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们曾经这样歌颂皇都塞罗卡利的冬天。
如同候鸟的羽翼投在大地上的阴影,阴影里长眠着白雪掩埋的魂灵,一个人不能没有见过塞罗卡利就死去,要去这座城市里,要埋葬在那里,在大雪中,在黑夜里,像一只冻死的小鸟,在第二天阳光升起的时候,羽毛上还有颗颗新鲜的露水,像是尚未干涸的眼泪。
“死在赛罗卡利”。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诗人们都口口相传着这句话。
尽管这一直被教廷指责为不洁与放纵,可是诗人和作家们却仍然狂热地爱着这座闻名遐迩的城市,无数的长诗、戏剧、舞蹈、歌曲……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他们对这座城市激烈地爱情,他们疯狂地爱着这个城市的一切,穷途末路的皇帝,富可敌国的贵族,月光下蔷薇仿佛血海翻涌,在灯火璀璨的夜晚,人们的欢声笑语纸醉金迷随着污水一起,流淌入居住着十几万人的深深地底……
皇都,皇都。
塞罗卡利,塞罗卡利。
人类历史上所有的光荣与污浊开始的地方,是圣女,也是妖妇,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入这座城市,像是飞蛾扑向熊熊燃烧的油灯,翅膀上青烟袅袅,可是那火光是那么炫目,那么动人,哪怕燃烧的是自己的命运,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光彩。
谁能不动心的呢。
“……你又在看什么书,《塞罗卡利的呐喊》?就是那本引起自—杀潮的长诗集吗,你还真是喜欢这种东西啊。”
玫瑰红头发的女子口吻放肆,眸光一转,开口道,“玛丽,不用去倒茶了,我只是路过,上来看看而已。”
今天是个阴郁的冬天,一副快要落雪的模样,道边的树木早就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褐色枝干扭曲地伸向灰色的天空,像是无数只冤死者的手指。
她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望着窗外倒退的寂寥景色,一瞬间忽然感到很想见一见谁。
然后她就来到了这里。
然而这是没有必要,也不可能说出来的事,她笑盈盈地走上前,鞋跟敲在木地板上,响声轻盈又韵律感十足,她勾起嘴角:“真是冷漠啊,好歹也是很久没见过面的姐姐,还没有那本诗集更让你感兴趣吗?”
在窗前书桌边,黑色头发的年轻女子依然垂眸不语,在耐心地读完最后一句之后,才将书缓缓和上,抬起头,平静地回答:“嗯。”
艾琳娜噗嗤一笑:“真是好过分啊,还是老样子呢。”
她嘴上是这样略显尖锐地和性格冷淡的妹妹打着趣儿,可是在看见那双浅紫色的眼睛的那一瞬间,那些心里纷纷扰扰,纠葛不平的东西,那些尖锐的叫喊和杂音,都那么理所当然地忽然消失了。
几年了呢,五年了吧,从那场被迟来的大雪淹没整个城市的冬天之后。
五年,说起来是个很漫长的词语,落在诗人的笔下足够写尽天翻地覆的故事,可是现实里却仿佛眨眼一瞬间,好像只是落了几场雪,春雨落湿了几次眉间,那个肤色苍白的黑发少女就变成了肤色苍白的黑发女子。
还是那么没有血色的脸,连嘴唇的颜色都那么淡,像是被雪水擦洗过,轮廓的线条似乎要利落一些,但是她哪怕少女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娇柔甜美的气质,这点变化反倒是不值得提起什么。
少女变成女人的过程,大多数时候是一种身体上的丰盈,像是一朵花逐渐汁水饱满,大腿逐渐修长有力,腰肢越来越纤细,眼睛渐渐水润多情,就像是春风吹过,一瞬间漫山遍野。
可是伊斯特不是这样,她是那么安静地长大,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太阳一般的苍白的脸,抬起手时,会露出细骨伶仃的手腕,像是白孔雀一点细细的尾翎。
她看见任何人都不会羞怯地低下头去,细密的长睫毛下,那双浅紫色的眼睛永远毫不动摇地向前望去,像是一对利刃,但是那瞳孔之中却又并非是锋芒毕露的冷光,是极安静的,带着一种空无一物的清澈,仿佛一粒尘土或者一整个尘世倒映在里面,也不会有任何差别。
人们往往会在与她对视之中,很快地低下头去,仿佛是屈服一般地败下阵来。
脊背挺直,沉默不语,永远不会变,永远在那里,永远用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冰冷眼睛,凝望着谁也不能知晓的远方。
如果她真的是一位君主的话,艾琳娜想,要抵挡住为她冲锋陷阵的欲—望,那可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呢。
毕竟,人很难不去膜拜一尊看上去毫无人气却又没有瑕疵的雕像,不是吗。
而此时此刻,她的妹妹正用那双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睛望着她,口气平淡地说:“你很了解吗,这本早已被教廷禁止的诗集。”
因为是惯常的,以陈述的口气平淡说出的问句,以至于艾琳娜忍不住又一次笑起来。
瞧。
她有这么古怪的聪明,看上去并不如何擅长人情世故,对虚与委蛇也没有兴趣,可是她却如此地精通怎样从躯壳里找出那颗跳动的心脏,就像一只饥肠辘辘的老狼,不会错漏一丝鲜血的气味。
平静的,聪明的,毫不动摇的,也许应该害怕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让人感到奇怪的安心。
艾琳娜撩起肩上玫瑰红的头发,笑容妩媚灿烂:“看过一点吧……那种事情,早就忘记啦。”
许多年前的事情啦,那时候阳光明媚,屋子里全是糜烂的花香,她躺在地板,紧紧抱着这本书,脸上泪痕未干,满心想着,等到下大雪就去死吧,就像一支被烧成灰烬的诗歌,悄无声息地死去好了。
那时候多么可爱啊,好像失去了爱人独自苟活,是一种可耻至极的忍辱偷生,每天夜里都会悄悄哭泣,思念和悲伤如同绞刑架上垂落下来的绳索,牢牢套住她的脖颈。
我会死的,我必须死去。
可是事实上她活下来了,并且非常快乐。
而很多年后,普莱特问,你爱过某个人吧。
她笑着说,有这种事情吗。
平平无奇,仅此而已。
她满脸微笑,明艳照人,玫瑰红的眼睛闪着绮丽的光泽,足以让任何人在这样灿人的美艳里屈膝后退,而伊斯特神色平静,没有刨根问底,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又像是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兴趣。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把伊斯特的适可而止理解为一种对于亲人的体贴,这世上哪有这么古怪的体贴啊。
艾琳娜倚在窗边,眺望着窗外,在楼下,她最近才任用的那位马车夫正花坛边走来走去,即使是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想出来他脸上那副不耐烦的表情。
她轻轻笑了一声,问她:“对了,说起来,你和那位弗里德里希公爵进展如何?听说你们偶尔会通信,有在考虑什么时候结婚的事情吗?”
伊斯特当然不会回答这种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真不可爱,”她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普莱特也是这个样子,他已经够蠢了,你还把商会的事情全部丢给他,他带着卡戎到处耀武扬威,人人都在说他迟早会把你推翻,虽然那也不坏就是了……”
伊斯特眼帘低垂,平淡地将书又翻过一页。
“既然心情好起来了,那就出去。”
瞧,总是这样,捉摸不定的,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艾琳娜眼波流转,含笑向威廉说:“真没办法,威廉,我难道不够讨人喜欢吗?”
威廉也微笑,年龄在这个老人身上仿佛并没有留下痕迹,他依然那么儒雅而温和,他风度翩翩地微微一欠身:“那么,艾琳娜小姐,请允许我送您出去吧。”
—
天色隐隐约约有些暗,暮色无声地降临冬风越来越紧,一阵又一阵地刮在窗玻璃上,砰砰有声。
艾琳娜静静坐在马车里,片刻后,转过脸,再一次将窗帘拉起来,细细地望着流逝的街景。
她想,怎么会这样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皇都,在无数人不切实际的梦里,仿佛理想乡一般的塞罗卡利,已经变成这副样子?
窗外是一条相当破败的街道,店铺大都紧闭,街上偶尔走过几个衣着寒酸的行人,有穿着廉价裙子的女人在阴影里三三两两地聚集,手指间火星明灭,远远投来麻木而漠然的一眼。
还有男人,围聚在几家尚且开着的店铺里,腰间像是藏着什么东西,冷冷地向马车的方向望来,也许是出于对这辆马车华贵程度的畏惧,他们低声议论,到底不敢上前。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就连这条曾经人声鼎沸,灯火彻夜的街道,都破败成这幅样子。
“已经够了吧!”
年轻气盛的马车夫终于发出按捺不住的低吼。
“为什么非要绕到这种偏僻的远路,是想故意找死吗?还是说你这种大贵族就是想从平民老的生活里找点儿乐趣?”
相当刺耳的语言啊。
艾琳娜眨也不眨地向望着窗外,声音却妩媚至极,笑着说:“咦,你怎么知道,真聪明啊,我确实有些无聊。”
“啧。”十分嫌恶的声音。
“不过……”妩媚的声音忽然一转,“安东尼,难道你害怕了吗?”
“少瞧不起人!”
“不是吗,那真奇怪啊,那你在担心什么呢……难道,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好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马车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好几倍,她几乎能够想象出来,他气的耳根通红青筋暴起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咬牙切齿地抽打马鞭的样子。
她脸上浮现出一瞬间微笑,可是很快的,那点浮光掠影的笑容又隐没下去。
她望向远处那高耸的白色尖顶,感到自己的心头,有如同厚厚的云层一般的东西,正缓缓压在上面。
仅仅是五年。
就连皇都都已经破败成这幅样子。
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应该会死很多人。
冻死,饿死,抢劫和博杀……这些从前最多只会发生在贫民窟的事情,在这五年里,每天都在发生,以至于竟然司空见惯。
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不详预兆。
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试图做些什么。
在五年前那件事后,卡佩彭斯虽然不至于覆灭,但是却依然处在一个相当微妙的境遇里,暂避风头等待时机是最合适的选择,于是伊斯特近乎闭门不出,普莱特更是对这些事情好不关心,卡佩彭斯的一切都趋于无声与停滞,只有她依然受到和从前一样热烈的礼遇,人们依然恭敬而热切地企盼着她的出现,将那些欢声笑语的夜晚如朝霞般照亮。
艾琳娜想象被白蚁蛀空的巨大房屋,摇摇欲坠,满是窟窿,人们依然在其中欢歌狂饮,如同全然不知头上的房顶垂垂危矣,只要风一吹,就会轰然坍塌
她鲜红的手指甲不自觉攥紧了窗框。
皇帝,皇太子,还有,世俗的权力与地位在五年里飞速地上升的教廷。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呢?
—
深夜,见习神父巴顿打扫完祈祷室,抹过烛台,并没有灰烬,这终于长出一口气。
他今年才十八岁,是从偏远的教区被选中到皇都来的,尽管神教导他们应该万事静心,随遇而安,但是,罗斯蒙德大教堂的华美与庄严,依然时时震慑着他的心,让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就在今天,面对来祈求赐福的信徒,他甚至一不小心说错了经文。
就在他面红耳赤的时候,一道温和优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于是神将自己的光分给万物,让万物不受侵扰,令心有善念者,魔鬼必不可接近。”
金色头发的黑袍神父徐徐念诵经文,那为了垂危的父亲而来祈求赐福的妇人面色憔悴,一双眼睛近似毫无生机的枯井,而莱因神父不疾不徐,他取下胸前佩戴已久的十字架,戴在那妇人脖颈上,灿烂精致的秘银十字架垂落在妇人褴褛破旧的衣衫前,金发神父用自己的手掌轻轻抚摸妇人蜡黄干瘦的额头,温柔慈悲如一位满怀深爱的父亲。
“愿神赐福你,女士。”他柔和地说。
那原本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妇人呆呆地望了他很久很久,直到一颗眼泪从她干涸的眼眶里忽然涌出,她像是自己也吓了一跳,呆呆地擦拭着那不听使唤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来越多的泪水漫过她并不苍老却满是风霜的脸庞,像是雨水漫过干涸的黄土沟壑,刻下更深的痕迹。
于是她终于捂住脸,俯下身,放声大哭。
而莱因神父一直用悲悯又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只要看见那一刻莱因神父的眼睛,就能够清晰知晓,何为爱着世人。
巴顿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发热,仿佛有一团暖乎乎的热水,正从心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真了不起啊,莱因神父。见习神父巴顿雀跃地想着。
学识渊博,处事沉稳,并且听说,莱因神父还曾经接受过圣殿骑士的训练,甚至还有圣职者的天分,但是他却一心希望侍奉神,为神教化世人,爱怜世人,所以,他从远离尘世的圣地来到罗斯蒙德大教堂,做一名清贫而公正的神父,以神的仆人的身份,与人们生活在一起。
所有人都那么爱他,正如他爱着人们,他会前往贫民窟,为死去多日身上爬满蛆虫的人做死后的礼拜,会亲自主持筹集善款的募捐,并且分发给家境贫寒的孩子与柔弱无助的妇人……人们多么爱他啊,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老人甚至会连夜等候在教堂门口,头发上落满露水,只为了能够第一个亲吻到他的手背。
他这样了不起,却还是那么谦卑,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哪怕是再高傲的贵族面对莱因神父都会温文尔雅,谁忍心对莱因神父无礼呢,不会有那样的人的。
巴顿满怀憧憬地行走白色的长廊上,月光透过藤萝,在脚下勾勒出游离不定的栅栏,他轻巧地一一跳跃过去,在从前他所居住的乡下教区,他经常玩这种简单的游戏。
然而,这一次却出了些意外,他撞到了人,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十分抱歉,您没有受伤吧……莱因神父?”巴顿将眼前的人扶起,借着月光看清面容,不由得惊叫一声。
金发的神父微微一愣,微笑起来:“没什么,你呢,没有受伤吧。”
“是、是的,感谢您的关心,非常抱歉,”巴顿结结巴巴地说,余光瞥见地下,连忙捡起被他撞掉的东西,拍掉灰尘,递给莱因神父:“对不起,这是您的东西。”
莱因接过,注意到巴顿好奇的视线,微笑着解释道:“这是一本有些年头的书,从藏书楼里刚刚借阅的。”
巴顿立刻面红耳赤:“不,我并不是想要探究您的秘密……”
神父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要回房间吗,一起吧。”
冬夜的寒风吹的有些冷,巴顿从小身强体壮,倒是不觉得不舒服,但是他悄悄打量起了身边的莱因神父,暗暗担忧间,听见神父的声音温和地响起。
“巴顿,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有回去呢?”
“打扫祈祷室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巴顿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莱因有些惊讶,他说:“祈祷室的打扫应该是有人负责的工作。”
“嗯,我知道,”十八岁的见习神父老实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始轻快地跨过地上阴影,“但是,在我原来的教区……啊,您也许不知道吧,那是个很小很小的教堂,加上我一共只有五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负责的杂务,我负责打扫祈祷室的。”
“但是,你现在并不必做这些了。”莱因说。
“可是,也许是习惯了吧,而且,只要一想到明天会有那么多的信徒来祈祷室,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烦恼和痛苦……就忍不住想把祈祷室打扫的再干净一点,也许他们的心情也会因此愉快一些呀。”巴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月光照在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鼻尖上还撒着几颗暗红的雀斑,莱因望了他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声音放的更加柔和。
“是吗,我明白了。”
莱因神父果然和传闻里的一样平易近人,巴顿提醒着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可是莱因神父的态度那么温和,就像一个可以信赖的宽厚兄长,所以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眉飞色舞的不知道说了多少失礼的话。
莱因神父好像有些惊讶似的,但是并不是生气的表情,他有些不解般地反问:“……了不起吗,我?”
巴顿缩了缩脖子,努力地点头:“是的,您非常了不起,大家都很崇拜您,您从来不像有些人那样,只是在嘴上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却什么也不肯做,您深入尘世之中,将神的爱一次又一次散播给世人,我没有见过比您更了不起的人了。”
冬夜的月光凉的像是满地白霜,莱因神父走下台阶,沉默片刻,忽然低声说:“不,不是这样的。”
巴顿呵了呵手,从鼻音里发出一声疑问的声音,似乎是意识到这样有些失礼,他连忙将手放在身侧,问道:“您说什么?”
莱因笑了笑,月光从他的金发上柔和地淌下:“不是这样的,至少在五年前吧,我也是一个满口冠冕堂皇道理的人,说着神的爱与宽恕,好像只要凭借着动人的言语,便是在对众人散布爱与慈悲一样。”
“啊,那,那然后呢?”巴顿小声地问。
“直到,我没能面对一个少女。”
莱因神父说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头顶枝叶的阴影拂过他的脸颊,隐隐约约的像是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他身上的阴郁神色。
巴顿大气不敢喘,他本以为莱因神父已经不会再说下去,没想到,走过一片已经枯萎的花丛,莱因神父却再度开口,声音微微有些低沉。
“如果在切实发生的惨剧面前移开眼睛,那么,即使说上一千遍的爱,对这世间的人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巴顿放慢脚步,一瞬间不敢正视莱因神父的脸,他望着莱因神父肩头摇晃的月光,小心翼翼地问。
“您没能拯救她吗?那位少女。”
“她吗,”莱因神父一怔,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凝重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或者说,是不需要吧。如果是她的话,或许也会有无措的时候,但是,那只会是一种短暂的情绪,她不需要别人的拯救……迷茫的只是我而已。”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寒冷的冬日空气凝结成一片飘渺的白雾。
“只不过是一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双眼睛,以及倒映着那双眼睛里的,伪善又胆怯,畏惧的不敢开口,甚至想要逃走的自己,就总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而已。”
月光像是一支沉默的歌谣,在风中缓慢地流淌,到了分别的时候,莱因神父走上台阶,耐心地叮嘱他注意安全,不要摔倒,巴顿回过神来,胡乱地点头,他像是努力地想要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一样,瞪大眼睛,最后,好像是放弃一般地垂下头,沮丧地说:“好的,我会的,十分感谢您,莱因神父。”
说完,好像又是觉得不甘心,他再一次鼓起勇气:“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告诉我,您在什么书籍吗,虽然现在我只是个见习神父,但是等到以后我有幸成为真正的神父,我一定也会努力学习您曾经学习过的知识……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绝对没有想要探究您秘密的意思,真的!”
男孩子好像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又犯下同样的错误,低声嘟囔着,莱因微笑起来,他能够读懂这个年轻的见习神父话语中笨拙的安慰之意,他笑着说:“我对历史和神学典籍这些领域稍微有一些浅薄的了解,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由浅入深地列一份书单给你,至于我手中这一本……”
神父的声音微微一顿,他站在台阶上,恰好有一片浓郁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眉目之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平稳地说完后半句话。
“……这只是一本年代久远的日记而已,没有什么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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