他带走,身旁却突然窜出一道身影。

    “梦亭。”

    闻声,赵夜阑一怔,猛地回头望过去,燕明庭上前弯腰将他抱住。

    感受到温暖的怀抱后,赵夜阑笑了一下:“你醒了。”

    “嗯,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覃叔说你来这里了。”燕明庭道。

    “头还晕吗?”赵夜阑抬起头,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晕了。”燕明庭注视着他的眼睛,一想到他亲自爬到这里来,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在门外又听见了他说的那些话,胸口沸腾滚烫,低头含住他的嘴唇,“梦亭,我不是天妒英才,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他们嫉妒我得能到你的喜欢,所以才要将我带走。”

    僧人看着这二人在佛像前吻得缠绵缱绻,大惊失色,正想开口阻拦,就被小高捂住嘴带出去了。

    本来庙里有为这些前来诚心拜佛的施主们准备斋饭,但是这位僧人觉得他们心不诚,所以跟主持说取消他们的斋饭。

    主持一听来的是燕将军,骂了他两句不懂事,然后亲自带着一众僧人前去大殿,就看见这二人还在亲吻,忙捂着眼睛退了出来,尴尬地吩咐其他人:“你们去把斋饭备好,等会提醒他们一下。”

    “是。”

    两人用完斋饭,主持又亲自过来询问是否需要住上一晚再走,赵夜阑原计划是拜完就回去见燕明庭的,可既然燕明庭追过来了,那回不回去都行。

    “好,我们明日再走。”燕明庭顾及着赵夜阑的身体,歇下后给他按了按身子,碰到哪里都说痛,反正就是完全走不了路了。

    “看来得你背我下山了。”赵夜阑说。

    “好,就是背你一辈子我也愿意。”燕明庭低头吻他,又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念在他浑身疼痛,所以两人只是一直接吻罢了。

    隔日,三人动身下山,燕明庭背着他下去,走得很慢,时间大多花在欣赏沿途的风景了。

    今年春日他们都没能去城外赏花,在这里补上了。燕明庭看见什么花花草草都要问他一下是什么,赵夜阑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偶尔遇到自己也不认识的,就说这是红花、绿叶,那是大树。

    小高在后面听得哈哈笑,笑过之后,又不免陷入长长的忧思——要是他们能一直一直这样就好了。

    在半山腰的时候,三人坐下来休息了一会,燕明庭去旁边采了一大捧野花,将最漂亮的一朵插进赵夜阑的发间,其他的都送给了赵夜阑。

    赵夜阑一手抱着花,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下山的路,道:“你慢点,我害怕。”

    “你喊声夫君就不怕了。”

    “……”

    回到京城时,已经是黄昏了,三人下了山后雇辆马车回到将军府,燕明庭将他抱下马车,又在他面前蹲下。

    “这么一点路,你扶我进去就好了。”赵夜阑道。

    燕明庭非要背他进去,赵夜阑只好顺了他的意,趴在他的背上。

    然而刚走几步,就听见远处有人喊道:“将军,燕将军,赵大人!”

    燕明庭回过身,看见姚沐泽急匆匆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老头。

    “什么事?”

    “你们可算回来了!”姚沐泽大口喘着气,指着后面的老头说道,“将军,你有救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派人在找师父的踪迹吗?找到了,这就是我师父!”

    燕明庭和赵夜阑同时惊讶地看向紧随其后的老头。

    “师父前两年就是去了南疆,才一直断了联系。他在南疆还结识了一位很厉害的巫医,把南疆的毒都研究透了!而且,那位巫医这次也正好跟着他一起进京了,能解你的毒!”姚沐泽激动道。

    燕明庭瞳孔慢慢放大,下意识就想抱赵夜阑,喜出望外地原地转了两圈:“梦亭!梦亭呢?跑哪去了?”

    “……在你背上。”赵夜阑脑袋都要被他转晕了。

    第89章

    姚沐泽的师父,也就是前太医院院使,在告老还乡后,四处游医。前两年去了南疆了解当地的蛊毒,这对宣朝人来说是神秘又无解的难题,所以他想攻克这个难题。

    而在南疆又认识了一位当地的隐士巫医,两人一拍即合,互相交流医术,埋头研习了两年有余,邀请对方去宣朝游历,谁知刚踏进宣朝地界,就被燕明庭的人找到,说想请他去一趟将军府,有要事请教。

    院使对燕明庭父子都颇为敬仰尊崇,便带着自己的好友一同随他们进京,谁知将军府的两个主子却不在府中,只好先去寻自己的徒弟。

    姚沐泽来将军府蹲守了几次,此时已经第四次来了,正巧就赶上了。

    一行人坐在大堂里,赵夜阑看着院使,和后面紧随起来的巫医,让覃管家看茶,有些紧张地问道:“二位真的有办法吗?”

    院使已经听姚沐泽说过这个情况,和巫医讨论过救治办法,道:“可以一试,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好。”赵夜阑立马催促着燕明庭快带两位老先生进屋去,自己撑着椅子站起来,腿脚却肿胀得走不了路,进退两难,正想叫小高过来,燕明庭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将他一把抱起来。

    其他人也就算了,这里还有两个陌生的大夫,赵夜阑尽可能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

    “我不。”

    “赵大人不必介意。”院使乐呵呵地摸了摸胡子,“我们途径江南的时候,已经对二位大人的事有所耳闻了。去年我在南疆听闻二位成亲的消息,还吃了一惊呢,没想到你们这是天作之合啊。”

    赵夜阑脸色更不自然了,他还并不习惯长辈当着他们的面提起他们的感情,好在已经到了卧房,燕明庭将他放下,然后坐在床上,任他们二位大夫扒光了上衣检查身体状况。

    那位巫医的话很少,仔细看了一遍,说:“毒已经蔓延开了,按照你中毒的时日来说,不至于这么快扩散,你是不是时常用内力压制?”

    燕明庭下意识看了赵夜阑一眼,随后点点头。

    赵夜阑顿时反应过来,这家伙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时刻在克制,可却让毒扩散得更快了,他近乎哀求地问巫医:“你们有办法的吧?”

    “不好说。”大夫一般遇到重伤,都不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尤其还是这种中毒严重的,风险很大,院使说道,“得割脉滴血清毒。”

    赵夜阑脸色一白。

    两位大夫分头准备,院使还让姚沐泽守在一旁观看学习。覃管家按照大夫们的吩咐,下去准备东西。

    赵夜阑脚步蹒跚地走到床边,握住燕明庭另一只手,安静地俯身,趴在他的胸膛上。

    “没事的,现在不是有希望了吗?你相信我,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燕明庭摸着他的脑袋,柔声安抚道。

    巫医在一旁配置解药,端出一碗药给他:“先把这个喝了。”

    东西很快就备齐了,院使拿着一把锋利的刀走过来,床边放了一个盆,道:“赵大人,要不你还是出去等吧?”

    “对,你出去等。”燕明庭也道。

    赵夜阑坐起来,摇头:“我就在这里,绝对不会干扰你们的。”

    院使没再劝,有个人在旁边守着,说不定也能让燕明庭分点心,道:“那我们就开始了啊。”

    “嗯。”燕明庭伸出手,当薄弱的肌肤感受到冰冷的刀锋时,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赵夜阑的眼睛。

    赵夜阑将他的手拿开,双手握了起来,再看过去时,血已经开始滴落在盆里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赵夜阑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心疼地捧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又亲,分散他的注意力,道:“马上就快到你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啊……今年能和你一起过生辰,就是最好的礼物了。”燕明庭有气无力地说。

    赵夜阑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我们一定能一起过的,所以你可以说说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嗯。”

    “那我得好好想想……”

    巫医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按住他的手腕,将调制药膏往伤口上抹上去,道:“这里面有南疆特有的合草,和其他几味药,可以止血清毒。”

    赵夜阑松了口气:“这样就结束了吗?”

    “不,这只是第一次。”院使说道,“接下来两天还得清好几次,所以尽量多吃点补补吧。”

    “多谢。”燕明庭脸色苍白道。

    院使将盆端出去时,赵夜阑看了一眼,抿了抿嘴,默不作声地别开了眼睛。

    众人让燕明庭休息了一会,就把他叫起来吃饭,吃完没多久,又要开始第二次清毒。

    每隔三个时辰就得清一次,即使是半夜也得继续,赵夜阑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越来越低,赶紧将他抱住,试图让对方温暖一点。

    如此进行了两天半,燕明庭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赵夜阑慌乱道:“他不跟我说话了,怎么办?能不能让他醒过来?”

    “这是最后一步,他能挺到现在才昏迷已经难得了。”院使叹气道。

    “嗯,他很厉害。”巫医也治疗过不少人,大部分在第一次清理时就会神志不清,能坚持到现在的人,也就眼前这人了。

    接下来两位大夫和姚沐泽合力将燕明庭搬到浴桶里,药浴泡了半个时辰,院使又施过针,才将人重新放回床上,道:“体内的毒清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等他造化了,如果能醒过来,基本上就性命无忧了。”

    “多谢。”赵夜阑赶紧去拿银票递给他们,却被拒绝了。

    “既是为燕将军治疗,我又岂会收这些身外之物。”院使说。

    巫医也没收,道:“燕将军平定我南疆内乱,我们南疆百姓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赵夜阑郑重地冲他们作揖:“多谢两位大夫。”

    “你也早点去休息吧,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这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先去歇一会。”院使说完,带着巫医和姚沐泽离开了。

    此时已经是深夜,赵夜阑抱着燕明庭合了一会眼,突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将脑袋凑到他胸口上去,听见心跳声后才松了口气,在黑暗中吻了下他的唇,这才重新睡下。

    天色一亮,他就睁开了眼,腿脚经过两天的休息已经勉强能行动了,他打开门,就喊道:“厨房的东西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马上送过来。”覃管家端上一碗粥送过来,这两日厨房一直忙个不停,随时要准备好食物,而燕明庭现在昏迷,只能喂点粥。

    赵夜阑给他喂完粥后,就一直守在屋子里,只有用饭时间出来一趟。

    到了晚上,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他开始有些慌了,眉宇间皆是浓重的担忧。

    屋内的烛光一直亮着,再没有熄过,他低语道:“你想不想听故事?以前都是你给我讲,现在我来给你讲吧,你别嫌我烦。”

    “讲什么好呢?”

    “跟你讲讲小高吧,高公公是他的叔公,就他这么一个亲人了。小高父母过世后,就来京城投靠他,高公公不想让他入宫做小太监,就没让赵暄知道他的存在,而是送到我这里来了。”

    “我正好又缺一个护身的小厮,他身手不错,脑子又不太聪明,正合我意,就让他跟着我了。”

    “他那会年纪小,没被人骗过,我三两句就能把他唬得团团转。我说背叛的人会被五马分尸,他就吓得立马发誓不会背叛我。我说燕明庭是个老猪精,他就问我能不能不嫁给老猪精,结果你知道他现在第二喜欢的人是谁吗?你个老猪精,他这两天都在为你偷偷抹眼泪呢,你还不快醒来笑话笑话他?”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翌日午后,阮弦忽然来访。

    覃管家来房中通传,赵夜阑此时压根不想离开房中半步,就就让覃管家去把他打发了。

    谁知阮弦却不管不顾地冲进了他们的卧房,神色严肃地看着守在床边的赵夜阑,问道:“将军情况怎么样了?”

    “等他醒来就好了。”赵夜阑说。

    可阮弦听说将军已经昏迷了好久,不忍心地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赵夜阑扭头,茫然地看向他。

    阮弦走近几步,这才看清他消瘦的模样,再一看躺在床上失去半条命的燕明庭,一时竟有些语塞。良久,他才沉沉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你前些日子落在翰林院的亲笔书信,我今日正好进了那间屋子,无意中发现的。”

    “那是什么?”赵夜阑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

    “你的绝笔信!”阮弦没控制住音量,他摊开纸,“这上面将你的后事安排得清清楚楚,连兔子都没落下,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夜阑伸出手:“还给我。”

    阮弦没有还给他,直接将纸撕碎了,道:“你是不是都已经计划好了,若是燕将军离开,你也要跟着去?”

    “不许你胡说!他才不会离开!”赵夜阑起身把他撵出去,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赵兄!赵夜阑!”阮弦在外面喊道,“你不要做糊涂事啊!”

    赵夜阑让人把他轰出大门去,然后拖着酸胀的腿回到床边,给燕明庭擦脸擦手,低语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们俩老了,还在一起打雪仗,我都跑不动了,你还非要拽着我在雪地里跑,腿都被你拽折了……”

    阮弦离开后没多久,覃管家又来屋里传话:“大人,门外有好几位姑娘想见你。”

    “姑娘?”

    “嗯。”覃管家有些难以启齿,迟疑道,“青楼里的姑娘,长得都还挺漂亮……”

    赵夜阑猜到是青烟她们了,如今顾袅袅入了狱,楼里的生意自然停了,这群姑娘多半也心惊胆战的。

    他答应了顾袅袅要安顿好这些人,想了想,道:“我去见见她们。”

    谁知他刚准备起身,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他诧异地回过头,低头看着床上的人。

    燕明庭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地扯了下嘴角,声音沙哑得不行,眼神却极度哀怨,缓缓道:“我、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怎么就又找上青楼姑娘了呀,还带到府上来了,好你个色胚……”

    第90章

    将军府又忙碌了起来,小高飞快去姚家请两位老大夫过来,覃管家兴冲冲地去吩咐厨房准备上好的饭菜。

    里里外外都热闹得紧,覃管家这才想起门外还有客人,小跑着到门口,和那几位打扮得严严实实的姑娘说:“大人现在忙不过来,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他会来找你们的。”

    “好的,谢谢。”青烟带着姑娘们离开。

    恰巧两位大夫和姚沐泽及时赶过来,还没喘口气,就被覃管家和小高带进了卧房。

    几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赵夜阑和燕明庭二人依偎地抱在一块,他们对视一眼,都没人出声。

    覃管家咳嗽了一声,见他们没有动,又敲了敲门,赵夜阑才推了推燕明庭,燕明庭甚至是有几分怨念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大夫们也很无奈,上前查看他的身体情况,院使笑道:“不错,底子好就是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接下来你好好休息,多吃点东西补回来就行。”

    赵夜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看向燕明庭,对方也望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院使又开了几个方子,食疗药疗都不能少。

    赵夜阑郑重地谢过他们,又亲自将他们送出府,才派人去抓药,然后回到房中,照顾燕明庭用膳。

    刚醒过来的人胃口不是很好,平时能吃五大碗的人,这会也只能吃三大碗了。

    “……”

    赵夜阑咽了咽口水,一想到自己顶多两碗的饭量,忽然觉得如果是自己失这么多血,可能还真熬不过去,可见有时候当个饭桶也还是有好处。

    吃饱饭,燕明庭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你们的话我其实都听见了。”

    赵夜阑揉揉眉心,解释道:“她们不是我叫的,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燕明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阮弦说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赵夜阑一时哑然。

    “你不可以这样。”燕明庭轻微蹙起眉,抚摸着他的脸颊,“如果我出了事,你也不能有轻生的念头,你要长命百岁,我才能安心。”

    “我一个人长命百岁有什么用?”赵夜阑睨了他一眼,本就是孑然一身,如果燕明庭也出了事,这往后岁月就将是无尽孤独的折磨,“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你觉得我会活得快活吗?”

    燕明庭沉默许久,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内心软得一塌糊涂。从小就被灌输了保护臣民的思想,他也坚持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尝到有人保护自己的滋味,心疼的背后,又暗藏着无尽的欢喜。

    “梦亭,梦亭……”燕明庭将人拥进怀里,喊着他的名字,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的香气,“活过来真好,我又可以每天都见到你了。”

    赵夜阑双手搂住着他的后背,深吸一口气,苦尽甘来地笑了一下,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一路吻过脸颊,额头和嘴唇。

    “幸好。”

    幸好你活过来了,我也就活过来了。

    *

    燕明庭的恢复情况还不错,每天进食很多,就是大部分时间都得躺在床上,他无奈地跟赵夜阑抱怨:“我就没在床上躺这么久过,这日子也太苦了。”

    赵夜阑无法苟同,因为他是很爱躺在床上的,若不是有事要做,他宁愿天天躺了吃,吃了躺。

    “我出去一趟,你好好躺着。”

    “咋地,要去找姑娘们了呀?”燕明庭半靠在床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斜他一眼。

    “是,我不仅要找姑娘们,我还要给她们花银子呢。”赵夜阑呛他一句,这厮明知道他去做什么,非要来一出拈酸吃醋的戏码,真是把他给闲的。

    赵夜阑带着小高去了平时联络的那间屋子,四处寻找了一番,在一块凹凸不平的墙缝里掏出一个盒子,被锁住了。

    小高在附近找到了钥匙,正要打开,就听见赵夜阑说了一句没用的,可是他的钥匙却是准确无误地插进去了啊,他欣喜地打开锁,然后就愣住了——

    里面居然还放着一个带锁的盒子!

    “臭丫头,这时候还不忘玩点小把戏。”赵夜阑笑了笑,将盒子丢给小高,“直接砸。”

    是哦!直接砸不就完事了吗!

    小高用尽全力,徒手砸烂了盒子,然后神色痛苦地捧着手去角落吹吹。

    赵夜阑拿起一沓银票,走进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红袖楼。

    楼里一片惨淡,自从顾袅袅出事后,这里就没有开门了,有些下人和姑娘们已经偷偷跑了。剩下的几个心腹如青烟、阿裳等,是知道赵夜阑是她们背后的主人,还一直在等消息。

    赵夜阑一走进顾袅袅的房间,就看见那几个姑娘坐在一起抹眼泪。

    青烟率先看见他,红着眼睛问:“赵大人,顾姐姐还能不能回来了?”

    这里的人都是苦命人,顾袅袅是有过相同经历的,平时待她们不薄,这会都没有离开,也是在期盼着顾袅袅还能回来。

    “你们别等了。”赵夜阑将银票放在桌上,每个人分了一些,“她让我把这些给你们,离开京城吧,以后找个好人家,找不到也没关系,这些银两够你们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她呢?她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青烟抱着渺小的希望问道。

    赵夜阑摇头,叹息道:“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几人哭着收拾东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最后就剩下赵夜阑,他环视一圈,打开一个衣柜,将里面存放的包袱取出来,放在桌上打开来看。

    里面有最奇特的香料,和他最爱的茶叶。

    每年春天,红袖楼都会偷偷拿上一些茶叶给他。篮子传信时,里面除了一些应季果子,出现最多的就是梨,有生津止咳之效,因为他总是在咳嗽。他的香囊有不少是顾袅袅给的,外人都取笑他爱香,只有顾袅袅知道他对香的执着是从而何来。

    他们非亲非故,相互利用,却都把对方放在了朋友的位子上。

    从红袖楼回到府上后,燕明庭就察觉到他兴致不高,问道:“都处理好了?”

    赵夜阑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就说要睡觉。

    燕明庭从后面抱着他,无声地安慰着他。

    顾袅袅的案子已经审过了,她一口咬定是赵旭逃到她的红袖楼,威胁她行刺,与其他人无关,既没有牵扯到红袖楼的人,也没有暴露出赵夜阑与她的关系,最后审理结果就是暂时押在天牢,等待皇上醒过来之后亲自发落。

    赵暄中途倒是醒过来一次,那一刀距离他心脏只有一丁点距离,抢救了几天才算暂时保住性命,之后便一直在昏迷中。前天夜里短暂地睁开了一会眼,看见孙暮芸守在床边,又听闻她诞下龙子,像是嘱托后事一般,强撑着身体立下了太子,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清晨,赵夜阑起床后,照看了一会燕明庭,然后进宫去探望了一下,正巧撞见正在侍疾的孙暮芸,对方生产完不久,也需要注意身体,只能偶尔来寝殿守一阵。

    李津羽和几位尚书等人也在皇宫,几人见了他,走到外面去讨论了一会政务上的事,又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每个人脸上都是愁云密布。

    阚川询问了一下燕明庭的身体:“听说燕将军醒过来了,恢复得怎么样?”

    “还行,吃得比我都多。”赵夜阑说。

    “那就好,燕将军这次也是受了不少苦。”

    “也多亏你提到了凌云寺呢。”说起来,他是不是得去还愿,给庙里捐点香火钱了?

    “怎么,你去了凌云寺?”阚川上下打量一圈,“你不会还上山了吧?”

    赵夜阑默认。

    阚川震撼不已:“士别三日,真是……当刮目相看啊。”

    因为与他们谈话,多耽搁了些时间,赵夜阑回府的时候,听见覃管家说燕明庭不肯用饭,忙走进屋内,就看见燕明庭苦大仇深地盯着桌上的食物。

    “怎么不吃饭?”赵夜阑在他身旁坐下。

    “他情况是不是很严重?”燕明庭问。

    “太医说比之前的好一些,姚沐泽的师父还带着巫医一起去诊治了一遍,重新开了个方子,兴许有用。”赵夜阑给他碗里夹了些菜。

    “那你怎么回来这么晚?”燕明庭委屈巴巴地说,“说好早点回来一起吃饭的。”

    “跟阚川和李津羽他们多聊了一阵,就回来晚了。”

    “真的?不是因为皇上?”燕明庭看了他一眼,突然凑到他脸颊旁边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你没有为他哭吧?”

    “我哭什么?”赵夜阑茫然道。

    “我受伤的时候你总在哭……没有为他哭就好,吃饭吃饭。”燕明庭胃口又来了,“你喂我吧。”

    “你别得寸进尺。”

    燕明庭缓缓抬起手,手腕上一道道伤痕展现在他面前,赵夜阑登时又心软了,耐心地给他喂饭。

    “哎哟哎哟。”覃管家过来添菜,走到门口见到此种情形,险些摔倒,双手端着盘子,跟旁边的小高说,“你把我眼睛捂一下。”

    下午,天牢里突然传出消息,刺杀皇上的女人暴毙身亡,然而太医们都忙着为皇上诊治,因此经由数名狱卒确认气息全无后,李津羽就只好让人把刺客丢到乱葬岗去了。

    两日后,宫里终于传来好消息,赵暄醒过来了,所有大臣都赶到了皇宫,除了还在养伤的燕明庭。

    燕明庭这些日子成天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开始还挺逍遥自在,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可自从赵暄醒过来之后,明明还需要躺着静养,却时常把臣子们留在宫里讨论政事,想要把之前落下的政务都补起来,又格外器重赵夜阑,就算别的臣子离开了,还要把他留下讨论事情。

    燕明庭躺在床上,一天到晚看不见人,心里又开始有小九九了,逮着赵夜阑就开始抱怨:“这一天天的躺着,我都要长毛了。”

    赵夜阑前些日子一直在家照顾燕明庭,本身也积压了不少事情,现在见他吃好睡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起来,正要去皇宫跟赵暄商量正事,便道:“那我找个人来你陪你聊天,解解闷?”

    可是找谁来呢?

    何翠章他们这些日子虽然经常来探望燕明庭,可燕明庭病倒了,需要他们的地方就更多了,不可能让人家来陪着唠嗑。

    正巧,覃管家的夫人从他面前走过。

    覃夫人原是老夫人的丫鬟之一,嫁给覃管家后依然和他一起在燕家当差,主要负责后山上的茶树果树,茶叶就是她亲自炒的。

    这不巧了么。

    赵夜阑让她放下手里刚摘下的水果,托她去陪燕明庭唠唠嗑。

    “那敢情好,将军也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那我就去了啊。”覃夫人笑眯眯地去找燕明庭了。

    赵夜阑这才放心去宫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一进府就问道:“他吃饭了吗?”

    “还没呢。”覃管家说。

    “又在等我?”

    “不是……哎呀,大人你自己去看吧。”覃管家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赵夜阑云里雾里地跟着他一起去卧房,隔着老远就听见里面的笑声,走到门口一看,地上一堆瓜子壳,两人有说有笑地嗑着瓜子,覃夫人的大嗓门还没停下来,挤眉弄眼、抑扬顿挫地说:“就菜市卖烧饼那家的女儿,都十八了,到现在还没说亲呢,你猜是怎么着?”

    “怎么着?”燕明庭兴致勃勃地问。

    “因为她和别人私奔过,还是和她亲表妹的未婚夫婿!结果跑了小半年,人家把她抛弃了,她回家的时候都有身孕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不叫事!”

    “还有比这更惨的呢,就城东那个秀才,他的儿子……”

    覃管家尴尬地看向赵夜阑:“你这下知道,为什么我把她安排在后山了吧?话真是太多了,知道的小道消息也是真多……”

    起初覃夫人也是在前院当差,可她太爱说话,一不小心就吸引一堆下人听她闲扯,大家都不想干活了,就像燕明庭这样,连饭都不想吃了。

    赵夜阑:“……”

    罢了,他开心就好,管他听得是什么高雅评书还是城里八卦。

    翌日众人又在宫里议事,这次的主要争论点是立储一事,之前立太子立得太仓促,只有在场宫人和太医知道,现在眼看着皇上性命无忧,便劝他三思。毕竟后宫目前就孙暮芸一人有所出,太子一事可以再缓个几年也不迟,中宫皇后还没有动静,关于立嫡立长还需要斟酌一番。

    赵暄却坚持己见,一定要立储。

    在众人极力反对之下,只有赵夜阑站了出来:“臣支持立太子一事。”

    赵暄喟叹一声:“还是赵卿了解朕,此事无须再议。”

    赵暄本就是从夺嫡中杀出来一片血路来的,他自然是打心底就不希望自己的子嗣也面临此种境况,而他与皇后本就无甚感情,后宫也就孙暮芸乖巧可爱些,既然有了长子,那就顺势而立。

    当然,他当时立储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身体状况,他担心自己一病不起,索性先立下太子。

    其他人退下后,赵暄让赵夜阑留下,咳嗽了几声,脸色有些苍白,缓缓道:“燕明庭恢复得怎么样了?”

    “性命已无大碍,只是还需要些时日休养。”

    赵暄点点头,正巧孙暮芸抱着孩子来探望他,赵暄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脸,道:“他叫赵遂,愿他平安康健,一生顺遂。”

    “好名字。”

    “你也不用敷衍我。”赵暄笑了笑,“他还在腹中的时候,朕就想了很多寄予厚望的名字,去鬼门关走了一趟,才发觉没什么是比平安健康更幸福的了。”

    “是。”赵夜阑深有同感。

    “往后就由你来做他的太傅吧。”

    太傅一向是从翰林院里选人,赵夜阑只是有些惊讶,赵暄居然愿意把教导太子这一重责交给他。

    “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孙暮芸笑道,“赵大人再合适不过了。”

    赵夜阑只得在二位期盼的目光中,接下了这个重责。

    回到将军府,正好赶上晚膳,却发现燕明庭看他的眼神很怪异,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讲了一下他升职的事,如今已是太子太傅了。

    谁知燕明庭眼神更怪异了,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半晌,竟一声不吭地放下筷子,我见犹怜地躺到床上,默默地盖好被子,背影看起来颇有几分哀怨。

    赵夜阑茫然,第二天离府的时候,低声跟小高交代了几句。

    皇上当众正式宣布赵夜阑升任为太子太傅,赏赐了文房四宝。

    赵夜阑带着几大箱子的赏赐回府,下人们搬进搬出,燕明庭听到动静,看他的目光更是幽怨不已,像极了惨遭抛弃的怨妇。

    赵夜阑找到小高,问道:“他这两日不是跟覃夫人聊得挺好吗?怎么人抑郁起来了?”

    小高说:“本来是挺高兴的,但是听覃夫人说起她远房表妹的事,就不太高兴了。”

    “什么事?”

    小高清了清嗓子,模仿覃夫人的声音:“哎哟小燕呐,你是不知道我那表妹嫁过去后,日子过得多苦。她夫君模样好看,能力又强,在外面招惹的桃花可多了,一天到晚在外面应酬,成天不着家,一回家就是带着别人送的东西,一问居然还是他青梅给送的!这多半是他夫君嫌弃她成日里在家不会打扮,学识又少,在外面找着相好了。依我说呀,她还是应该多捯饬捯饬自己,该花银子的地方就得花,不然给他夫君省下来的银子,都省到别的女人身上去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夜阑回到房间,在床边坐下,问道,“你不想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不想。”燕明庭背对着他,哼了哼,“无非就是些讨你欢心的玩意罢了,谁还没有似的。你说他烦不烦?太子都有了,没事还老找你做什么?我总怀疑他居心不良,你可要小心。”

    赵夜阑抿了抿嘴,忍笑道:“那些都是赏你的,是给你出征的嘉奖。”

    燕明庭一愣,回过头:“真的?”

    “嗯,不信你自己去看。”

    燕明庭还真爬起来了,把箱子挨个检查一遍,这才满意,回到房间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趁着赵夜阑沐浴的时候,给自己换了身衣服。

    赵夜阑一走出来,就看见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坐在床边,倚着床帏,柔弱地咳了一声:“梦亭~该就寝了~”

    赵夜阑表情出现一丝裂缝:“你突然发什么病呢?穿我的衣服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这些衣服吗?”燕明庭听覃夫人说了,要想圈住一个成天往外跑的男人的心,就得先投其所好,还要勾得住人呢!

    赵夜阑揉揉眉心,上去把他衣服扒了,催促道:“赶紧睡觉。”

    燕明庭一惊:有奇效!

    这么快就迫不及待扒他衣服催他睡觉了,嘿嘿!

    “等等。”燕明庭再接再厉,飞快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香囊,往身上滚了一圈,争取染上一些香味,据说在房中很好用,而且赵夜阑这么喜欢香气,肯定会被他勾的□□。

    在赵夜阑瞠目结舌的神色中,燕明庭做完准备工作,立即躺倒,冲他勾勾手指:“梦亭,快来——啊秋!啊秋!!”

    赵夜阑没眼再看,夺过他手里的香囊。

    “怎么回事啊秋!”燕明庭喷嚏不止。

    “你拿的是江离。”赵夜阑无语道。

    燕明庭瞠目结舌:“怎会……啊秋!啊秋!如此!!”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