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清晨一大早, 天还未亮，林薇困倦地走进了更衣室。
她原本想着早点来练习系领带的，结果门一开, 映入眼帘的是这么一幅画面——
秦浚生正举着一条手臂穿上衣，半个膀子都露在外面, 白色衬衫扣子没系，一直敞开到了腹部。
毫无遮挡的男性肉.体, 结实的小腹肌肉, 两条人鱼线……通通一股脑地撞进她的眼眸。
林薇：“……对不起！”
劈头一顿道歉, 再砰！地关上门。
背后靠着门，一手扒住门把，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她忍不住面红耳赤, 差点都晕了头。
天啊, 他怎么来的比自己还早？
不是说好了8点才出发吗？他这么早来换衣服做什么？！
“薇薇, 你不进来吗？”
秦浚生倒是不怎么在意。林薇看就看吧。他白血病住院的那段时间, 经常脱衣服做检查。林薇也见过他只穿短裤的样子。他都习惯了。
“浚哥, 你先把衣服穿好, 待会儿我再进去！”
林薇靠着门吼了一嗓子。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浚哥就是这样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那时的他瘦成了一道排骨精，胸前都能数的清楚根根肋骨, 还病的要死要活的，她看他根本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只有同情怜悯一个绝症病人。
糟糕, 现在他病好了, 连身材都这么健硕有料, 难怪能一只手制服醉酒大汉！
林薇：……上帝考验我定力的时候到了！
秦浚生很快系上白色衬衫, 套上了黑色西服：“我穿好了，外面冷，你快进来吧。”
林薇踏进去的第一眼，只见秦浚生笔挺的站在镜子前，面容英俊，五官深邃。有种过目难忘的魅力。
18岁切换到19岁，他真是越来越成熟了。怎么说呢？越来越符合一个“男人”的形象，而不是一个青涩病弱的少年。
“薇薇，过来替我系领带。”
熟悉的磁性嗓音响起，秦浚生选了一条灰色格子的领带。
听到他的声音，林薇瞬间就清醒了，她摇了摇头，移开视线，尽量什么都不去想，从容地走了过去。
她拿起了领带，手轻轻搭到了他的肩颈，先把领结的一端给固定好。右手捏住领带的宽端，左手捏住窄端，交叉叠放打个结，然后……下一步是什么来着？
她略一出神，目光不自觉盯着他的下巴和喉结看。秦浚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耳边一热，更忘了下一步怎么系？
“薇薇，你很热吗？”
秦浚生宽厚的手覆盖上她的大手，嘴角勾起的笑容中带着一抹狡黠。
他很少见到她害羞的一面，因为他们实在太熟悉彼此了。看她一害羞，他就情不自禁想要逗一逗她。
林薇别过脸去，不说谎都脸红：“我不热的，我就是忘了怎么系了……我不会系领带，你还是自己系吧！”
她有点打退堂鼓的冲动。俗语说男.色无边，食.色性也。左边脑子想着这是浚哥，我又不是没瞧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横竖左右都见过的，那我害羞个什么劲？！
右边脑海中浮想联翩，都是某些不纯洁的思想……
“不会系？那我来教你。”
秦浚生不允许她出尔反尔，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她的左手，开始教她怎么系领带。
这是一个最正统的“温莎结”。打出的三角形结扣左右对称，饱满有力，适合各种商务场合。
不一会儿，秦浚生系好了领带，他很满意道：“这样就系好了，下次你自己来系。”
“还有下次？！”林薇脱口而出。
“怎么没有下次？”秦浚生挑了下眉，给他系领带很难吗？
“不是，我是说，你经常参加这种商务聚会吗？”她顾左右而言其他，心虚到实在不敢和他对视。
秦浚生一五一十介绍道：“也不是经常参加。但这种涉及到家族未来投资方向的大动作，我爸肯定会带我去见见世面的，算是提前铺垫社会上的人脉关系。”
他是秦家的大少爷和继承人，爸爸给他铺好了各种路子，目的是将来要把秦家的大摊子交到他手中。
林薇非常羡慕他的家庭资源：“你爸把你当做了事业上的一个合伙人看待，他带你出席这种商务聚会，等同于是和你一起谋划家族的未来。”
“没错，我爸是觉得，我们父子两个在外是平等的关系，”秦浚生解释道：“多年父子成兄弟，他和我爷爷也是这样的平等关系，从来不讲究什么上下尊卑有别。”
林薇点了点头，赞许道：“你家的家庭氛围真好，你妈也是个很好的人。”
“我妈也给你挑选了一件合适的衣服，过来看看。”
秦浚生牵着她走到了女更衣室，打开了柜门，选出了一套小翻领的黑白配色呢子大衣。
“我今天穿这一件去参加商务会议吗？”
林薇：这件呢子大衣和他的西装颜色很相称，看上去倒是很保暖的说。
“这是我妈特意给你买的冬季大衣。”秦浚生言简意赅：“英国王妃的同款，她很喜欢这个大衣牌子。”
林薇：“……”
前几天是女王，今天是王妃？！
她小心翼翼地穿上呢子大衣，心想：千万别弄脏了。
因为她实在赔不起啊……英国王妃的同款！
**
早上八点，何盈姿把两个孩子领上了另一辆豪车——限量版的布迪加威龙，这是她出席商业聚会专用座驾。
上车时，何盈姿觉得车厢里闷，就开了一半的车窗。
但车子一启动，冷风窜了进来，林薇原本背后渗出一层冷汗，被风一吹，顿觉小腹一阵钝痛，不禁弯腰捂住了肚子。
左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秦浚生起身帮她把车窗关上，再关切地问道：“你今天不舒服吗？”
林薇闭了闭眼，有些无力道：“没什么，就是例假来了。”
她昨晚就察觉到大姨妈早到了，但不想扫了浚哥和何阿姨的兴，才勉强自己跟着他们一道出发去南京。
何盈姿观察到她的脸色苍白，心疼道：“薇薇，咱们下午签完收购案就早点回来，晚上不留在南京吃饭了。”
“阿姨，真不好意思。”林薇略有些尴尬。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何盈姿觉得她实在太客气了：“你也是我的另一个女儿，照顾你是我和小浚的责任。”
秦浚生看见她的鼻尖冒出虚汗，唇色发白，不由得一阵怜惜——早知道就别让她跟着去开会了。
但他没这方面照顾女生的经验，只能脱下了西装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再让妈妈把空调温度打高点，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身上：“薇薇，难受的话，就跟我说。”
“……嗯。”
她干脆闭目养神。但下一秒，身体落进了他的怀抱。
秦浚生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部，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想要传递给她一点力量，温和道：“去南京需要一个多小时，你先睡一会儿吧。”
“……好的。”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身体有些撑不住了，所以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把身上的外套给他匀了半边，一起盖的说。
前排的何盈姿看到这一幕，不禁心头一甜——我儿子和薇薇，感情真好。
看样子，家族的下一代没有任何感情问题。
她这个当妈的，都很放心把儿子交给林薇这样的女生。
****
这一闭眼，再睁眼就到了目的地。
“薇薇，到了。”
秦浚生稍微挪了下位置，林薇就清醒了过来。眼前的招牌是：南京名流俪人整容医院。
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私营整容医院，停车场上停满了各种豪车。看样子，光顾这家医院的富人群体很多。
“你要是还难受的话，就别下车了。”秦浚生担心她的身体。
“没事的，我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我跟你们一起上去开会。”她坚持要下车，绝不掉队扫兴。
秦浚生从左边打开了车门，林薇走了下来。话说，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一家整容医院，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宣传栏上挂着好几位整容大拿的招牌。
其中一位医生的介绍是：
姓名：程景洪
年龄：49
工作经历：毕业于德国亚琛大学医学院整形外科。德国留学回来的名医，拥有20年以上从业经验……
林薇：？？？
这医生怎么和我大伯同名同姓还同岁呢？
德国亚琛大学？还和我大伯在同一家医学院毕业的说？
她立马停住了脚步，同时拉住了秦浚生的手，有些疑惑道：“浚哥，这是你家要收购的医院吗？”
秦浚生回首，很平静很理智道：“我觉得这家整容医院的效益不错，人流量也很大，所以跟我爸推荐了收购这家医院……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林薇松开了手，她寻思：这可能只是个巧合吧。毕竟南京的整容医院就这么多，这家医院听说是全市生意最好的，大伯的年均收入甚至高达好几百万。
想到这里，她挥了挥手，赶去脑海中某些念头，然后若无其事道：“我们上楼吧。”
……
商务会议，接下来是秦家的专场。
秦秋云比妻子儿子早一步到了，他率领着整个商务团队和律师团队坐在甲方席位，是今天的第一主事人。
几十号人坐在间大会议室里，甲方这边是西装革履的商务精英人士，乙方那边是院方的股东，以及一些参与到医院决策层的科室主任们，也一起参加了本次股东大会。
秦秋云的发言简明扼要，他强调了一下目前整容行业所面临的严峻挑战，明确介绍了秦家参与医院的建设，所能带来的丰厚利益，提出了一套双赢的收购方案。
所有人都相信秦家的雄厚财力和人脉资源。
听完了秦秋云的发言，每个股东都信心满满，大家一致同意转让一部分股权。
这是大人们的话题，无非是各取所需的牟利手段。
至于林薇呢，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未成年人，开会全程，她只盯着对面的一个科室主任医师看，怔怔出了神。
十年不见，大伯胖了好多啊……
啤酒肚都鼓起来了，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
但程医生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根本没有认出她是谁 。他津津有味地听着秦秋云的发言，想着这新任股东是个全国前百的大富豪，名下的家产不计其数。
他未来要是能攀附上秦家，那简直是美的不能再美……
开完会后，医院方面的人都和秦家父子两打了个招呼。林薇陪在秦浚生的身边，第一次直面大伯。
程景洪是最后一个跟秦秋云握手合影的医生，他打量了下穿着名牌大衣的小姑娘，以为她是秦家大小姐，笑着道：“秦先生，你开个会把一双儿女都带来观摩了？”
“……”
这话一出，秦家父子和何盈姿的脸色都变了。
纵使相逢应不识——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认不出来了，这就是程景洪。
秦浚生猝然上前了一步，但秦秋云抓住了儿子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这毕竟是林薇和她大伯的家事。
倒是林薇毫不在意，她离开程家时才8岁，还是个一天到晚只会哭的小丫头。现在她都快18岁了，长相和小时候一比较，简直是天差地别，难怪大伯认不出她。
她保持好微笑：“程医生，我听说您是这家整容医院里的手术大拿，医院里的生意能够兴隆，还得靠您这样的医生妙手回春，给每一位客人带来满意的服务。”
这一段话，简直用尽了她一生所学的虚伪词汇，配合上再虚伪不过的礼貌。
极其客套，极其的疏远。
程景洪心中一动。听听，这秦家大小姐秦珊珊真不愧是名门闺秀，说话的分寸拿捏得真是妥当，令他听了都觉得心里舒坦。还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
程景洪自认为诙谐地拍马屁道：“名医大拿不敢当，我的工作就是把东施整容成西施，但像秦小姐这样天生丽质的美人，我是拿不出什么好的整容方案的。”
林薇回了一句：“您可真幽默。”
大伯的幽默感就是乱用典故。堂哥小时候就吐槽说：我爸根本没文化，只会开刀做手术。
“对了，程医生，您的父母身体还好吗？”
林薇忍不住问了句，上次做取钢板手术的时候，听堂哥说爷爷病的很严重，脑中风，都下不了床了。
堂哥当时还问她：想不想回去爷爷家看看，她说：我已经不是程家的孩子了，我根本没有回程家探亲的打算。
所以手术结束后，她没有答应跟堂哥回一趟爷爷家。
所以，上次去南京参加中华诗词大会，路过爷爷家的机关单位楼，她明明可以进去打个招呼，但对江淑琴说了一句：我今天不是来探望他们的。
和程家切割干净——是她未来的头等大事。
但问一问总是可以的，她也不是什么冷血动物，孝字当头，隔空问候一句，相信也不会碍了程家人的眼。
“我的父母？”程景洪愣了下，仍然礼貌地答道：“我家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太利落，犯了点脑中风，多谢您的关心。”
您！
林薇差点笑出声来，大伯居然用了一个“您”字。
这可是十年前，一句让她“跪下！”，让她说跪就跪在祖宗排位前的大伯！
可她没有笑，只是淡淡道：“老年人是经不起什么折腾的，脑中风可大可小。程医生，你还是破点费，请个护工照看着比较好。防止老人家夜里出现什么意外。”
她爷爷今年78岁，奶奶77岁，都是古稀之年的老人。
她有照顾外婆的经验，知道老年人容易夜里犯病，白天反而不容易出事。
“……”
程景洪心头震了震，他从这段话里听出了关心之意，这小姑娘的言谈举止真的令人赏心悦目。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多照顾两个老人家的。”程景洪再次用了您，以表达对她的敬意。
林薇颔首，打发道：“程医生，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她不想喊一声大伯，因为，她已经不是程家人。
永远都不是。
◉ 062 父女
收购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 秦家父子成功拿下了这家整容医院。
回到了何阿姨的车上，林薇靠在座椅上休息一会儿，秦浚生把车窗关好, 仔细盯着她的脸庞看。
林薇被他看的都有些尴尬了，问出了一句话：“你也知道程景洪他是我的大伯？”
刚才在会议室里, 要不是秦叔叔阻止了他，估摸着秦浚生会当面点明她是程家小雨, 然后狠狠给程景洪一记耳光。
安静的车厢里响起秦浚生平淡的话声：“我看得出来, 你根本就不想认这个大伯, 也不想让他知道你是谁。”
林薇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他，干脆坦白道：“大伯和我已经是陌生人了。亲情都是相互作用的，他不记得我，我自然不想认他这门亲戚, 省的过年还要问候。”
刚才她乍一看见大伯, 确实有点怀念过去的冲动。但一听到他说出“秦家一对女儿”, 她立马头脑中一派清明, 斩断了自己和过去的纽带。
秦浚生知道她的心思, 非常理性道：“我给你办了一个账户, 以后这家医院所产生的十分之一红利，都打在你的卡上，这样一来, 你也算是这家医院股东的一员。”
“哈？”林薇立马挺直了腰背：“为什么给我分红？你爸允许吗？”
“我爸当然允许，再说了，这是从我的分红里给你的一部分, 我想怎么分配这笔资金都可以。”
秦浚生的嘴角悄悄扬起, 他拿的是五分之一红利, 再从中分了一半给林薇。
林薇指了指自己：“可我无功不受禄？”她一个17岁的在校高中生, 要大医院的分红干毛线用？
“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这算不算是功劳？”秦浚生理直气壮。
林薇噎住了，还是不同意：“我是个未成年人，一下子给我塞这么多钱，我也没用啊……难不成，我要把学校小卖部买下来请客吗？”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把学校小卖部给承包下来。”秦浚生大言不惭道：“客流量稳定，垄断校内经营权，还有强势的定价权……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林薇瞪了瞪眼：“资本家果然都是没人性的，连自己同学的血都要吸！”
秦浚生毫不犹豫道：“你不想搞校内承包，那就把账户先交给我来打理。等你高中毕业以后，上大学上研究生，都是需要花钱的。说不定你将来还要出国去留学。”
“可也用不了这么多？！”
林薇：这家医院的年收益超过10亿，十分之一分红，那是多大一笔资金！
秦浚生沉思一番：“剩余的部分，你就当做是自己的嫁妆好了。”这就是投资规划预期。
一直以来，他最大的投资项目就是林薇本人，几乎把未来的感情风向全部押注在她的身上。
用经济学的角度来说:多一分资金筹码当做压舱石，多一份安全保证。
林薇：“……”
她再一次被打败了，连自己的嫁妆都想到了，她是不是该改口称呼他——秦爸爸？
可这么一来，她莫名其妙变成大伯的老板娘了？还享受医院分红？大伯挣的钱有一部分要进她的腰包？
过程有点匪夷所思，但一想到他是秦浚生，却也觉得顺理成章。
林薇只能对他的幽默感表示赞许：“浚哥，你绝对可以竞选地狱笑话吧吧主。”
秦浚生半开玩笑道：“程家人欺负了你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是时候让他们给你打工还债了。”
林薇立马推断出：“难道我爸的牙科医院，也是你的囊中之物？”
“是。但你爸的职称还够不上参加股东大会，他不是医院里高级别的主任医师，没资格进会议室。”秦浚生对她的反应速度感到赞许，同时打趣道：“林小老板娘，待会儿到了明德牙科医院，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爸爸？”
林薇深思熟虑了一番：“秦家小老板，我觉得我和你一起出现，我爸说不定会当场骂街。”
“他不敢的，我爸现在是他的大老板。”秦浚生眯起眼睛，嘴角透露出一抹狡黠：“员工敢骂大老板的家属，直接开除。”
林薇：“……”
你不去当外交官真是可惜了口才？
我全年级语文第一，竟然都无法说出反驳的理由……
“怎么样，你见不见他一面？”秦浚生再次问道，见的话，他才会放她爸爸进股东大会的门。
林薇再思考了一番，今天都是秦家给自己面子，她是借了浚哥的秋风，在收割大伯和爸爸的韭菜，但不是自己亲力亲为，总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很不得劲，也很不过瘾的说？！
她决定了：“我还是见一面吧，反正这件事总会公开的，爸爸他迟早会知道我们的关系。”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趁着秦叔叔和秦浚生都在，她这一次要把话说清楚。
***
南京明德中心医院，是本市最大的私营牙科医院之一。
第二场收购会和第一场会比起来，除了规模小了点，其余没什么区别。
不同的是，林薇知道大伯认不出自己，但是爸爸他再怎么说，都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谁。
事实上，程广华一进会议室，就认出了秦浚生身边的姑娘是自己的大女儿林薇。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能上去问一句：林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所以整场收购会上，程广华一直盯着女儿看，脸上笼罩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情绪。
林薇没有朝父亲的方向看一眼，她全程充当了个花瓶角色，一直陪伴在秦浚生身边，待人接物都极其有分寸。许多股东都夸赞说：这小姑娘很有涵养，把她当做了秦家小公子的……秘书？
会议结束后，明德医院的院长女儿走了过来，主动跟秦浚生打招呼，声音脆脆的。
她叫王络络，是个高三学生，刚才她一直盯着秦家大公子看，也把林薇当做了他的妹妹秦珊珊。
“你叫秦浚生是吧？我爸说，你也是个高三学生？”
王络络脸上稚气未脱。她从未见过这么帅的小哥哥，比电视上的男爱豆还年轻英俊。
“是。”秦浚生看到她脸红，退后了一步，保持好距离。
“那你参加本届高三四市联考了吗？考了多少分呀？”王络络满脸皆是花痴状。她上一次四市联考考了390分，这是她最能拿出手炫耀的学霸人设。
秦浚生丝毫未动：“我没参加四市联考，她参加了，薇薇，你考了多少分？”
林薇发现他明知故问：“……我考了396分。”
“……”
王络络不讲话了，林薇无意间造成会心一击。
林薇：我还没说，浚哥自己在家考的四市联考三张卷子，总分超过了430分？
秦浚生对陌生女孩的搭讪，连一丝反应都欠奉，他不想浪费口舌，干脆拉着林薇走到了一边去，不理会王络络，只给林薇介绍了一下本次收购医院的大体流程。
王院长看女儿搭讪不成，赶紧过来拉走了她，于是王络络初次登场便以失败告终。
一旁的程广华一直在盯着他们两看。
林薇的成绩出类拔萃，长相甜美，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她甚至比院长女儿王络络还优秀。
秦浚生的目光片刻都没离开过林薇身上，他非常清楚林薇的优点是什么，并且不吝啬向别人展示。
凭借职业的敏感性，程广华察觉到女儿和秦浚生的关系相当不一般，再想到秦家的家产百亿，不禁有种火急火燎的懊恼感。
他从未如此关注过自己的大女儿，种种滋味都涌上心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就像是一个人跑到古玩店去淘宝贝，自己先拿到手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真古董。但是一走眼，一失手，一迟疑，好宝贝就被别的商人先淘走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揣在怀里的古董，摇身一变，变成了别人家里的掌上明珠！还翻了上千倍的身价！
明明是他先来的，他是她的亲生父亲！
等到王院长一走，程广华也迫不及待走了上去，朝她唤道：“薇薇，你不认识爸爸了是吧？”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薇迟疑了片刻，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爸爸。”
程广华摆出了家长的架子：“你怎么今天跟秦家人一起过来开会？还坐在秦家人的旁边？”
秦浚生回答了这个问题：“林薇她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让她一起跟来的，你有意见吗？！”
程广华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去年签署的那份骨髓造血干细胞捐献书，听说受赠者是个姓秦的小男生，还是女儿的同学。
就是他？！
秦家大少爷秦浚生？
程广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
什么父亲的威严，父亲的面子，他是真的不敢在老板儿子的救命恩人面前显摆出来。
好在他的头脑反应很快，这医学硕士也不是白读的书，立马摆出自己的一份功劳：“我想起来了，薇薇，你去年说，想去中华骨髓库当一名志愿者，和同校同学做骨髓配型。我就签署了同意书。原来你想救的人就是他？”
林薇点了下头，不禁苦笑了一声：“爸，后来我打了外周血动员针，自己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抽了四个小时的造血干细胞……你都不愿意去医院看看我吗？！”
“爸爸不是不想去见你，是当天有一个大手术……”程广华狡辩了一句，抬手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
林薇摇了摇头，诘问道：“那我手骨摔开裂的那次呢？警察叔叔打了你家的电话，说你必须负担起抚养亲生女儿的责任来，否则就是弃养违法行为。但你宁可让堂哥带手术费过来，也不愿意亲自去看看我吗？！”
“我真的工作太忙了……”
程广华注意到一大一小两个股东目露凶光，顿时明白他早前的行为，种种绝情狠心，已经把女儿和秦家一起得罪干净了，赶紧闭上了嘴。
林薇继续数落道：“十一月份取钢板手术也是一样的。这半年来，我给你打的两通电话，都是让你来医院给我签字做手术。你每次都是借口工作忙，让堂哥来签字……”
“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却如此避我如蛇蝎吗？！”
一字一句，皆是充满了她心头放不下的怨。
“……”
程广华无言以对，脸皮通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薇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在撕下他的一层脸皮，还是在医院大老板面前，让他简直都无地自容。
因为他答应过妻子不见林薇的，哪怕她真的从五楼摔下来身亡，他也只会让大侄子去带一笔安葬费……
昨日的因，今日的果。谁种的苦果自己尝？！
林薇也知道爸爸对江淑琴承诺是什么。这些年来，她就是一个牺牲品。被爸爸用来安抚新妻子江淑琴的情绪，同时把对林红亚的不满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再紧密的血缘关系，被这样晾了十年，替罪了十年，牺牲了十年，也是会一点点磨灭掉的！
因此——程家以后别想从她的手里得到一份好处。
在她即将要参加中华诗词大会总决赛之前，她要提前做个痛痛快快的切割，防止程家拿自己的名声做什么文章。
“爸，打从我离开你家，这十年来，你每年给我一万抚养费，十年就是十万元。再加上做手术的三万元，我一共用了你十三万的抚养费。”
“这笔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但你的养老赡养费我不会承担的……你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你没有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我也不会把自己当做你的女儿看待。哪怕你告上法庭都没用。”
“江阿姨的事，希望你们夫妻两个好自为之，她自不量力，你也不要以卵击石。”
“否则的话，我会让秦叔叔开除你的工作。”
她丝毫不留情面。
父女情分是一年打不到一通的电话。
是重生这两世以来，他的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和见死不救。
她心中埋怨父亲比埋怨任何人都多，因为越是曾经亲近的人，越容易抱着希望去靠近，然后经历重重失望。失望后绝望。
她转身而去，不再管程广华的面不面子，也赠予他一份这样的绝望。
◉ 063 机舱
从南京开完会回来后, 林薇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她的寒假安排十分简单。每天早上看看书，晚上写写作业。至于下午这段时间，她约好了去刘家给刘司杨当家教, 身边还跟着个监督员秦同学。
刘伯伯家的书房很大，林薇和刘司杨靠在一起坐着, 一个出题一个做题。
林薇耐着性子再教一遍：“这道几何题，点A对折之后, 落点在直线AB上, 折痕肯定是垂直关系……懂了吗？”
刘司杨头大如斗, 听了三遍他还是听不懂，干脆拍案而起：“傻.吊数学，谁有病谁学……”
秦浚生正窝在一张沙发上看书，闻言眉头一皱, 眼神随意巡视了下刘司杨这边。
刘司杨顿时气焰矮了三分。想起靶场上的一幕幕, 他赶忙抿住嘴唇, 忍住了一句国骂。
林薇只好再换了一种思路, 从作业本上撕下来一张纸, 画上了各种辅助线, 然后沿着题干折叠起来，再把折痕展开来给他看：“这是AB的垂直平分线，——/依一y?华/这下看懂了吗？！”
——你不动脑, 动动手总可以吧？
“懂了！”刘司杨接过了这张纸，还很不要脸埋怨了一句：“你早这样教不就好了？所有求折痕的题目都可以叠出来，那我还学个毛线？！”
“拜托, 考试的时间是很紧凑的, 哪里有时间让你剪裁折叠？”林薇都快教崩溃了：“如果碰上那些立体图形, 我看你怎么还原立体三维图？”
刘司杨大言不惭：“那我多带几块橡皮, 现场切橡皮不就能看出来了？！”
林薇：“……”
这种事，我好像也干过？
她曾经最头疼的数学题型就是立体几何解析。
……
一个小时后，刘司杨的学习耐力槽消耗殆尽。
他本身是个学渣，唯一一点数学基础还是小学时打下来的，能背完乘法口诀表就不错了。现在学初中数学，完全是赶着母猪去上树。
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干脆扔掉了笔，把嘴炮对准了一旁的秦浚生：“你怎么不来一起学数学啊？喝喝喝，只知道喝咖啡，有本事说说你中考考多少分啊？！”
林薇倒吸一口冷气，小子，不作死就不会死！你竟然敢跟他比拼分数？！
秦浚生一抬胳膊，随意地躺在沙发靠垫上，自有一股与身俱来的傲慢：“我吗？670分。”
刘司杨顿时瞠目结舌，呆成了一具木乃伊。
去年中考，他们学校全校第一名才考610分。670分，这是什么神仙分数？
林薇无语道：“浚哥是我们这一届中考状元，你跟他比什么？还是好好管管自己吧！”
于是……刘司杨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像秦浚生这样的天之骄子，文武双全，如果你不对他花痴一下，那都对不起老天爷给他的杰克苏人设！
趁着秦浚生去倒咖啡的间隙，刘司杨勾了勾小指头，把林薇召唤过来，再八卦兮兮道：“你是怎么追上他的？你有什么谈恋爱的技巧吗？”他也想追校花。
“我才不是他的女朋友。”林薇一脸纯洁，眼神无辜。
“那你来我家做老师，他还不放心跟着来？这明摆着他喜欢你嘛！”
连刘司杨都能看出来：秦浚生明显是不放心林薇一个人在家他呆着，所以亲自登门监督他们。
林薇思索了一番，千万不能让家教课变成恋爱课，否则刘司杨会更不学好，于是忽悠道：“因为他是我的爸爸，爸爸关心照顾女儿都是应该的。”
乍一听到这话，门外某人手一抖，咖啡一撒，差点烫到自己。
门里的刘司杨再次拍案而起：“你当我是白痴吗？他才比你大一岁，难道他一岁就能生个女娃娃吗？！”
“干爸爸也是爸。别大惊小怪的。”林薇大言不惭：“他替我准备了一套嫁妆，所以我现在就是他的女儿，这叫做有嫁妆就是爸爸。”
“……这是什么道理？”刘司杨听都没听说过。
林薇一本正经回答道：“有奶便是娘的道理。”
***
离开刘家的时候，天色已晚，秦家司机来接他们两个，林薇和秦浚生一前一后上了车，并肩坐在后排。
车子开出了一小段路，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林薇揉了揉眼睛，窗外车流如梭，再看看秦浚生，发现他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浚哥，怎么了？”被他这样盯着看，她心里会紧张的，好像他有什么不轨的思想。
秦浚生脸颊逆着光，抱着手臂，垂眼看她：“薇薇，如果你想体验一下父爱的话，我倒是可以效劳。”
林薇：！！！
她刚才和刘司杨胡诌的话？！他听到了？
秦浚生看见她僵住的脸色，不禁伸出大拇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像是安抚一只猫咪，“乖，不如你现在就叫爸爸？我不介意提前上岗。”
林薇：……靠！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首次产生他是流氓的直觉。
呜呜呜，浚哥他学坏了！他居然会撩妹了！他居然还让自己叫他爸爸！
林薇略一思忖，十分大义凛然道：“爸爸！求亲亲抱抱举高高！”
来呀，中门对狙，她可不怕他！
于是事实证明：某人就是一只会嘴上逞能的纸老虎。
听她这么没脸没皮的一叫，秦浚生一愣，再次被震撼到，林薇真的叫自己爸爸，还亲亲抱抱举高高？！
再看她一脸无师自通的挑衅小样儿，秦浚生不禁产生一种错觉：我家薇薇不会是学坏了吧？谁教她这么说的？
看他被吓退了，林薇得意道：“不敢了吧，别装什么校霸流氓，斯文败类，你才不是那种人设！”
给我好好滚回你清隽优雅的学霸人设舒适圈去！
——浚哥就应该是最温文尔雅的校草！
“……”
秦浚生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他总是因为太要脸，而拼不过林薇的厚脸皮。
以前如此，现在也这样。
长期以往，他难以想象：自己在她的面前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车子很快到了家门口。秦浚生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抱一抱举高高会怎么样？好像也不能怎么样。
……
林薇刚下了车，还没走出几步远，身后忽然伸过来一条手臂。
她原地转了一个360度。
当转到第180度的时候，她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270度，秦浚生一只手整个把她环在臂弯内。胳膊从身上绕过。
360度，另一条手臂穿过了她的膝盖，固定住她的背部，两条手臂一起发力，她的脚尖瞬间离开了地面。
堪堪标准的一个公主抱。
林薇顿时晕头转向，耳边是他的调笑声，回击她的挑衅：“我抱一抱你能怎样？”
秦浚生：反正他经常抱，换个姿势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薇简直难以置信，反应过来连忙用小拳头砸他，几乎咆哮出来：“你做什么？！这是你家，快把我放下来！”
秦浚生掂量了下怀中轻飘飘的小姑娘，迈着步子往前走：“我抱你进去再放，反正我爸很晚才回来，我妈今天带珊珊去公司做模特了。”
他还非常有理由。家里没人的时候，他想做什么都行。
林薇顿时哭笑不得，可是这个姿势窝在他的怀里，他的力道和气味都被无限放大，肌肤相接如短兵相接，秦浚生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致命的魅力。
她瞬间感觉到全身的血气都在往头上涌，不用说，脸颊一定是滚烫滚烫的。
秦浚生没怎么费力就把她抱进了家门，放下的时候，还低沉不满道：“你怎么这么轻？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林薇简直没脸看他，她的身材个头放在高中女生堆里都是那种娇小类。男女体型的差距，让她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咬牙切齿道：“好，我下学期一定多吃点，争取吃成像熊辉那样的大胖子，我看你还怎么抱我？”
秦浚生摸着下巴道：“熊辉那样的大胖子？那要不要改成你抱我算了？”
“你想得美！”
说完，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立马瞥向两旁，嘴角都挂着暖洋洋的笑容。
***
寒假时间过得很快，1月份一结束，林薇就要去北京参加中华诗词大会总决赛。
2月1日一大早，她跟刘家打了个招呼，过完年再回来辅导刘司杨。同时和秦浚生何阿姨订好了去北京的机票。
何阿姨订的是国航头等舱。上了飞机，林薇就把一本《古诗词精选》摊开，默默背诵记忆。秦浚生也带了一本《稳定性的数学理论》，以同样的姿势看起了书。
他们两都是高中学霸，一旦学习起来就进入了状态，眼中只有书上的一行行文字。
这可苦了何盈姿，一路上没话说，头等舱里就他们三个人，两个孩子根本互相不搭理，这种磕不到CP糖的感觉不太好，于是何盈姿开始没话找话说。
她首先跟林薇搭讪：“薇薇，你听说过一首诗吗？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什么来着？”
“水风空落眼前花，这是温庭筠的《梦江南》。”
林薇接了下半句，她不仅知道，高一期末还考过这首词呢。
一听到这个话题，秦浚生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赶紧阻止道：“妈，你别在薇薇面前胡说！”
何盈姿看儿子急眼了，笑容更加放肆了：“薇薇，阿姨跟你说啊，小浚在你之前还喜欢过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告诉他这是一首暗恋的诗……”
林薇愣了愣，转头看向某人：“是吗？”
“其实他也就是暗恋，”何盈姿打趣道：“去年他期末考完回到家，简直就跟丢了魂一样……”
……
去年高一下学期分班考试，第一天考完以后，秦浚生回到家有点反常。
他难得没有一回家就去书房看书，而是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好像被什么难题困扰住了。
何盈姿发现儿子有些不对劲，就拉过他坐在沙发上，想开导一下儿子：“期末考不好也没什么的，你不是参加了奥数竞赛吗？明年可以自主招生……”
“妈，我不是没考好，我有一道古诗词阅读题没做出来。”秦浚生脸上有些腼腆的情绪。
何盈姿什么人物？她立马察觉到儿子的反常不是因为成绩，因为他就算考的再差，都不会像这样害羞。
等一等，害羞？！
——难道是因为某个女生吗？！
“跟妈妈说说，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孩了？”何盈姿一双大眼睛看着儿子，眨了眨以示鼓励。
秦浚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早上去7班考场考语文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子，告诉了我古诗词阅读理解题的答案。”
“你考试作弊了？！”何盈姿惊讶万分。
“我们考完了才说话的，”秦浚生抱着手臂回忆道：“我还不小心把她的眼镜给踩碎了。”
“你怎么办的？你赔了人家吗？”何盈姿星星眼。
“她没要我赔偿，但我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他从未像这样心浮气躁过，下午考数学的时候，脑海中都是她紧紧抓住自己袖口的乖巧模样。
忍不住往她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小姑娘正在认真答题，脊背挺的笔直笔直，目光盯着卷面，骨子里仿佛有一股天生的学霸矜傲。
他凝视着她白皙的脖颈，乌黑的马尾辫，纤细小巧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保护欲望。
这种感觉没法解释。绞尽脑汁都算不出来：为什么他会强烈地被一个陌生女孩给吸引住？
“她长什么样？”
何盈姿立马来了精神，听儿子这描述，完全是少年情窦初开，就一见钟情啊！
“她是很乖的一个女孩子，说话细声细语的，看上去很有礼貌，但并不会给人一种娇滴滴的感觉。脱下眼镜看，她的眼睛很大，头发很长，皮肤很白……”
“她叫什么名字？”
何盈姿不禁心驰神往，一听描述，对方是个乖乖的姑娘，这种类型的萌妹肯定就是儿子的心头好。
秦浚生不禁道：“她的字也很好看，课程表上的一句格言，写的很有味道，像是我奶奶写的那手簪花小楷……妈，你怎么这么多话？！”
“快说，她叫什么名字？妈妈好去打听打听！”何盈姿这会儿抱孙子的心都有了。
“妈，我就见过她一面，我去打扰她做什么？”他还没自恋到觉得人家小姑娘一样能看上自己。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书房，把门一关，估摸着是在回味一见钟情的滋味。
……
“薇薇，你说他好不好笑？去别的教室考个期末，居然看上一个小姑娘，还不敢跟人家搭话！”
何盈姿还在不停地像倒豆子一般，说着儿子初恋失败的故事，完全不顾两个孩子的面子问题。
直到她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儿子脸红也就罢了，林薇怎么也脸红了？两个学霸还没有接茬的话。
双方都保持默契，尽量不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局面。
直到何盈姿反应过来什么，她忽然察觉到一件事：“薇薇，那个女孩子不会是你吧？！”
儿子当时的描述：大眼睛，戴眼镜，长相甜美，长长的马尾辫，皮肤白……不就是和林薇长得一模一样吗？！
林薇不禁看了一眼旁边座，秦小同学立刻偏头，躲开她投过来的目光。虽然他曾经掩饰的很好，但今天听何阿姨这么一说，一颗纯情少男心一览无遗……
林薇：原来你真的是去年期末惦记上我的？！
“浚哥，其实吧，你当时上去搭讪也没什么要紧的……”
“我也不会怪你把我的眼镜给踩碎了。”
“反正你后面还赔了一副。”
林薇选择跟何阿姨坦白从宽，算是报复他前几天的公主抱。
客舱里顿时响起何盈姿的惊呼声：“薇薇，原来你就是小浚的初恋？！那个教他古诗词的人？这么巧的吗？！”
眼前一位空姐走了过来，秦浚生故作镇定道：“…妈，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他已经够没有面子了。
以后，他该怎么在林薇面前讨回家庭地位？
◉ 064 决赛
夜晚降临, 到达北京，林薇站在央视广播大厦门口。
大厦盘踞在夜色中，楼上的灯光一眼望不到头, 仿佛一条金龙拔地而起，它正俯瞰着这座璀璨的城市。
秦浚生跟着她一起停下。她在看大厦, 他双手插在黑色大衣兜里，在静静看着她。
看了好一会儿, 林薇才感慨道：“怪不得书上说, 年少不能遇见太美丽的风景, 否则余生都得卖力去追逐这道风景，那样会活的太累的。”
秦浚生不以为然：“不趁着年纪小多走走看看，怎么知道这个世界长什么样？”
“我现在可以理解蒋杏珺了。”林薇答非所问。
“怎么忽然提到了她？”秦浚生不理解她的跳跃性思维。
“蒋杏珺的心愿是考上清华大学然后进央视。她说她上初中时来了一趟北京，看见新建成的央视大厦非常漂亮, 就跟爸爸妈妈说：将来想进央视当一名主持人。”
在奥赛班时, 有一次她问蒋杏珺：为什么你这么想当一名主持人？蒋杏珺是这么回答她的。
秦浚生的视线回到大厦本身, 这里位于高楼丛生的朝阳CBD商圈。周围不是跨国集团就是证券大楼, 要不就是高端百货一条街, 每一栋建筑物都彰显着盛气凌人。
“你觉得呢？”林薇很好奇他的想法：“浚哥, 你看到这么漂亮的高楼大厦，心里是不是很想征服它们？”
书上说：每一个少年的梦想都是征服世界，而每一个敢于追逐梦想的少年, 都是可敬的勇士。
秦浚生却很平静道：“我没这种想法，建筑好看是建筑公司的本事，商人的本事不在建造各种高楼大厦, 而在于拿最低的成本去博取最高的利润。”
顿了顿, 他用经济学的角度去解释道：“就比方说整个北京CBD商圈, 你看见的是有形的资产, 我看见的，是这个商圈所形成的投资集群效应，可以大大减少相关资金链的转移成本……”
他的声音里有种通达的清晰感，穿透了所有的障眼法，可以直达这个商业圈的中心秘密。
林薇怔了怔，真不愧是秦秋云的儿子。秦浚生一说起商业规则来，真有他父亲身上的那股凛然气势。
“薇薇！”
这时候，一辆计程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付心田和她爸从车上走了下来。
“小田田！”林薇上去给付心田一个抱抱，“你什么时候到北京的？这几天玩的好吗？”
“玩得好，我上周就到了，这几天去了故宫、颐和园、长城、天坛，还有地坛公园。你不是最喜欢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吗？那里树立了一块史铁生的雕像！”
付心田迫不及待跟闺蜜分享这几天的见闻。首都北京的繁华，可把她的眼睛都看花了。
何盈姿看到付家父女来了，也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跟付心田的爸爸打了一声招呼：“付先生，听说你上次借了一万块给我们家薇薇做手术，真是多谢你的好意。”
“哪里哪里，我也没真借出去。小林她是我家田田最好的朋友……这都是应该的。”
付爸爸是个老实厚道人，他去年夏天听女儿说：好朋友林薇家里起火，她从五楼跳下来摔裂了手骨，二话不说就从银行卡里拿出了一万块。没想到秦家人还记得这茬。
大人孩子们一阵寒暄，最后还是秦浚生拉了拉林薇的手：“先进去吧，录节目的时间要到了。”
“好的，小田田，这是你的座位票。叔叔，您就……”
林薇刚想说：要不先回宾馆等，她只有三张观众票的说，并没有算上付叔叔的票。
但何盈姿解决了这个问题：“付先生，您跟我们一起进去看节目吧，我跟央视节目组方面打个招呼就行。”
林薇：“……”
对了，她差点忘了何阿姨是娱乐圈出来的人！
***
晚上七点整，央视一号演播大厅，中华少年诗词大会年度总决赛开始直播。
第一次站在央视的大舞台上，所有参赛小选手都和第一次参加高考一样紧张。
本场总决赛共分为两部分，第一场是团体淘汰赛。全国海选出来的100多名实力选手，按照不同的省份进行自动分组，所有组别都站在同一舞台上比拼厮杀。
林薇身为本省的海选第一名，就和第二名杨瑾亭、第三名庄欣欣自动分到了一组去。
这次总决赛的服装是导演组统一安排的，女生都穿一套青色的汉服长裙，上衣内搭一件绿色抹胸，裙摆为青色的高腰马面裙，看上去十分清新典雅别致。
林薇站在后台做准备时，先观察了下台前的环境：整个央视一号演播大厅，被不同瓦数的灯光分为了三部分——
最明亮的这部分，自然是参赛选手们表演的舞台。稍稍暗的对面一排，坐着四位评委嘉宾，他们都是来自北大和清华文学院的教授。
而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是底下的观众席了，黑暗中坐着上千名观众，浚哥和小田田他们就在那里。
整个比赛舞台采用了巨幕穹顶设计，使得参赛选手席与主舞台浑然一体。100多名选手的小站台鳞次栉比，每个人面前都有记分牌和抢答按键，这些都是打个人擂台赛需要用到的道具。
果然是央视级别的全国大赛，这舞台布置和比赛场面，小地方电视台根本拿不出来。
林薇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下强烈的灯光，戴上了耳返，她的左手边站着杨瑾亭，右手边是庄欣欣。
本场诗词大会的主持人是央视当红小生曲建阳。他一出场就引起了现场的掌声不断，接着，曲建阳说了开幕词，再一一向观众们介绍来自不同省份的参赛成员。
当介绍到X省时，三名队员一起听从导演的指令，稳步从幕后走到了台前。灯光聚集，掌声雷动，他们三都有种如梦似幻的飘飘然感。
林薇率领两名队员朝台下鞠了一躬， 再各自做了个简短的介绍。四位评委老师们一起给予他们掌声鼓励。
不一会儿，所有选手都准备就绪。现场背景音乐响起，评委席的灯光逐渐变亮，把氛围烘托的跟春晚差不多。
曲建阳站在镜头前，一身西装革履，帅气地宣布了第一道题：“正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年强则国强。我们本次少年诗词大会，聚集了来自全国五湖四海的优秀少年们……本场比赛的第一环节，就是少年的诗！”
少年的诗！
如此青春风华的题目，真正是切合主题。
林薇和两名队友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注意了，赶紧搜刮脑海中有关少年的诗！
第一轮团体赛的规则很简单：参赛选手接龙背诵一首含有“少年”两个字的诗。每一组三名选手为一个整体，哪一组率先背不出来少年的诗，哪一组就被淘汰掉。
本轮考验的不光是小选手们的诗词水平，还考验了大家的团队合作精神和协调能力。淘汰角逐到剩下五支队伍，这十五名小选手，就是第一轮比赛的胜利者。
团体赛一开始，首先要进行的环节，就是抽签决定每组的出场顺序。
作为本省的冠军选手，当林薇上前去抽签的时候，心里默默祈祷：号码越往前越好，越往前越好背，越往后越吃亏，千万别让我们组最后一个背诗。
结果她抽中了【18号】……好吧，起码不是最后一组20号。
抽完签回到了站台上，林薇跟队员们说了一声对不起，她抽签的运气一向特别差，还连累了大家。
杨瑾亭小声回应道：“没事的，我们三个人一起想诗，总会想出办法的！”
庄欣欣也不计较：“林薇，你上上次比赛，飞花令环节表现的那么好，这一次接龙一定没问题的！”
“嗯！”
得到了队友们的鼓励，林薇打起了精神——只要实力足够，哪怕晚出场也能逆风翻盘。
……
比赛的号角一吹响，各路诗词大佬们纷纷亮出肚子里的藏品——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陌上谁家少年郎，千金美妾规紫光……”
……
第一次轮到他们组接龙时，杨瑾亭给出了一句诗：“少年猎得平原兔，马后横捎意气归。”这是王昌龄的《观猎》，描述的是一个少年打猎兔子的场面。
第二轮，第三轮……从第四轮开始，不断有小选手被撞车卡壳，要不是自己想说的诗句被别的选手抢先背了，要不就是实在想不出啥和少年沾边的诗了。
于是乎，场上的选手越来越少，被淘汰的组也越来越多，背诗的节奏和速度在不断地加快。
到了第五轮上，杨瑾亭和庄欣欣都快词穷诗也穷了，简单的少年诗都被前面的组给背出来了，他们出场的顺序还靠后。
还是林薇站出来给了一句：“春风如少年，狂逐无定处。”
这是元朝诗人何中的《春风如少年效程汉翁》。
元诗一向很偏门，没几个高中生会专门去淘元诗看。好在她过来之前背了两本元朝诗选，关键时刻也能顶上去。
到了第六轮，舞台上只剩下了7支队伍在互相厮杀。杨瑾亭刚想好了一句带有少年的诗，没想到被前面的15号战队给背了去。结果下一个就轮到他们队背诗。
三个人都有些犯了难，十秒沉默后，主持人开始倒数：“五……四……三……二……”
台下四名观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林薇他们三个，第一轮比赛就要被淘汰了吗？！
“陌头车马去翩翩，白面怀书美少年。”
林薇思忖片刻，在最后一秒给出了一句新少年诗，出自唐朝诗人武元衡的《送李秀才赴滑州诣大夫舅》。
“这是武则天曾孙武元衡的诗，小姑娘的知识面很宽广啊。”评委席上的一名北大中文教授不禁给她点赞。武元衡，这也是一个很冷门的唐朝诗人。
到了第八轮上，15号战队的三名小选手被淘汰，还剩下最后一支淘汰名额。
比赛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不光是大家会背的诗越来越少，而且撞车事故连连发生，小选手们几乎都想到一块去了，稍一不留神，就是自己的队伍被淘汰。
好在18号战队有林薇这个开挂般的存在，他们熬到了第九轮上，林薇再给出了一句：“此日不得意，青春徒少年。”出自唐朝诗人司马扎的《上巳日曲江有感》。
到了第十轮上，前面的5号战队再次被撞车，三名选手同时卡住，于是主持人倒计时结束，宣布本轮比赛结果——
5支队伍本轮胜出，18号战队位列其中。
……
到了第二轮个人闯关擂台赛，考验的是诗词常识，答对一题积累一分，最后算个人总分拼名次。和上一次南京站的个人擂台赛规则一模一样。
这可是林薇的拿手好戏，她上一次就拿过擂台赛第一名，当然，杨瑾亭的实力跟她不相上下。
她和其余的14名选手同时上去抽签，一下子抽中了2号，于是她站在了2号台前，正好对准了一号摄影机。
导演组给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蒋捷的《虞美人》中有云：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请问其中的壮年是指男子的什么年龄段？”
林薇不假思索按下了抢答按键，道：“35到45周岁。”思考时间都没超过一秒钟。
“好！”
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第二个问题是：“曹操有诗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请问枥是指的什么东西？”
还是林薇第一个摁下了抢答键：“马槽。”
打分板显示为2，主持人宣布回答正确，掌声比之前更加热烈。
秦浚生也在鼓掌，看着台上一袭青衣的林家小姑娘，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两句诗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①
青青的是你的衣领，悠悠的是我的心境。
***
与此同时，这档大型科教节目正通过央视晚间频道，向全国的千家万户直播中。
其中包括了几户南京姓程的人家，但每一家的反应都各不相同。
要说今晚全国最懊悔的人是谁——非得程广华莫属。
他上一次被刘警官请去局子里喝茶，才得知大女儿林薇参加了一档科教节目，还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杀进了央视总决赛。
今天晚上，女儿要在央视科教频道进行演出，程广华一下班就守在了电视机前，想看看女儿是怎么杀进央视的。
结果第一轮团体赛，林薇就表现得特别优秀，杨瑾亭两次卡壳，都是她站出来救场，以一己之力突破了重围。
到了第二轮的个人擂台赛，则完全是她和杨瑾亭的专场秀，两人的比赛积分厮杀的真是不相上下。
她不光是今晚全场最漂亮最耀眼的汉服小美女，还一直守着擂主的位置，妥妥是本节目的C位。第二名是杨瑾亭，和她的分数差距只在五分之内。
她真的是……我的大女儿吗？
程广华都不敢相信，这么才华横溢，美丽典雅的姑娘，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他越看越觉得后悔。有个成语叫买椟还珠，就是讲一个楚人买了一个木盒子，却把里面的珍珠给丢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愚蠢的楚人。
十年前，因为林红亚这个烂木头盒子，结果他把一颗明珠给弄丢了……他简直是连猪都不如！
比赛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攻擂环节，忽然间啪！——电视机关了，屏幕上一片漆黑。
程广华回头一看，妻子江淑琴正拿着遥控器，她的面色铁青，厉声呵斥道:“广华，你看什么电视？！没事做是吧？！水池里的碗还没洗，你快去洗！”
程广华没好气道：“把遥控器给我，我看完了节目再去洗碗！”
“看什么电视节目？！孩子们还在楼上写作业，你就不能多做点家务吗？！你把家务都扔给我做是吧？！”
江淑琴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他……
程广华被她这样的无理取闹弄得是心烦意乱——平常哪天晚上不是他洗碗的？！江淑琴还不知足，他连看个节目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在他的印象里，妻子江淑琴原本是个温柔可人的师妹，从来没有跟他这样说过话，夫妻之间再大的矛盾都是商量完事。
但是自从上次被警察请过去喝茶以后，江淑琴就变了。
回到家里，她好像是更年期积攒的负面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动不动就跟他吵架。内容都是责怪他给林薇的抚养费太多，当初就该把大女儿送去孤儿院等等。
一个月才800元的抚养费，她还嫌多吗？非得饿死林薇，江淑琴才肯罢休吗？！
程广华本来就心里非常懊悔，被妻子这么一吼之下，火气蹭蹭往上窜，直接开骂道：“你这个不讲理的女人，当初要不是你逼着我签了离婚合同，说是不准给林薇一分多余的抚养费，不准去探望她，不准把她的消息告诉爷爷奶奶……我们的父女情分，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江淑琴的眼睛顿时瞪圆了，自从她跟程广华结婚以后，一直提防着林薇回来抢夺程家的家产。没想到，林薇没抢到程家家产，反而釜底抽薪，把老公的心都给抢走了！
江淑琴失了智，接着是噼里啪啦的一通大吵大闹——
“广华，你还是可怜同情林红亚的女儿是吧？！”
“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林红亚该死，她是个爬男人床的表子，她的女儿也一样该死，林薇将来也是爬男人的床，当小三的命！”
“让林薇活得这么好，都是你的责任！”
啪！——
程广华扬起一只手，不假思索挥了下去。
响亮的耳光声过后，客厅里一阵寂静，一丝血顺着江淑琴的嘴角流淌下来。
既然夫妻之间撕破了脸，程广华也不客气地唾骂道：“江淑琴，你这个疯婆子！你还要我做到怎么样？！”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5年前，我爸妈想念大孙女了，想去林家看看。你却跟我爸妈说：林薇住在她继父家，是个大小姐了。还说林红亚早就再嫁了，夫妻两感情很好！”
“我爸妈到现在都以为，大孙女在继父家过得锦衣玉食……老人家的财产，你一份都不想留给林薇是吧？！”
“你一直在诓骗两个老人家说林薇有个继父，你不就是在暗示二老说：林薇不是我的女儿了，不是他们的亲孙女了，所以别在遗嘱上加上她的名字吗？！”
“我知道你是为了两个孩子继承遗产着想，我从前也没跟你计较这些！但这不代表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家里二老有意想把南京的一栋房子给林薇继承，毕竟林薇是二老亲手带到5岁的大孙女。他们想让大孙女以后在南京至少有个落脚点。
爸爸尤其挂念小雨，前段时间，老人家脑中风了，神志不清，躺在床上还经常逮着人就问：小雨来看爷爷了没有？我家小雨什么时候过来？
爷爷以前还带她骑过三轮车的……她还记得爷爷的三轮车吗？
程家以前是名医世家，他爸爸是个中医大拿，小雨从小背的各种唐诗宋词，都是他爸在一旁监督的。要不然的话，林薇心中的千万篇古诗词基础，是谁打下来的？！
两位老人家还经常夸赞说：小雨是个神童，是家里最懂读书的孩子。甚至比程玉琛小时候还要聪明——真乃吾家读书种子是也！
而江淑琴一直欺骗二老说：妈，小雨现在跟她继父在一起过的。她继父是个建筑公司老板，她的日子过得很好……我们就别去打扰小雨了，免得惹她继父不高兴……
他一直装聋作哑，当做不知道妻子的这些小伎俩。因为他潜意识里，也是想让江淑琴的两个孩子继承二老的遗产。林薇是林红亚的女儿，她就没有继承权。
到了现在——这样的鬼蜮伎俩，谁都糊弄不下去了！
先是江淑琴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冷冰冰的丈夫。好像在看一个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
程广华原来在装聋作哑，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她自己。
打断这份死寂的是一通电话。
程广华走过去接了电话，是自家哥哥打来的急电。
程景洪急切在电话里吼道：“广华，小琛他刚才看了央视的一档节目诗词大会，里面有个叫林薇的小选手，她上次跟秦家一起来收购我的医院……她是你家的小雨？！”
此时此刻，程景洪家里也炸了锅。因为他刚从儿子口中得知：那个秦珊珊其实是程诗雨——弟弟家的小雨。
程玉琛是家族里唯一一个知道妹妹参加了诗词比赛的人，作为她的堂哥，他今晚也抱着电视机看央视直播。
路过客厅的程景洪一看，立马叫了出来：“这不是秦家大小姐秦珊珊吗？她上央视节目了？！”
程玉琛一听父亲的话，下意识回答道：“什么秦珊珊？！爸，这是小雨……你怎么连小雨都不认识了？！”
……
这个年，程家过得一点都不安生。
作者有话说：
①这句出自《诗经·郑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曹操的短歌行里也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是借用的典故。
◉ 065 两清
半个小时后, 中华少年诗词大会总决赛圆满收官。
林薇最终以84分力压全场14名选手，获得了本届诗词大赛的总冠军，杨瑾亭屈居第二名。
鲜花与掌声瞬间淹没了镜头。她站在舞台中央, 捧起了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奖杯，还有100万的一等奖奖金。
根据网络数据统计：央视《中华少年诗词大会》年度总决赛, 全国平均收视率超过了3%，最高峰时段甚至创下了3.15%的历史记录。
这也是时隔多个月之后, 央视第二档达到3%以上收视率的科教类节目。甚至吊打同时段的所有娱乐综艺节目。
节目最后的致辞, 曲建阳真挚地祝福道：“少年前途有为, 不畏风雨，砥砺前行，终见彩虹。”
“让我们衷心祝贺——林薇林同学获得本次诗词大会的冠军。也感谢所有来参加比赛的小选手们……你们是最耀眼的中华少年，也是祖国最绚烂的明天！”
……
与此同时, 几家欢乐几家愁。
节目结束后, 程广华看的是意犹未尽, 他连赛后的采访花絮都没有放过, 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屏幕看。
面对无数记者的蜂拥而至, 林薇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 进退有度，她双手捧着话筒，谈吐举止都非常大方, 丝毫没有怯场，用甜美的笑容俘获了所有人的心。
网友们都纷纷留言说：这个小姑娘非常有教养，见过大世面也不骄不躁, 才华横溢还甜美可爱, 前途不可限量。
看完了采访花絮。程广华丢下了遥控器, 再给哥哥程景洪打了个电话, 想去他家商量怎么把女儿要回来。
听到遥控器的落地声，江淑琴终于回过了神，她看见丈夫脸上的余怒未消，不禁打了个寒噤。
程广华利索地穿上了外套，临走前，给妻子冷冰冰扔下了一句话：“我去我哥家商量事情，今晚不回来了！你自己陪着孩子们睡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江淑琴滑坐在地上，全身仿佛一下子散了架。
“妈妈？”
“妈妈！”
两个孩子冲了过来，他们刚才看见了爸爸家暴的一幕幕，吓得不敢吱声。直到爸爸走了，他们才敢下来看妈妈。
江淑琴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瞬间眼泪绷不住了。她搂着两个孩子哭了好一会儿，哭的是撕心裂肺，哭的是肝肠寸断，好像自己的人生都活成了一个笑话。
程广华居然因为林薇的事扇了她一耳光！是不是下一步，程广华就要让林薇认祖归宗，光宗耀祖了？！
想到这里，江淑琴身上顿时起了一层寒意，她是个精明的人，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程广华他爸年前脑中风，老人家眼看着行将就木，奶奶身体也不好，二老都没几天好活的了，身后留下的遗产，少说也有四五千万，还有南京市中心的几套房。
如果林薇回归程家，她是程家这一辈里的大孙女，还是二老亲自拉扯大的孩子，肯定会跟她的孩子们抢夺遗产。到时候——她的两个孩子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小女儿程雪茹窝在江淑琴的怀里，怯生生问了一句。
她感觉爸爸妈妈的脸色都很可怕，像是两个互相仇恨的人。
“不会的，爸爸不会不要你们的……别怕，妈妈一定会想办法的！”江淑琴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细声安慰道。
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女时，她是个慈祥温柔的母亲。但心里的思量一点都不慈祥。
安抚好了孩子们的情绪，江淑琴转身进了二楼杂物间。她从抽屉的暗格里拿出了一部手机——这是一部连程广华都不知道的秘密手机，她只用来联系一个人。
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帮她的男人——前夫杰森。
江淑琴果断打通了前夫的电话，跟他详细描述了程广华扇自己的那一耳光。
眼泪永远都是女人最强大的武器之一，可以博取男人的怜悯与同情。
杰森好歹从前跟她有五年的夫妻关系，他不会对自己和孩子见死不救的——江淑琴很确定这一点。
至于事情的起因，江淑琴说那是因为程广华放不下前妻的女儿林薇，想把林薇接回家来住。但林薇是纵火犯的女儿，她不同意这件事，结果和程广华大吵一架。
她说她是一个勇敢的母亲，为了保护孩子免于遭到恶毒姐姐林薇的迫害，而反抗程广华的无理取闹。结果遭到了程广华的粗鲁家暴。
说到最后，江淑琴的呼吸都在颤抖，一字一句泣血椎心道：“杰森，我真的后悔了……十年前，我就不该和你离婚，跑来南京和他复合的！”
“程广华他就是个家暴男，他还在两个孩子的面前打我！”
“孩子们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被爸爸家暴！”
她不断强调自己的后悔，自己遭到的家暴委屈，配合一声声哽咽抽泣，确实让人觉得可怜至极。
“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杰森沉默地听完了她的诉说，用蹩脚的中文问道。
****
另一边，程广华跑到哥哥家以后，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真是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程景洪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茶。
整整喝完了一壶茶以后，程景洪才站了起来，踱步到了窗台前，俯瞰着偌大的玄武湖面。
他们兄弟两人都很精明，把事情一归纳就能猜出来：秦家大费周章收购两家医院，这明摆着就是秦秋云给程家的一个下马威，让林薇一举跳到了程家头上去作威作福。
还有那个秦浚生，他的命是小雨救的，两人还是同学关系，看他们两形影不离的样子，估摸着就是一对小情侣。
其实今晚后悔的人，何止是程广华一个呢？！
程玉琛站在二楼玄关，听到父亲程景洪叹息道：“广华，当初是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做主，要把小雨赶出家门的。现在你想把她给认回来，哪里有这么容易呢？”
“大哥，您说该怎么办？！”
程广华也拿不定主意，这种大事，他一般都听哥哥做主。
“哼，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程景洪把错误都归咎在了江淑琴的头上，责备道：“要说都怪你家那个不省心的女人，她当初非逼着你把小雨送走，真是一个妒妇！”
“哥，说这些都晚了，秦秋云都把我们的医院收购了！”
程广华一想到这件事就会浑身冒冷汗：哥哥和自己的医院都变成了秦家的产业。他们两个主任级的医师，却变成了秦家和林薇的打工人。
私营医院和公立医院的制度不一样——说不定哪一天，秦秋云动一动手指头，他和哥哥的高薪工作都得丢了，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职称和退休待遇都得白费！
“还能怎么办？广华，你先去找小雨认个错，我再跟长辈们商量一下，让小雨她认祖归宗！”程景洪命令道。
听到爸爸说出这话，楼上的程玉琛忍不住摇了摇头，连他这个堂哥都知道：妹妹绝对不是那种服软的人，林薇有她自己骄傲的一面，绝不可能回归程家的。
俗话说：覆水难收，何况是一个被赶出家门十年的人？！
程广华也想到了这一点：“薇薇她都说不认我这个爸爸了，我怎么跟她说认祖归宗的事？”
“她可以不认你这个爸爸，她总得认爷爷和奶奶吧？”程景洪的脑筋很活络：“你就跟她说，爷爷的身体快不行了，想临走前见她一面。小雨是个孝顺的孩子，她肯定会服软回来的，到时候你再说：让她认祖归宗是爷爷的意思！”
程玉琛怔了怔，没想到爸爸居然会搬出爷爷来压堂妹。还要欺骗堂妹说：是爷爷要她认祖归宗？！
程广华却面露难色：“万一她见到了爷爷，知道我们几个都在她爷爷面前说谎，那该怎么办？”
那什么“林薇有个继父，她在继父家当千金大小姐，她不想回来”的谎言，不是江淑琴一个人编造的。
他和大哥也暗地里打配合，确保江淑琴的谎言可以自圆其说。
这样一来，年迈的父母才会相信：林薇在继父家里过得很好，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见大孙女。
程景洪瞪了弟弟几眼：“广华，该认的错误就得认下，实在不行的话，你就跟江淑琴商量离婚好了！”
“反正是江淑琴当初迫害小雨的，你就把错误都推到她的身上……我们兄弟几个有什么错？”
为了接回来一个将来的秦家大少奶奶，二弟的老婆江淑琴算个什么东西？大不了离婚就是了！
兄弟两人很快商量完毕：一定要风风光光接回小雨。这关系到程家未来几十年的靠山问题。
程景洪还打了几位亲眷的电话。说服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让小雨回归程家。
到时候，给她举办一个隆重的认亲仪式，算是弥补她十年前被驱赶出家门所遭受的不公平。
家族长辈没有一个反对程景洪的，谁都知道秦家这棵大树有多么茂密，族中人人都可以躺在秦家树下乘凉。
只有一个姓程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程玉琛站在二楼旁观了一个晚上，越看越觉得窝火闹心。
父亲和二叔完全是想逼妹妹就范，想用孝道大于天去压迫妹妹回归程家，根本是看中她身上和秦家的关系。
他回到了寝室，打了一个电话给林薇。
告诫妹妹——别回来，这里不是家。
***
另一边，林薇一大早起床，就接到了堂哥的一通电话。
昨晚她从央视大厦出来以后，先跟浚哥他们去附近酒店开了个庆功会，一直玩到很晚才回宾馆休息。
结果大半夜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不少营销公司和广告商都发来了邀请函，希望她去签约当网红明星和代言人，好像是一群星探在抢夺一个优质的未来之星。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她只好一一回复道：我目前在上高三，没时间去拍广告。我不打算当网红流量明星。
何阿姨昨天就说过一段话：薇薇，你现在一夜成名了，会有很多人循声而来，他们想借用你的名气做文章，千万别答应他们。这商业活动的水很深，不是你能控制住的。
最后不胜其扰，林薇只好关了手机，蒙着被子睡了一觉，结果早上一开机，堂哥来了一通电话。
内容很简单：大伯想让她回归程家，已经跟家族里的长辈打好了招呼。会用爷爷奶奶的抚育之恩来压迫她就范。
另外，爷爷奶奶其实不知道她这些年的遭遇。大伯和爸爸，江淑琴，三个人同时说了谎，把爷爷奶奶给蒙在了鼓里。还诓骗老人家说：她在继父家里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她不想和程家的人有任何联系。
“堂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林薇站在高高的阳台上，深深呼吸了一下清晨的空气，冷飕飕的风儿填满了胸膛。
她知道江淑琴看自己不顺眼，可没想到爸爸和大伯也帮着继母向爷爷奶奶撒谎，真替老人家感到一阵心寒。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程玉琛的声音中透露着疲倦，他第一次认清了家族里的人情冷暖，趋炎附势。
“哥，请你转告我爸和大伯，我是不会回去程家的。认祖归宗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哪怕是爷爷和奶奶他们的面子……哪里有我外婆的面子大呢？”
林薇无奈地笑了笑，她的眼前浮现出外婆慈祥和善的一张脸。
其实她上高中的学费，是外婆在世时积攒下来的，老人家吃的苦，受的罪，她全部都看在眼里。
当时她上初三，家里只有一点点积蓄了，连每月的基础伙食费都交不起。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你知道她是怎么过的吗？
上学时去食堂偷偷捡同学们剩下的剩饭吃。放假时，去街道办吃百家饭。两年没买过新衣服和鞋子。社区的好心阿爷阿婆们捐给她什么衣服，她就穿什么衣服过年……
在那段最艰苦的岁月里，外婆的治疗开销是家里最大的支出。一个月将近3000元。其中2000元是抗癌药费。
后来，外婆一算：再这样治疗下去，家里卖房的资金耗尽，外孙女就没钱上高中了。
因为程广华连她的学费都不肯出，于是老人家主动放弃了治疗……三个月后，外婆因胃癌病情恶化去世。
每个月800元的抚养费能治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治不了，她连最后一个关爱自己的亲人都没有了。
程家对她的不闻不问，也是造成外婆早早去世的原因之一。
所以她一开始就决定了——
假如原谅了程家，那她就对不起外婆的在天之灵。
孰轻孰重，什么是真正的孝道——她心里自有一杆秤在。
……
“哥，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帮个忙。”
林薇打了个喷嚏，阳台实在太冷了，她走到屋子里暖和一下，继续和哥哥说话。
“你说。”
程玉琛听到她叫了一声哥，不假思索答应了下来。
“我昨晚拿到了100万的奖金，要还给爸爸13万的抚养费……我会把这笔钱打在你卡上的，请你替我把这一笔钱转给他，就说从此我们父女两不相欠。”
顿了顿，她毅然决然道：“如果下次见面，我会喊他程叔叔。而不是爸爸。”
“好。”
程玉琛明白她的意思，这样冷血的家族，小雨肯定是不想回来了——她只想当她的林薇，秦家的薇薇。
……
隔日早上，十三万到账，程玉琛拿着银行卡去了二叔家。他能帮妹妹的也就这么多，替她跑一趟把话说清楚。免得二叔和爸爸还对小雨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结果到了二叔家一看，程玉琛都愣住了——二叔家客厅里人头攒动，南京当地的程家亲戚都在这里。连三叔程宣武和三婶都在……几十号人坐满了一整个客厅。
看到他来了，众人还询问道：“小琛，你是替你爸来开会的吗？你爸他人呢？”
“开什么会？”程玉琛的目光定格在二叔程广华身上。
程广华把他拉了进来：“前天我就跟你爸说过了，小雨认祖归宗的事，我会跟家里的亲戚们商量一下怎么操办。小琛，你既然来了，也跟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吧！”
程广华和程景洪的想法很简单：当初把小雨那丫头当众赶出家门，她肯定心里有怨的。那就补办给她一个盛大的认祖归宗典礼。这样一来，小雨的怨气总会消除了吧？
好歹是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他们还怕小雨不肯回归程家吗？
所以程广华一大早召来了很多亲属，大伙一起商量着：这个认祖归宗的典礼要怎么办，谁来担任主持才好，哪个酒店够排面……经费谁来众筹等等。
这大抵是程广华家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南京城里的十几户亲戚都到了，讨论的是热火朝天。
直到一盆凉水泼下来。
“二叔，三叔……你们不用操心办典礼了。”
程玉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趁早替妹妹把话说个明白。
“小雨是不会回来的，她已经对程家彻底死心了。”
“她早上交给了我十三万元，算是还清你这十年来的抚养费……以后她跟程家两不相欠。”
“二叔，她说下次见到你，会改口叫你程叔叔的。”
……
程家客厅里一片死寂。
程玉琛说的这些话，简直是狠狠扇了程广华一个大耳光。还是在几十个族内亲眷面前。
所有人都盯着程广华看——原来他已经被大女儿程诗雨给抛弃了，那还操办什么认祖归宗典礼？简直是笑话！
程广华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脸皮火辣辣地疼，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程玉琛的那句：“下次见面，我就叫他程叔叔了。”
程叔叔……
程叔叔……
最后，他眼前一黑，居然气晕了过去！
◉ 066 爷爷
比完了赛, 一行人坐飞机回到秦家——正好大年初一过年啦！
一大早的，秦浚生把林薇领到了更衣间，新的一年新气象, 妈妈新买了一批衣物，全部是少女款的。
林薇打开衣柜一看, 短暂怔忪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些衣服都是自己的型号——gucci的包包, 香奈儿的裙子……呃, 她只认识这两个牌子, 其余的大牌一应都叫不上来。
看到这么多奢华的衣服，是个女孩子都会陶醉的。林薇也不例外，她不禁在心里小小放肆一下：我还是躺平当一条咸鱼比较好啊。
貌似她已经心安理得接受了被秦家包养的这种氛围。
或者说一句不太自恋的话：她感觉浚哥真的是把自己当做了女朋友看待，还不是预备役的那种。
“浚哥, 你的爷爷奶奶喜欢什么风格的衣服？”
一想到男女朋友的话题, 她的脸红了, 赶紧转移注意力。
过大年的, 两位老人家要来秦家看孙子, 她想给他的爷爷奶奶留下一个美好的初印象。
秦浚生选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递给她, 顺便捏了下林薇的脸——他都喂了她大半年，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可林薇的体重似乎一点都没增加，只有脸上的肉看上去多了点, 还红扑扑水润润的，捏起来的手感很软绵绵。
“浚哥，你别碰我啦, 我要换衣服了, 你出去！”
林薇给了秦浚生一个无聊的眼神, 他貌似对自己的脸很感兴趣？
秦浚生这才收回了两只魔爪, 他看了下手表，打开了另一边的衣柜：“马上爷爷奶奶就要到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一起换衣服吧。”
“一起换衣服？！”
林薇愣了下，虽然她知道未来会和他……但是这也太……早了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秦浚生已经开始脱衣服，他先是换了一件外套，这还好，他里面穿了毛衣和衬衫。接下来换裤子。林薇瞪大了眼睛，连忙道：“你别脱……”
回应她的是皮带搭扣的解开声。她连忙扭过头去，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听到他褪下裤子的摩擦声，林薇脸红的要滴出水来，印象里，他好像没这么开放啊……
“薇薇？”秦浚生瞥见她僵硬的背影，好笑道：“我从前生病的时候，衣衫不整躺在病床上教你数学，你当时脸都不红一下。现在我换个衣服，你怎么就这么害羞？”
“这能一样吗？”林薇吐槽道：“当时你病的要死要活的，我根本没心思看你的衣服穿没穿好。现在你病好了，恢复了健康，我……我又不是喜欢看你成天光着膀子跑！”
秦浚生略一思忖，明白她在害羞什么，嘴角的笑意更浓：“你想多了，我下面穿了一条秋裤的。”
“……”
林薇机械地转过头去——果然，秦同学的秋裤颜色是蓝的，劳保服同款。
她瞬间涌起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
——靠，你吓我啊！
秦浚生在秋裤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长裤，还半眯着眼睛解释道：“以前爷爷奶奶带我的时候，一直强调说冬天必须穿秋裤，否则年纪大了，容易落下老寒腿……”
顿了顿，他还关心了一句：“你的秋裤够吗？不够我让我妈再买几条。”
“女生有一种裤子叫做加绒打底裤，我们不需要秋裤的……咳咳，你还是出去吧！”
秦浚生：？？？
他站在这里很碍眼吗？
林薇只好使劲推他：“你穿了秋裤，我只穿了一条打底裤……我里面啥都没穿啊！！！”
***
不一会儿，秦家客厅里热闹起来，秦浚生的爷爷奶奶到了。
两个中科院的老教授，满头银发梳的是一丝不苟。秦爷爷笑容可掬，秦奶奶气质文雅。
林薇跟二位老人家打了个招呼，秦浚生拉着她坐在了奶奶身边，顺便给爷爷倒了一杯西湖龙井茶。
秦家爷爷奶奶都非常喜欢她，说是追着看完了本届诗词大会。奶奶还笑着道：“老头子平常晚上只看新闻联播，因为小林你参加比赛，他熬夜看完了诗词大会的决赛。他说所有小选手里，数你最有李清照的才女气质！”
“不光是李清照，还是个林徽因，才貌双全的俏佳人，指的就是你这样的姑娘。”秦宗涛一边夸她，一边赞许自家孙子：“小浚的眼光还真不错啊……”
“爷爷，您谬赞了……”林薇被夸的脸都红了。
“没有谬赞，我说的都是实话。”秦宗涛很有马克思主义者实事求是的精神，“你很好，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林薇囧了囧，没想到爷爷奶奶对自己的印象这么佳。他们可是中科院院士级别的原子能物理学家啊……
话说很久以后，林薇才知道为啥爷爷奶奶会这么喜欢自己。
故事要从半年前说起——秦浚生最后一次做手术，也就是骨髓移植的时候，二老千里迢迢从北京赶了回来。
这可是孙子性命攸关的大手术，闹不好要出人命的。二老站在移植仓外等待着结果，紧张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刚好这时候，抽完造血干细胞的林薇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小姑娘的身体摇摇晃晃，脚步虚浮，脸色还苍白的跟死人一样，看上去十分虚弱。
她勉强走到了秦浚生的移植仓前，没注意到身后站着两个老人家。隔着玻璃窗，她给秦浚生打了一通鼓励的电话：“浚哥，我抽血结束了，你这边怎么样了？”
……
林薇走后，两个老人家都在抹眼泪。
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一对老夫妻，却被一个17岁的小姑娘感动得热泪盈眶。
如果孙子可以平安渡过这一道生死大关，最该感谢的人就是林薇，是她的一腔热血给了他另一条生命。
后来孙子扛过了危险期，血小板指数逐渐恢复，出院康复……一切都离不开林薇的照顾。
儿媳妇何盈姿还跟他们说：最开始治疗的那段日子里，秦浚生一直被化疗的后遗症折磨着。全身关节疼痛，消化道溃疡，无法吞咽食物……
短短两个月时间，一米八五的十八岁男生，体重从120多掉到了70斤都不到，几乎瘦脱了人形。
他好几次产生了放弃治疗的念头。直到林薇出现，骨髓移植的希望出现，他才重新有了求生的念头。
要不是她的话，秦浚生的求生渴望都没那么大——只是这件事，林薇她自己一丁点都不知道。
再听说：小林她后来考了普通班的第一名，成绩从全校200名前进到20多名，连一中的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两个老人家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不光是他们，连秦秋云和何盈姿都一致同意：秦浚生将来的人生，不管他有多少起起落落，大富大贵……只有林薇这样的姑娘照顾着，他们四个长辈才能放心。
人世间最大的信任，莫过如此。
……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了顿午饭。吃完饭后，秦浚生再拉着她陪爷爷奶奶说话。
二老都是搞科研的大人物，平时只接触一些国际学术话题。她一个高中生，不懂什么核动力和原子能，只好问了一句寻常的话：“爷爷奶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
“我们是在美国认识的。”秦奶奶笑着打趣道：“你爷爷他是个犟脾气，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国家的坏话，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跟外国人吵架呢！”
秦宗涛呵呵一笑道：“那些洋鬼子啊，就瞧不起咱们中国人，我还瞧不起他们呢！”
话说，秦宗涛年轻时留学国外。那段时间，祖国国力弱势，国际上的地位不高，本国留学生在其他国家经常受到各种歧视。
秦宗涛毕业于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他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次参加一个留学生的聚会，他是作为加州理工的物理系代表上台发言。
当时秦奶奶正坐在下面第一排。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同样是黄种人面孔的年轻人正在侃侃而谈。
他用标准的英语讲了未来核能的发展方向，主要是解决能源问题和核动力问题。
正讲到一半，忽然有个白人留学生站起来，打断了他的发言，用一种高傲的口吻鄙视道：“听说你们中国人喜欢吃老鼠肉，你们都是下水道里的动物吗？！”
满堂哄然大笑，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留学生是在污蔑中国人，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反驳。
因为你的国家太弱小，你的脸面都荡然无存。
出乎意料的是，台上的秦宗涛不怒反笑道：“同学，请问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我是英国人，我效忠于我们的女皇陛下！”
这名留学生十分骄傲地吹起了口哨，好像很以大英帝国的国籍为荣。
“你是北爱尔兰，英格兰，苏格兰，还是威尔士人？”秦宗涛继续笑眯眯。
“我是苏格兰人！自由万岁！”留学生哼了两声。
秦宗涛抬了下眼镜，不卑不亢道：“听说在苏格兰有一条法律，禁止人跟羊发生关系，否则打两鞭子……原来你们苏格兰人都是把羊当老婆看待的？！”
全场安静了几秒，接着爆发出比刚才还夸张的哄堂大笑，好几个留学生都笑得直不起腰来，喧嚣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尤其是几个英格兰的留学生。
话说，苏格兰人以前喜欢偷别人家的羊，被警察抓住了就说谎：我只是想和羊发生关系。以此来减轻罪行。
而按照英国当时的法律，跟羊发生关系，挨两鞭子就放掉了……所以英格兰人就编造了这个地狱笑话，以此来羞辱隔壁的苏格兰人。
这个苏格兰留学生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灰溜溜拍着屁股逃走了。
就是这件事，给秦奶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觉得啊：这个小伙子真厉害，他一点都不怵外国人！
……
林薇听完了故事，不禁囧了囧：苏格兰的羊做错了什么？
秦浚生也觉得苏格兰的羊上不了台面，吐槽道：“爷爷，大过年的，你能不能讲点阳间故事？”
林薇连忙阻止他说下去：“爷爷，你这么聪明机灵，也算是在外国人面前为国争光了！”
“没错，我就看不惯洋鬼子那副傲慢自大的样子！”秦宗涛笑眯眯道。
林薇真的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对爱国的留学生，回国以后结为连理，相濡以沫五十载，共同研究核动力，真是一段佳话。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秦奶奶拉着老伴儿的手，“当时啊，好多中国留学生都怕外国人，觉得中国人在国外就是低人一等，就是不如洋人厉害。但他不怕，他觉得中国人天生聪明，勤劳，勇敢，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我就喜欢他这个认死理的犟脾气。”
秦宗涛被老伴儿夸得脸红，还自信满满道：“我是老牛犊子不怕虎，天生天不怕地不怕，阎王爷来了，我也敢跟他扳扯扳扯。但就怕老婆跟我吵架……”
“别在孩子面前说吵架的事！”
秦奶奶瞪了老伴儿一样，孙子和薇薇看着呢，要给孩子们做恩恩爱爱的表率。
秦宗涛老脸皮厚：“打是亲骂是爱，我觉得吵架也是一种关系好的表现啊……”
看看这两个为老不尊的人，秦浚生听得都觉得肉麻，不禁吐槽道：“爷爷，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别天天和奶奶秀恩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秦宗涛回怼一句：“小浚，别说爷爷奶奶天天秀恩爱，你有本事也天天秀恩爱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回到了林薇身上。
秦浚生似乎欲言又止，眼中抱着某种期待之色。二老同时会心一笑，时不时瞄一下小姑娘的反应。
林薇：“……”
不是，你们三个人都看着我做什么？秀恩爱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和浚哥清清白白，我们只有牵牵手搂一搂啊！呃。顶多还有举高高……
——我真的还没到秀恩爱的年纪上啊！
……
到了晚上，秦家爷爷奶奶就要回北京去了，他们在北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大年初一就得乘飞机回去。
临走前，秦宗涛把秦浚生叫到了跟前，悄悄说了一件事：今年五月份，你和林薇就要参加高考了。好好加油，爷爷奶奶会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
等你和薇薇考到了北大，爷爷送给你们北京一套房，靠着北大园区。到时候，你和薇薇一起住进去好了……
林薇此时还不知道，她未来上大学住哪儿，都被两个老人家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告别了秦家爷爷奶奶，时间还早，林薇先打了一通电话给堂哥，问问爸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程玉琛倒是直白：“我把你的话转告给了他，你爸气晕了过去，好在人没事……”顿了顿，他有些难以启齿道：“薇薇，我爸把你的事告诉了爷爷和奶奶……”
就在昨天，得知林薇宣布和程家脱离关系以后，程景洪跑到了父亲住的医院，把小雨的情况坦白公开。
他头一次向二老承认：江淑琴一直在说谎。小雨根本没有个富商继父，她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母亲坐牢了，外婆也去世了，她从十四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
他还说：因为江淑琴的逼迫，二弟每个月只给大女儿800元的生活费。这导致小雨怨恨上了父亲。希望由二老出面把她给认回来，也只有二老可以出这个人情。
说来说去，程景洪打的主意就是用二老的亲情压迫小雨回程家。
他笃定程家小雨是记挂爷爷奶奶的，她不是那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从小一直都孝顺善良。
结果可想而知，老爷子一下子听出大儿子是在用自己要挟大孙女回来，气得血压一直往上飙升，昨晚还下了病危通知单，抢救了一夜才救回来。
程玉琛得知以后，立马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他拒绝父亲再拿妹妹的事去刺激二老。尤其是爷爷——老人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再来一次脑溢血，说不定人就没了！
吵架的结果是父子二人不欢而散。程玉琛过年都没回家，呆在实习的医院里连续加了三天的班。
“薇薇，对不起。”
程玉琛真的很抱歉，他的父亲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正人君子，医德仁厚。反而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没关系，我知道你和大伯，和我爸他们都不一样的……你以后也要做个好人。”
这句话，十年前堂哥告诉了她，现在，她也教他一句话——
“哥哥，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由你的父母长辈决定的，而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
挂了哥哥的电话，林薇深呼吸一口气，程家的这些破烂事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下帷幕呢？！
她希望大伯和爸爸可以看清楚现实，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回程家的。无论他们再怎么折腾，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她起身去了书房，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地图。
这是她特意买来的本市地图，根据梦中的场景，她想沿着长江两岸寻找——那个落水的事件，究竟会发生在什么地方？
可惜的是，她实在还原不了梦中的信息，也看不出来这件事会在哪里发生。
但现在，程家的事情发生以后，她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说不定，自己落水的事……和程家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①一个甲子是60年
◉ 067 春天
年一过完, 二月中旬，南方气温骤降，新一轮的降雪覆盖了整座城市。
新闻上报道:今年的雪灾是五十年一遇。交通中断, 停水停电……恶劣的天气阻止了人们返程上班的脚步。市教育局下令，全市中小学的开学时间都推迟了一周。
就在这一天, 林薇收到了一中发来的短信：【高三开学日照常来报道，记得带上寒假作业。】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地球不爆炸, 高三不放假。
于是到了2月14日, 开学一大早, 林薇背着书包回到了学校。
进了学校大门，路上积雪厚厚一层，每一步都走的蹒跚无比，一脚踩下去, 雪窝子甚至比她的雪地靴还高。
途中路过秦家捐献的知行楼, 门口的石头雕像冻成了一座冰雕。往日熟悉的校园, 现在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只有桃李园里的腊梅花迎风绽放。
好不容易跋涉到了教学楼, 她踏进五班教室, 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 哈了一口气，吐出来的是一片白雾。
不断有同学过来打招呼：“林薇, 过年的时候，我们全家都看了你的诗词大会决赛！”
“林薇，我告诉爸妈说你是我的同班同学, 他们还不相信呢！”
“林薇, 你真的好厉害啊, 全国诗词大会第一名……”
“林薇, 你真拿到了一百万的奖金？”
她再一次成为了全校的大明星。
还有其他班的同学伸着个脑袋，站在窗户外面张望，想亲眼看看林薇是不是和电视上一样漂亮。
没想到开学第一天，五班门口变成了全校最热闹的地方。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大伙才一哄而散。
刚才落在头上的雪花都融化了，林薇抽出餐巾纸擦了擦湿漉漉的发梢。再按照课程表的上课排序，依次拿出数学书、语文书、英语书……以及三本随堂笔记本。
新的一学期开始了，她改变了许多，没变的也有许多。
***
到了2月27日，天寒地冻，积雪未化，一中召开了热气腾腾的百日誓师大会。
伴随着庄严的国歌声，王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慷慨呈辞——
孩子们，如果把高中生涯比喻成一场马拉松，恭喜你们，你们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冲刺关头！
在最后100天的决胜赛道上，我希望大家都全力以赴，稳扎稳打，披荆斩棘，决胜高考，不负初心！
孩子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回到教室，陈老师也宣布了一模二模和三模的考试时间——分别是三月初、四月初和五月初。
为了准备第一次模拟考，全体高三学子都很拼。
有多拼呢？
林薇：看看学校里寻常的景象就知道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许多高三学生都是一边看书一边狼吞虎咽，生怕吃个饭都会耽误了学习时间。
周五晚上放学，原本这天是不用上晚自习的。但许多高三学生还是留下来坚持上晚自习，一直学习到深夜。
不论是星期几的夜晚，各个教室里的灯一直都是亮着的。通宵看书是正常现象，甚至还有学生夜里三四点爬起来上教室自习的——大家恨不得把床都搬进教室。
到了周末，所有任课老师都留在学校里。教学楼的每一级阶梯上都坐满了高三学生，他们一遇到不懂的问题，就挨个排队进去问老师，办公室里随时都是人满为患。
还是大雪皑皑的数九寒天，没有一个人嫌弃辛苦和疲惫。这就是一中的高三学习氛围。
没有撕书泄愤，没有夜不归宿，没有谈恋爱的小情侣拉拉手到处游荡……有的只是黑压压埋头苦干的一堆学生们。一起奋斗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
同为高三学子，林薇的日常就是一句话：【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她的熬夜时间延长到了夜里两点，平均每周写光十支签字笔的笔芯，右手手指上的老茧越来越厚……呃，她还变秃了，头发都掉了不少，变没变强不知道。
林薇：果然小说是不能基于现实的，因为现实中的高三生涯，完全就是一本受苦受难的西天取经录。
除非是秦浚生或者陈胤伟那样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可以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轻而易举翻过高考这座灵山。否则我们都是平凡的唐三藏，用脚走这一遭取经路。
路上的挫折，不说是九九八十一难吧，也是熬夜熬到脑抽筋的地步……
高三就是这样的内卷地狱。每个学生的身心都经历着极大的挑战，每个人都用了全部的能量去提高成绩。
总结一句话：高三，真不是上着玩玩而已。
……
就在这样艰苦的磨炼中，到了三月上旬，林薇迎来了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总分：415分。
光看分数，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成绩——结果她的全校排名只有28！
明明进步了十多分，但排名却比上次期末还退步了18名，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老师站在讲台上解释道：“第一次全校模拟考，难度不会给的太高……主要是给你们高考的信心，让你们考出一个自己相对容易接受的分数。”
林薇：难怪她数学能考出170分的超高分，原来是出卷老师放的水太多了……
陈老师还强调了一遍：“想要知道自己最近进没进步，还是退步了多少，主要参考全校排名。比方说我们班的第一名林薇……她虽然考到了415分，但全校排名退步了十几名。下次你要加把油啊！”
“知道了……”
全班同学都望着她齐声答道。
415分还是退步的成绩——林薇真不愧是我们普通班里的卷王之王！
不过看看她脸上的两个黑眼圈，好像这是她应得的分数。否则都对不起她【题海肝帝】的绰号。
“知道了……”
林薇汗颜：我知道我退步了！陈老师，您给点面子行不？！
***
这天中午去浚哥家吃饭，寻常的日子里出了点意外。
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林薇却一点都没有胃口。她从早上开始就隐隐感觉到头疼欲裂。勉强自己吃了几口饭菜，胃部反酸上涌。
她立马跑进了卫生间，把刚才吃的东西连同早饭全都吐了出来。
抬头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特别狼狈，从额头到下巴都涨得通红。
她拧开了水龙头，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把脸，咕嘟了几口水，再把口给漱干净。
最后擦干净了脸，尽量让看自己看上去毫无问题，她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秦浚生就站在门口，他端详了一会她的脸色。林薇眨了眨大眼睛，扯出一个笑容，刚想说一句我没事的，他突然开口发问：“你昨晚几点钟睡的？”
林薇不假思索：“两点多吧……”
秦浚生倒抽一口凉气，难怪她的脸色这么难看。
“下午别去上学了，跟我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身体。”秦浚生这不是商量的语气，这是严肃的命令。
“浚哥，我没事的，我上初三那会儿……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自从开学以后，她每天晚上都熬到凌晨一两点钟才睡。
熬夜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出现各种亚健康状况。头疼呕吐只是最轻微的症状。
秦浚生不由分说，直接把电话打给了陈老师，给她请了一个下午的假，然后硬拉着她上了市一院。
检查下来的结果：由于长时间的体力透支和脑力透支，身体产生严重的疲惫感，进而影响到各项机能的正常运转，导致植物交感神经失调。继而引发呕吐和头疼。①
医生的建议是：多休息，别熬夜，多锻炼。最好再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市一院没有精神科，本市的精神病专科医院在郊外，于是秦浚生再拉着她去了一趟精神病医院。
出了城区，到达一座郊外检查站时，他们的车被一位交警拦住了。
交警走到车旁，敲了敲窗，示意司机出示驾驶证。检查完毕，交警的目光盯上了后排的小姑娘，还不肯放行。
林薇正不明所以，她有这么好看吗？却听秦浚生解释道：“她是高三学生，最近熬夜熬得太累了，所以顶着两个黑眼圈，这是她的学生证……”
交警检查完了学生证这才放行。
林薇后知后觉：我现在的样子很像是吸.毒人员吗？
身体消瘦，黑眼圈……好吧。是有点像。
……
市神经专科医院，周围环境安静。
接待他们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医生。他见识过无数的高三学生学习学到走火入魔的。再看看她消瘦的体型和浓重的黑眼圈——神经衰弱无疑了。
老医生安慰道：“小姑娘，你吃不下东西，头疼欲裂，大姨妈不规律……都是因为你过度开发大脑造成的。”
“每个人的脑细胞使用率是有极限的，你到达了这种极限，还想要往上提升，你的身体自然会承受不了。”
医生的意思是说，她的学习能力已经到了顶，靠着自身的天赋去学习，开发完脑细胞，只能达到这个极限。
但林薇是听不进医嘱的：“大夫，我离自己的高考目标还差了十几分，我不想这时候懈怠下来。如果和理想大学失之交臂的话，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什么后悔一辈子？！身体也是跟你一辈子的，如果你考不上北大的话，那我送你去国外留学，照样可以让你上世界顶级大学！”
——说到一半的话，突然被秦浚生打断，他的嗓音有点哑，口吻却是非常严肃认真。
看到他微怒的眉宇，林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他真的很担心自己。
老医生嗅到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于是教导道：“姑娘，我知道你希望通过努力达成高考目标。可并不是人人都有一颗聪明绝伦的大脑……普通人和天才是比不了的。
“如果你超负荷去利用自己的大脑，那样违背了自然规律。到时候得不偿失，你反而会输了高考这一关。”
“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能急于求成。”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你不能学的太急躁……”
老医生不愧是见多识广，说出来的话就是容易让人信服。
“大夫，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休息的。”
林薇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小脑门——你呀，要是有浚哥那么聪明就好了……
哎，想要突破自己的极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回到浚哥的出租屋，林薇直接躺在了沙发上，脑袋晕晕沉沉的，这是神经衰弱的症状。
她现在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直接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身体却是在客房的床上，被子捂得结结实实的，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齐齐的。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色。空调调成了适当的静音，室内温度是温暖的21度。
至于她是怎么从沙发挪到床上去的……
林薇移开目光，看见秦浚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也已经睡着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他还穿着早上的黑色长裤和咖啡色毛衣。额前的碎发有些乱，应该是白天思考事情的时候无意间拨乱的。
林薇看着他的睡颜，忽然涌起一阵阵感动的情绪。
和一年前相比，19岁的秦浚生多了些硬朗男子汉的味道。看得出来，他渐渐从青涩少年锐变成一个成熟青年。
不变的是，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自己的人……没有之一。
想到这里，林薇伸出手拿过了一张毯子，想给他盖上去。
秦浚生闻声醒了过来，他勉强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床上的林薇，看见她半挺着身子，貌似要往他这边靠。于是他不假思索把她拉了过来，两条手臂搭在她的后腰中间，直接就扣进了怀里。
“浚哥？”
林薇想了想，把毯子披在了自己身上，和他一起盖。
彼此拥抱在一起，呼吸离得很近，好像他们二人的心灵也融为了一体，从来都是难舍难分。
秦浚生叹息一声，他知道劝是劝不动的。林薇真的是把高考看成了人生的重要一关，卵足了劲儿要闯过去。
有些事，不用说，谁都心知肚明。
她真的不是一个学习上的天才，却想要达到天才的地步，必须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对此，秦浚生既心疼她的辛苦，又隐隐约约替她的志向感到骄傲。
黑暗中拥抱了一会儿，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林薇略一抬头，就撞上他漆黑如夜色般的瞳孔。
秦浚生改抱为揽着她的腰：“薇薇，别担心高考不能考好。就算考不好，我也有办法让你去国外读书，让你进全世界最好的药学院。再怎么说，你的身边还有我在。”
顿了顿，他的手掌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将来，我会为你的人生负责，让你可以梦想成真。”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林薇被他温柔的话语感染了，心里也一片温和安宁，有个钞能力的浚哥感觉真好。
秦浚生：“我当然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梦想是研究出癌症特效药。
他家在香港投资数百亿，建立了一座癌症研究所，将来，那里的主人会叫林薇。
他会给她的梦想扫清一切障碍，建立起一个只属于她的王国。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冰雪消融，寒潮散去，本地的气温逐渐升高。
到了3月15号，消费者维权日，林薇晚上回宿舍时，路过了桃李园，看见一丛丛迎春花铺满了整个花坛。
金黄色的花蕾从花圃一直弥漫到了道路两旁，层层叠叠金袍加身，风吹花落，摇曳生姿，真有种别致的美感。
原来不知不觉间，冬天过去了，春天已经来了。
第一次模拟考完以后，高三的学习强度有所放缓。晚自习的时间从十点半放学调整到了九点半放学。
陈老师说：大家要开始调整生物钟了，避免到了考场上打瞌睡等等。要把全部的精气神都集中在白天这一段时间。
陈老师还说：第二次模拟考的难度，会最接近高考的真实难度，请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
林薇都很认真对待，还有小高考也快接近了，三门主课之外还有两门副科，也要一起加油复习。
只是到了3月25号，离第二次模拟考还有一周的时间，上课上到一半，陈老师忽然把她叫出了教室。
办公室里，陈老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林薇看着老师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精神恍惚了下，问道：“老师，怎么了？”
陈老师斟酌着开口道：“薇薇，你爸爸刚才打来了电话，说是你爷爷脑溢血犯了，人还在弥留之际……让你赶紧去南京爷爷家一趟，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走出办公室，林薇的脚步踉跄了下，膝盖一软，要不是手扶住了栏杆，就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她的脑海里嗡嗡乱叫，耳边重复着一句话：
爷爷，他快不行了吗？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百度百科《神经衰弱》
◉ 068 陵园
出发去南京的车上, 林薇一路沉默无言。
这种沉默不是悲伤过度，而是她一直都没回过神来。
三年前外婆去世的时候，她知道老人家命不久矣, 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爷爷的消息来的太过忽然。她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脑子里至今都还是懵的一片空白。
她最终还是决定请假两天, 去南京给爷爷奔丧，不为别的, 只是希望自己将来不要后悔。
她有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别去。因为程家十年前把她赶出家门, 因为爷爷十年来对她不闻不问, 因为要准备二模，因为身体不舒服……
而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怕将来午夜梦回时，自己会后悔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8岁之前的记忆再怎么模糊，程诗雨的名字再怎么陌生, 都是她灵魂里的一部分, 和今日的她不可分割。
她发呆呆了很久很久, 浑然不觉秦浚生握着她的手, 也注视了她很久很久。
得知她爷爷弥留之际的消息, 秦浚生第一个冲到学校来接走了她, 让司机开车直奔南京。
秦浚生明白：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给林薇一个安静的环境，她自己会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看着看着, 就发现她的马尾辫里掺杂着一根白发，搁在乌黑的发丛中非常刺眼。
再看看她黯淡无光的眼瞳，里面藏着不为人所知的悲伤。一瞬间, 他的心里就疼的厉害, 涌起满满一腔保护欲。
薇薇别怕, 无论如何, 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这是他的心里话。
真想把所有欺负她的人都关进牢里，永远都不要放出来。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
车子很快到达了南京主城区，下车之前，林薇接到了堂哥打来的一通电话。
“哥哥。”
这是她沉默了三个小时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程玉琛的声音沙哑，语带悲怆。他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也不忘了提醒妹妹：“爷爷是昨天晚上走的，脑溢血发现的太迟了。我爸他们把爷爷的遗体运回了家。现在家里奔丧的亲戚很多……你千万不要回来。”
“为什么，我进去给爷爷磕个头都不行吗？”
林薇的情绪有些崩溃，原来爷爷已经走了。她还想着说不定能和爷爷见上最后一面。
程玉琛坚决道：“不行，我爸和你爸，还有家里的几十名长辈，他们都商量好了，等你一到，就逼着你在爷爷的灵堂前认祖归宗……”
一切都是大伯和她爸算计好的，到时候，灵堂上会上演一出逼亲的大戏。
几十号亲戚会用抚养之恩逼着林薇回归程家，并且改名叫程诗雨。林薇势单力薄的一个女孩子，她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泼脏水？
程玉琛非常严肃道：“如果你在爷爷的灵堂前说不回程家，某些亲戚还会对你拳脚相加。薇薇，你可要想清楚了，是给爷爷奔丧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安全重要？！”
林薇无言以对，连爷爷的灵堂都是预先布置好的阴谋陷阱。
大伯和爸爸亲手张开了一张网，想把她给网进去，是看中了她背后和秦家的亲密关系。
还是秦浚生抢过了她的手机，回复道：“我不会让她进爷爷家门的，哥，你放心好了。”
他也下意识叫了程玉琛一声哥。
程家的混账东西很多，但程玉琛是个好哥哥，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薇薇。
程玉琛安心了，这才挂了电话，秦浚生嘱咐司机说调头回家。他不想带她去那种肮脏的地方吵架。
但林薇摇了摇头，来都来了，离爷爷家只有几公里，她还是想去看一看，只不过——不是进爷爷的灵堂。
车子最后停在了小区门口，林薇下了车，走进了一旁的车棚里。
这里停放着一辆三轮车，是爷爷小时候接送她放学的车，车斗里还有一张小板凳。
就在这辆三轮车前，她双手合十，静静的跪了下来。
……
一拜，感谢爷爷赐予的童年时光，她从来没有忘记爷爷奶奶的抚育之恩。
二拜，感谢爷爷教会了她最基本的做人道理。要做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人，永远保持尊严，不负初心。
三拜，感谢爷爷小时候每天逼着她背书认字，给她后来的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爷爷，就此别过。
孙女不孝，不能亲自在你的灵堂前祭奠。
……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风声轻轻徐来。
秦浚生盯着她一拜再拜的背影，没有出声打扰这一幕。
参差的阳光落在林薇的身上，将她纤细瘦弱的身影勾勒成了一幅画，有种庄严的圣洁之美。
她知道爷爷的遗体就在不远的地方，也知道这是今生的最后一面。可她不能毫无顾忌地走进去喊一声爷爷，因为一进去，就等同于落进了豺狼虎豹的圈套。
她不想让老人家尸骨未寒，就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想到这一点，秦浚生不禁心头一疼，林薇每次折腰弯下，就好像一把利刃刺中了他的胸膛。
只恨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不够保护她事事都能得偿所愿。
对着三轮车叩拜完爷爷，林薇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未干涸的泪珠：“浚哥，我的事已经办完了，我们走吧。”
秦浚生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然后一字一句道：“薇薇，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的！”
林薇怔了怔，她的脸抵着秦浚生的胸口，闷闷地哽咽了一声，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
***
回到了学校，林薇继续好好学习，和三年前一样，亲人的去世，并不会影响到她的学习心态。
哪怕是大伯和爸爸发来短信，骂她是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也从来不予理会。只是把爸爸和大伯的新号码全部都拉黑——
你们都不是我的亲人了，我听你们讲废话做什么？！
与此同时，程家作死的“福报”也到了。
秦浚生回到家后和父亲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让程景洪和程广华两个中年人双双失业吧！
以前，他们父子两还能忍一忍，让两个程家人给林薇打打工割韭菜，算是一报还一报。但是他们两居然图谋在灵堂上威逼林薇就范，这着实是挑战了秦浚生的底线。
如果不是程玉琛及时打来了电话，按照林薇的倔强性格，她是不是要被一大帮亲戚给当堂逼死？！
一想到这件事，秦浚生就非常愤怒。他绝不允许这两个人渣待在自家医院里混饭吃，所以和父亲一合计：干脆一起赶走算了！
三天后，两家医院同时做出了裁员决定，将程景洪和程广华辞退，收回他们的一切职称和退休待遇。
并且给了他们两极差的离职评价：不尊父老，不恤幼小，没有医德——确保他们二人以后找不到接手的单位。
这一下，程家那边简直是炸开了锅。
程广华和程景洪原本都是年薪好几百万的主任医师，都快到退休年纪了，退休以后的待遇也是年薪几十万。
这一下被辞退，几十年的辛苦都白干，他们当然不服，纷纷请律师上述，要告医院违规开除自己。
秦家见招拆招，也派出强大的律师团过去接官司，摆出一项项证据证明：二人没有医德，开除活该。
双方的律师纷纷登场，唇枪舌战打的是不可开交。
……
高三平静的生活下，每一天都是暗流涌动。
这天晚上，程玉琛再次给妹妹打来了电话，问她：爷爷头七，你去上坟吗？
按照他们老家的风俗，头七这一天，家里的晚辈都要去长辈坟前祭拜，否则长辈的灵魂都会走的不安心。
林薇当然不用跟大部队一起去上坟，但她可以等程家人都走了以后，独自去爷爷的墓碑前祭拜。
林薇想了想，是时候去看望一下爷爷的墓，她总不能一直畏惧程家人，于是让堂哥把陵园的位置发了过来。
爷爷葬在南京郊区的某个著名陵园里，她对这个陵园有点模糊的记忆——
小时候过清明节，爷爷带她去那里祭拜过太爷爷和太奶奶，周围有不少上个世纪的名人墓碑。
爷爷说：“能进这个陵园的人，都是给国家做过贡献的大人物……”
比方说：她的太爷爷太奶奶都是民国时期的江南名医，在抗日时期担任过解放军军医，还慷慨解囊接济难民，博得了程氏门楣的美誉，从此才有了百年世家的流芳。
没想到十年后，爷爷也葬在了太爷爷太奶奶的身边，这也证明国家与社会给了爷爷一生极高的评价。
她还记得那个陵园毗邻长江江畔，清明时节，江畔的杨柳树上飘来了许多柳絮。那时候，爷爷牵着她的小手，一步步沿着台阶往下走，周围的白色栅栏依次向下延伸……
等一等，柳絮？！长江江畔？！白色的栅栏？！
林薇忽然灵光一闪，小时候清明节扫墓的记忆，和梦境中的画面串联起来，居然有些莫名的重合！
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但神思已经镇定下来，先拿出之前画的图，再用手机上网搜索一下——南京XX陵园。
百度出来的图片，几乎和她画出来的梦中场景一模一样！
这里……就是她落水的地方！
◉ 069 溺水
4月2日一大早, 天气预报：今日下午有雨，早晨万里无云。
车子开了一路，中午到达了南京某陵园门口, 秦浚生打开了车门，刚要走下去, 林薇从背后叫住了他：“浚哥，我能不能一个人去扫墓？”
来之前, 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歹徒把时间掐的这么精准, 知道她会在爷爷头七当天过来扫墓, 那么这人一定是程家内部人。绝对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如果凶手看见她的身边有人，可能就不会动手了，那样就无法按照计划进行。
她不想把他带进任何危险中，就如同秦浚生也不会把她扯进任何危险中。
……
秦浚生刚想拒绝她的提议, 但看着林薇明显憔悴的脸色, 他终究是不忍心, 于是摸了摸她的长发：“薇薇, 我就跟在你身后, 不会打扰你扫墓的。”
林薇顶着他的一只手掌, 不着痕迹地撒了个谎：“我哥还在里面等着呢。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如果你和我一起进去的话，我哥问起我们的关系, 那就麻烦了……”
顿了顿，她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他：“浚哥，你就在外面等, 好不好？”
秦浚生心头一软, 面对林薇可怜巴巴的小眼神, 他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好, 我在外面等你。”
有程玉琛在里面，那么林薇应该是安全的。
再说程家人都已经离开了陵园，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事。
但没过多久，秦浚生就会后悔自己这么想了。
****
林薇扫完墓，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下走，她走的很慢，身边没有任何人在。
陵园里春暖花开，河畔杨柳依依，眼前草色青青，乍一看，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但不远处的乌云黑压压袭来，预告着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这一路上，她不断想起昨天和刘伯伯的谈话。
真要说起来，她也算是个纯粹的赌徒，把所有的筹码都赌在了刘伯伯身上。
……
“你觉得明天你去给爷爷扫墓……会有人半路谋杀你？”
昨天是周末，她给刘司杨上完了辅导课没有走，一直等到了刘伯伯下班回来，才把自己顾虑的事和盘托出。
刘宝平听完了她的诉说，倒吸了一口气，双手抱胸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态度非常严肃。
他是个职业刑警，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不是听信某人的片面之词。
“刘伯伯，我知道这件事很难置信，但我真的没有说谎……程家有人想谋杀我，明天是爷爷的头七，我会出现在爷爷下葬的陵园里，他们肯定会动手的！”
“薇薇，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恐吓信？还是你听到了谁的谈话？”刘宝平仔细询问下去，不放过任何细节。
“我只知道他们一定会动手的，时间地点都确定。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刘伯伯，恕我不能透露消息来源。”
林薇：我总不能说，我是做梦梦到的吧？
刘宝平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继续问道：“你觉得会是谁想谋杀你？动机和理由是什么？”
“可能是我的继母江淑琴，要不然，就是我的大伯程景洪。至于杀人的动机……继母一直防备我和她的两个孩子争夺爷爷的遗产。而大伯最近丢了工作，这件事和我有关系，他们都有可能怀恨在心。”
还有个怀疑对象是爸爸，但她不想说出来。
刘宝平：遗产分配矛盾导致的杀人动机，说得通是说得通。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怎么能立案侦查？
平心而论，他当然很同情林薇的遭遇。但公事公办，警察有警察的原则：“薇薇，光凭你的这些说辞，伯伯不会派出警力给你做安保工作，请你谅解这一点。”
林薇脸上流露出无比失望的神色，确定了落水地点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向刘伯伯求助。在她的心里，刘伯伯一直都是个伟光正的好警察。
实在不行的话，她才会把这件事告诉秦浚生，请求秦家的援手……
看样子，她只能让浚哥来帮忙了？
可是这样一来，秦浚生一定会问她：薇薇，程家人要杀你，这个消息源来自哪里？
按照他严谨的性格，他一定会刨根问底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可以敷衍搪塞任何人，却唯独无法敷衍得了他。
那样的话，她要么掉马甲要么自爆……
总之就是没法应付过去。
这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刘司杨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劈头盖脸一顿乱吼：“爸，你为什么不相信林薇的话？！她说有危险就肯定有危险！如果你不去保护她的话，那我明天请个假给她做保安！”
刘宝平刚想教训儿子一顿，但转眼一看，林薇的眼眶红了，她真挚感谢道：“刘司杨，谢谢你相信我的话。”
刘宝平心中一动，凭借他当警察的直觉就知道：林薇的表情，很像是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刘宝平再次询问道：“扫墓会遇到危险这件事，你还告诉了谁？那个秦浚生他知道吗？”
林薇摇了摇头：“浚哥他目前还不知道。”
刘宝平好奇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是你不信任他，还是怎么说？”
“刘伯伯，浚哥他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但问题是，如果他知道我想以身涉险，引出这个杀手来，那他会阻止我去给爷爷扫墓。这样杀手根本不会出现。”
其次，她根本无法解释自己的消息源来自哪里，浚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会耽误了计划。
“刘伯伯，我说的都是真的，请您帮一帮我！”
她的计划不能把浚哥给牵扯进去。
再说了，他还是一个重度晕血症患者，一见血就会晕厥。
带他去——搞不好会出什么差池。
……
刘宝平最后选择相信了她的话。
作为一名老道的刑警，他有对一个人说真话最基本的直觉。就算退一步讲，林薇只是担心一个人去上坟遇到危险，他也愿意保护她这一遭。
这个小姑娘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有父有母却过得跟孤儿没什么区别，他真的很心疼她的遭遇。
刘宝平坦诚道：“薇薇，没有证据证明有人要谋杀你的话，那就无法给你立案。但伯伯可以明天向公安局请个假，给你当一天的保镖还是没问题的。”
顿了顿，他还打趣道：“你放心，伯伯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还没老……如果遇到坏人，我还是挺能打的。”
“谢谢刘伯伯！”
她喜极而泣，立马站了起来，郑重向他鞠了一躬。
再一想，她还不放心道：“伯伯，那个歹徒可能会因地制宜，把我推进长江里……您会游泳吗？”
刘宝平点了点头，只当是小姑娘多虑了，于是安慰道：“伯伯一个人游过长江都没问题，你放心好了，伯伯每年夏天都救过不少溺水的人。”
“爸，我也跟你一起去给她当保镖！”刘司杨非常有小男子汉气概：“林薇你别怕，不就是给你爷爷上个坟吗？！我看谁敢在路上害你，老子一拳一个送他进监狱！”
……
时间回到眼前，林薇一步步朝着陵园的出口走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密。她尽量摁捺着心跳声，装作不经意间看周围的风景。
林荫小道走到尽头，往下一看，前方是长长一排白色栅栏，一直延伸到江畔的近水平台之上。
林薇记得自己就是在这附近落水的，再次提高了警惕。
啪嗒！——
身后传来一个人脚踩水潭的声响。
突然间，林薇感觉自己的头皮重重地疼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马尾辫，把她硬生生往后一拽。她下意识尖叫了一声，一股蛮力把她往江畔拖去，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刘宝平和刘司杨躲在树丛后看见了这一幕，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冲了出来，一个用手指，一个用警棍指着歹徒：“不许动！放开她！”
雨衣男一看有人来了，他没有放开林薇，反而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同时右手往腰间一抹。
刘宝平忽然瞪大眼睛，他太熟悉这个动作了，电光火石之间，明晃晃的刀子从腰间抽了出来，架在了林薇的脖子上，刀刃一面的触感异乎寻常的寒冷。
林薇甚至从刀身反光里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脸色，还有刘宝平刘司杨父子二人忽然停住的脚步。
“不许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男子的发音有些蹩脚，不像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他穿着一件褐色雨衣，全身都罩得结结实实。
刀锋紧逼，生死只在几毫米之间，林薇被他牢牢桎梏在怀里，一步步往台阶下的近水平台退去。
刘宝平和刘司杨都屏住了呼吸，雨衣男子劫持着林薇，他退一步，刘宝平就前进一步。同时，刘宝平用眼神示意儿子别跟上来，赶紧去叫支援。
刘司杨犹豫了下：今天不是出门执勤，爸爸身上根本没枪，只带了一个防身用的伸缩警棍。他不想让老父亲一个人面对带刀歹徒，那样实在太危险了。
“快滚，你想留下来添乱吗？！”
刘宝平大喝一声，用眼神命令儿子快去报警！
刘司杨这才咬了咬牙，一蹬脚，火速跑到了另一条小路上去打110。
雨衣男看跑了一个人，呼吸声更加粗重，他劫持林薇来到了陵园墓地下方的近水平台上。此时此刻，两人距离长江江面只有一个栅栏的隔挡。
林薇脑子转得很快。看这架势，歹徒想从这里把她给推下去淹死。但和梦中不一样的是，歹徒居然腰间还藏了一把匕首。
看样子，他非取她性命不可……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但雨衣男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把她给推下去，而是把她扣在怀里，当做人质和挡箭牌。
“我要一辆车。”雨衣男察觉到情况不妙，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加满油的车。”
刘宝平一边稳住歹徒的情绪，一边双手举着走近：“我可以满足你的条件，千万别伤害她！”
林薇咬了咬牙，想想一旦歹徒把自己劫持上了车……那么她的命运可能比淹死还悲惨。
还不如像上辈子那样落进水里，反正她会水中悬浮的自救方法，怎么说也淹不死！
她很快下定了决心，生死关头，求人不如求己，随时准备跳进江水里去。
……
这时候，雨衣男似乎踩到了一片湿滑的苔藓，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刀给割进她的喉咙里。
林薇抓准这个机会，脖子一缩，身体一弯，从他的臂弯里饶了出去，然后扑通！一声，纵身跳进了长江。
江水滔滔，一个大浪打来，瞬间把她给吞没。
一切都发生在两三秒内，雨衣暴徒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里的人质就落了水。
刘宝平的反应相当快，林薇落水的一瞬间，他突然发足飞奔，不等歹徒再次举起刀子，他凌空一脚踹向了歹徒的手臂，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
但这名雨衣歹徒的身手也非常敏捷，他退后了几步，避开了刘宝平的一个反手擒拿，迅速弯腰，从靴子里抽出第二把匕首，扎向了刘宝平的肩膀……
“刘伯伯小心！”
正在水里扑腾的林薇看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一张嘴，她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江水，不小心呛着了气管，却隔着一道水帘，看见鲜血染红了刘伯伯的衬衫。
她一下子懵了，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周身，导致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像石头一样往下沉去。
溺水之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脚踩不到底，头看不见天，肺部几乎都要爆炸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一股脑袭来。
原来真正溺水的时候，一个人是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的，她一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都忘了怎么去做悬浮姿势。
直到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秒，她听到水面上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薇薇！”
她知道浚哥来了，第一反应是：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提醒他：我在这里。
第二反应是：他不是不能见血吗？可刘伯伯流了那么多血……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070 命运
是夜, 林薇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再一次她梦见了上辈子的高三生涯，而且这一次的梦境很清晰，填补了所有缺失的空白地带。
原来命运是个最狡猾的小偷, 它偷走了岁月里最重要的一段记忆，那些念念不忘的感情, 如今终于一一回响。
……
梦的起点是她被孙亦卓不体面地轰出了奥赛班。
在那之后，她休学了一段时间, 直到期末才返回了学校。
结果高三上学期期末考的极差, 她变成了垫底差生, 再次丧失了学习的动力，干脆摆烂，开始浑浑噩噩度日。到了高三下学期，摆烂摆到隔三差五才回一次学校。
每一次返回学校, 她都会听到有关秦浚生的噩耗, 他的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 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和他匹配的骨髓造血干细胞捐献者。
一会儿是某某部位大出血, 一会儿是胸腔积液差点没救回来, 一会儿是医院实在没办法了, 只好用他父亲的骨髓进行半相合的移植手术，结果引发了严重的排异反应。
半年后，秦浚生抢救无效去世, 死于脑出血，当时距离高考只剩下了三天时间。
据说他去世的时候，由于严重的贫血和药物过敏, 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乌紫色, 血液里连一点血小板都没有了。
没有血小板, 人体就没有凝血功能, 各个内脏器官出血根本止不住，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学校方面是高考后才告诉了大家这个消息，特意把他的死讯压了下来，以免影响到同学们的心情。
那天全校举行毕业典礼，当她路过1班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悲恸的哀嚎声，几乎要把教室屋顶给掀翻。
班长贺奕站在讲台上，悲痛道：“老大说，他不耽误大家参加高考，所以让叔叔姨姨隐瞒了下来……”
这是个特殊的毕业典礼。没有鲜花与掌声，整个奥赛班的同学都在哀悼他的英年早逝，哭声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
她还在1班教室门口遇见了徐老师，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她出于礼貌打了一声招呼：“徐老师。”
徐老师抬头怔怔看着她，喃喃自语道：“他才19岁……他还这么年轻，老天爷为什么不多给他一点时间？！”
没错，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9岁。
秦浚生真的死了，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医学奇迹。
她嗟叹了一声世事无常，背着书包走向了校门，留下了这句感慨。
……
本来她以为，自己和秦浚生的缘分也就这样了，一个从未见过面，只听过名字的陌生同学而已。
直到离开学校后，她接到了一通电话，是秦浚生的妈妈何盈姿打来的。
何盈姿邀请她去秦家一趟，说是秦浚生临终前有东西留给她，请她务必去看一看。
挂了电话，她还很纳闷：奥赛班的校草秦浚生，全校第一名的学霸秦浚生，我都没见过他。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有什么东西留给我呢？！
出于同情的心理，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那是上辈子她第一次去秦家，也是最后一次去秦家。
见到秦妈妈的第一眼，她就震惊了。
何盈姿看面容才四十岁不到，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但是头发却是半黑半白掺杂，新长出来的发根是全白的。她是个极其美丽的中年女人，也是个未老头先白的母亲。
可怜天下一片父母心。
何盈姿红着眼眶拿出了一本日记，即使处于巨大的悲痛中，她仍保持着克制和优雅：“小林，阿姨今天请你过来，是因为小浚他临死前还在记挂着你。”
“阿姨，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她很抱歉道，以为秦家父母是认错了人。
何阿姨道：“不认识没关系，我也是看了他的日记，才知道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女生是你。”
她愣了愣，翻开了秦浚生的日记本。字迹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确实是他亲笔写的——
【去年冬天，我在考场上遇到一个特别可爱的女生。
我把她的眼镜给踩碎了，她乖乖牵着我的袖子，走到了女生宿舍门口。
她讲解诗句的样子很认真，她的笑容非常孩子气，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古诗词。
后来，我每次路过5班的时候，会偷偷观察一下她在做什么。观察得久了，我发现她是个学习勤奋的女孩子，每天不是在看书，就是在伏案写作业。
看起来，她不太会和人打交道，平常只和前排的一个女生讲话聊天，她也不喜欢体育课，很少去操场上散步。她最喜欢的科目应该是语文，但她往往会皱着眉看数学书。
听他们班的同学说，她是班上的学霸。她的数学成绩不太好，语文英语成绩倒是还不错……尤其是她的语文成绩，常常考到理科班里的第一名。
……她一个文科天才选手，怎么会选择读理科班？
后来打听了下，听她高一的班主任程老师说：她的理想是研制出廉价的癌症靶向药，所以才报了理科班。
她的志愿是考上北大药学院，拯救全世界的癌症患者。
看样子，她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
有的时候，我也挺嫉妒5班的男生，每个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她的身旁，和她随随便便说两句话。
她一般都会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无论哪个男生和她搭讪，她的态度总是挺不耐烦的，好像嫌弃他们打扰了自己的学习。久而久之，他们班的男生也就不会自讨没趣了。
他们放弃的太轻易了，其实她敷衍搪塞的样子也很可爱。
如果我是她的同班同学，我一定会天天凑到她的面前请教语文题。哪怕是看她不耐烦的脸色……
林薇，草木之微小的意思吗？
但她不是微小的草木，她是我心中的一片森林。】
……
日记的写作时间是秦浚生白血病发作前的一个月。
一个十八岁的大男生，心中住着一个可爱的小女生。这份懵懂的初恋情怀，从来都不为人所知。
何盈姿泣不成声道：“小浚去世前一周，他说要打电话给一个女生做个告别。那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快支撑不住了，他还想着和你说一句再见……”
她的眼眶也红了：“阿姨，我没有收到他的电话。”
“因为他不想影响到你参加高考的心情，所以放弃了和你说一声告别的机会。”何盈姿解释道。
最后，何盈姿把儿子留下来的这一本暗恋日记，归还到了它的主人手中：“小林，这是他喜欢过你的证明，答应阿姨，好好保管他的遗物，行吗？”
日记里面还夹杂着一张小小的便签——
【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你读这两句诗的样子很美……
你是镜花水月的迷离幻象，你是山间明月与清风朗朗……
我是追逐着那片月光的漂泊旅人，背负着不知所起的满腔思绪。】
……
他把她比喻成镜中花、水中月，多么美好而朦胧的暗恋意象，多么青涩而懵懂的少年情怀。
可是，这一切都知道的太晚了。
她答应了何阿姨：“我会一直好好保管他的心意，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忘记他的存在。”
上一辈子，她把这句话一直贯彻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
离开秦家后不久，何阿姨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国外，据说是不想留在这片伤心之地，以免睹物思人。
几天以后，她的高考成绩出来了，不出意外，成绩低的令人发指。连复读的分数线都没够得上。看样子，她的学历也只能是高中毕业了。
再过了一个月，她过完18岁生日，做出了一个成人的决定：去捐献骨髓造血干细胞吧！
她曾经抱怨过他的数学成绩太好，曾经想过个假设：要是秦浚生这个人不存在的话，那么孙老师就不会把我赶出奥赛班。这样一来，我的命运可能大不相同。
可是看完他写给自己的暗恋日记以后，这一切都变了。她终于走出了青春的象牙塔，不再抱怨命运的不公平。和秦浚生的英年早逝比起来，她至少还幸运的活着。
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上一辈子，她想当一名中华骨髓库的志愿者，是因为她感激他的存在。
秦浚生，谢谢你曾经那么喜欢我。
……
最可笑的一幕，发生在她抽完静脉血后不久，骨髓库的负责人打来了电话，暗示她和秦浚生的抗原全相合匹配上了。她才知道自己错过的人生有多么离谱。
只要她早去几个月，说不定秦浚生可以活下来的。
秦浚生活下来的唯一解药，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只可惜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
上一辈子的遗憾，终于在梦醒时分，化作了滴滴眼泪。
肆意流淌。
***
天光大开，给黑夜中迷途的人们指明一条前进的方向。
林薇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身在医院，周围的消毒水味道很浓烈。
她呆了好几分钟，细细回味这些清晰的记忆片段，把事情的前前后后捋了一遍，终于还原出了前因后果。
然后一股巨大的悲伤迎面袭来，梦中的种种遗憾与错过，真是一段段沉重的枷锁。
她一个人承受着这一切前尘往事，心口一跳一跳的发痛。
浚哥，你知道吗？
我上辈子去当中华骨髓库的志愿者，原来是因为你。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林薇连忙把脸上给擦干净，止住了不断往外冒的泪水。
刘司杨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她好端端坐在床上，他松了一口气，嘴里嘟囔道：“你终于醒了，要是你再不醒的话，我就要叫医生来看看你是不是被淹傻了！”
林薇嘴唇动了下，觉得嘴上有点疼，猛然想起来落水前的一幕幕，赶忙问道：“你爸呢？！刘伯伯他怎么样了？！”
刘司杨大言不惭道：“我爸没事，就是肩膀上受了点皮外伤，缝了几针。他这次差点在阴沟里翻船，幸好歹徒用的是一把不怎么尖锐的水果刀，砍不死的人那种。”
事发之后，他爸还挺羞愧的：堂堂刑侦大队队长，说起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夸下海口给小姑娘当一日保镖，到头来却没保护好她，还差点酿成了人质危机……
林薇放下了半颗心，她非常抱歉道：“刘司杨，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把话说的更加清楚些……”
刘司杨摆了摆手：“林薇，你千万别怪自己，你已经明说了会有人跟踪谋杀你，他一个吃公家饭的警察，居然没把你的话当一回事，真不知道他干什么吃的！就他这么糟糕的营救表现，我都怀疑他怎么当上一级警督的！”
林薇无语凝噎：“……”
怪不得你和你爸是死对头，吐槽父亲还是儿子最狠！
她继续问道：“那个雨衣歹徒呢？你爸把他抓住了吗？”
“被其他警察抓走了，听说他是个混血的华裔，警察正在审查他和你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有杀你的动机。”
说完，刘司杨拉开一张凳子坐了下来，脸色有些古怪和无奈：“你别老问别人了。我们都没事，倒是你自己往江里一跳，半天浮不起来，吓死个人……幸好秦哥他会游泳，我爸当时肩膀受了伤，还没力气下水去拉你……”
“是秦浚生把我捞上来？！”
林薇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秦哥他不光是把你捞了上来，他还给你做了半个小时的人工呼吸，一直等到救护车过来。”
刘司杨指了指她的嘴唇，怪怪一笑道：“山上路远，救护车来的慢了点，好在你福大命大，秦哥他的人工呼吸非常有效果，嗯……你也挺配合他的……”
林薇顺势摸了摸胀痛的嘴唇，下唇瓣上有个小小的伤口。一碰就疼，还有淡淡的一股血味，看样子是被牙齿咬出来的小豁口。这人工呼吸也太卖力了点？
呃……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细节的时候。
“浚哥他在哪里？”
林薇：她一定要好好跟他道个歉，连同梦中的那一份致上。
刘司杨露出一副你终于问到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道：“秦哥他把你抱到医院后就晕过去了，早上才醒过来。他妈在楼上照顾他，医生还在给他做全身检查……”
“我去看看他！”
林薇挣扎着要起身，浚哥有晕血症，她也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刘司杨摁下了她的肩膀，“你先别着急，秦哥让我问你一个问题。等你想好了再去见他，否则他不想听你讲废话……”
“什么问题？！”
“他问过你哥了，你哥压根不知道你在陵园里遇到了危险。他想知道，你怎么确定歹徒会在陵园里下手的？”
顿了顿，他加了一句：“他不想听到你模拟两可的答案，他要一个确切的消息源，你最好别想着糊弄过去，请你自己掂量掂量轻重。”
——果然是浚哥的口吻，这问题问的一下子切中要害。
林薇扶额头疼，她就是没法解释自己的消息源头来自哪里，所以才会去请求刘伯伯的帮忙。
如果跟他提前报备这件事的话，秦浚生会第一个逼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的消息来自于谁？你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你为什么不提前几天告诉我？
这就是秦浚生和刘伯伯的最大区别。
这么大的事，他是不会允许她隐瞒秘密的，他一定会追问下去，直到把她的嘴巴撬开为止！
林薇再次冷静的整理了一下心情，里里外外都梳理了一遍，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矛盾陷阱。
一方面，她在生活和感情上是极度依赖秦浚生的，这种依赖甚至超越了一般的亲情，完全是恋爱关系……
但另一方面，她在解决梦境中的困难时，却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比方说孙亦卓的问题，从头至尾，她就没问过他怎么赶跑孙老师，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
这究竟是出于一种规避矛盾的心理，还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我的重生之梦，绝对不能泄露给他知道？
那现在，该怎么去安抚他的情绪？
心思一转到这里，她请教道：“刘司杨，如果是你的……女朋友，把遇到危险的事隐瞒了下来，去请求别人的帮忙，你会怎么想她呢？”
“我会想啊，她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我，所以遇到麻烦都没想到跟我说一句，而是选择去求助别人。”刘司杨不假思索道。
这种问题是个男生都知道——女朋友把自己当做废物看待，他们会怎么想？！能怎么想？！
林薇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问道：“如果我只是害怕他追究消息源头呢？”
想编个天衣无缝的谎言瞒过他，真的太难太难了。
刘司杨再给予她一击暴击：“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秦哥他真的太可怜了。他那么喜欢你，他不顾一切跳进江里拼了命的救你……你居然都不信任他！”
林薇：“……”
糟糕，她这一次的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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