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特是在睡前得到回复的。


    她已经换好了睡裙,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门被敲响了。


    她考虑了半分钟,没有换衣服,而是穿着睡衣打开了门。


    威廉用眼神对她的仪表表示了惊讶,他本以为她会多少以盛装来迎接一个狼人的投诚,而伊斯特只是说:“人在哪儿?”


    “在大厅,小姐。”


    伊斯特点点头,往大厅走去。


    威尼塔伦蒂是整片大陆最繁荣的商业城市,即使是在深夜也依然笙歌不绝,对岸灯火烂漫辉煌,宽广的河水不知疲倦的奔流,在夜色里奔涌向前,水声丰沛潮湿。


    大厅里烛火被尽数点亮,伊斯特在窗边的长沙发上坐下,柔软的绒布沙发立刻陷下去,几乎要把她吞没。她有些疲倦,奔波一天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她揉了揉太阳穴,倦怠地说:“把他的口笼摘下来。”


    银发的狼人昂首立在客厅里,他赤/裸着上半身,肩宽腰细,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没有一寸瑕疵,线条漂亮却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取下口笼后,那张好看的脸展现出来,轮廓深刻犹如雕塑,脸上的血痕无损他的容貌,甚至使的他的相貌更加惊心动魄。


    这世上有很多好看的男人,阴柔漂亮,阳刚霸气,风情各异,不一而足,可是他不一样,他让人想不到任何多余的形容,仅仅是英俊。


    仅仅是英俊就足矣。


    伊斯特微微叹了口气:“答案呢。”


    “……我不想死,”狼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嵌在高挺的鼻梁上,他态度比之前冷静的多,“但是也不想永远服从你。”


    “你话太多了。”伊斯特抚摸着手底下柔软的绒布,她觉得有点冷了,她很想蜷进沙发上。


    就在这时,一件薄纱披肩忽然从身后轻柔地披上来,她回头看了一眼为她披上披肩的老绅士威廉,继续说到:“我不想说第二遍,我没有和你谈条件的兴趣。你服从我,你只需要记住这点。”


    “……”狼人英挺的眉梢猛地一跳,最终只是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学的很快。


    “把他的枷锁取下来吧。”伊斯特说。


    沉重的枷锁落在地毯上,发出数声闷响,狼人甩了甩着被勒出血痕的手腕,扭动着脖子,随着他的动作,骨关节清脆作响,他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仿佛雨后春山,舒朗流畅,漂亮勃发,几乎让人膜拜。


    伊斯特托着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对了,汪一声听听看。”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威廉用一种惊愕的眼神看着伊斯特,年轻的狼人眼睛微微瞪大,好看的脸上比起愤怒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不愿意吗,那算了,”满室死寂里,伊斯特打了个哈欠,裹紧披肩,起身回房,“威廉,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是,是的,小姐!”


    伊斯特走的干脆利落,毫无留恋,仿佛刚刚语出惊人的不是她一样,丢下两个男人在大厅里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啊,忘记问名字了。


    伊斯特躺在床上,在入睡前一秒,忽然想起这件事。她望着顶上的丝绸帐子,出神了两秒,又缓缓闭上眼睛。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既然是那本有关她的书里不存在的人,大约也不是什么非了解不可的名字。


    伊斯特做了一夜的梦,梦里不知身处何方,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在脑海里支离破碎的浮现。


    钢铁高楼耸入云端,铁做的汽车在广阔的大道上川流不息,她抱着着许多文件奔走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似乎永远不会停步。


    转瞬又变成觥筹交错的宴会,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华丽裙摆的贵妇人,娇艳妩媚的少女,她手执折扇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众星捧月,可是目光却一直遥遥注视着另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么欢喜,又那么伤心,这样激烈的感情,几乎让她的心口炸裂。


    反反复复,交融撕扯,所以她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大脑一片混乱,当玛丽推开门,看见穿着白色睡裙,赤足立在窗前,精神恍惚的女主人时,吓的差点惊声尖叫。


    棕发女仆小心翼翼地为女主人绾发穿衣,大病初愈,身量苗条的少女又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服空出一大截,玛丽只好取来别针,暂且收紧过于宽松的衣袖,心里则琢磨着叫来裁缝,将这些衣服好好改一改。


    伊斯特缓慢地将视线移到她的身上,玛丽忙问道:“小姐,请问有哪里不合适吗?”


    “要出门?“


    玛丽脸上露出一点儿茫然,让她看上去有点儿傻气,她举着一面黑色面纱,不知道该不该为她戴上,不知所措地说:“当然了……小姐,今天是赎罪日啊。“


    大陆上神殿林立,农神,爱神,交易之神,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神明,他们庇佑着这片大陆的方方面面,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没有一刻可以离开神明。


    做生意要向商业之神瓦尔伦祈祷,有了心仪的姑娘则要询问爱神克里斯蒂娜,病重濒死之际,便要祈求死神维克斯,求他给予他如睡梦般安宁的死亡。神明无处不在,人类离开神明便无法生活。


    而与之作为鲜明对比的,便是作为创世神而被全大陆信仰的众神之首,光明神。他并不庇佑某个具体的方面,却超然万物,洁白的神殿如花朵般遍布整个大陆。


    传说光明神从自己的眼泪里创造出这个世界。世间万物都从他的一滴眼泪里诞生,没有形体的光创造了万物,不同的神殿里,他时而是个神情忧郁的俊美青年,时而是个端庄优雅的美丽少女,时而是个沧桑睿智的白发老人,神是万物,光无所不至,不可捉摸。


    威尼塔伦蒂神殿里的光明神雕像是一位英俊的青年,带着船型帽,手持指南针,意气风发地看向远方。和威尼塔伦蒂新兴繁荣的商业城市形象相得益彰。


    “愿我主赐予我们安宁……”


    洁白的神像之下,神父手捧创世圣经念诵祷词,伊斯特静静坐在最后一排,一身黑色裙子,戴着一顶遮面小帽,精美的面纱垂落,挡住她的表情。


    她忽然问身后的棕发侍女:“玛丽,你信神吗?”


    玛丽大吃一惊,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四周虔诚的信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于是伊斯特又问:“阿诺德,你呢。”


    银发的狼人淡淡看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莫名其妙伊斯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来“高贵冷艳”这个形容,他说:“狼人有自己的信仰。”


    伊斯特点点头,并不在乎他的冷淡,而是转而凝视着不远处高大的神像。


    她想,神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然此刻就应该如故事里那样降下雷电将她劈死,因为她毫不虔诚,内心没有一丝信仰。这样的她还能好端端坐在他的神殿里听他的故事,这就是创世圣经是虚假的证明。


    如此她便觉得无趣,不存在的神,虚假的故事,不过只是这些东西而已。


    而且光明神怎么可能会悲伤呢,如果她有光明神那样的力量,颠覆天地,无所不能,凌驾众生之上,再也不必担心被任何人伤害,那么她会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再也不必掉一滴眼泪,又怎么会在悲伤中创造世界?


    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人类要做的也应该是杀死他们而不是祭拜他们,拥有那样超乎想象的力量,已经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存在了,那不是什么伟大的神,只是可怕的怪物而已。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回荡着祷告的纯白神殿。


    外面阳光灿烂,广场上人来人往,白鸽在喷泉变飞起,一片呼啦啦的扑翅之声,她立在台阶上,远眺着这个鳞次栉比的城市,年轻而朝气蓬勃,走在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湛蓝的海岸边线边一声长长的鸣笛,悠扬清脆,一个小孩子听见这声音,欢呼一声,将手里的面包屑高高抛起来,天女散花一般,引得无数鸽子飞来,争相啄食,白羽如雪,纷纷扬扬。


    “小姐……?”玛丽小声问。


    少女立于神殿的白石台阶最高处,一袭黑色长裙,黑色小帽,黑纱遮住半张脸颊,像是一身丧服,风中长裙猎猎,而她岿然不动,缓缓抬起手,纤细的的手指笔直地指向前方。


    她身后只有一个侍女和一个狼人护卫,她的姿态却叫人觉得她身后有所向披靡的千军万马。


    她声音轻柔,一字一顿:“来了。”


    玛丽一惊,抬头望去,一匹黑色骏马如分海般划开人群,尘烟滚滚,疾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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