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赵夜阑极其厌恶后背上的烙印,可也并不希望后背刺着满满的诗词,一时竟说不清是哪个更令人讨厌。

    他起身拿起纸笔,坐在桌边,提起笔,根据奴这一字的笔画勾连出去,形成一个另类别致的图案,问:“这样的话,你能刺出来吗?”

    燕明庭拿过来研究了一会,可能是为了照顾他并不如何的丹青技艺,所以这个图案并没有往繁复的花样走,更像是个莫名其妙的字体,道:“可以。”

    “那就这个吧。”

    两人商议好,却听见小高敲门的声音:“大人,该用晚饭啦。”

    “先吃饭吧。”燕明庭合上画纸,“这个可费时了,咱们先吃完,再慢慢进行吧。”

    赵夜阑点头同意,穿上衣服后,打开门,看向小高时,却没有好脸色,低声逼问:“谁让你告诉他我去红袖楼的?”

    “啊?这是不能说的吗?”小高记得燕将军已经见过顾袅袅,知道顾姐姐是大人的朋友了呀,还以为是可以直接说的呢。

    “那我又犯错了。”小高懊丧地挠挠头,“我以为大人你对将军已经没什么秘密了,你惩罚我吧。”

    赵夜阑一噎,反倒不好责罚他了。

    “哼,你瞧瞧,小高都比你懂事。”燕明庭在他耳边说,“就你成天东一个秘密,西一个秘密的,你是什么谜语人吗?”

    赵夜阑转过身,将火气全撒他身上了,又是脚踹,又是手捶的:“你烦不烦!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覃管家刚摆好碗筷,就看见燕明庭风风火火地跑到桌边坐下,紧随其后的赵夜阑却有意放慢了脚步,只是呼吸不大均匀,看样子是刚动过手。

    已经习以为常了,覃管家见怪不怪,甚至对自家将军有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错觉。一开始他还觉得赵大人太过小心眼,可是观察下来后,发现总是将军去招惹大人,然后大人开始动手。

    将军这皮糙肉厚的,哪里怕大人这娇生惯养的拳头?

    覃管家也就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年轻人调情的小把戏罢了,哼。

    将军府终于又热闹了。

    吃过饭后,赵夜阑又跟着燕明庭去院里转了小半个时辰消食,并主动提出会跟着他锻炼,把燕明庭乐坏了,立即开始给他制定一个循序渐进的计划。

    回到房间后,燕明庭注意到桌边的抽屉,忽然问道:“你其他香囊里有毒吗?”

    “没有,就江离那个有问题。”

    燕明庭这才放心,趁着他沐浴的时候,出去了一趟,主动找到姚沐泽家里去了。

    姚沐泽已经通过了太医院的考核,如今也是一位太医了,见燕明庭来访,热情招呼一番,想要邀他用饭,被拒绝了。

    “我就是想来问问,我离京前让你研究的香囊,你查的如何了?”燕明庭问。

    “查清楚了。”

    姚沐泽的答案和赵夜阑的如出一辙,燕明庭松了口气,就怕赵夜阑是用的更狠毒的药。

    “这个毒停用的话,就没事了吧?”

    “能停就尽量停,如果长期使用的话,可能需要调养个三五年,可以多出出汗,吃点排毒的药材和食物,尽量逼出体内的毒素。”

    “好,那药材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燕明庭回到府里,又吩咐厨房的人平时多用些排毒的食材,这才回到卧房去。

    赵夜阑已经沐浴完,正在给屋里的盆景浇水,见他回来,正准备办正事的,谁知燕明庭却脚步一顿,说道:“该我沐浴了。”

    隔着一盏屏风,燕明庭在里面沐浴,就等着对方来观望呢,结果赵夜阑压根没有过来偷看,而是拿起账本开始算账。

    算盘的声音啪啪作响,听得燕明庭脑仁疼,他飞快沐浴完,走出屏风外:“你不是把这些事都交给尹平绿了吗?还这么劳心费神的做什么?”

    “我先汇总一下,明日再将这些交给她。”赵夜阑虽然想做个甩手掌柜,可也得心里有点数,不可能连都不看,就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何况这次他挪用了不少自己的私银,总要看看还剩下多少家产吧?

    燕明庭就没再打扰他了,良久,赵夜阑总算对完了账目,而对方安静地坐在对面埋头写字,他凑过去一看,竟然是锻炼计划。

    他转身将账本收放好,然后走到了床边。

    燕明庭不经意间抬头,倏地一愣,呆呆地看着他脱下一层层衣衫,一头青丝垂落在白皙光滑的后背,然后乖顺地趴到了床上去,扭头看向他,声音被枕头垫得有些不同寻常的软:“忙完了吗?是不是该办正事了?”

    什么才是正事啊。

    我的正事和你的可不一样,燕明庭腹诽道。

    拿上工具后,燕明庭坐到了床边,刚拿起一根针,就看见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眉毛都快皱成一团了,安抚道:“放心吧,我的技术非常好,完全不疼。”

    赵夜阑半信半疑地睁开眼。

    “不信你看。”

    燕明庭用针在他背上划了一下,有尖锐硬物的摩擦感,但真的不痛,赵夜阑这才稍微放松一些,道:“能行吗?”

    “当然了,我要开始了。”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赵夜阑能感受到针在后背上滑动,他沉默许久,回头看了燕明庭一眼,对方神色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祈祷仪式一般,缄默又虔诚。

    赵夜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五官,剑眉星目,目若朗星,眉宇间的英气与深邃的轮廓浑然天成,澄澈明亮的眼睛如同他的内心一般,不藏一丝污秽,又跟明镜似的,仿佛能看透人心。

    燕明庭心里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一直在等自己给他答案。

    他不说,燕明庭就不会多问,直到出现今天这样的问题,险些让燕明庭怀疑起自己的真心了。

    “你不想知道我这个烙印是从何而来吗?”赵夜阑主动问。

    “想啊,都快想疯了。”燕明庭沉声道。

    果然。

    赵夜阑沉默着,感受到对方换了一根针,他怔然地盯着前方,以为那些往事不会再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可他却听见了自己苍白破碎的声音。

    “因为安庆侯谋反。”

    燕明庭动作一顿,这事他是知道的。

    当年闹得很大,因先帝□□,百姓怨声载道,安庆侯举旗谋反,却因内部人员倒戈,刚起义,事情就败露了。先帝派人镇压后,下令诛杀所有相关人员,牵涉两万余人,听说是连京城的所有牢房都装不下了。

    “你是安庆侯府的人?”燕明庭诧异道。

    “是就好了。”赵夜阑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我们家与他素不相识。我爹只是一个文弱秀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考取功名,实现他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我娘是一名绣娘,每日穿针织线熬到深夜才歇下。我们除了家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因为安庆侯受了伤,倒在路边,爹娘心善就把他带回家救治,隔了两天安庆侯就被他的人接走了。”

    “那安庆侯倒是个心慈的,离开时见我们家清贫,便给了块玉佩报恩。”

    “可是就这块玉佩,害了我爹娘的命。”

    “安庆府被抓之后,朝廷彻查与他相关联的人,在我家找到了那块玉佩,认定我们是同党,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一把火将我家烧了。明明那天在下雨,却是火却怎么也熄不灭。而我和爹娘也被带进地牢严加审讯……”

    赵夜阑一手攥着枕头,手上青筋隆起,眼神阴沉,声音冷得如同寒冬腊的积雪:“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不如权力最重要。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便能叫无数家庭家破人亡。”

    这时,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手心温度很烫,将他冰凉的手给焐热。

    赵夜阑侧目,盯着那只大手看了许久,眼里的积雪渐渐融化,堆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燕明庭,为什么我爹娘没有遇见你呢?如果当时朝廷有你这样的人,他们就一定不会受难,对不对?”

    安庆侯谋反是证据确凿的事,官员们为展现政绩讨好先帝,将其他犯人挨个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反正先帝不会认为这里面有无辜的人,只是需要一个处刑的理由。

    “嗯,对不起,我来晚了。”燕明庭握着他的手,在身边躺下,将他拥入怀中,却不小心摸到一点水渍,顿时心如刀绞,缓慢又郑重地吻走他眼尾的泪珠。

    “梦亭……”

    赵夜阑无声地淌着泪,自从做了赵夜阑之后,他便没有再流过一滴泪了。

    可是,现在他是赵梦亭啊。

    堆积的心事犹如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那些他早已经掩藏起来的细节,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地牢里挤满了人,明明是白色囚衣,可身上却又脏又臭,周围全是喊冤的声音,然后一个个接连被拉出去审问。

    听着那些人的惨叫声,他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发抖,父亲坐在他面前,挡住了他所有视线,他问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父亲说快了,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很快就能伸冤出去了。

    可是没几天,父亲被拖拽出去了,父亲大声说着冤情,当时负责审讯的余钧良,丢下一句打完就老实了。牢头就将父亲捆起来,用蘸着盐的马鞭鞭笞,逼父亲认罪。父亲打死不认,于是又用了更残酷的刑罚,痛苦的喊叫声时常在他梦中响起。

    他的眼睛被母亲捂住了,他哭着问母亲,公道在哪里?

    母亲说不知道。

    逼供认罪的人越来越多,牢里的人终于不挤了,可是却开始对女人下手了。

    牢头将娘亲扯出去,见她死活不肯开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去她的外衣,嘴里说着污秽不堪的话。父亲还被绑在木桩上,脸上血和泪混合,哑着嗓子喊道:“梦亭,闭上眼睛,别看。”

    然而下一刻,母亲就撞向木桩:“相公,下辈子我还会嫁给你的。”

    “不要!!”父亲气血攻心,连日来的刑罚已经是强弩之末,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后也沉沉地闭上了眼。

    再没有人来捂住他的眼睛,他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酷刑,听到了阴暗地狱里最恶心丑陋的话,在黑暗中呆了一个多月,他的眼里再没有光,只有仇恨与恶意心中蔓延生长。

    “梦亭,梦亭……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燕明庭一遍遍亲吻着他的眼睛,尝到苦涩咸湿的泪水,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骨子里,又想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他,只要他高兴就好。

    赵夜阑渐渐收回思绪,听着燕明庭一直说着对不起,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凑上去咬了对方嘴唇一口:“你说什么对不起,你那会才多大……该死的是其他人,好在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嗯,死了最好,没死我就去帮你手刃了他们。”燕明庭说。

    赵夜阑勾了下嘴角,舔了舔他的唇瓣,轻声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两人对视许久,燕明庭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么漂亮的眼睛,却泛着红,眼尾还是湿润的。

    浑身是刺的刺猬,此时缓缓向他露出最柔软的内里,想要剖心剖腹给他看,可燕明庭又怎么舍得呢。

    他说了那么多,一直都是围绕着父母,却从来没提自己是怎么走出地牢的,更没说自己遭受过什么刑罚。光是想想,燕明庭就觉得心痛难忍了,又如何忍心叫他再继续说下去。

    “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的爹娘?”燕明庭仔细吻着他的眼睛,“咱们都回京了,你该不会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吧。”

    赵夜阑愣神,意识到他在无形的安抚自己的情绪,心里有些熨帖,那些不曾揭开过的伤疤都撕开得差不多了,除了一开始的疼痛感,到后面竟也觉得好受许多。也许是积压的情绪得到释放,也许是因为有人在为他擦泪,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世界里再次出现了一个人,会给他捂住眼睛,挡掉所有的黑暗。

    赵夜阑轻抚着他的脸颊:“过两日就去。”

    “好。”

    京城的秋天有些凉意,风吹动着树叶,簌簌地响,又轻轻拍打着门窗,像是在偷听他们说话似的。

    赵夜阑因为被燕明庭拥抱着,前胸是暖和的,可后背又有些凉,他推开人,起身走到铜镜前,照着自己后背,回头望着镜子,却发现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回事?”

    燕明庭走上前,坦白道:“我不会刺青。”

    “那你骗我做什么?”

    “因为我不在意。”燕明庭搂住他的背,“无论你是什么出身,如今都是我的人。无论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往后我都会好好对你,所以你压根不需要自惭形秽,刺青只能掩饰掉表面的疤痕,最重要的是你这里……”

    燕明庭指了指他的心脏:“你要直视它。”

    “你现在已经是让许多人都敬仰的英雄了,他们也不会看到你的后背,只有我能,这份唯一让我感到庆幸。而且,我并不认为它难看,反而在提醒我,你是多么的了不起。罪奴千千万,可只有你活成了赵夜阑。”

    赵夜阑低头,看着他的手指,指着方向正在加速跳动,而后撩起眼皮,眼眶还有一丝未完全消退的红,而后轻轻一笑,他勾住燕明庭的脖子,另一只手揉捻着对方的耳朵,踮起脚,含住那开始变红的耳垂:“燕芳礼,想要我吗?”

    那肖想的可不是一两天了!

    秋风中伴随着呼吸交错的声音,耳鬓厮磨,薄汗驱散了这秋日凉意。

    燕明庭初经此地,像是武陵而来的渔夫,寻到入口后,便踏进了一片桃花源。土地温暖湿润,流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味道。他被周遭景象迷得有些晕头转向,余光瞥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像是漂浮在水面的孤舟,紧紧地抓着桅杆,手上青筋隆起,骨节分明,燕明庭将其按住后十指相扣,和这位领主一同继续赶路。

    然而也不知是太过兴奋还是怎么地,在抵达河流尽头时,听见领主突然溢出高亢的声音,似号角声,又似曼妙的曲乐,情绪饱满而诱人,他一个激动,就弃浆投降了。

    燕明庭猛地怔住。

    赵夜阑也呆了一瞬,缓缓睁开眼,快拧成结的眉毛缓缓舒展开来,呆愣地看着他。

    燕明庭傻眼了。

    “好了吗?”赵夜阑扯过被子,“好了就睡觉吧。”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燕明庭僵硬地低下头,连头发丝都散发着震惊与茫然的情绪。

    第72章

    燕明庭就没打过这么失败的仗!

    夜已深了,四周万籁俱寂,燕明庭却毫无睡意,他坐着沉思了很久,也没有得到答案。

    而身边的人已经睡熟了,连日来赶路着实辛苦,燕明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在黑暗中抚摸着对方的脸颊,脑海里浮现起赵夜阑冒汗喘息的模样,明显感受到某处又灼热滚烫了起来,明明就还有用不完的精力,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将军愁啊,愁得一晚上没睡着,愁得鸡都打鸣了,才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上朝,愁得在朝堂上都眉头紧锁的。

    文武百官和皇上见他这样,轮番夸奖他在江南的表现,结果依然不见好转,大家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在为国为民焦愁,即使灾情过去了,大将军还是这么忧国忧民呢!

    散朝后,燕明庭被官员们团团围住,争相追问江南的事情,他挨个应付完,最后只剩下阚川还守在一旁。

    “将军此行可遇到危险?”阚川意有所指地问。

    燕明庭知道他是在打探赵夜阑的事,道:“太阳毒辣,中了一次暑,下雨后又感染了风寒,已经无大碍了,多谢阚大人关心。”

    阚川点点头,却察觉燕明庭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便问:“将军想问什么?”

    燕明庭倏地收回视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憋出一句:“敢问你和你夫人……算了,没事,听说你喜得千金,恭喜啊。没赶得上孩子的满月酒,实在遗憾,这个是从江南带回来的小金锁,正好给小娃娃。”

    燕明庭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金锁,造型是只小老虎,今年正是虎年。

    “多谢将军。”阚川笑着接过,他与燕明庭没什么交情,自然也知道这是赵夜阑给他的送礼,他郑重地放进怀里,拱手道,“这些时日辛苦将军与大人了,待你们休息好之后,我定携妻女登门拜访。”

    “行。”燕明庭走到宫门口,与他分道扬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文弱的背影。

    啧,阚川这斯斯文文的,竟然都有孩子了,而自己这一身肌肉,有什么用啊?啊?!

    这么一想,燕明庭又再次陷入浓浓的愁绪中,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将军府,得知赵夜阑已经去翰林院了。

    翰林院里的人看见赵夜阑,神色各异,虽然保持着原来的距离感,可是却时不时瞅他一眼,欲言又止,却始终没人敢搭话。

    直到阮弦进来,打破了僵局,他快步走到赵夜阑面前,喜出望外道:“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这一趟江南行,没出什么事吧?”

    “还行。”赵夜阑道。

    “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你都不知道,听说出现旱灾,我们大家都急死了,每天都在想法子缓解灾情呢。不过幸好你命大,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还解救了那么多百姓。”阮弦庆幸道。

    “你们?”赵夜阑茫然。

    “是啊。”阮弦指了指其他人,“他们都挺担心你的。”

    赵夜阑疑惑地环视一圈,其他人面色一紧,似乎是感到不好意思似的,尴尬地别开了脸。

    入翰林院也有小半年了,一开始这些老头子看他不入眼,他也没有去讨好的意思,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不过是离开两三个月,这些人对他的态度竟然转变得这么快了吗?

    “你不知道,先是江南官员一案,咱们院里好几个同僚被派去填补空缺,其他人也相继升了一职,就连我现在顶替王桂生的位子,成了六品呢。”阮弦拉着他走到一边,小声说道,“所以,于公于私,大家心里都是服你的。更别说你后面在旱灾的时候,做的那些举措,让大家都对你改观了。”

    赵夜阑了然。

    这群人成日里与笔墨纸砚为伍,心思也单纯固执些,认为他品格低下时,自然不愿与他为伍。可相应的,如果发现他也会为百姓做事后,就自然而然想要亲近了。

    只是一时间还拉不下脸面罢了。

    赵夜阑走到院门外,找到小高,让他回府拿些江南的特色小吃过来,然后放桌上一放:“大家都来尝尝吧。”

    阮弦第一个捧场,拿起云酥就吃了起来,连连夸好吃。

    其他人心动,但不好意思上前,赵夜阑便挨个喊了一遍,大家这才顺着台阶往下,笑眯眯地围过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跟他打听细节,听到他说起干旱时的场景,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没多久,赵夜阑就被宣进皇宫述职了。

    赵夜阑早有准备地提着一个包袱,来到了宣政殿,正要行礼,就被赵暄拦下了。

    “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谢陛下。”

    赵暄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圈,道:“瘦了。”

    赵夜阑苦笑两声:“能活着回来就已是幸事。”

    “是。”赵暄歉疚道,“若是早知后面还会出旱灾,朕一定不派你去江南了。”

    “无妨。”赵夜阑习惯性地假装咳嗽两声,忽然间一愣,想到了燕明庭。他现在不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了,也许他可以放弃媚主求荣、卑微求怜的路子。

    于是转眼间,他又挺直了腰背,若无其事地看着赵暄:“其他人未必能办好这件事。”

    赵暄笑了起来,话虽狂妄,却又是不争的事实,他倒宁愿其他臣子都能这般狂妄,然后交上来一份满意的答卷,可其他人终究都不是赵夜阑。

    赵夜阑将此次的旱灾细节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说得口干舌燥的,茶水都添了好几次。

    说到商户为了赈灾,募集了八万两,因此想给他们打开京城的市场,赵暄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本身赵暄就厌恶先帝管理后宫的那一套,一听他说欲将丝绸流通到老百姓身上去,他就欣然应允。

    赵夜阑也是吃准了他的想法,才敢和淮州商户们开这个口。他知道赵暄最初争权夺利的想法,无非就是想为他的母妃争口气罢了。

    赵暄的母妃只是一个婢女,先皇喝醉后与她行了房事,事后却好像根本记不起来一样,直到肚子大了才给了她一个答应的位份,一直不得宠。

    而后宫里的赏赐,从来都没有他们母子的份。别的宠妃一日几套江南进贡的好衣裳,他的母妃却依然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就连宫女太监都不给他们好脸色。

    赵夜阑又提起此次帮过忙的李遇程,让他来管理这批从江南运来的货物。

    李遇程身份特殊,父亲是右相,自己却没有一官半职,倒不如让他以世家子弟的身份去商行管理,有这样一层特殊身份在,那些商户也不敢从中作梗,打其他歪主意,反倒利于商贸往来。

    赵暄听后,倒也没有异议。

    赵夜阑又提到了孙知府的表现,中肯地评价:“孙知府是真正的父母官,一直坚守到了最后。”

    说到这里,高公公在外面通传:“陛下,娴妃求见。”

    “宣。”

    孙暮芸急匆匆地跑进来,被赵暄说了说声“有了身孕就慢些走”,才放慢了步子,直奔赵夜阑的座位前,愁眉苦脸道:“赵大人,敢问你是否知道爹爹的消息?”

    赵夜阑瞧了眼她的肚子,心知是有了龙脉,位份又往上升了。

    “娘娘放心,知府大人一切安好,我在宛城时得到消息,他晕倒在府衙里,被大夫救了回来,如今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赵夜阑道。

    “那就好,那就好……”孙暮芸说着,脸上还是掉了泪,没心没肺的人好似在短时间内就稳重了不少,眼里不再只是吃喝玩乐与看美男子了。

    “娘娘要保重身体。”赵夜阑将搁置在一旁的包袱交给她,“这些是知府大人为你准备的一些家乡小食,本来还有几坛子荷花酿,被我们拿来解渴喝完了。”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孙暮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打扰他们说话,抱着包袱跟抱个宝贝似的,快步离开了宫殿。

    赵暄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派高公公跟上去,才看向赵夜阑,倏地笑了一下:“你这次还真是功不可没啊,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此次出力最多的实则是燕明庭的手下们,每日暴晒的情况下,依然坚持实行每一条命令。如果没有他们的话,我也是孤掌难鸣,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将百姓们撤走。所以还请陛下,能重赏他们。”赵夜阑诚恳道。

    “此事燕明庭在早朝时就已经提过了,朕已经厚赏过他们了。”赵暄说完,顿了顿,有些新奇地看着他,“你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

    “这种时候,你第一时间居然想的是那群手下人。”

    赵夜阑无奈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亲眼所见吧。”

    以前他总以为燕明庭心怀天下的胸襟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出生在将军府,所以理所应当承担起这个重任。

    可是在这段时间,每时每刻都那么难熬的情况下,他都是被最优待的。赶路辛苦,可唯一的一辆马车是紧着他坐。

    当他坐在马车里,看着后面那坠得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是汗如雨下,身上晒得黢黑,嘴唇干裂,却没有人喊苦,依然听他的调任安排,去保护百姓。

    他忽然就理解了燕明庭的胸襟是为何而来,每日面对着这么多舍生取义任劳任怨的将士,谁能不动容呢?

    即使是他手无缚鸡之力,也想为这群人做点什么,更何况是燕明庭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赏赐吗?”赵暄又问道,“想不想回到朝堂上来?”

    “不了。”

    赵暄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快:“你是在跟我置气?”

    “不是,我只是觉得翰林院挺好的。”

    当然也有置气的成分在,他现在可不愿惯着赵暄的心情来,心情一好就要给他一个官职,还要他感恩戴德,想得倒美。

    何况眼下正是他风评最好的时候,他不想马上回到朝堂去,这样会让人觉得他此前的行为只是为了重返朝堂而已,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并忘记他的功劳。

    他是会为百姓做事,但也不是什么毫无私心的大善人,做好事就得留名,他要让百姓们记住他,不说以后能和燕明庭一样名垂青史,起码不能连累燕明庭背上骂名。

    以前做事是随性子来,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但如今他考虑过了,往后肯定是要和燕明庭一直在一起的,他也不会允许燕明庭有别的人。所以也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论这段感情,但他并不希望史书将他们二人的感情沦为野史艳闻,从而抹煞了燕明庭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汗马功劳。

    他的人,一定会被后世记住。

    所以他也会尽量去塑造一个好的形象,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污点。

    “我现在只想在翰林院做做学问,过得轻松自在一些。”赵夜阑道。

    赵暄紧紧盯着他半晌,找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道:“当真?”

    “当真。”赵夜阑喝了口茶,“经过这一遭,我也看开了,什么权啊利啊,都不如活着更好。”

    才怪。

    赵暄笑了笑:“你还记得你幼年曾和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要做人上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赵夜阑垂眸看着茶叶,扯了扯嘴角,“我做过人上人,可我并不快活。”

    赵暄怔忪,这话又何曾不是在说他。

    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可他忙碌疲惫,被肩上的胆子压得喘不过气,左思右想,竟觉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居然很多年前的元宵佳节,他在赵夜阑的帮助下偷偷溜出宫,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嬉戏人间。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最快活?”赵暄问道。

    赵夜阑冥想半晌,竟说不出来,因为将军府每天鸡飞狗跳的日常,都让他觉得快活。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赵暄便没有再追问,笑道:“既然你想留在翰林院,那就如你所愿吧,只是该赏则赏,否则叫别人说朕不公允。正好侍读学士去了江南任巡抚,你来填补这个空缺吧。”

    “臣遵旨。”

    赵暄安静地观察着他的神态,总觉得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直到注视到对方的眼睛时,才恍然惊觉是眼神变了。

    幼时将他带在身边,那双眼睛是阴沉晦暗的,连带着说话都是带着冰碴。

    后来两人都拥有了荣华富贵,那双眼睛少了几分晦暗,可依然是古井无波般深沉,就连笑起来时,眼里也是毫无波澜,一看就是很明显的敷衍假笑。

    而现在,他明明没有别的动作,更没有在笑,可那双眼睛生动了,看人时也多了几分明亮,也许是江南的烈日骄阳落进了他的眼里,沾上了光芒。

    赵暄微微动容,甚至替他感到高兴,心情大好道:“一个四品你就满足了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西域香料这些东西不想要了?”

    赵夜阑认真思考了起来。

    见状,赵暄更是大气地说:“说吧,只要是朕库房里的东西,都可以赏赐给你,你随便挑。”

    “陛下不骗我?”赵夜阑问。

    “嗯,一言九鼎。”赵暄拍板道。

    “我想要赤沙剑。”赵夜阑语出惊人道。

    赤沙剑乃是宣朝开国皇帝打江山时所用的兵器,后来以尚方宝剑之名赠给了护国大将军,护国大将军逝世前又送还给了赵家,之后便一直放在国库里,没有面世了。

    赵暄脸色几变:“这可是国之重器,你要来做什么?”

    “国之重器若是一直不见光,也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不如交给合适的人,既突显陛下的仁义,又激励臣子们的报国之心。”赵夜阑道。

    “合适的人……”赵暄琢磨着他的话,明白过来这是为燕明庭求的赏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嘴角的笑也耷拉了下来,“你们关系如此之好了?”

    若是放在以往,赵夜阑一定会避嫌,但是今日,他脱口而出:“是。”

    赵暄眉头微蹙。

    “陛下不必担心他位高权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战事发生。此次南下,他出的力并不比我少,可他已经没有官职可以再升了,所以我就想替他讨一把剑,届时将士们看见了,也会笃信陛下是位仁君。”赵夜阑把他架到高处,让他不好下台。

    赵暄沉默许久,还是同意了。

    这把剑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用,但燕家两代为将,确实是名副其实能配得上这把剑的,而且他赐婚一事,已经有愧燕家了,索性就送出这把剑。

    “既然要赏,就不让你这时随便带回去了,朕明日会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赏给他。”

    “多谢陛下。”赵夜阑郑重道。

    赵夜阑离开皇宫,又去翰林院做事,直到黄昏时,才坐着轿子回到将军府。

    一进大门,就看见覃管家在前厅急得团团转,问道:“出什么事了?”

    “大人,大事不好了,将军生病了!”覃管家着急上前道。

    “什么病?”

    “就是不知道什么病因,才麻烦呢。”覃管家带着他往卧房走去,“他今日在府里练了一整日的剑,方才又把姚大夫找来,说是自己有病,可姚大夫问他什么症状时,他却不说话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快半个时辰了。”

    赵夜阑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肩膀微微颤抖了两下,才憋着笑意走进卧房,正好撞见快要坐晕过去的姚沐泽。

    他三言两语将姚沐泽打发了,姚沐泽如蒙大赦,立即告辞走人。

    赵夜阑又让覃管家去忙自己的事,然后关上门,走到燕明庭面前,脑袋一偏,看了眼燕明庭呆滞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

    赵夜阑轻声笑了笑,挠了挠他的下巴。

    燕明庭这才缓缓仰起头,委屈得不行,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办啊……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

    “没关系。”赵夜阑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我们心意相通就行,不一定非要做那种事。”

    反正他们过去二十几年,不也是一个人吗?也没见得就活不下去了,心灵有寄托就行。

    而且,他真的怕痛,昨天撑开的那一下已经快要了他半条命了,也不知为为何那么多人沉迷此事。

    “谢谢你的安慰,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燕明庭感觉自己的尊严都快碎完了,以后都无法抬头做人了呜呜。

    赵夜阑见他跟霜打了茄子似的,沉吟片刻,摸了摸他的健硕的胳膊和胸膛,为难地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体验的话,那我来努力试试?明日我就早起扎马步?你再减减重?”

    “…………”燕明庭听见自己尊严彻底碎掉的声音。

    第73章

    吃过晚饭后,赵夜阑说干就干,换了身干练的衣裳,就去院里跑步了。

    燕明庭目露难色,一边陪着他跑,一边又不希望他是出于想做那事的目的来跑。

    跑完一整圈后,赵夜阑已经气喘吁吁,想要找个躺椅躺下,却被燕明庭拉起来慢走:“不要马上躺下,先疏散疏散血液。”

    赵夜阑擦擦脸上的汗,精疲力竭道:“我真是为你付出太多了。”

    “嗯嗯。”燕明庭也很感动。

    赵夜阑:“以后你要是敢背着我找别人,我一定先杀了你。”

    “嗯嗯,这么好的氛围就不要讲这些恐怖故事了吧。”燕明庭道。

    赵夜阑笑了两声,挣脱他的手,又开始扎马步:“你看看,动作标准吗?”

    燕明庭给他调整着动作,又禁不住劝说道:“要不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你这样会很累,还是要循序渐进地锻炼比较合适。”

    “有道理,你再等个三五年应该也没问题。”赵夜阑立马被说服,主要是扎马步还是有点累,反正燕明庭逃不出他手掌心,缓他个几年也没问题,等他以后身子养结实了再说。

    这么想着,他又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准备沐浴就寝了。

    燕明庭却愁眉苦脸地在院里练剑,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看,才是覃管家端着点心经过,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廊下的栏杆上,挡在了覃管家的前面。

    覃管家一愣,问道:“将军,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燕明庭冲他招招手,覃管家将自己耳朵凑近。

    “你之前准备的画本子,就只有那一本吗?”燕明庭鬼鬼祟祟地问。

    “我只买了那一本,你还要别的吗?我现在去给你买?”覃管家小声道问。

    “去吧。”燕明庭说完,又补充一句,“给我全部都买回来。”

    晚上,赵夜阑睡着后,燕明庭偷偷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去书房,点了几只蜡烛,掏出一大摞画本子,开始仔仔细细地研究。

    到了后半夜,眼睛都熬红了,把这些本子上的姿势都看了个遍,也没有看到有哪个男人出现了他这种问题。相反,他看着这些本子上的人,什么一夜到天亮,三天下不了床,心里说不出的妒忌!看得他眼都红了,可恶!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他手忙脚乱地收起这些本子,一股脑往抽屉里塞,还没塞完,房门就被推开,赵夜阑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秉烛走了进来。

    “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我……看会书。”燕明庭装模作样地拿起手里的书,然后飞快地塞进抽屉,用力一推,卡在了缝里,推不动了。

    “你有这等闲情雅致?”赵夜阑压根不信他的鬼话,平日里都鲜少来书房,更别说这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有事,他眼睛一眯,“你不会是来偷我账本的吧?”

    “你看我是那种人吗?”燕明庭一脸正直地说。

    赵夜阑走近,将蜡烛在他脸庞前照了照,做贼心虚的表情一览无遗。他低头看了一眼,脚边不小心碰到本书,捡了起来。

    “别看。”燕明庭脸色一变,正欲去抢,却还是慢了一步。

    赵夜阑转个身,随便看开一页,就看见上面两个男人交合的姿势。

    “这就是你不睡觉也要看的书?”赵夜阑好整以暇看着他。

    燕明庭面色通红,搓了搓脸,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啪”一声,赵夜阑将书扔到桌上,道:“回去睡觉。”

    “哦……”燕明庭仰起头,忽然问道:“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起来了?”

    赵夜阑沉默了一瞬。

    他半夜翻身,下意识摸了下旁边,却发现空荡荡的,惊醒过来,拿起蜡烛就开始寻人,直到看见书房里有光,才找了过来。

    似乎猜到了原因,燕明庭蓦地笑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腿上,埋首在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夜阑多年来都爱香料,所以身上总是若有若无地带着一股香气味,燕明庭闻着浅浅淡淡的香气,似乎觉得不够,一直嗅个不停,直到在他脖子上留下痕迹,才被赵夜阑不轻不重地推开。

    “顶着我了。”赵夜阑低头道。

    “这是怎么回事嘛?”燕明庭已经是万分不解的程度了,低头看了看,亲热的时候精神抖擞得不行,正要作战的时候却降得飞快,真是叫他老脸都丢尽了。

    赵夜阑见他一提起这事就眉头紧锁,丧失自信,知道劝也没有用,毕竟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即使他说一千遍不在意,燕明庭也不可能完全不介意。

    他只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捏起对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果然,燕明庭转眼便被他亲的迷迷糊糊,俨然已经忘记其他的烦心事了,只顾着回应摸索着对方,忽然间,他察觉到有东西怼着自己的腰,不由一愣,含笑看着赵夜阑。赵夜阑脸上飘起一抹局促的红晕,他偏过头去,搭在燕明庭的肩膀上,低声道:“帮我。”

    燕明庭帮他纾解了好一会,见他一脸餍足地缩在自己怀里,额头上沁出了薄汗,却还是香的,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只有他才能见到这般绝色。

    燕明庭正想去拿帕子擦手,忽然听见对方搂着自己脖子,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这样就很舒服啊。”

    燕明庭登时更精神了,抱起他放到窗边的塌上,俯身拥着他,温存了一阵,就听见鸡鸣的声音了,才恋恋不舍地将他抱回房里。

    “你再睡会吧,我去上朝了。”

    “嗯……”赵夜阑困意袭,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露出半个肩头。

    燕明庭俯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才为他盖上被子,出发去皇宫。

    今天的状态和昨日的明显不一样,同僚们看着他心情好了许多,也不禁替他感到开心。真不愧是大将军啊,先百姓之忧而忧,后百姓之乐而乐,实在是吾辈楷模。

    燕明庭并不知自己神情变化竟然被这么多人观察,很快,他就一个惊喜砸得有些头晕。

    皇上竟然给他赏赐了赤沙剑!

    尽管他对那些身外之物的赏赐都兴致缺缺,可对刀剑之类的却是毫无抵抗力,更遑论是大名鼎鼎的赤沙剑,是所有军人心中最厉害的利剑,也是百姓官员眼中最敬重的尚方宝剑。

    他双手郑重地接过剑,沉甸甸的,脸上乐开了花,听着同僚们的道贺,迫不及待想给赵夜阑看一看。

    散朝后,他特意找到皇上,再次道了谢,谁知赵暄却说:“这是你应得的,往后还望你尽忠职守,继续守护这天下太平,才不枉朕与赵卿对你的信任。”

    “赵卿?”燕明庭愣了一下。

    “怎么?你不知道这把剑是他为你求来的?”赵暄也很诧异,因为赵夜阑从来不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啊,居然会没有提前告知燕明庭?

    赵暄看着燕明庭步伐轻快的背影,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燕明庭飞快赶回将军府,结果没有赶上,赵夜阑已经出发去翰林院了。他又转身去了校场,给数万将士们展示了一下赤沙剑,可把何翠章等人羡慕坏了。

    “皇上英明!只有这把剑才能配得上将军啊!”何翠章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摸一下那把剑,却被燕明庭拍开了手。

    “小心些,别把它碰坏了。”

    “……不至于不至于。”

    那些士兵们也围了过来,一个个跟看宝贝似的,争相追问是不是真的赤沙剑。

    “那还能有假?皇上亲自交给我的!”燕明庭得意道。

    “真好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得到皇上赏赐的宝剑呢?”何翠章艳羡道。

    “首先,你得先有个能干的夫人……你们竟然也知道这剑是赵夜阑帮我搞到的了?”燕明庭故作震惊。

    众人:“……?”不,我们不知道。

    左冉毕竟年轻,接触的机会少,还不知道他背后卖的什么葫芦药,不像何翠章等人已经麻木了,惊讶道:“什么?这是赵大人给你弄到的?天呐,赵大人好厉害,赵大人好爱将军!”

    燕明庭满意了,连夸她聪明。

    众人:“……”

    这一点炫耀似乎还不够,他又特地给边关的钟越红几个副将和远在外地的叔公们写了书信,告知此事,毕竟得到赤沙剑确实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就是不要那么大篇幅描写赵夜阑多么爱他的话就更好了,看得那几个老叔公的牙齿都要酸掉了。

    做完这些后,燕明庭又开始思考,赵夜阑为他争取到了这么大一个宝贝,他又能为对方做什么呢?

    而这边赵夜阑却在晌午时分出去了一趟,去了那间联络的小屋子,尹平绿已经候在那里了

    他将账本都交给尹平绿,交代她要做哪些事,尹平绿都一一记下。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将顾袅袅介绍给她,以后办事会更方便些。

    “哟,怎么今天还带了个美人来呀。”顾袅袅走进屋子,就看见陌生的女子,走近才发现两人的衣裳竟然都是一样的,她不悦地坐下,“好你个赵夜阑,亏我以为只有我有这件衣裳呢,原来是大家都有的呀。”

    “我又不会买你们姑娘家的衣服,看她眼光不错,就顺手买了。”赵夜阑说。

    尹平绿脸色微红,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顾姑娘今日也会穿这身衣裳。”

    “你认识我?”

    “赵大人刚刚简单给我介绍了一遍。”

    顾袅袅看向赵夜阑,赵夜阑又给她介绍着尹平绿,听完,顾袅袅忽然沉默了一瞬,总是在调笑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尹知府的女儿?你不是家破人亡了吗?为什么你还好好的?”

    赵夜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在她当上红袖楼掌柜之后,就习惯了左右逢源,见人都是笑脸相迎,鲜少见到她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

    尹平绿倒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是,不过错事都是我爹和那几个姐夫犯的,与我无关,我和小弟小妹都没有受到牵连,不过也要多谢赵大人从中帮忙,又愿意给我找点活儿做。”

    顾袅袅沉闷地喝了口茶,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真好啊,遇见贵人真好,知书达理也很好……你现在还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些活。”

    赵夜阑心领神会,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很难出口安慰,毕竟这是他们两人都不愿提及的往事。

    好在顾袅袅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又挂上了笑容,和他们聊起了正事。

    小半个时辰后,谈的差不多了,顾袅袅伸了个懒腰,说要回去看看楼里的情况:“昨晚那王爷又来了,明明自己不行,非赖我们姑娘不努力,一晚上找了好几个都解决不了,我看他今晚还有没有脸来。”

    尹平绿听得脸都红了,赵夜阑却眨了下眼,端起茶杯,故作随意地问道:“他不行?”

    “是啊,一把年纪了还爱来找姑娘玩,早就不行了。”顾袅袅说。

    “一把年纪……那他年轻的时候呢?行吗?”

    “他年轻的时候我怎么会知道啊?”顾袅袅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直笑着拍打着他的肩,手里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赵夜阑稳了稳茶杯,佯装淡定地问:“那有没有客人是年轻的时候就不行了?”

    “有的,有的会来找我们姑娘试试,试不出来就欺负她们。青烟你忘啦?以前在别的楼里,被折腾的多狠,你就让我去把她接到我们楼。”

    赵夜阑只记得当时路过,见某个青楼将一位文弱的姑娘扔了出来,就让顾袅袅去看看查查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顾袅袅就花重金把人买到了红袖楼去。

    “为什么会不行呢?”赵夜阑不解道。

    顾袅袅:“原因很多吧,有的是先天就不行,有的是后面玩坏了。”

    赵夜阑仔细想了想,觉得哪个都不符合燕明庭的情况,问:“那应该如何治疗?”

    顾袅袅眼睛转了转,忽然凑近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该不会是你不行吧?”

    “噗——”赵夜阑将茶水喷了出来。

    尹平绿已经脸色通红,捂住耳朵了。

    “胡说什么呢你。”赵夜阑没好气道。

    “那不然你问这些做什么?总不会是将军不行吧?看他那样子都不可能啊。”顾袅袅掷地有声道。

    “……”赵夜阑不好反驳,心虚地擦着桌子上的茶水。

    “其实这事也不一定是完全不行。”顾袅袅笃定了是他不行,悄咪咪地说,“很大一部分人是因为第一次的时候过于紧张,没有经验,所以一激动,就马上交代了,这种情况是非常多的。”

    赵夜阑睫毛颤了颤,好像找到病因了。

    “那要怎么做?”

    顾袅袅一副“果然是你不行,还想狡辩?”的神情,道:“一般这种时候吧,我们姑娘就会先自己做点准备,再让客人先放松,多挑逗他们一会,然后就顺其自然了……不过你们这情况,你还是先看看将军愿不愿意来挑逗你吧。”说完她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赵夜阑面色讪讪,若有所思。

    傍晚,赵夜阑从翰林院回府,经过市集时,听见外面的骚动,掀开帘子问道:“前面出什么事了?”

    小高抬头眺目远望:“好像是有人从赵府出来……等等,那不是将军吗?”

    赵夜阑好奇地走出轿子,发现已经到了赵府的附近,而门口却围了不少百姓,众目睽睽之下,燕明庭从赵府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扣着两个牌位。

    他站在人群后方,听见前面的百姓说:“听说将军这是去请牌位了,要把赵夜阑爹娘的牌位迁到将军府去呢,要他们与老将军与老夫人享同样规格的待遇。”

    “啊?话说赵夜阑的爹娘到底是谁呀?”

    “肯定只是普通人家呗,不然为什么会没人知道他爹娘的名字?”

    燕明庭身后还跟着覃管家一众下人,旁边是一位高僧。他刚走出人群,就注意到站在角落的人,立即走上前去,道:“你回来啦?”

    “你这是做什么?”赵夜阑垂眸,看着盒子里那两块牌位,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呆了许多年,都快要发霉了,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但是现在却被擦得干干净净的,被人捧在手心里。

    “你不是说要带我见你爹娘吗?我看你半天也没动静,就找这位高僧算了算日子,今日正好是迁牌位的吉日,下一次要过一个月才行呢,我不想等那么久了,想早点把咱爹娘带回将军府去,得到我们的供奉。我等了你一天还不见回来,眼看着吉时马上就要过了,这才自作主张先过来了。你若是不同意,觉得唐突的话,我现在马上就把咱爹娘再带回去。”燕明庭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赵夜阑压低着声音。

    他们是罪奴,是一辈子都不能见光的人,是被刻下世代为奴的烙印的人。

    “知道啊,是我们的爹娘嘛。”燕明庭道。

    半晌,赵夜阑终于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隐忍克制地看着他。

    燕明庭一下慌神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要不我现在就放……”

    话音未落,赵夜阑就张开手,抱住了他。

    燕明庭先是听见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后才听见赵夜阑笑了一声,声音沙沙的:“好,把我们爹娘带回去。”

    第74章

    将军府的祠堂已经整理过了,在老将军牌位旁挪出了两个空位,燕明庭将两个牌位郑重地摆上去。

    牌位上分别写着“赵俭”和“余音”两个名字,覃管家又给他们递了三支香,赵夜阑全程被他们带着走了一遍程序,先是敬香祭拜,然后磕头。

    祠堂里摆放的都是燕家的列祖列宗,功勋世家,随便拎出一个名字来都是备受尊敬。唯有他的爹娘,直到现在才见了光。

    在出人头地后,他也曾想替父母平反,可安庆侯谋反是事实,事件牵连甚广,又是陈年旧事,没有人会在意安庆侯谋反一案到底死了哪些人,反而会让所有人知道他是罪奴出身。

    按照宣朝律例,罪奴是不能出将入仕的,只能被送去市井街头,像个物件一样任人挑选购买。

    因为爹娘至死都没有承认是谋反同党,所以他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就被放出来了。

    只是放出来之前,会给他这类人的后背上印上“奴”字的烙印,烧得通红滚烫的铁块贴上他的后背,他登时疼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任人观赏嘲笑挑选。

    他接受过许多人的挑挑拣拣,太稚嫩,太瘦弱,一看就不是会干活的好手,再加上他脸色阴沉,浑身脏兮兮,活像个要出来索命的白无常,压根没人买他回去当奴隶。

    他还在笼子里看见了经过的顾袅袅,和一群姑娘站在一处,被带着往前面的青楼走去。

    顾袅袅是安庆侯府奶娘的女儿,奶娘被抓去流放了,而她因为模样好看,被迫沦为娼妇。

    谋反之罪,株连九族,男子世代为奴,女子世代为娼,乃是世间最可怕的一句话。

    顾袅袅自然也看见了他,他们在牢里就认识了,但是几乎没有说过话。

    有次某个狱卒扇顾袅袅巴掌,是他娘出面拦了下来。后来他娘去世了,顾袅袅也没人护着了,就下意识躲到他身后来,谁也不说话,然后两个人一起挨揍。但如出一辙的是,两人谁也没有哭,只是沉默地受着欺负,暗自咬紧了牙关。

    命如草芥,哭和闹都无济于事。

    赵夜阑在笼子里呆了几天,其间一直在下雨,他冷得打颤,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其他罪奴都快被买完了,只剩下零星几人。

    他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在转,提醒着路人他还活着。

    他不是在等死,别人在挑奴隶,而他也在挑主人。

    忽然间,他看见有个穿着得体的公子哥经过,比他大不了几岁。

    他听见有人唤那人三皇子。

    是三皇子啊……不受宠又有野心的皇子,一定很恨狗皇帝吧?

    赵夜阑手指动了一下,侧头看了眼太阳,勾起嘴角——机会来了。

    一开始赵暄并没有太重视他,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奴隶,不过是瞧他模样可怜,求生意志很强,才将人带回府里做个小厮罢了。可谁知他却时不时在幕僚会议上语出惊人,这才慢慢注意到他的身上来,并逐渐委以重任。

    在改名后,赵暄问他想做什么。

    “我要做人上人。”

    “好,如果有我们成功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入仕的。除了我,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出身。”

    而今,又多了个一个人知道他的出身,还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

    ——他以赵夜阑之名活得风光,可是爹娘去连个祠堂都不能有。

    “爹,娘。”是燕明庭的声音。

    赵夜阑微讶,看着他自来熟的样子,既好笑又动容,而燕明庭还在对着那两个牌位真挚道:“我是燕明庭,现在也是梦亭的夫婿啦,我们过得很好,如果你们泉下有知的话,一定要保佑他健健康康的。”

    赵夜阑别开了脸,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暖意,烘得他血液都有点热,眼里终年积雪都快化成了水。

    他按捺住这点不为人知的情绪,似乎最近总在情绪失控,时不时就眼眶红了,真是有点丢人。

    “好了,大人的双亲牌位也迁入祠堂了,我会多加打扫的,往后你们就可以随时来上香了。”覃管家笑眯眯道,他并不知道这双亲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是觉得老将军夫妇在泉下也不会寂寞了,说不定四个人还能凑一起打打马吊呢。

    一切收拾完毕后,燕明庭准备带着他去吃晚饭,谁知对方默不作声地又点燃了三炷香,往老将军的香炉里插进去,拱手行礼道:“……爹,往日多有不敬,还望见谅,以后我会对芳礼好的。”他又给老夫人上了香,“娘,你种出来的茶叶,真的很好喝。”

    燕明庭听着他一口一个爹和娘,心里那叫一个热乎啊,别提多高兴了,索性不在家里用饭,带着人去了会春楼,叫了好多菜。

    “你怎么也开始铺张浪费了?”赵夜阑揶揄道。

    “给你吃的,就不叫浪费。”燕明庭喜滋滋地给他夹了好多菜,“快尝尝吧,都几个月没来这里吃饭了。”

    赵夜阑吃了几口,胃口也变好了,到底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还是吃当地的食物最合胃口。

    “你也吃啊,看着我做什么?”

    燕明庭饭也不吃,就撑着脑袋,望着他傻乎乎地笑:“梦亭,你真好。”

    “哪里好?”

    燕明庭将赤沙剑往桌上一放,今天已经挎了一天了,全京城都知道他得了一把尚方宝剑,而经过他锲而不舍的炫耀,大家自然也知道是赵夜阑替他弄到手的。

    但是没有人提出异议,论赤沙剑的主人,没有人比燕明庭更合适,大家都是以恭喜为主,顺便好奇他们二人间的感情。

    不过今天傍晚,赵夜阑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了他,相信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了。

    燕明庭想想都开心。

    “就因为这把剑?”赵夜阑道。

    “这还不够吗?”燕明庭想了想,又道,“不过确实不止,你的好岂是一两件事就能说清楚的。”

    “你这分明是情……”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过赵夜阑及时止住了话口,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吃了没一会,楼下响起李遇程的声音,正在跟小二打听他们在哪间房。

    燕明庭拉开门,李遇程抬起头,然后马上跑到他们的房里来,一坐下就喝了几口茶,说:“我刚刚去你们府里,结果听说你们来这了。”

    “什么事?”燕明庭问。

    “我今天下午被皇上召见了!天呐!”李遇程还是头一次因为要事被皇上亲自召见呢,想想都激动,道,“他正式将江南与京城的丝绸茶叶生意交给我了,还给我授了个什么布衣使的官职,我从来没听过啊,这要怎么做啊?”

    赵夜阑笑了笑:“你就正常做生意就好了,皇上只是想给你封个官,好震慑江南那些商人罢了。这样明面上是由朝廷上的官员来控制两地贸易,那些人也就不敢胡来了。”

    “原来是这样!”李遇程笑开了花,又与他沟通起往后的安排。

    赵夜阑见他主意多,路子广,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倒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只是容易飘,又没点真才实学,一个人很难维持这么大的生意。

    “去把尹平绿叫来。”赵夜阑吩咐小高道。

    不一会,尹平绿和左冉一同来了,两人还没吃饭,便被叫着一起吃饭。

    赵夜阑这才让李遇程继续往下讲,尹平绿就知道是自己真正要办的事来了,很认真地听着,连饭都忘了吃。

    赵夜阑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稍微放心了些,有尹平绿来管理和监督,李遇程也能踏实稳重些,他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搭配起来倒是挺合适。

    一顿饭吃下来,就花了一个半时辰,主要还是在谈正事。接近尾声的时候,左冉都听困了,一头栽到尹平绿的身上睡着了。

    尹平绿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说正事,却被赵夜阑打断了。

    “行了,既然都聊完了,就回去吧。”赵夜阑看了燕明庭一眼,对方也在眼皮子打架了。

    “好咧。”李遇程说完,终于扯起了其他的事,“对了,付谦今天回来了。”

    赵夜阑抬眸:“怎么?他们家难道还真打算把他送进将军府做二房不成?”

    燕明庭登时就清醒了:“什么二房?谁跟我说二房我跟谁急,就算是你说也不行。”

    李遇程:“啧啧,你好炫哦,是怕晚上睡书房吗?”

    尹平绿闷声笑了笑,把左冉叫醒,两人先告辞了。

    “放心吧,和付谦的谣言早就不攻自破了,他当时收到京城的家书后,就吓得赶紧澄清是谣言,一点不敢跟你们扯上关系。”李遇程说着,忽然发现燕明庭一直在摸桌上的剑,惊奇道,“这就是赫赫有名的赤沙剑吗?!”

    “是啊。”燕明庭的抬起了下巴。

    “我能摸摸吗?”

    “你得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燕明庭指了指赵夜阑。

    “为什么?”

    赵夜阑也不解,明明已经是他的剑了,为何还要征求自己的同意?

    “因为是他替我向皇上求得的赏赐。”燕明庭说,“你知道这把剑有多难拿到?你又知不知道他有努力?”

    李遇程:“……”

    赵夜阑:“……”

    “不摸了,我不摸了行吧!孤家寡人的受不了这委屈!”李遇程愤愤出走。

    “我话还没说完呢。”燕明庭喊道,然后回头看向赵夜阑。

    赵夜阑扶额,嘴角却是翘着的:“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还有事要做呢。

    府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自从赵夜阑入住将军府后,这些下人们也已经习惯了他的生活方式,每天晚上都会烧上热水,等着他们主子沐浴。

    浴桶里掺好水后,燕明庭正准备出去,却被赵夜阑拉住了手腕:“你去哪?”

    “我出去啊。”燕明庭惯性使然,以往对方每次沐浴的时候,都要把自己赶出去的。

    赵夜阑却没有放人:“给我搓背。”

    “好啊。”燕明庭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后背的秘密,所以才大方地邀请他。

    燕明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腹,有不少茧子,怕硌着他的皮肤,于是自己先洗起了手,还特地用了下胰子呢。

    洗完后,他闻了一下,香喷喷的,是桂花味。

    他拿起一块干净帕子,走到屏风后,就被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赵夜阑站在浴桶旁,背对着他,外衣搭在屏风上,里衣正脱到一半,露出光滑紧致的后背,肩胛骨微微突起,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听到动静,赵夜阑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脱下上衣,他知道燕明庭正在看他的后背,还有那个烙印。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炽热的视线里还夹杂着几分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褪下裤子,抬手取掉玉冠,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柔顺地垂落在背上,遮挡了一条不深不浅的鞭痕。

    精致如他,也会在这时产生一丝懊恼的情绪,他希望自己的身体是光滑如缎的,不带任何伤口和疤痕的。可是当他转过身时,却看见了燕明庭眼里的温度,比桶里的热水还高,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灼伤的程度。

    上次这么坦诚相对,是在夜里,燕明庭压根没有来得及仔细看清他的身体,而此刻乍一见到,依然是心跳快得要死。随后他看着赵夜阑跨进木桶里,头发浮在水面上,身体却在水下白的发光。

    “那我开始擦了啊。”燕明庭喉咙发痒,生涩地通知了一声,就拿着帕子给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背。

    少顷,赵夜阑道:“你擦到我耳朵里去了。”

    “哦哦不好意思。”燕明庭连忙收回手,不敢再想入非非,却听见他说:“你还没洗吧,要一起进来洗吗?”

    这能拒绝吗?

    燕明庭喜出望外,飞快扒光了衣服,三两下进入浴桶,水面一下就涨了起来,哗啦啦地往外流去。

    “……”赵夜阑侧头看了眼流出去的水,起码少了三分之一,再回头看向对方时,对方笑得跟个傻狗似的,还用脚踩住了他的脚。

    赵夜阑踩回去。

    两人无声地互踩了一会儿,赵夜阑才说:“幼稚。”

    “那你还陪我玩?”

    赵夜阑轻嗤一声,侧过头不看他。这时,他听见了水声,是燕明庭在向他靠近,但他没有动。

    下一刻,对方就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赵夜阑侧过头,即将触碰到他的唇时,又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点。

    燕明庭眼看着到嘴的肉跑了,迫不及待地吻上去,一手撑着桶沿,将他禁锢在大半个怀里,很是强硬霸道,一点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赵夜阑回应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来吗?”

    燕明庭当然想来了,可是他又怕失败,那真是太太太丢脸了,这辈子都没法见人了。

    见他沉默,赵夜阑也不追问,只是搂住他的脖子,辗转来回地吻着他的嘴唇,脖子,耳朵,刻意加重了呼吸声,深一下浅一下,呵着热气,勾得燕明庭魂儿都没了。

    燕明庭想忍,但是忍不住,难受得快要炸了。他一把将他抱起来,水声哗啦,往四周飞溅。

    赵夜阑却说:“你先去床上等我,我穿个衣服。”

    “?”都这时候了还穿什么衣服?

    燕明庭还是照做了,他擦干身子后,就迫不及待地坐到床上,然后低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可争点气啊!!

    俄顷,赵夜阑从屏风里出来,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白色里衣。燕明庭喉结喉结一滚,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他按了回去。

    “我来。”赵夜阑故作镇定地坐在他身上,俯身和他接吻,感受到他逐渐放松后,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喁喁私道,“我刚刚做了点准备。”

    燕明庭正纳闷时,忽然被人带进了桃花源。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片湿热土地的主人,对方眉头皱得很紧,似乎遇到了蜿蜒难行的路,有些迷失方向,额头都累出了薄汗,却还是坚持着带领他继续引路。

    燕明庭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他坐起来,抱住对方,竟然觉得眼眶有些热:“梦亭,梦亭,你怎么这么好,我好爱你,我要拿什么来回馈你?”

    因他这突然坐起来,赵夜阑猝不及防走到底了,闷哼一声,缓了缓,又听见他说这话,不自在地回了一句:“不如……你动一下吧。”

    燕明庭听话地动了一下,听见他溢出一声难以克制的声音,似乎找到了乐趣。

    帏帐落了下来,摇摇晃晃到了大半夜。

    赵夜阑精疲力竭,有些后悔了,他帮燕明庭解决了病因,却觉得自己要病了。燕明庭似乎发现自己的毛病好了,迫于急切地展示着自己的能力,跟狗一样的精力旺盛,不知道停歇。

    赵夜阑推开他,又气又恼:“够了没,睡觉!”

    燕明庭恋恋不舍地起床,打开门,敲响覃管家的房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覃管家抬头看看他的表情,又抬头看看月亮,估摸着这个时间来找他,突然心领神会道:“我懂了,热水!”

    燕明庭竖起大拇指。

    昏昏欲睡的赵夜阑被他抱着重新洗了个澡,一沾枕头就困了,可是总听见燕明庭在他耳边嘀咕。

    “梦亭,你睡着了吗?我睡不着。”

    “梦亭,我好高兴啊,真的好高兴。”

    “我现在就想去打拳。”

    “梦亭,你为什么生得这么好看呀?”

    “梦亭,梦亭,你醒一醒,看一看我嘛,我又肿起来了……”

    “梦亭,我心悦你,爱慕你,你呢?”

    赵夜阑也忘了自己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应该是有的吧,谁能拒绝这么烦人的悄悄话呢?

    他只记得,自己有气无力地睁开眼,对方就又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一起摇摇晃晃到天亮。

    得,澡又白洗了。

    第75章

    赵夜阑梦到了一件很不起眼的小事。

    在他十五岁那年,已经在外人面前崭露锋芒了,其他几家皇子知道了他的存在,曾派人来拉拢过他。

    其中有个最蹩脚的方式,就是色诱。他被人带去茶楼,结果房门一关,屋里燃起几缕香烟,几名妙龄女子出来,抚摸他的脸,薄纱缠绕着他调情。

    本是最生机勃勃的年纪,不少人已经尝过情爱的滋味,可他却无动于衷。

    他在心里盘算,这些女人到底是哪个人派来的,将他拉拢过去会如何待他?如果把这些人都杀了,能不能全身而退?

    美人们费尽心思地勾引,发现他不仅没有身体反应,脸色还越来越阴沉,不禁有些后怕,讪讪退到一边去。

    最后还是赵暄及时赶到,将他带了回去,不禁打趣道:“你是怎么回事?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需要什么反应?

    赵夜阑看她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和生意场上的物件,没什么稀奇。

    不过看在赵暄如此惊讶的脸色,就像是他没有反应很不正常一样,他淡淡道:“可能是我不喜欢女人吧。”

    不喜欢女人?

    赵暄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是喜欢男人?”

    赵夜阑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又怎么会和赵暄说呢?

    他只是觉得最蠢的行为莫过于就是将自己的全部心思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了。

    他要的东西很多,但绝不包括女人。

    他难以想象自己会为了某个人而放弃这些,更不会将自己的全部展示给别人看。

    他可怜却又骄傲地活着,永远不会让别人看见他最深处的伤痕。

    半梦半醒间,他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温热,燕明庭又在吻他的烙印了,他似乎格外爱吻这里,半是怜惜,半是情动,又痒又暖,赵夜阑仍是闭着眼,动了两下,随后被人从后面抱进怀里。

    他仍是闭着眼,感受着燕明庭的心跳声,很快,很有力,鲜活的力量与温度源源不断传到他身上来。

    他想到那个梦,嘴角松了松,继而微微翘了起来。

    可见随着年纪的增长,想法也是也是会变的,他不仅将心思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还全心全意地接纳了对方,将所有伤痕都展露出来。

    这对他来说是件很神奇的事,思来想去,他也不可能再这样面对第二个人了,燕明庭是唯一。

    他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撑着床边坐起来,缓了缓,才掀开被子,刚下床走了两步,就脸色一变,低头看着有些打颤的腿,眸色沉沉。

    “你醒啦。”房门口出现燕明庭的身影,他精神抖擞地端着一碗粥和几个包子进来,“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夜阑一手撑在旁边的桌子上,一边看着他。

    燕明庭放下食物,走到他面前,摸了下他的额头,然后二话不说地把他抱回了床边:“还好没生病。”

    “这时候假模假样的给谁看?”赵夜阑骂他。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燕明庭蹲在床边,认错态度很诚恳,要是昨晚几次喊停的时候有这么听话就好了。

    赵夜阑越想越气,用脚蹬了蹬他肩膀:“滚出去,不想看见你。”

    燕明庭笑吟吟地将食物端到他面前:“别气坏了身体,先吃点东西吧,这个是去会春楼买的粥,还有我自己做的包子!”

    赵夜阑确实也饿了,他先喝了几口粥,才拿起一个卖相欠佳的包子,在燕明庭期待的视线中咬了一口。

    “怎么样?这次有没有成功?”燕明庭瞪圆了眼睛,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赵夜阑吃了两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

    赵夜阑微讶,诧异地往外面看去,天色果然一片昏黄,竟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不过昨晚折腾了一夜,他依稀记得最后一次是听见鸡鸣声,才撑不住睡下的,至于燕明庭……

    “你什么时候睡的?”

    燕明庭脸色微红,想起昨晚几次入睡都没有成功,看着瘫软睡着的人,依然难掩热情,冲撞了一会,待天色微亮时才抱着人睡着。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赵夜阑瞧着他的脸色猜测道,惊讶完又心疼起自己来。

    多惨啊,睡着了也没被放过,该死的臭男人!

    “你……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好不好吃呢。”燕明庭指了指包子。

    “难吃。”赵夜阑实话实说。

    燕明庭笑容一僵:“那你先别吃了,我重新去厨房做一点你爱吃的,很快就好!”说完他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片刻后,小高进来了,来帮他收拾屋子。

    小高的脸红得不像话,他偷偷瞧了几眼,又别开脸,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大大大大人,你要更衣吗?”

    “待会吧。”赵夜阑还在吃包子,并不是很想起床,主要是累,又瞧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小高支支吾吾的:“覃老头说、说说……大人你和将军洞房了。”

    赵夜阑沉默。

    “你们不是早就洞房过了吗?”小高不懂,“你们之前成亲的时候不就有过洞房花烛夜了吗?”

    赵夜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索性不解释。

    “我昨晚听见你哭了。”小高说得可怜兮兮的。

    赵夜阑猛地一顿,尴尬地看向他,这小子的耳力竟然这么好吗?还是……他的声音太大了?

    “我还以为是将军欺负你呢,准备来帮你的,结果被覃老头拉走了,他说你们在洞房,让我走远点……”小高绞着手指,小脸通红,小声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洞房吗?要生孩子的那种吗?”

    “是。”赵夜阑见他不停地追问,说道,“只是我们生不出孩子。”

    “哎,那好可惜啊。”

    “不可惜,我并不想要孩子。”

    他若是想要孩子,早就和女人成亲了,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负担的感情才是最合适的。

    软肋有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太多。

    “那就好。”小高松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大人你开心就好。”

    “嗯。”赵夜阑低头吃了口包子,嘴边不自觉泛起了笑容。

    小高看见包子,走近两步,笑呵呵地说:“将军在厨房做了大半天的包子呢。”

    “大半天?”赵夜阑问。

    “对呀,将军中午起来吃个了饭,就去厨房了,把包子放进锅后,就跑来房间守着你,然后又回厨房去试吃,一直这样来回跑,不过包子失败了四次。”小高说完,哈哈笑了起来,“我们都在厨房看他和面剁馅,好好玩的,将军人真好!”

    燕明庭重新端着厨子做的食物,却发现赵夜阑已经将那四个包子吃完了,诧异道:“你怎么吃这么多?不是不好吃吗?”

    “正好饿了。”赵夜阑道。

    “那这些怎么办?”

    “你自己吃吧。”

    “好吧。”燕明庭就在房间里用饭,时不时又给他喂两口,生怕他几个包子吃不饱似的。

    夜幕降临,院子里的桂花已经开了,赵夜阑躺了一天,想要去活动活动筋骨。

    这也是跟燕明庭耳濡目染的,搁以前,他若是生病了,必然是能躺着绝不坐着。

    刚走几步时有些微的不适,习惯之后便好了,燕明庭紧紧地牵着他的手,陪着他散步。

    覃管家看见他们两人互相扶持的背影,禁不住老泪纵横,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你今日没去上早朝?”赵夜阑问。

    “嗯,当然是要告假在府里陪着你了。”燕明庭理直气壮道,“反正去了也没什么正事,整日就是听他们叭叭叭地吵架,没意思。”

    “翰林院那边……”

    “我让小高去帮你告假了,翰林院比朝堂还闲!”

    赵夜阑笑了笑,又想起另一件事,道:“对了,给阚川孩子带的礼品捎给他了吗?”

    “昨儿下朝就给了,放心吧,他还说想让你做孩子义父呢。”燕明庭说。

    赵夜阑:“嗯,他之前就跟我提过,我当时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燕明庭好奇道,“听说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应该很乖。”

    “你喜欢孩子吗?”赵夜阑侧头看他。

    “喜欢啊,小孩最可爱了。”燕明庭一副历尽沧桑的语气,“也就他们最无忧无虑了,眼里干净得很,看着就让人喜欢。”

    走了一段路,他发现赵夜阑一直沉默,便问道:“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你想要孩子吗?”赵夜阑忽然停下来,仰起头看着他。

    燕明庭愣了一下,然后摸着他的肚子皱眉:“你这也不能生吧?”

    “……”赵夜阑道,“你要是想要孩子,可以找女人生几个。”

    燕明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呢?”

    “我就放火把将军府都烧了。”

    得亏覃管家没在这里,不然得吓得一晚上睡不着觉。不过燕明庭却笑出了声:“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委屈自己个,大大方方地让我纳妾呢。”

    “休想。”

    燕明庭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放心吧,我喜欢孩子,是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不会吵我。我要是想自己要孩子,早就生一窝了。”

    说到这个,赵夜阑也有些好奇,明明燕明庭家世好,长相好,为何会一直没有娶妻纳妾呢?

    总不能真是因为那个天煞孤星的谣言吧,燕明庭本人肯定是不在意的,否则哪还会来招惹他?

    “你以前就没想过去娶妻?”

    “以前光顾着打仗了,对成家一事一点都不期待,而且军营里全是大男人,姑娘们少得可怜,上哪找喜欢的人?倒是有过两门婚约,只是当时都抱着可有可无的状态,最重要是打胜仗。”

    “那妾室呢?你爹娘没有为你准备过?”

    世家子弟到了年纪后,不少父母会为他们准备几个丫鬟或者妾室,学习同房之术的同时,又让他们释放释放。

    “那就更不可能了,我爹都终身没有纳过妾,怎么会让我纳妾呢。”燕明庭道,“我爹打小就跟我说,咱们脑袋是别裤腰带上的,保不齐哪天脑袋就没了,所以就算要成亲,也尽量少祸害一个是一个。”

    “你爹说的对。”赵夜阑道。

    “什么你爹你爹的,多不礼貌。”燕明庭一脸正直,“是咱爹。”

    赵夜阑浅笑,看得燕明庭心痒痒的,低头亲了他一口。

    周围时不时有下人经过,赵夜阑伸手推他,奈何对方力气大,不仅丝毫未动,还觉得好玩,非要一直亲个不停。

    “停停停,我突然有个想法。”赵夜阑说。

    “什么想法?”

    “我们去看看阚川的孩子吧。”

    “现在?”

    “还不晚,应该还没睡下。”赵夜阑说,“既然要我做义父,我总得先过过眼吧,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我的眼。”

    “那看来我真是非同一般!”燕明庭兴高采烈道。

    “……”大意了。

    “那咱们直接过去?”

    “不不,伪装一下吧,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他。”赵夜阑眼睛亮了一下,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燕明庭颇为无奈。

    “看孩子是假,我看你分明就是想玩。”

    街上人来人往,无人注意到屋顶上有两道黑影,转瞬又跃到了另一处去。

    燕明庭带着他,避开禁军的视线,一路飞檐走壁。赵夜阑已经不似最初那般惊慌失措,现在已经能从中找到乐趣了,明知有燕明庭在,不可能被发现,还是跟做贼一样的巡视着四周的情况。

    阚川正和妻子一起逗弄孩子,突然听见几声敲门声,问了一声:“谁呀?”

    没有人回答,他警惕地走到门口,打开门之后,被面前两个黑衣人吓了一跳,正要喊人,就被那高大的身影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们。”旁边一人扯下黑色面巾,朝他微微一笑。

    “赵大人?”阚川惊讶地看向他,随后又看向捂着自己的人。

    “是我。”燕明庭松开手,同样扯了下了黑布。

    “你们怎么这副打扮?”阚川想不通,他们一个大将军,一个翰林院四品官员,大半夜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这是要干嘛呢?

    “先进去说话吧,方便吗?”赵夜阑问。

    “方便方便,快进来吧。”阚川把人迎进来,“郦娘,赵大人和将军来了,快去给他们倒杯茶。”

    “赵大人,你怎么来了?”郦娘喜出望外地走过来,正要去沏茶,就被赵夜阑拦住了。

    “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的孩子,很快就走了。”

    只是路过?敢情刚刚那兴奋地挑选着夜行衣的人不是你?

    燕明庭腹诽完,又觉得好笑,脸上挂着笑容。

    阚川自然也不会相信他们穿着夜行衣只是路过而已,但没有仔细追问,笑着带他们往床边走去:“孩子刚刚哭了一阵,我们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一会。”

    两人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孩子躺在柔软的被窝里,脸蛋胖乎乎,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手脚并用地在空气里蹬了蹬,似乎察觉到陌生人来了,一脸淡定地看着他们。

    燕明庭看乐了,伸手到她面前去,想看看脸蛋多大,结果把人家吓哭了。

    燕明庭吓了一跳,立即收回手,尴尬地看着阚川夫妇。

    夫妻二人笑了一下,还鼓励他们道:“没事,她就是太爱哭了,谁靠近都要哭一会,真是拿她没办法。”

    孩子哭个不停,夫妻俩似乎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燕明庭扯了扯赵夜阑的袖子,求助道:“你试试?”

    “我怎么试?”赵夜阑嘀咕完,无法,只能试着去拍了拍孩子的肚子,低声道,“不、不哭不哭……”

    看着他生硬的哄人,其他三人都忍不住憋起了笑。

    谁知孩子的哭声竟然真的小了些,赵夜阑疑惑地回头看着他们。

    阚川不免诧异:“怎么回事?她都没对我这样?”

    “可能你女儿喜欢长得好看的。”燕明庭很讨打地说,“不错,跟我一样有眼光。”

    阚川:“……”

    赵夜阑也觉得新奇,呆愣地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生命,这时,他的食指被一只软软的小爪子给抓住了,小娃娃忽然咧嘴一笑,片刻后传出咯咯的笑声。

    阚川这下是真吃醋了。

    赵夜阑目光柔了几分,见他这副模样,燕明庭也开始吃醋了。

    过了一会,阚川才旧事重提:“大人,她好像很喜欢你,你要不就赏个脸做她的义父吧?”

    赵夜阑原本只是想来瞧一眼的,没想到还挺投缘,他站起身,在身上摸了摸,发现换了身夜行衣,压根没有带别的东西出来,一时间拿不出见面礼,有些尴尬。

    这时,燕明庭掏出块玉佩给他。赵夜阑惊讶地看过去,燕明庭说:“猜到你会认个干闺女了,都给你准备好了,这是我娘留下来的,适合姑娘,反正我们两人也用不上。”

    “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阚川道,“我请赵大人做孩子的义父,并非是贪图你们的钱财,何况大人已经送过礼了。”

    “一码归一码,那些是作为同僚给你的贺礼。这个是我和燕明庭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赵夜阑接过玉佩,放在孩子的被窝上,忍不住又捏了下她的脸蛋,眉梢间都沾上了笑意。

    最后还是郦娘拉着阚川的手,笑着道谢:“多谢赵大人,那我们就收下了,希望她能快点长大。”

    两人又陪着孩子玩了一会,才

    鬼鬼祟祟地回了将军府,赵夜阑意犹未尽地脱下夜行衣,躺在床上,回想着今晚的事,忽然笑道:“你说得没错,孩子果然是最天真的,见着谁都会释放善意。”

    “嗯。”燕明庭见他还在回味和孩子见面的细节,翻了个身,低头去吻他,“其实我也很天真的,你没事可以多想想我。”

    “你天真?”赵夜阑没好气地问,“天真的人会这么顶撞我吗?”

    燕明庭笑了笑,埋头苦干,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

    赵夜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白日睡了一整天,现在又这么折腾,明日肯定又起不来了。

    这是个恶性循环啊,他还想去翰林院抄抄书呢。

    “停停。”赵夜阑气喘吁吁地说。

    燕明庭一愣:“亭亭?行,亭亭就亭亭,亭亭……”

    赵夜阑听着他念了大半天的停,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控制不住在他后背上挠了好几条抓痕。

    ——那你倒是停啊!

    第76章

    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新鲜事,让大家的心思都偏了些,无法专心上朝。

    因为前面的人发现了燕明庭脖子上的红痕,震惊得白发都快竖起来了,忍不住跟后面的人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文武百官都纷纷看向那块痕迹,尽管后面的人压根看不清,但依然觉得十分诡异。

    昨日燕将军就破天荒地没来上朝,今日又带着风流过后的痕迹,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与何人风流罢了。

    和女人?不太像,赵夜阑是肯定不会允许女人进门。

    那就只能是和赵夜阑了。

    听说两人前几日还在街上当众拥抱呢,实在是有伤风化啊,有伤风化。

    但是没人敢弹劾他们。

    赵夜阑最近办了几件大事,不仅又成了皇上眼中的红人,还被百姓们交口称赞,惹不起。

    燕将军刚得了尚方宝剑,可以将他们先斩后奏的,惹不起惹不起。

    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劝他们收敛点啦!

    散朝后,几个老官员忍不住小声提醒燕明庭:“燕将军,这毕竟是朝堂,你和赵大人之前的事……”

    “啊?连你们都知道了?”燕明庭惊喜道,“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众人:“……”你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咳。”为首的人腆着一张老脸,劝说道,“燕将军还是要和赵大人多注意点身体。”

    “我身体很好啊。”燕明庭说,“不过他身体确实需要再养养,话说你们有没有能强身健体的良药可以推荐一下?最近他好乖,让吃药就乖乖吃药了。”

    大家沉默了,因为他们真的很难想象赵夜阑好乖的样子,就连一旁偷听的阚川也陷入了迷茫,有机会倒想见识见识。

    “他们早朝都在看燕明庭,是在看什么呢?”赵暄往宣政殿的方向走去,随口问了高公公一句。

    金銮宝座与大殿有些距离,加上天色还没亮,他压根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何事。高公公站在一侧,正好目睹了燕明庭左侧脖子上的痕迹,便将这事说给他听了。

    “你说什么?”赵暄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没看错?”

    “应该不会错。”高公公说完,小心窥探着他顷刻间的神色变化,最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而赵夜阑的脖子情况比燕明庭还要糟糕,燕明庭跟狗似的,在他身上到处咬,全身都是斑驳暧昧的痕迹,脖子上也不少。

    不过在早起束发时,他就注意到了,然后拿起一盒脂膏涂抹了一圈。

    脂膏是尹平绿前些时日送的,说是在江南多买了几盒,非要给他送一盒。当时只是觉得她多此一举,现在想来,怕是人家早就想到会出现今日这种状况,特意给他备下的。

    到翰林院后,压根没人注意到他脖子上隐藏的痕迹,全都拉着他讨论正事,有些热闹。

    一个时辰后,宫里又来人,宣赵夜阑和另一位同僚进宫起草诏令。

    马上就要进入深秋了,即将举行秋猎,还要给各地藩王和友邦送信函,让他们准备好冬日进京述职,参加国宴等事宜。

    赵夜阑在翰林院呆了这么久,也已经熟悉这些公函了,和同僚两人坐在一块提笔书写,偶尔交流两声。

    唯一奇怪的是,他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赵暄时不时就盯着他的脖子看一眼。

    在皇宫处理完所有事情后,两人准备告退,赵暄欲言又止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赵夜阑疑惑地看着他,赵暄却又什么都没说,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直到回府看见燕明庭,才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按着燕明庭的脖子,问:“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上朝了?”

    “我怎么了?”燕明庭往镜子一看,“哎呀,你什么时候咬的?”

    转头还要怪他了是不?赵夜阑都懒得理他这个无赖。

    “完蛋,我今日去了好些地方。”燕明庭说。

    “都去了哪里?”

    “你知道的,我每日都要去校场。”

    嗯,校场数万士兵……也罢,反正那些人早就知道了,赵夜阑能勉强接受。

    “还去禁军营里走了一遭,那统领让我去看看布防情况。”

    嗯,禁军人不是特地多,嘴巴也严,不会出什么大事。

    “下午又去了趟菜市场。”

    这个就没法忍了,赵夜阑一拍桌子:“你去菜市场做什么!?”

    “你不是想吃山珍吗?厨子说那家老板没货了,我才特地却打点打点的。”

    赵夜阑沉默地看着他。

    “然后我就绕着集市走回来,顺便去会春楼买了点酒、去赌坊赢了点碎银……”

    “你就差去青楼走一遭了。”

    “经过了,但我没进去,我可是很守身如玉的好吧。”燕明庭拍拍胸脯自信道。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赵夜阑掐住他的脖子,“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今日咱们谁也别想活了!”

    覃管家听见动静,走到门口一看,见赵夜阑掐得将军脸红脖子粗,刚要进去阻拦,就被小高一把扛走了。

    “放我下来,大人都快要掐死将军啦!”

    小高一脸淡定:“将军没那么容易死的。”

    一连几日,赵夜阑都没敢往街上去,往返翰林院都有轿子接送,绝不往人多的地方走。

    但是外面的消息一点没落下,因为顾袅袅十分讨打地继续给他传消息——

    “今日上街,又听到有人在讨论你和燕将军的事咯,说你还挺厉害。”

    “赌坊都在押你们什么时候洞房的。”

    “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会是害羞了吧?啊?赵小媳妇?”

    赵夜阑怒不可遏地将纸撕碎:“来人,我要上街!”

    燕明庭正在院里练剑,听见他要出门,也臭不要脸地跟了上来,一不留神就把他拐到了药铺门口:“兵部尚书跟我推荐了一种药材,说是很补身体,我去给你买一点试试?”

    “要吃你自己吃。”赵夜阑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燕明庭却又拦在他面前,扯着他袖子,哀求道:“就买一点点,行不行?”

    “我不喝。”

    “我先给你尝尝苦不苦,咱们等会再去买点蜜饯,如何?”

    燕明庭见他认真思考起来,趁热打铁地扯了扯他袖子:“走吧走吧,只买一点,没有用咱们再倒掉就是。”

    这时,燕明庭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道身影,倏地身体一僵。

    周围人多,阚川没有上前打招呼,冲他轻微点了个头就走进药铺了,只是经过他们时,没忍住用拳头抵住唇,嘴角翘得高高的——

    原来这就是燕将军口中的好乖啊。

    还真不知道是谁乖呢。

    燕明庭颜面受损,灰溜溜地想要逃跑,刚走几步,又想起还没买药,转身跑进药铺,麻利地买了一大袋,看都没看看阚川一眼,就冲出来了,牵起赵夜阑的手就快速离开。

    秋天的气温变化得很快,明明晌午还有大太阳,到了晚上却得添衣,以防御这凉飕飕的秋风。

    赵夜阑加了件中衣不说,还套了件披风,衣领处毛茸茸的,燕明庭爱不释手,一不注意就上手去摸领子了,顺便捏捏他的脸蛋。

    赵夜阑烦不胜烦,把他踹到院里去了。

    燕明庭便在院里练剑,月下独酌,身形矫健,来去如风。

    赵夜阑出神得看了一会,又见他仍旧穿着单薄的衣裳,也丝毫不觉得冷,有些羡慕,解下披风,走上前道:“教教我吧。”

    “你想学剑?”

    赵夜阑点点头,学剑也行,学刀也行,只要能凭一己之力保护自己就行。

    “好。”燕明庭收起剑,走到他跟前,“先去跑三圈,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

    “欲速则不达,腿都站不稳,你就想飞了?”

    经过长时间的心理建设,赵夜阑最终还是决定听从安排,每日跑三圈,再扎马步。

    一开始很难熬,一圈都费劲,几度想放弃,好在燕明庭一直在旁边不停跟他说话,因为不需要他回答,好分散注意力。这还不够,燕明庭还把全府的下人都叫来一起陪跑,每掉队一个,他就夸赵夜阑又跑赢一个。

    后来下人们不肯服输了,开始拼命跑,赵夜阑的胜负欲也被激发起来了,不肯掉队,只能咬牙坚持。

    几日后,总算能跑下三圈了,马步也扎得标准很多了。

    这日晚上,赵夜阑刚准备跑步,却被燕明庭叫了出去。他走到大门一看,燕明庭牵着两匹马,冲他笑道:“是不是该试试骑马了?”

    赵夜阑跃跃欲试,可是又没有独自上过马,有些担心。

    “别怕,不是还有我在一旁呢么?”

    燕明庭自己骑的是汗血宝马,却让他骑的是一匹雪白色的马。

    赵夜阑试了几次,终于成功上马了,问:“为什么不给我汗血宝马?”

    “你还驾驭不住,这匹就很适合你。”燕明庭笑道,“漂亮,显眼,大晚上的一眼就能发现你了。”

    赵夜阑这才作罢,慢悠悠地骑着马,跟着他一起去了校场。

    校场已经没有人了,偌大的场地就他们二人,燕明庭一边牵着他的马,一边耐心地给他讲解着如何御马,然后才让他自己来。

    一开始走得很慢,马还不听话,老往其他地方跑,每逢这时都吓得他赶紧喊燕明庭。燕明庭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将马带回正道,以保他安然无恙。

    渐渐的,他也放心了,有燕明庭在,他就不会受伤,索性放开了。

    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能骑着马跑起来了,激动地喊道:“燕明庭,燕明庭,你快看!”

    他扭头往旁边看去,燕明庭正朝他无声地笑,他也笑了起来。

    回去之后,赵夜阑还有些意犹未尽,和他约好明晚还去,却在低头的时候,注意到他一直将左手放在身后。

    “你怎么了?”赵夜阑蹙着眉,将他的手拉出来,发现手心有一条深红色勒痕,“是刚刚受的伤?”

    马横冲直撞了好几次,每次都是燕明庭飞身过去,勒住缰绳,他表现得太淡定,以至于赵夜阑竟毫无所察。

    “一点小伤罢了,你先去沐浴。”

    “明日就不去了。”赵夜阑说。

    “那怎么能行,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个一气呵成,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呢?”燕明庭道。

    “可是……”

    “别可是了,难得你现在掌握了最基础的,再松懈又得重头来,你也不想我这伤白受了吧?而且,你不是想赶上秋猎吗?”

    赵夜阑微讶:“你看出来了?”

    “上次春猎你就蠢蠢欲动的,这次又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毕竟你有个最好的师傅。”燕明庭笑说。

    赵夜阑笑了笑:“是,那么燕师父,我现在想吻你,可以吗?”

    “为师允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秋猎的日子,大家都已经熟练流程了,进入营地后,各自寒暄一番,等待着皇上发话。

    正式开始后,依旧是和上次那样分了两拨人,一方在营地饮酒呷茶,另一方则进入猎场狩猎。

    李遇程这次依然参加了,带着几个随从冲进去,和付谦约好了要比试,看谁的猎物又多又大。

    他进去后,没有立即去找猎物,而是特意等了一会,在等燕明庭。他打了个小算盘,准备跟在燕明庭后边捡漏。

    然而他不止等到了燕明庭,还等到了赵夜阑。

    “你怎么也来了?你能行吗?!”李遇程目瞪口呆道。

    赵夜阑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衬得皮肤愈发白如玉,腰身窄细,头发悉数束起来,露出精致的五官,视觉冲击力更强,神采奕奕的,风一吹,发丝就扬了起来,发间插着一支木簪,是燕明庭给他亲手削的那支。

    整个人神采飞扬,令人眼前一亮。

    李遇程新奇地绕着他转了两圈:“哎哟,原来还是个斯文败类,现在突然变成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了,还让我们咋活啊……不对,是让付谦咋活啊,回头我就去砸了他第一美男的招牌。”

    赵夜阑没与他贫嘴,扭头问燕明庭:“咱们去哪?”

    燕明庭脑袋偏了一下,然后两人骑着马一同往那个方向跑去,马蹄声惊起林中一片鸟声。

    “公子,我们还要不要跟上去啊?”随从问道。

    “不跟了。”李遇程可不想跟在这两人屁股后边,看着他们亲亲热热,太扎他这个老光棍的心了,“咱们换一边。”

    然而没想到,绕了一圈,李遇程都一无所获。看到凶悍的猎物吧,他不敢上,看到中等猎物吧,他又慢了一步,那群武将简直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一扫而空。

    “算了,咱们还是去打野兔子吧。”这个比较适合他,他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前面围了一群人,好奇地走过去,“你们在看什么呢?”

    “看兔子啊。”一人回头说道。

    “兔子?放着我来!”李遇程下马,背起弓箭,挤进人群里,却发现里面是空出来的一片场地,中间只有燕明庭和赵夜阑二人,以及一群野兔子。

    “看赵大人射兔子。”那人补充道。

    “?”

    李遇程看了一会,终于看懂是个什么形势了。

    这燕明庭不去猎豹子老虎的,偏在这将所有兔子赶在一堆,让赵夜阑练手呢!

    赵夜阑马术学好了,但弓箭是才了半天,就到了狩猎之日,所以准头差了些,十次有九次偏离目标,还有一次差点射中燕明庭。

    大家一边围观,一边忍不住为赵夜阑打气。

    李遇程看的心痒难耐,这里这么多兔子呢,他刚拉开弓,面前就站了个人。

    “一边玩去,不许射这里的兔子。”燕明庭道。

    “给我分一两只怎么了?”李遇程说,“难不成这些都是你的不成?”

    “对,都是我亲手抓的,休想抢走我的猎物。”

    “……”

    旁边的人还小声跟李遇程说:“知道我们为什么都没动手了吧?燕将军压根不让啊!”

    李遇程:有功夫了不起啊!!

    赵夜阑皱着眉,环视一圈,见这么多人围观,兴致全无。

    燕明庭见状,赶紧轰人:“去去去,都散了散了,不要靠近这里,该打猎打猎,该休息休息。”

    把人都疏散后,燕明庭才说:“好了,来,继续试试。不要心急,先找准目标,再判断它的行动轨迹,才能射中。”

    赵夜阑拉好弓,屏气凝神,盯着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预判了下可能逃跑的方向,箭射了出去,兔子听到动静,下意识往前一蹦,正好箭心。

    “射中了?”赵夜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倒地的兔子。

    “嗯,中了!”燕明庭欣喜地拿起那只兔子,“真厉害啊,梦亭。”

    赵夜阑嘴角翘了翘,信心大涨,一扫之前的失落,兴致勃勃地重新开始。

    半个时辰后,他看着自己射中的四只兔子,很满意,就是手没力气了,放下弓箭,在一棵树下靠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来,擦点药。”燕明庭从怀里摸出一瓶外伤药,抹在手上,用手掌心摩擦生热,再擦到他胳膊上去,“明天手会酸,正常现象。”

    赵夜阑点点头,看着他手上的药,眼里溢出一点笑意。

    这家伙,明知自己会受伤,也没有让他停下来,而是准备好所有药物,等他自己喊累喊痛。

    “你有受伤吗?”赵夜阑问。

    “我能受什么伤,我就抓了几只兔子而已。”

    “我检查检查。”赵夜阑说着,就扯开他衣领往里看了看,手也伸了进去,游走一圈,撩起眼皮,“好像是没有。”

    燕明庭人麻了,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明知是在故意撩拨,却还是甘之如饴地掉入陷阱,低头吻了上去。

    不远处,赵暄正带着人准备去寻找老虎踪影,却在看见两个人影时,忽然停了下来,伸手让随从们都不要出声。

    黄昏时分,暖黄色的光晕落在树梢上,几缕光透过树叶,倾斜地洒在那二人身上,他们靠在树下,旁若无人地接了个吻。

    赵暄安静地看着他们,虽然看不清赵夜阑的表情,可仅从这个背影就能看出来他并不是被强迫,反而有几分享受其中。

    到底是猎场,四周随时可能出现同僚,燕明庭浅尝辄止地吻了他片刻,可谁知一抬眼,就瞥见路的尽头那边出现了赵暄的身影,他眸光一沉。

    “怎么了?”赵夜阑仰起头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正欲回头,脸就被燕明庭抚住。

    “没什么。”燕明庭低头,重新含住他的唇,“继续。”

    第77章

    赵夜阑听见后方有马蹄声,微微睁开眼,却发现燕明庭睁着一双大眼,一错不错盯着他,仿佛在监督他似的,像只警惕的豹子,眼里莫名多了一丝凶悍的占有欲。

    见状,赵夜阑愣了一下,旋即猜到后面来的人是谁,嘴角轻微地翘起,重新合上眼,沉浸在这个堂而皇之的吻里。

    后面的人渐行渐远,两人才不约而同地分开,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是谁来了,而是去抓兔子了。

    经过方才这么一走神,兔子已经四散逃离,赵夜阑没有手劲再去拉弓,说:“你去吧。”

    “那你呢?”

    “我随便逛逛。”

    燕明庭不放心,担心出来个猛兽把他伤到了,道:“我陪你去转转。”

    两人牵着马,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小溪边,几只鹿喝完水,飞快地逃离此地。

    赵夜阑手上擦了药,不方便,便将帕子交给燕明庭。

    燕明庭去溪边浸湿帕子,然后给他擦了擦脸,又仔细擦着手背,轻声笑道:“你这家伙,出来打猎还这么讲究。”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要向你学习才是。”

    燕明庭说着,又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才重新去溪边清洗帕子。忽然间动作一顿,低头看着水里的东西。

    “怎么了?”赵夜阑弯腰去看,看见一只拇指大的小螃蟹正在水里横行霸道地走着。

    燕明庭将它拿了起来,放到他手心:“这不就又多了一只猎物?”

    “……”

    螃蟹小小个,在手心里爬来爬去,痒得很,赵夜阑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正纠结时,燕明庭居然又抓了好几只放他手心里,然后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撑腰大笑。

    林中时不时传出猛虎野兽的嘶吼声,还有打中猎物的欢呼声,鸟雀扑棱着离开树梢的声音,而这里的一方小天地却显得有些稚趣。

    赵夜阑脱了鞋去小溪里踩水,燕明庭埋头抓螃蟹,然后将抓到的放到旁边一处挖好的巴掌大的水塘里,而赵夜则负责管理这块水塘,看到有越狱的螃蟹,就把他们弄回去。

    李遇程和付谦因为追着同一只兔子,追到了此处,远远看着他们两人,不敢靠近。

    付谦吓得目瞪口呆:“他们在干嘛呢?我五岁就不玩这些了。”

    “不懂了吧,玩的就是个情/趣。”李遇程趁其不注意,将兔子射中,得意地拎起兔子就跑,“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走你是要被他们抽的。”

    付谦看了眼提着裤脚、笑得春风拂面的人,怎么也很难跟印象中那个坐在审讯室里,亲手挖走犯人双眼的阎罗王重合在一起。

    一个人怎么能既凶狠,又同时拥有这么纯真的笑容呢?

    他想不通,索性不想了,还是赶紧逃吧。

    不一会,日落西山,太阳完全沉了下去,天空只剩下一片灰色。

    燕明庭不许他再玩了,水变凉了,拉着他走到溪边的石头上坐下,石头上还放了些随身物件,赵夜阑竟然将短刀都带过来了。

    “放我这吧。”燕明庭笑着把刀揣起来,正准备给他穿鞋,突然听见一阵猛虎的咆哮声,就在附近,还有喧闹的人声:“来人哪!陛下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赵夜阑飞快地穿上鞋:“去看看。”

    刚走到路边,就有几个人跑了过来,着急忙慌地说:“燕将军,陛下刚刚去猎杀老虎,跑太快,大家还没跟上,现在找不到人了,怎么办?”

    “往哪边跑去了?”燕明庭问。

    “虎山的东南方向。”

    燕明庭骑上马,跟赵夜阑嘱咐了一句你先去营地,然后就追了上去。

    赵夜阑见他独自离开的背影,皱起了眉,道:“你们几个,再去找找其他武将,让他们都去找人。”

    “是。”

    少顷,整个猎场都响起了呼喊声,举着火把四处寻人。不仅皇上了无音讯,就连燕明庭也迟迟没有归来。

    有人开始担心,怀疑这次的老虎是上次被猎杀的老虎母亲,是来寻仇的。毕竟是猛兽,体型庞大,爪牙尖锐,随便要一口都是要掉半条命的程度。

    越说越心慌,大家都开始手脚慌乱,一边颤颤巍巍地去寻人,一边又希望不要碰到老虎。

    虎山周围来了不少人,赵夜阑也在其中,身后还跟着偶遇的李遇程和他的随从。

    知道燕明庭去找人后,李遇程显得很轻松,跟他闲聊:“我今日大获全胜,你是没看付谦那脸色,黑得跟炭一样哈哈哈。”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树林中时不时响起猎物的声音,前路也看不清,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让人感受到恐惧。

    李遇程胆子小,周围一有异动,他就吓得赶紧抱住随从的胳膊,很想赶紧回去,可是所有人都在找皇上,他不敢擅自脱队,只好继续唠叨,见赵夜阑始终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拉了下胳膊:“喂,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啊?”

    “闭嘴!”赵夜阑愠怒地甩开他的袖子,扭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眼神凉得能直接冻死人,“再多嘴一句,我就废了你。”

    李遇程被他突如其来的火气给吓得不敢吭声了,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孤高冷清的背影,忽然想到这才是原来的赵夜阑啊。

    以前的赵夜阑,他敢这么大大咧咧地接近吗?不可能的,他好讨厌原来的赵夜阑,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不近人情。

    那是什么时候觉得他可以靠近了呢?

    是了,是燕明庭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虽然依旧刻薄,可不会真的动气,像只被惹得炸毛的猫,不轻不重地挠你几下,但不会真的要你命。

    李遇程已经习惯了有燕明庭陪着的赵夜阑,生动有趣,有烟火气。说白了,就是像个人了。

    现在燕明庭一离开,他就又故态复萌了。

    太可怕了。

    李遇程搓了搓胳膊,小声说:“我就是想分散分散你的注意力,你看起来很担心他。放心吧,他会没事的,谁能伤得了他的,就是老虎也不能。”

    赵夜阑神色稍缓,但还是没理他。

    一行人来到虎山周围,赵夜阑看着地上的老虎脚印,带着人跟上去,最后竟然来到了一处断崖边,周围有绳索拦着,示意这里是猎场边界线,然而有一段却被冲断了。

    赵夜阑命人将禁军统领找来,这次是由禁军来布防的。

    统领见到此种情形,已经快吓破了胆,说这附近的草都除光了,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的,平时这边老虎压根不会来,也不知道怎么今日就冲过来了。

    赵夜阑走到崖边,往下面一看,登时冒出一身冷汗,随后听见旁边有人说:“这里掉了一把剑。”

    赵夜阑走过去一看,是燕明庭随身佩在身上的,怒不可遏地看向统领:“还不赶紧带着人下去找!”

    *

    “你没事吧?”赵暄问道。

    “没事。”燕明庭坐起来,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在膝盖上擦了几下,然后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咬着牙缠了上去,可是右手的胳膊也在岩石上摩擦出血了,不好包扎。

    赵暄拿走他手里的布条,沉默地帮他在胳膊上系好。

    “多谢。”

    “是朕要谢谢你才对,你救了朕一命。”

    半个时辰前,他看见这两人在树下亲吻,也不知怎的,心里冒起一团火,却没有发作,而是沉默地离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虎山,想要发泄一通,于是像上次一样想要猎杀掉这只猛虎。

    谁知道这一只难搞多了,先是转身逃跑,他憋着一口气,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压根没注意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他射中了几只毒箭,老虎却转身朝他冲过来,张开虎口,用力咬下来。

    他拿着箭筒,用尽全身力气去顶住它的上颚,箭筒没能坚持多久就被咬破了,眼见着缝里的牙齿就要将他身体贯穿,忽然一把重剑砸在它的脑袋上,它翻滚在地。

    燕明庭及时赶到,将他扶起来,刚准备离开,那老虎又飞快地爬回来,围着他们左右挪步,似乎在找机会。

    赵暄冷汗涔涔,下意识看了燕明庭一眼,却见燕明庭眼神镇定,紧紧盯着老虎的动静,似乎也在找时机,然而他的剑已经没有在手上了。

    忽然间,老虎猛地朝他们扑来。

    赵暄眼前一黑,察觉到有人搂着他的腰往旁边一闪,随后燕明庭松开他,腾空跃起,坐在了老虎背上,抽出一把短刀,扎进了它的眼睛里。

    顿时爆发出一阵凶狠的虎啸声,老虎剧烈地在地上摆动着身子,燕明庭按住它脑袋,又将它另一只眼睛戳瞎,然后飞快地跳开它的背。

    老虎双目失明,在地上没头没尾地爬动,一不注意将赵暄给顶到了崖边,赵暄惊叫一声,却被人抓住,一同往下坠落。

    燕明庭踩了几处断峭和树,才滚到山谷,不远处是老虎的尸身,血液顺着一股小小的水流流下来。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山洞,可以遮风避雨。

    赵暄刮伤了几处,但没有燕明庭的严重,他看了眼对方的伤势,担忧道:“还能站起来吗?”

    “能啊。”燕明庭撑着墙壁站起来,又往外面走去。

    “你去哪里?”赵暄问。

    “这虎皮,不要白不要。”燕明庭瘸着腿往老虎边走去,手里又握起了那把端短刀,切了个口子,开始剥皮。

    赵暄现在看见老虎就头晕,没法再看,又坐回了山洞里,回想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算得上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步了。

    就在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他这短暂的一声浮光掠影地在眼前浮现了一下,发现自己这短暂的一生,重要的事竟有一半都有赵夜阑参与其中。

    而最后久久不能挥去的画面居然是赵夜阑穿着一袭红衣,披着红盖头,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抓着一条大红缎带,而另一端,是英姿飒爽的燕明庭。

    穿着同样的红衣,与赵夜阑站在一起,毫不逊色,战场上的砂砾并没有将他蹉跎,眼里却仍是干净明亮的,有着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又有历经世事的成熟稳重,笑着和每一个前来喝喜酒的人道谢。

    而他,坐在主座上看着着这两人对着天地鞠躬,还在心里猜想这二人以后会如何。

    没想到仅仅半年,他们还是彼此吸引了。

    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燕明庭满身血迹地扛着虎皮走进来,拿出一块帕子擦着虎皮上面的血。

    燕明庭是不可能随身揣帕子的,所以赵暄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赵夜阑的。

    “你先歇会吧,这么着急去弄虎皮做什么?”赵暄问。

    “马上就入冬了,正好给他做块毯子。”燕明庭笑了笑。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想来赵夜阑畏寒,还有他一半责任呢,他叹了口气:“若不是当年替我挡了一箭,他也不会这么怕冷。”

    燕明庭动作一顿,没有搭话,继续擦拭。

    赵暄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停顿的那一瞬间,莫名多了丝卑劣的愉悦,就好像燕明庭再厉害,也无法夺走他们的年幼时光,他们一同经历过的那些事,是无法被改变与扭转的。

    “大夫抢救了他几天,才醒过来。”赵暄说,倏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还在梦里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没有说那个名字是谁,但燕明庭想也知道不会是自己,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赵暄一时没控制住表情,这么私密的事,居然也会跟他说过?

    赵夜阑确实跟他提过,还是在江南的时候,两人坐在屋顶上,他问赵夜阑为何会替对方挡箭,对方说完原因后,又欲言又止地提到了这件事。

    当时赵夜阑是怎么说的,哦,想起来了——

    “我当时还做了一件离谱的事,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赵暄的声音,就突然想到另一个法子,既然已经让他产生愧疚了,何不让他对我彻底放下心呢?我就装作在梦里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是皇室子弟,宣朝律例是不允许皇室子弟迎娶男人的,所以他一定会选择江山。更何况,他不喜欢男人,但又需要我为他出谋划策,所以会很放心地将我留下。一个想要权力的人他可能会忌惮,但如果是一个爱慕他的人,他就只会放心地利用了。”

    燕明庭当时和现在的心情如出一辙——还好是赵夜阑主动说出来了,不然从赵暄口中得出此事,他不醋死也得怄死。

    他能理解在绝境之下,赵夜阑为自己的生存环境而不择手段,事实上也确实如赵夜阑判断的一样,登基后那些同他一样的幕僚都或多或少地被调离了京城,甚至有被处死的,而他始终在京城,就是因为赵暄觉得他还爱慕着他,不会对他有任何反心。

    而这些原因,他自然是不会告知赵暄的,在说了一句“我知道”后,两人就又陷入了沉默。

    燕明庭继续擦着虎皮,小心翼翼不沾到皮毛。

    赵暄坐在不远处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他的出身了?”

    “嗯。”燕明庭忽然暂停手里的活,抬眼看着他,郑重地说道,“多谢陛下,当年救了他一命。”

    语气真诚,一位合格是家属说出的话,赵暄喉结滚了滚,却没法拒绝他的道谢,只是自嘲般地笑了笑:“他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啊……”

    这不是他最忌讳的事吗?怎么才认识半年而已,就全部都和盘托出了?

    “因为我们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不会有秘密。”燕明庭说着,又道了声谢,“还要多谢陛下,给我们赐婚呢,不然我们怎么会这么快就相爱呢。”

    这么快相爱,而不是不相爱。

    燕明庭觉得,就算他们没有赐婚,只是做个同僚,他也一定会被赵夜阑所吸引,然后苦苦追求,哪怕日子久一点,他们也还是会在一起的。

    赵暄彻底噎住,自己真是主动给他们牵上了割不断的红线。

    不过看着他那么得意的样子,赵暄又有些微妙的不爽,道:“你知道他以前最爱做的事是什么吗?”

    燕明庭想知道赵夜阑幼年时的样子,可他更愿意听赵夜阑自己讲,而不是从赵暄的口中得知。

    他站起身,往赵暄那边走去,打算趁其不注意,一掌把他拍晕过去,然而刚经过他身后,抬起手时,就听见外面凌乱的脚步声。

    “陛下!将军!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没事吧?”统领带着一群人出现在山洞门口,又回头喊了一句,“找到他们了!”

    那群人赶紧跑进来,将赵暄扶起来,关心起伤势。

    燕明庭退后几步,给他们腾位置,这时,门口出现一道身影,奋力扒开挡在面前的人:“燕明庭!”

    燕明庭立即抬头看过去,见到赵夜阑后,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我在这。”

    赵暄也望了过来,发现他头发凌散,头上的玉冠不知被哪棵树刮走了,衣服上也沾着些杂草,和整洁干净的赵夜阑可谓是判若两人。

    下一刻,他就看着人匆匆走近,这才注意到对方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然后与他擦肩而过,看也没看他一眼,跑向前面的人影,脚下被绊倒,险些摔下去,幸好被燕明庭及时接住。

    “你没事吧?”燕明庭和赵夜阑异口同声道。

    “没事。”燕明庭冲他笑了笑。

    赵夜阑赶紧站起来,看见他胳膊和膝盖上都缠着布,还有不少血迹,赶紧拉着他仔细看了一圈,发现浑身都是血,后怕地眼眶又红了些:“还说没事!”

    燕明庭本想解释说这些血都是老虎身上的,可余光瞥见赵暄一直在看他们,立马改口:“啊,好痛。”

    “哪里痛?”赵夜阑忙问道。

    “全身都痛。”燕明庭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柔弱不能自理地说,“咱们先回家吧,或者你先帮我吹吹,亲亲也行。”

    赵暄:“……”

    第78章

    赵夜阑听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稍微松了口气,带着他离开山洞,却又听他说了一句:“啊,虎皮还没拿呢。”

    “都这时候了,还要什么虎皮。”赵夜阑赶紧叫下人过来。

    “可那是给你准备的。”燕明庭转身就要回去拿。

    “你在这等着,我去拿。”赵夜阑命人把他看管好,才折回去拿虎皮,恰好撞上赵暄被人扶着出来,问了一句,“陛下有没有受伤?”

    “无碍,我……”赵暄话还未说完,就见他就拿着虎皮出去了,“……”

    辗转回到将军府,没多久就来了个几位太医,还有宫里赏赐的一些东西。太医给燕明庭处理完伤口后,又叮嘱了一番才离开。

    万幸只是点皮肉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赵夜阑依旧是眉头紧锁,给他换了身衣服,把人扶到床上去,然后盯着他的伤口看了半天。

    “没事的,一点皮外伤而已。”燕明庭揉了揉他脑袋。

    “休息吧,累了一天了。”赵夜阑说。

    “好。”燕明庭闭上眼睛,良久,察觉到胳膊上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似乎在试探他有没有睡着。

    他索性装睡。

    紧接着,旁边的人就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胳膊,在伤口周围徘徊,始终不敢靠近。

    如此过了一会,燕明庭按捺不住,用另一只手将他抱进怀里:“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你醒了?”赵夜阑惊道,“是我把你弄醒了?”

    “不是,压根就没睡着。”

    “怎么了?”赵夜阑在黑暗中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在眉心处按了按,发现是舒展开来的,这才放下心,“是今天的事吓着你了?还是有什么心事吗?”

    “这点事还不至于吓到我,倒是可能吓到皇上了。”燕明庭幸灾乐祸道,“差点连命都没了,我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去打老虎。”

    “那就是有心事了。”赵夜阑见他沉默了下来,道,“你们俩在山洞里呆了那么久,是不是聊了很多?”

    “嗯。”

    “聊到我了?”赵夜阑试探性地问。

    “嗯。”

    “他是不是跟你提前以前的事了?”

    “嗯。”

    赵夜阑急了,撑起半个身子,说道:“他是不是跟你说了我以前去青楼的事?”

    嗯?还有这事?

    燕明庭借着朦胧的月色,将他脸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没有吭声,赵夜阑误以为他是在沉默默认了,主动解释道:“我是去见顾袅袅的,我在街上无意中撞见她,才得知她去了红袖楼。”

    十六岁那年,赵夜阑出门替赵暄办事,却撞见了被顾袅袅,彼时她正被鸨母拽着去买朱钗罗裙,教训着她要好好待客,再敢耍性子就把她剥光了扔进护城河里。

    那是他们从地牢出来后,时隔几年的重逢。他起初只觉得眼熟,毕竟这姑娘的打扮和几年前在地牢里的模样大相径庭,只是细看之下,那双眼睛还是充满了恨意,与他一样,又不一样。

    他学会了隐藏,恨意在心底,而不在眼里。

    那晚,他拿着银子去红袖楼点了几位姑娘,其中就有顾袅袅。赵夜阑将其他几人迷晕,问她:“你想留下还是逃走?”

    “我要留下来。”顾袅袅沉声道,撩起袖子给他看,手上起了一些红疹子,“我若是不听话,鸨母就给我用毒,让我生不如死,不会留下疤,只是会出现一些红疹,过几天就会消失。我也要让她尝尝这种滋味,你帮帮我。”

    赵夜阑:“你能为我做什么?”

    顾袅袅:“什么都可以,钱财、容貌、身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赵夜阑听见楼上响起了某位大人的声音,在床榻上和女人说起了朝廷秘辛,他无声地勾了下唇:“好,我不需要别的,只需要你做我的耳朵。”

    那晚,顾袅袅将刀递给他:“我不想再接客了,劳烦你再帮个忙。”

    赵夜阑沉默片刻,道:“你自己动手吧,不能对自己狠下心,还想报什么仇?”

    “你说得对。”顾袅袅良久才笑了一下,然后对着镜子,从眉峰上倾斜着往下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横流,模糊了她的脸。

    然后赵暄听说赵夜阑把青楼女子发生了争执,把人划破相了,匆匆赶到,把赵夜阑带了回来,还给鸨母和顾袅袅一大笔赔偿金,才将此事平息下来。

    燕明庭听着他一五一十地交代,一边想着难怪总觉得顾袅袅那道疤有点奇怪,旁人动手和自己动手的伤势会有细节上的不同,只是他没有盯着女子的脸细看,所以也没去细究这些,一边又紧紧地抱着赵夜阑,总觉得他三两句的往事就能足够令人心惊胆战的了。

    赵夜阑见他一直不说话,又开始琢磨:“难道他说的是别的事?他是不是说我使诈骗他银子了?还是说我穿着红衣,被一头牛给撞晕了?”

    嗯??

    “什么牛?”燕明庭来了兴趣。

    赵夜阑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他不知情,于是便闭口不谈了。

    “到底是怎么撞的?你给我说说呗。”燕明庭没忍住,轻笑两声。

    赵夜阑:“不说了,睡觉!”

    燕明庭没能从他口里得知到底是怎么被一头牛撞晕的,但也不急于一时知道答案,反正来日方长,迟早都会从他口中一点一滴得知的。

    心里头仅存的那一丝郁气也烟消云散了。

    就算赵暄和他一起长大又如何,他拥有的可是赵夜阑的现在和未来。

    因为受了伤,皇上特地免了他早朝,让燕明庭完全休养好了再去上朝。

    这就让燕明庭很是舒坦了。

    每日早上赖床赖到赵夜阑睁开眼,才跟着他一起起床,用过早饭后,又坐着轿子一路送他去翰林院。到了黄昏时分,又坐着轿子去接他回来。

    而且因为腿脚不便,赵夜阑对他展现了最大的耐心,轻易不生气,生气就默念金刚经,然后自己去书房里消气。

    燕明庭过起了舒心日子,整天杵着拐棍在院里闲逛,一等赵夜阑回府,就跟个小狗似的围着他转,问他当差累不累啊,写字手酸不酸啊,衣服够不够暖和啊……

    平时赵夜阑还能有问有答,可如果在办正事时,就会让他坐远一点,还是不听话的话,就狠狠亲他一顿,人就老实了,含羞带怯地琢磨着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讨到亲亲。

    过了十来天舒心日子,燕明庭夜间又觉得不太满足了,他拉着赵夜阑的的手,往身下一伸:“梦亭……”

    “腿都断了,还想着那事呢?”赵夜阑凉凉道。

    “没断,就快好了。”燕明庭讨好地拱了拱他脑袋,“梦亭……”

    “不能在关键时刻再让腿受伤了,你还是好好躺着养伤吧。”

    燕明庭翻身压着他,说:“其实我腿早好了,不信你试试?”

    “我当然知道早好了。”赵夜阑没好气道,“一天到晚贴个假纱布,不闲累得慌?”

    “啊,你看出来了?”燕明庭笑了笑,刚去扯他的衣服,就被赵夜阑拦住了。

    “滚开。”赵夜阑一脚把他踹到床尾去,“忘了你吃晚饭时说过的话了?”

    燕明笑容凝固。

    今天晚饭时特地邀请了一群武将和左冉尹平绿,因为今日是何翠章的生辰,席间酒水添个不停。

    燕明庭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夜阑看,赵夜阑纳闷:“干什么?”

    “我想吃个饺子,你喂我。”

    “你没长手啊?”

    “伤了,抬不起来。”

    赵夜阑沉默地看着他,微微一笑,夹起一个饺子,咬牙切齿地塞进他嘴里。

    燕明庭那叫一个得意,冲手下们挑挑眉,看得众人牙酸不已。

    “手都抬不起来了,脚就更不可能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赵夜阑说。

    自作孽,不可活啊,燕明庭只能老老实实地爬回去躺着。

    今年入冬得早,一转眼,寒风就刮了起来,吹在脸上刺骨的疼。

    赵夜阑走出翰林院,发丝就被风吹了起来,他拢了拢披风上的衣领,往外面走去,老远就看见燕明庭站在轿子前。

    对方也发现了他的身影,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捧着他冰凉的脸蛋。

    温暖的掌心覆上来,暖和得很,赵夜阑呼出一口气:“不是让你别来吗?”

    这成天来翰林院接送,院里的同僚都在笑话他了,一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饶是他再装作听不见,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今儿变天了,怕你着凉,明天我就真的不来了。”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燕明庭笑了笑,目光放到他身后,看着走上前来的阮弦。

    “大人走得急,东西落下了,我就是来给大人送送。”阮弦讪讪一笑,总觉得自己好像找到燕明庭讨厌自己的原因了,一定是因为自己打扰他们好事了!

    经过他们旁边时,阮弦看见燕明庭还捧着赵夜阑的脸,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将手里的书交给赵夜阑后,转身就跑了。

    娘咧,他都还没和夫人做过这种甜密的事诶,学到了学到了,回去就活学活用!

    赵夜阑坐进轿子,搓搓手,里面暖和多了。

    燕明庭将事先准备好的汤婆子放进他手里,笑问道:“东西都能落下,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赵夜阑将手贴在汤婆子上取暖,没有回答他。

    燕明庭笑问:“是不是赶着出来见我啊?”

    赵夜阑依旧没吭声,只是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尾带着些欲说还休的意味,燕明庭心旌摇荡,侧头在他眼尾处落下一吻。

    将军府已经燃起了地龙,一回到卧房,赵夜阑就解下披风,看着那垫在床上的虎皮,实在是有些丑陋,有碍观瞻。

    “能不能换一个?”赵夜阑问。

    “架不住它暖和。”

    “太丑了。”

    “它暖和。”

    “……”

    很快,燕明庭也觉得这虎皮得换个地方了。晚上两人大汗淋漓后,有些虎毛就黏在身上了,他抱着人去沐浴后,将虎皮扔到一旁,打算拿起做成简单的毯子,然后重新换了床暖和的被褥,抱着人睡着了。

    转眼间就到了寒冬腊月,各地藩王和使臣陆续进京,京城又热闹了一阵子。

    这次的布防全权交给了燕明庭来负责,禁军统领因为上次猎场的懈怠失职,已经被撤职了。

    元旦佳节,皇上举办盛宴,邀请各地来客共享佳宴,四品及以上官员才能参加。

    小高给赵夜阑更衣,穿得厚厚的,外面又披上一件杏色氅衣,叮嘱道:“将军说让大人你早点过去,他很快就来跟你汇合。”

    燕明庭天不亮就出门上朝,一直忙到下午还没有回来。

    “知道了。”赵夜阑坐着轿子往皇宫走去,听见外面热闹的声音,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坐在马车里,浩浩荡荡地拉着几箱东西,四周围了不少人驻足围观。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恰好那辆车里的主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桀骜的脸蛋。

    是南疆的八公主。

    赵夜阑刚要收回视线,忽然注意到路边的小贩,跟小高吩咐了两声,去买点东西,顺便停下轿来等公主先一步离开。

    进入宫门后,已经有不少同僚到了,阚川不着痕迹地走到他身边来,低声嘀咕了一句:“方才我看见南疆公主了,莫不是来和亲吧?”

    “有这个可能,先静观其变。”

    “嗯。”阚川转身就自然而然地去和其他同僚打招呼了。

    大殿上已经布置好了坐席,大家依照位份分列而坐。赵夜阑踏进大殿门口,就从茫茫人海里发现了燕明庭的身影,对方背对着他,正和几个人在谈话。

    对方似有所觉,回头望了过来,见到他时露出一个笑,给他指了指某张桌子,示意他先去坐着。

    按理来说,赵夜阑四品官员不能坐在前列,但显然这一桌是燕明庭安排的,只能坐两人,他也就坦然地坐下了。

    旁边一桌是右相,李津羽偏过头,笑眯眯地跟他小声交谈:“一直没来得及当面跟赵大人道谢,犬子这些时日总算懂事了。”

    赵夜阑颔首:“你就放心让他去做吧,就算吃亏也别舍不得就行。”

    “是是是,我原来将他保护得太好了。”李津羽叹息道。

    两人说着话,那位南疆公主和王上从他们身前经过,往最前方的桌子上坐下,紧随其后的是蒙国、西域使臣,和各地藩王。

    人已经到齐了,赵暄领着皇后和孙暮芸出来了。

    孙暮芸的肚子已经大了一圈,如今又升了一个位份,地位非同往日,连这种节日都能与皇上皇后一同出席。

    她坐好后,微笑着环视一圈,在看到赵夜阑真心实意地露出了笑脸,牙齿白晃晃的。

    这时,燕明庭也回来了,在他旁边坐下,丝毫不理会皇上正在和其他人寒暄,从怀里掏出一袋花生,小声问道:“饿了没?”

    “还行。”赵夜阑就担心这种时候没时间吃饭,特地吃了些点心才来的,然而他话一说完,燕明庭就把剥好的花生米递了过来。

    两人在这边偷吃花生米,赵夜阑扭头一看,发现李津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于是好心给他送了一把。

    不多时,李津羽的同桌也眼巴巴地看过来了。

    赵夜阑:“……”

    燕明庭总共就私藏了三袋花生米,给后面的人瓜分了两袋,只剩下一袋,说什么也不给别人了。

    他剥花生是用了技巧的,控制着力道,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其他人不会,见他都剥了,就直接咔嚓咔嚓剥了起来。

    前面的皇上和藩王使臣们只听见一阵吃花生米的动静,正在谈话的众人尴尬地停了下来。

    孙暮芸坐在上方,早就将燕明庭赵夜阑的小动作纳入眼底了,只恨不得跟他们坐一块吃花生米,可随后又觉得光是看他们两人就很养眼了,尤其是看着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偷偷说话干小动作,实在是太甜了,比她今日喝得甜羹还甜!

    赵暄咳嗽了一声,众人仿佛被抓包了,立即停下来,目视前方,保持沉默,继续听他们谈话。

    燕明庭将最后一颗花生米喂给赵夜阑后,叹了口气,没想到这群人这么不中用!

    这时,赵夜阑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侧头一看,就见赵夜阑目视前方,手却从怀里摸出一根红灿灿的糖葫芦,在桌下递给他。

    燕明庭眼睛一亮,接过来撕开糖纸,低头咬了一颗。然后右手搁在桌上,撑着额头,挡住半边脸,不让皇上发现,暗中偷偷咬了一口,用眼神问赵夜阑。

    赵夜阑往金銮宝座上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没人发现他的动静。

    燕明庭这才又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好好吃。

    吃完一颗后,他又扯了扯赵夜阑的袖子,示意他也吃一颗。

    赵夜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低头去咬了一颗,燕明庭紧接着也咬了一颗,两人相视一笑,连赵暄喊了声“燕卿,赵卿”都没听见。

    所有人都纷纷看向他们,赵夜阑一愣,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过去。

    赵暄问道:“方才南疆王提议将公主嫁给燕卿,结成秦晋之好,你们意下如何?”

    “啊,这事啊……”赵夜阑若无其事地看过去,索性也不装了,先是明目张胆地咬碎嘴里的山楂,才懒懒散散地回道,“我不同意。”

    燕明庭快被他帅死了,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的动作,潇洒地嚼着山楂:“我也不同意。”

    第79章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

    在南疆王提出将公主嫁给燕明庭时,与原配同为正妻时,大家还不免有些震惊,纷纷看过去,就看见这两人还凑在一起偷偷吃糖葫芦,哪里有半点位高权重的样子。

    可在赵夜阑反应过来后,嘴里的山楂嚼得咯吱作响,明明面上无甚表情,可旁人总觉得他陡然生出了几分戾气,却又偏偏闲散地坐着,不以为意地说:“公主看上燕明庭哪里了?”

    “听说他是你们大宣最能征善战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我。”南疆公主站了起来,骄傲自信地看过来。

    “原来如此,那我就把他的手和腿打断,终身瘫痪在床,这样你还喜欢吗?”赵夜阑问。

    众人听得心惊胆寒的,下意识看向燕明庭,却见对方压根不在意,甚至还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夜阑,还不忘跟一旁的李津羽小声解释:“你有所不知,我们家的地位,他老大,兔子老二,我老三。”

    “你!”南疆公主脸色难看,“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敢擅自动他的手脚?”

    “你既然想嫁给他,难道就没有调查过我是谁吗?”赵夜阑微微一笑。

    “你是……”南疆公主响了想,迟疑道,“你就是赵夜阑?”

    “不错。既然你知道我的名讳,也应该知道我的行事吧?”赵夜阑收敛起表情,冷若冰霜地环视一圈,“正好,我赵夜阑今日就在此放个准话,谁若是想把女儿或者儿子嫁进将军府,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们。我无亲无故一人,真要撕破脸,你们可得不到什么好。如果不相信的话,大可以来试试。”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发疯。

    “他们敢,放心,我谁也会不娶的,谁来我打谁。”燕明庭给他倒了杯茶。

    啧啧,将军这是完全被拿捏住了啊!

    赵夜阑扭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金銮宝座的人,今日一定要从赵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而他也知道,赵暄一定会拒绝这门亲事,只是想拿他作为搪塞的借口,所以假装来询问他的意见。

    燕明庭重兵在握,赵暄本就是忌惮他,才下旨赐婚,用这个法子束缚住他,怎么可能会允许南疆公主嫁给她呢?

    而他也正好可以顺势威胁一下在场其他人,顺便从赵暄口中得到一个允诺,以免夜长梦多。

    上次听闻付谦的家里在商量要不要送付谦进将军府做二房时,他就知道,京中又有人在打燕明庭的主意了,还不止一个。

    燕明庭长相丑陋的谣言早就不攻自破了,而至于天煞孤星的命格,在看到赵夜阑嫁进去半年了,不仅毫发无伤,身子骨反倒越来越好,也渐渐没人再提起这扫把星的名号了。

    而且燕明庭的性格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位高权重的身份,简直是最理想的择偶选择。

    时间一长,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尤其是有女儿的,就想把人送进来,为燕家添丁呢。

    “公主有所不知,这二人婚事本就关乎国事,而今燕将军和赵卿情鹣鲽情深,旁人根本无法介入其中,所以就算是朕,也不能随便再给他们安排婚事,否则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吗?”赵暄半是真诚半是玩笑地说道,而他心里也清楚,这话是事实。

    看看赵夜阑现在一副想要鱼死网破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如果以后有人想往将军府送人,怕是真的什么疯事都能干得出来。

    那公主可能是丢了面子,恼怒地说:“有本事我们来比一比,看看谁厉害。”

    赵夜阑正欲说话,忽然燕明庭按了下他的手,然后站起来说:“那我来与公主一战吧。”

    “我说的是他。”公主指着赵夜阑说。

    “他与我又有什么分别?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既然公主想松快松快筋骨,那我就陪陪你。”燕明庭揉着手腕,往大殿上走去,头也不回地吩咐何翠章,“去取我的尚方宝剑来。”

    殿中一片哗然,万万没料到他居然要动用赤沙剑,可对方毕竟是南疆公主,不由得纷纷出口制止。

    公主经过南疆王的提醒,才知晓尚方宝剑是什么东西,那是可以先斩后奏的呀,她脸色都白了:“枉你是大将军,竟然这么对一介弱女子?你无耻!”

    “公主客气了,公主怎么算得上弱女子,弱女子可不会挑衅我大宣堂堂四品官员,更不会只挑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下手。”

    燕明庭三两句话就将矛盾指向南疆和大宣之争,文官们也渐渐反应过来,这公主实在是太无理取闹,竟然随口就要和文官比试,这不摆明了欺负人吗?

    一时间群起愤之,将矛头指向公主。

    南疆王见势不妙,赶紧拉住自己的女儿,笑眯眯地和稀泥:“我这女儿自小就顽劣,还望将军和皇上见谅,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一顿。既然将军不愿答应这门婚事,那此事就此作罢吧。”

    “好,那也请南疆王不要介意燕将军的莽撞,他生性率直,并无恶意。”赵暄道。

    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就将这事翻篇了。

    赵暄宣布摆宴,宫女们鱼贯而出,端着珍馐美食进来上菜。

    燕明庭回到座位上,赵夜阑将糖葫芦串递过来,还有最后一颗,他笑着凑过去咬了一口。

    歌舞乐伎在殿中献艺,觥筹交错间,谈笑声渐渐大了起来。

    筵席散时已经是戌时了,后续事宜燕明庭已经跟何翠章等人交代好了,他就跟着赵夜阑先回府。

    在经过会春楼时,见里里外外都被重兵把守,赵夜阑低声问道:“使臣和藩王们住这里?”

    “嗯,会春楼这些日子不能接待外客了。”燕明庭说。

    赵夜阑忽然注意到了左冉的身影,对方穿着丫鬟的衣服,端着饭菜跟着南疆公主上楼。

    待回府后,他才问道:“你安排左冉是去打探消息?”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燕明庭笑了笑,“姚沐泽的师傅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能一直干等着。正好南疆的人来了,我就安排左冉去做酒楼的侍女,看看能不能打探出点什么。”

    “她不会露馅吧?”

    “放心吧,她说她从小就是在伺候人,做侍女不会有问题的。”

    赵夜阑点点头。

    沐浴后,两人躺在床上,都睡不着。燕明庭还在回味今晚的情形,情不自禁地抱住他:“你今天可真是……好看死人了。”

    赵夜阑冷笑一声:“你倒是厉害,净惹桃花。”

    “怎么是我惹的,她分明只是看上了我的身份而已。就算今日大将军是何翠章,她也一定会说要嫁给他的。”燕明庭道。

    赵夜阑又问:“那你真打算跟她比试吗?”

    “看情况吧,如果识相的话,就知道要适可而止了。若是真想挑衅的话,那我也不介意和她过两招。”

    赵夜阑沉吟片刻,身上忽然一痒,对方的手伸进了他衣服里,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战栗的痒意。

    “你知不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他嘴上严肃正经地说着,可却禁不住痒,脸上染了些笑意,伸手去推开他。

    “我都克制两天了。”

    为了不影响今日的筵席,赵夜阑足足两天没许他动手动脚,好不容易捱到了今晚,脑子一有空就会浮现起赵夜阑在大殿中为他说的那些话,怎么可能毫不心动呢?

    鬼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震撼和触动,当时就恨不得把他拽到角落去欺负一番,硬生生熬到现在,浑身跟着了火似的,就想和他微凉的肌肤相贴。

    心里的悸动转变成行动,像是岩浆冲破了积雪,不仅没能熄火,反倒令积雪慢慢融化成一滩软水。

    外面寒风呼呼作响,赵夜阑却并不觉得寒冷,像是被火炉炙烤着,全身都出了汗,黏黏糊糊的,他想去沐个浴,刚挪到床边,又被拽了回去。

    “往哪跑呢你?”燕明庭鲜少露出恶劣般的笑,也只有在这时,会给他展露出外人眼中完全不一样的燕明庭,白日里说着我舍不得让你受一点苦,夜里就变着法折磨他,不看到他哭红双眼不罢休。偶尔还会故意地磨着他,眼看着马上要到了,就是不肯再往前一步,非要赵夜阑磨得难受时,哑着嗓子喊想要、快点,才会让他感受到灭顶般的愉悦。

    外面的风还没停,簌簌的声音伴随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喘气声,一同度过这寒冷的夜晚。

    第二日,赵夜阑睁醒来时,燕明庭已经不在房中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像快晌午了。

    自从与燕明庭有了实质性发展后,他就自力更生了许多,就好比这衣物,都是能自己穿就自己穿的,省得又叫小高看见他身上的痕迹。

    打开门后,他才被外面的景象给愣住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已经垫了起来,白雪皑皑,是空旷辽阔的美。

    他走下台阶,刚踩进雪里,就听见燕明庭的脚步声。

    “起来啦?快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燕明庭伸出手。

    赵夜阑握上去,跟着他往前厅走去,发现何翠章、李遇程、左冉、尹平绿,还有几名副将都来了。

    那群人见了他,立马笑着打招呼。

    “我有事找他们商量,外面下着雪,所以估计还得留他们一起用午饭了。”燕明庭说。

    赵夜阑颔首。

    “你起得太晚了,只剩下一碗面条了,你先吃点吧,午饭很快就好了。”燕明庭将桌上的面碗端给他。

    赵夜阑正好有点饿,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忽然察觉到其他人都在盯着自己看,他一抬头,大家又纷纷错开视线,四处乱瞟。

    他下意识就以为是身上的痕迹没遮住,一边低头吃面,一边暗中打量自己露出来的皮肤,可是连脖子都被大氅的衣领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异常啊。

    “怎么样?味道怎么样?”燕明庭偏过头问道。

    其他人也好奇地望过来。

    “嗯,好吃。”赵夜阑话音刚落,就见这几人神色有些激动,疑惑道,“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呢?”

    “看你好看。”李遇程嬉皮笑脸地说,“几日不见,你真是越来越迷人了哈。”

    “说人话。”赵夜阑脸色一凛,看向不太会撒谎的左冉和尹平绿,“你们来说。”

    左冉搓搓手,生硬地别开话题:“平绿,我昨日背了首诗,念给你听听?”

    “好啊,我们那边去背诗。”尹平绿带着她去了角落。

    赵夜阑又看向何翠章,何翠章立即跑到院里:“大人,听说你喜欢看舞剑,我这就给你舞一舞。”

    他刚踢起一团雪,就被燕明庭拎了回去:“不许给他舞剑。”

    “行行行,我不舞,都让你将军你来舞。”何翠章认怂。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打趣何翠章一点不懂事,打打闹闹地扭成一团,最后也不知是谁起的哄,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

    赵夜阑喝了口汤,看着他们有来有往地砸雪球,走到厅前围观,燕明庭站在他身旁,笑吟吟地看着他:“面都吃完了?”

    “嗯。”

    “平时不是只能吃半碗吗?今日怎么胃口这么好?”

    “怪谁?”赵夜阑睨了他一眼,且不说今日起来晚了,更何况今日还是……

    赵夜阑忽然一顿,意识到这件事还没跟燕明庭提起过,他欲言又止地侧过头,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看着他。

    “芳礼。”

    “嗯?”燕明庭眼睛亮了一下,“什么事?”

    “其实今日……”赵夜阑往旁边挪了两步,靠近他,迟疑半晌,低声说道,“是我的生辰,是赵梦亭的生辰。”

    说完,他抬起头注视着对方,却见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与茫然的表情,而是缓缓展绽开一个笑容,像是雪夜里盛开的红梅,清透怡人。

    “我知道啊。”燕明庭说。

    “你知道?”赵夜阑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这时,那群打雪仗的人忽然转身,齐齐将手里的雪球扔了过来,砸在他的身上,顺着衣袍滚落到地上。

    “赵大人,生辰快乐!哦呼!”众人齐呼道。

    “你们……”赵夜阑见他们笑个不停,再看向同样在笑的燕明庭,不可思议道,“你们都知道了?”

    “那是自然,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生辰呢。但我很开心,你终于主动和我提起来了。”燕明庭弯腰揉起一团雪,交到他手上,拍拍他的肩膀,跟他咬耳朵说悄悄话,“他们敢打寿星,去还手,我帮你。”

    第80章

    自从成为赵夜阑后,他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了。唯一知晓他生辰的是赵暄,可对方忙着谋大业,怎么会有空来给他们这些幕僚庆生,偶尔送点小玩意都算是有心了。

    何况他也压根没有想要过生辰的心思,生辰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而他孑然一身,每逢这个日子都只想忙碌起来。

    但是今年与往年不同,他想告诉燕明庭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他不需要多么稀有昂贵的礼物,也不需要多大的阵仗,只是想幼时那般和家人一起吃顿饭,再亲耳听到几句祝福的话就好了。

    没想到燕明庭竟然已经事先察觉了,再一细想方才那碗面条,难怪这么晚了还要他吃点,以及大家充满期待的眼神……

    正想得出神,一团雪又砸到了他身上。

    他反应过来,看向嘻嘻哈哈正耀武扬威的李遇程,接过燕明庭手里的雪球,往李遇程身上砸去。

    “诶诶诶,砸不到,你砸不到我!”李遇程飞快地闪开,迅速挖起一大捧雪,扭头看向其他人,“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一起上?”

    其他人身份毕竟低一些,不敢一直砸。谁知赵夜阑砸偏了,砸到了尹平绿身上,尹平绿笑着往左冉身边躲,左冉也笑着拿雪球去砸赵夜阑。

    眼看着要砸中赵夜阑的面门了,旁边忽然伸出一个拳头,将雪球打的四散开来,飘飘摇摇地落在他面前。

    “注意了,我可要动手了。”燕明庭说完,拿起一个雪球,笑眯眯地环视一圈,众人吓得抱头鼠窜,一边逃一边找准机会反击。

    人不可能一直挨打,何翠章躲了几次后,决定要来点狠的了,举起一大块雪球砸燕明庭,其他人也赶紧帮忙,马不停蹄地将小团子砸向他,一时间队伍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拨。

    燕明庭和赵夜阑一拨,剩下所有人一拨。

    覃管家和小高经过,看着院子里的人上蹿下跳,乱成一团,雪花四溅,压根看不清这些人的动作,只觉得老眼都要花了。

    小高看得兴起,也飞身加入了进去,何翠章一队又添一员猛将,大家齐齐围攻燕明庭,倒让赵夜阑有了可乘之机,团起雪球就往外面乱砸,已经变成了混战,压根看不清对方是谁,有人影就砸过去。

    “啊!赵夜阑,你砸的是燕明庭哈哈哈!”李遇程笑到在地上打滚。

    赵夜阑一愣,停下来仔细一看,站在前面的人果然是燕明庭,他上前扒拉着燕明庭脸上的雪,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相继放声大笑。

    最后一群人玩累了,不想动了,就大咧咧地躺在雪地上。

    赵夜阑喘着气,望着天空,满目都是苍白色,无尽的放空,身心都愉悦得很。

    这时,燕明庭握住了他的手,放到嘴边,哈了几口气,双手捧着,问道:“冷不冷?”

    “不冷。”赵夜阑道,“你连雪都让我玩了,这会才知道问我冷不冷啊?”

    “雪是要玩的,活动活动身子骨,挺好的,不能一点不动弹。”燕明庭说完,把他拉了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雪,“但是也不能着凉了,先去换身衣服。”

    “你们以前是不是经常打雪仗?”赵夜阑被他牵着回到卧房。

    “很少,边关很少下雪,只有大风,吹得你脸都要裂开。”燕明庭解开他的氅衣,又打了盆热水让他泡泡手,手已经被冰的红透了,他又不禁有些担心,“应该不会着凉吧?”

    “没事。”赵夜阑安慰他,“就算这次着凉了,我也乐意。”

    “可不许胡说,乌鸦嘴。”

    赵夜阑笑了笑,垂眸盯着泡在热水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水花:“你怎么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的?”

    “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你去调查过?”

    燕明庭心虚地点点头:“对,在你说完那些事后,我就自己去调查了一下关于赵梦亭的事,但我只是调查了他的生辰八字而已。”

    “无妨,你要是想调查别的,也可以。”赵夜阑轻轻笑了一下,听见外面的打闹声,又问道,“他们也是你喊过来的?”

    “嗯,我找他们来商量一下怎么给你庆生,他们还给你准备了礼物。”燕明庭偷偷说,“怎么样?期不期待?”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会送什么。”赵夜阑说完,顿了一下,忽然一笑,“但还是有些期待。”

    燕明庭笑着拍拍他的肩:“可以啊赵大人,你现在可比以前坦诚多了。”

    赵夜阑换好衣服,两人回到前厅去。那群人正围着炭火盆烤火,饭菜也好了,下人们开始上菜。

    大家围坐在一起,一个二个都再也忍不住,想要献礼了。

    “可憋死我了,你早上那碗面条是我烧的火。”李遇程殷勤地说。

    “你?”这倒是赵夜阑没想到的,难免露出诧异的神情。

    “还有我,佐料是我放的!”何翠章说。

    左冉:“面条是我下的,葱花是平绿撒的。”

    小高也插了句嘴:“碗是我洗的。”

    赵夜阑面上云淡风轻,可心里却像一片平静无波的海面,被他们轻轻拨弄了一下,泛开了层层涟漪。

    他故作镇定地看向燕明庭:“那你呢?”

    “我负责把他们叫来干活,监督他们啊。”燕明庭理直气壮道。

    “你看他多懒,要不你把他踹了,跟我好吧。”李遇程打趣道。

    “吃你的饭吧。”燕明庭把他脑袋按进碗里。

    赵夜阑没忍住笑了一声,他知道燕明庭不是懒,懒的人不会有事没事就去厨房做包子,即使到现在还没做成功。燕明庭会把这么好的表现机会让给了其他人,大概是想让他知道,他还有一群朋友。

    朋友,他以前是没有的。

    他甚至都不敢说自己是赵暄的朋友,两个人互相帮助互相利用的关系,怎么都做不到真心交付。

    阚川和顾袅袅倒是能放下戒备,可是因为身份原因,他们却无法在明面上来往。

    反倒是进入将军府后,先是认识了一群没心没肺却一头热血的武将,然后又莫名其妙被李遇程当成了朋友,还结识了两位性格迥异的姑娘,大家身份不同,此时却能同坐一张桌子,一同为他庆生,这一幕是他未曾想到的。

    “多谢,早上的面条很好吃。”赵夜阑真心实意道。

    李遇程一拍桌子:“我就说是我水烧得好吧!小爷我连自家厨房都没进过呢!”

    “分明是我佐料放的好!”何翠章说,“佐料才是灵魂!”

    “要是没有我和平绿,面条怎么会煮的那么软硬适中?”左冉不服气地说。

    小高:“我!……我碗洗的好!”

    赵夜阑低头笑了笑,一扭头,发现燕明庭正望着他笑,他悄悄伸过手,两人在桌下握起了手。

    “我说,你们要不还是先吃饭吧。”覃管家说,“天冷,菜凉得快。”

    “覃叔,你也别忙活了,快跟小高一起坐下吃饭吧。”燕明庭说。

    “啊?我也可以吗?”

    “可以。”赵夜阑点点头。

    “哎哟,那我就不客气了。”覃管家笑眯眯地坐下。

    一大桌好菜,全是赵夜阑爱吃的,今日倒是没有人说他铺张浪费了,还怕他吃不饱似的,一个劲往他碗里夹菜。

    李遇程飞快地吃完,就开始正儿八经地献礼了,他拿出一个香包,和十锭金子,把其他人眼睛都亮瞎了。

    “这个香包是我按着姐姐以前用的配方做的,里面有十几种香料呢。至于黄金嘛,虽然之前你答应过只要我说服舅舅赈灾,就给我免了。可是我和我爹都觉得还是应该还给你,大丈夫愿赌服输,也当是买个教训,反正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戒赌了。这点还不够还你的,等以后赚点银子我就还你一点,总能还清的。而且咱们和江南商户合作的铺子已经开张了,最近的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很快就能还清了!”李遇程说。

    何翠章拿出一把利刃,短小精悍,上面还根据赵夜阑的喜好,特地镶了三颗宝石,宝石是皇上赏赐的,他说:“我这个虽然不比越红做的弩箭称心如意,但也勉强能用,嗐,主要是我也不会做别的东西了。”

    左冉和尹平绿没有他们这么有钱,只能做点手工活,用针线缝制了两个小人偶,一看就是赵夜阑和燕明庭的模样,燕明庭异常喜欢,接过来之后爱不释手地抱着了。

    “谢谢你们。”赵夜阑收下这些东西,虽然猜到他们会送什么,但还是有些意外之喜,比如他没想到李遇程居然还会给金子,何翠章还特地在刀上镶宝石……

    等等,难道他见钱眼开的形象已经这么深入人心了吗?

    吃过午饭后,赵夜阑又去补了会觉,再醒来时,没有看见燕明庭的身影,其他人也散了。

    “他们去哪了?”赵夜阑问覃管家。

    “好像是出去了吧。”

    赵夜阑披上大氅,带上小高准备出门,谁知一到门口,就看见锦轩的老板娘来了,身后跟着一串丫鬟,手里都捧着崭新的衣裳。

    “你们这是?”赵夜阑茫然地看着她们,“这个月的衣裳不是已经送过来了吗?”

    “是送过来了,不过这些是将军为你送的贺礼。”老板娘笑着捂了下嘴,“这里一共十二件,十二种花色,春夏秋冬的都有了。”

    赵夜阑讶然,让府里的丫鬟们过来把东西接下。

    “那我们就先走啦,对了,赵大人,祝你生辰快乐,广开财路。”老板娘笑道,“往后也请多多关照我们生意啊。”

    赵夜阑颔首,没想到生辰竟然被老板娘知道了,不过燕明庭一口气买这么多衣裳,说出理由也是情有可原。

    “你有没有看见他?”赵夜阑顺口问了一句。

    “他让你自己去找他呢。”老板娘神秘一笑,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赵夜阑看向小高,小高摇头:“我不知道啊,将军什么都没跟我说,他说我是个大漏勺。”

    雪已经停了,街上行人虽少了一些,但依然有人出门。赵夜阑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咯吱咯吱地响,但是他找不见燕明庭的脚印。

    出去太久了,脚印都已经被别人的覆盖住了。

    他茫然地四处闲走,经过赌坊时,守在门口的人喊他进去玩两把。他想了想,转身进去了。

    即使是寒冬腊月,赌坊里也依旧生意兴隆,很多人都曾在这里见过他,这会都喊着他一起去玩一玩。

    赵夜阑随便找了张桌子,胡乱地压了几次大小,每次都赢。

    他有意地不按常理来下注,结果依然是赢。

    “恭喜赵大人,赢得了我们的最大赌注,那就是——”庄家顿了顿,忽然双手往上一抬,“大家的祝福!”

    赌坊里顿时整齐有序的高呼声:“赵大人,祝你生辰快乐!逢赌必赢!”

    震耳欲聋。

    这么多大男人的声音加在一块,差点把赵夜阑吼聋了,他按了按耳朵,嘴角泄出一丝轻笑:“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大家哈哈大笑。

    “他在哪?”赵夜阑问庄家。

    庄家:“反正不在我们这。”

    赵夜阑忽然来了兴致,往其他地方寻找,来到会春楼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进去。

    里面现在住的都是使臣和藩王,也不接待外客,应该不会躲在里面。

    这时,小二走出来,将十来份装好的食物交给他:“赵大人以后记得多光顾我们的生意啊,祝你生辰快乐,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小高拎着东西,继续跟着他走,问:“大人,咱们还要去哪啊?”

    “不知道。”赵夜阑语气轻快,经过红袖楼时,却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这里还有安排。

    头顶忽然洋洋洒洒地落下梅花花瓣,他抬起头一看,见顾袅袅带着青烟等一众姑娘们倚在窗边,笑得顾盼生姿。

    “赵大人,生辰快乐啊。将军让你以后少来找姑娘们,不然就要关了我这小楼呢。”顾袅袅说着,姑娘们都咯咯笑了起来,四周路过的百姓也在哄笑。

    赵夜阑无奈又好笑地看了她们一眼,继续前行,遇到了阮弦一家人,他们正在采买江南茶叶,见到他之后,阮弦冷不丁将茶叶悉数递到他手里:“好啊你,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跟我说一声,祝你生辰快乐,官运亨通。”

    赵夜阑笑了笑,刚与他们擦肩而过,拐个弯就看见了抱着孩子的郦娘。

    “这是我上次去凌云寺求的平安符,特地给大人你也求了一个,祝你生辰快乐,长命百岁。”

    “多谢。”赵夜阑接过来,低头看了眼笑眯眯的孩子。

    “阚川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你应该会喜欢。”郦娘又给他递了幅字画,是前朝书法大家的遗作,很是珍贵。

    赵夜阑看了眼字画,又看看郦娘和孩子,道:“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光明正大的。”

    “真的吗?”郦娘眼里顿时充满了笑意,“好,我回去就跟他说。”

    赵夜阑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距离,就收获了无数句祝词,以及各种各样的礼物。小高已经拿不下了,只好把于大力等人都叫出来提东西。

    忽然间,他想到了校场,大步往那边走去。

    即使是大雪天,士兵们也还在训练,见到他来了,齐声喊道:“赵大人,生辰快乐!”

    赵夜阑在里面仔仔细细找了一圈,不仅没找到人,还和士兵们有问有答了起来。

    “大人,你今日生辰,开心吗?”

    “开心。”

    “大人,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大人,你觉得今天冷吗?”

    “还行。”

    “大人,你是不是在找将军啊?”

    “废话。”赵夜阑转了大半圈,每个人都仔细打量过,就是没看见燕明庭的影子,看来没有在这里。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转眼街道上便亮起了灯火烛光。

    小高担心他的体力,提议道:“大人,累了吗?要不咱们歇歇吧。”

    “不累。”

    赵夜阑怎么会累,这么多熟悉的人、陌生的人同他说生辰快乐,虽然面上不显,可他心里却犹如掀起了一阵翻天覆地般的海啸。

    只是这份欣喜与感激,他要当面说给燕明庭听。

    所以,他会在哪里呢?

    将大半座城都走遍了,当看到卖糖葫芦的摊贩,赵夜阑还是忍不住停下来买上几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赵大人,又来买糖葫芦啊。”摊贩都已经认识他了,笑了笑,“听说今日是你生辰,我就不收你银子了,祝你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话太耳熟了,他立即抬起头问:“他在哪?”

    摊贩笑道:“你真是神了,不过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将军会在哪里等你吧?”

    赵夜阑站在河边,盯着湖面出神,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间,他笑了一下,跟小高说:“走吧,回家。”

    “不找将军了吗?”

    “不找了,回家。”

    回家,多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以前的他没有家。只有认识燕明庭后,对方似乎总在跟他说回家这两个字。

    生辰嘛,肯定是要在家里过的。

    将军府灯火通明,一见他回来,仆人们就赶紧去张罗饭菜了。

    “燕明庭呢?”赵夜阑再次问了下覃管家。

    “啊?他没回来啊,难道不是跟你在一块吗?”覃管家茫然道。

    赵夜阑微微蹙起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站到院里去,一动不动,片刻后,大门口终于出现了燕明庭的身影。

    “你站那干什么,小心着凉。”燕明庭径直走向他。

    赵夜阑眉头松了松,仰起头看着他:“我知道你去哪了。”

    “去哪了?”燕明庭笑着等他的答案。

    “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一直在我身后,对不对?”

    燕明庭挑眉,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对。”

    “那如果我没回家,去了别的地方,比如城门上呢?”赵夜阑又问。

    “那我就在城门上出现,你在哪里停下,我就在哪里出现。我不用你找,我只会跟着你,一直跟着你。”

    赵夜阑伸手抱住他,沉默许久,才低沉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芳礼。”

    “你喜欢就好。”燕明庭回抱着他,“其实,我也有点紧张来着,压根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

    “够了,这些就够了。”赵夜阑嗓音略显沙哑。

    他收到了朋友和百姓们的祝福和礼物,这些都已经是他不敢想象的厚礼了。

    “不行,还有一个礼物呢。”燕明庭说着,松开手,往空中放了个火信子。

    “好了好了,快准备!”何翠章喊道,李遇程小心翼翼地靠近火线,最后还是何翠章上前点燃了。

    “砰”地一声,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开,漆黑的夜被火树银花点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无不抬头观赏起这突如其来的美景,小孩欢呼着,大人们说笑着,似乎都知道这烟花是奔谁而来。

    就连宫中的人也听到了动静,赵暄走到殿门口望了望:“是何人在放烟火?”

    “回陛下,是燕将军。”高公公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赵暄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沉沉地叹了口气,“朕居然都忙忘了,今天是他的生辰啊……”

    赵夜阑仰着头,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绚丽多彩的烟火清晰地映在双眸里,顾盼生辉,他侧过头,双眼闪烁着光:“这也是你准备的?”

    “嗯,喜欢吗?”燕明庭含笑道。

    赵夜阑点点头:“喜欢。”

    他以为自己不喜欢隆重繁复的礼节,可这一天下来,无论是平凡温馨的、还是隆重盛大的,他都体验过了,喜悦接踵而至,这个生辰他一定会记很久很久。

    赵夜阑莫名眼眶有些红,突然有一丝遗憾,以前总觉得两人现在相遇就是最好的时刻,可现在他又觉得,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最好上辈子就相遇。

    烟花消失在夜空中,就在大家以为结束的时候,新的烟火又升上了夜空,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就连府里的下人也都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跑到前厅来观看。

    赵夜阑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而后,在热闹沸腾的声音里,他听见燕明庭在耳边说道:“其实还有一个礼物,我将把我的余生都送给你,希望你好好负责,不知道你敢不敢收?”

    赵夜阑忽然站直,转身搂住他的脖子,倾身吻上去:“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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