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老太太说是要收拾了炖鱼给外孙女吃,那就是正经置办上的,先是给鱼过油,然后把豆瓣酱和香料下锅炒了料,最后在把四斤多重的鲤鱼下锅烧上,豆腐是她特意用电动车拉了一板回来,取了四方方的一块儿切成大片炖进去,后来又放了粉皮。
这还没完,掌心捏一块稠稠的玉米面糊糊往锅边一贴,又多了一圈儿半边儿酥脆半边香嫩的贴饼子。
方卓也守着炖鱼的煤气灶目不转睛地看着,倒是跟旁边蹲着的毛老大的样子如出一辙。
盛老爷子路过看见了,忍不住笑。
“西西领回来的小孩儿一个赛一个的有意思,模样长得还俊。”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稀罕上了方卓也俊眉修目的英俊模样。
罗老太太看了他的腿一眼,说:“我放床头的羊毛裤子你穿了吗?”
老头儿脸僵了下,讪讪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腿:“这才几月,哪用穿羊毛裤了……”
“腿疼得站不起来你就知道是几月了。”要不是手里拿着炒勺,老太太说不定能敲自己老伴儿脑袋,“西西就是被你带的,也不爱穿羊毛裤,外面都结冰了还穿个线裤在那溜达。”
几十岁的老爷子只能缩着肩膀落荒而逃,逃避自己带坏了外孙女的指控。
前面靠墙的小桌旁边,盛罗对自己外公的遭遇一无所知,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那小米辣,啊不,小狼崽报复心可太强了,今天明明是周六!根本不是补课的时候,她竟然就要检查她的句式默写?!
理由还挺充分,她要用工作来这话盛罗当即就给她呛回去了,可看着小狼崽一脸认真,盛罗就只能认了,捏着鼻子从书包里拎了四线格本子出来。
小狼崽盯着狮子。
小虎崽盯着鱼。
唯一没有被盛罗划归动物园的陆序穿着围裙帮盛老爷子收拾桌子。
刚因为羊毛裤子挨了顿训的老爷子看见没话找话,看着这个漂亮后生穿着一条绿围裙,笑着说:“这个蓝绿小碎花的围裙西西都不愿意穿,你穿着倒是挺好看。”
陆序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摸了下一朵小花的轮廓,脸上还是微笑:“随手拿错了。”
放下手里盘子,少年的手背到身后想要解开围裙,却不小心勾成了个死结。
他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有人用手指顶在了他身后。
“别动。”
那根手指勾住了他的围裙。
几秒钟之后,盛罗解开了陆序后背的结,转回去继续对着要默写的句子愁眉苦脸。
陆序摘下围裙,走了几步回头去看盛罗,只看见了她垂头丧气的样子。
把围裙挂起来重新拿了一条,陆序长出了一口气。
写完了一个句子的间隙,盛罗转头看了看陆序。
楚上青看见了她的动作,小声说:“你今天看他好几次了。”
“啊。”盛罗继续写句子,嘴里说,“我发现他的衣服都是黑白灰三个色的。”
“如果别人这么做,我会觉得是为了装酷,但是他这么做,我觉得他是强迫症。”楚上青小声说。
“是吧?”盛罗很认同地点了点头,陆序的所有课本练习册和笔的颜色都是各自统一的,这当然是强迫症。
楚上青看着她:“我说的是英文句式,你要把这句话也写成英文。”
盛罗看向她,眨了眨。
“啊?”
“if复合句式的使用。”楚上青点了点头,头上的卷毛儿晃了晃。
盛罗几乎要惨叫,为什么有人明明是在跟她说话却又要她翻译成英语?!这就是全市第一聪明人的整人办法吗?
“强迫症这个词儿我不会写。”
“obsessive,作为名词的时候是强迫症患者,obsessive-pulsivedisorder的意思是强迫症,你可以简写成ocd。”
鱼香味渐渐飘满了小饭馆,埋头写英语的盛罗却觉得越来越凄凉。
“颜色强迫症患者为什么会穿错围裙呢?”
听见楚上青这么说,盛罗问她:“这里是用lourobsessive?颜色强迫症患者?还是lourocd”
楚上青看向她。
“我是在跟你说话呀。”
一只狮子被折腾得差点腾空而起。
……
炖鱼上桌的时候汤汁几乎要收干了了,用平时装菜的不锈钢大深盘装着,旁边还有三十个贴饼子。
底边儿香脆的饼子沾了红亮还有酱色的鱼汤,一口下去就像是一把剪子剪开了扎着肠胃的带子。
冬天的鱼肥,厚厚一层油脂藏在鱼皮下面,化在嘴里都是鲜香味儿。
已经炖变色了的豆腐和粉皮儿也都是好吃的,当年的新豆子、新地瓜做出来的东西都带着一种温厚的鲜气儿,似乎是一缕还没有被时光抹去的甜还藏在里面,又碰上了来自酱料蕴藏出的醇香爽辣和活鱼的鲜美,让人连细品都来不及,只恨不能用它们把自己的身体给填得满满当当。
除了这一盆鱼之外,还有一盘酸辣豆芽和雪菜炒肉丁,都是下饭菜。
盛罗饭吃了一半儿,终于忍不住看向了方卓也。
正好趁着还没上客和他们同桌吃饭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也看向了方卓也。
这孩子……她……没吃过饭吗?
方卓也是真的吃出了降生以来就没吃过饭的气势,整个脸恨不能怼在碗里。
老两口面面相觑。
盛老爷子用手指头比划了个“五”,又悄悄指了指饭锅。
罗老太太摇了摇头,比划了个“三”,然后指了指表。
盛老爷子瞪大了眼睛。
他想说这小孩儿一顿饭怎么也得吃五碗,结果罗大厨告诉他这小孩儿三分钟一碗饭还不一定吃多少呢。
放下筷子,站起身,罗老太太走进了厨房:
“我突然还想吃个溜肉段儿。”
老人仿佛是自言自语。
几分钟后,一盘溜肉段摆在了方卓也的面前。
一只小老虎已将吃的满脸都是油了。
楚上青根本没眼看,看向盛罗,她小声解释说:
“方卓也喜欢吃鱼。”
“哦……”看小老虎恨不能嚼碎了筷子的架势盛罗觉得方卓也这小孩儿大概不只是喜欢吃鱼,她是喜欢一切能吃的。
某只狮子的爪子有点痒,她甚至想看看自己要是现在去抽方卓也的筷子会不会把她整只小老虎都给钓起来。
“鱼尾巴吃吗?”
听见陆陆香香问自己,盛罗愣了下。
陆序用公用的大铁勺刮下了满满的鱼尾巴肉,送到了盛罗的面前。
盛罗看看铁勺,又看看垂着眼睛的陆香香。
“你是怕我抢不过她?那不至于。”
嘴里这么说着,她还是举起碗接住了鱼肉。
看见她终于不再看方卓也,陆序满意地低下了头。
“呼——”吃了六碗饭的方卓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了!”
“喜欢就好!”盛老爷子笑眯眯的,这么捧场的小食客他们可喜欢了,“以后想吃了就来。”
方卓也高兴了:“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带钱来吃饭,我姑姑就不用进厨房了!”
听了这仿佛劫后余生似的话,盛罗小声问楚上青:“她姑姑做饭得多难吃啊?”
楚上青转开了脑袋,头上的卷毛儿晃了晃:“我觉得方老师做饭挺好吃的。”
过了几秒钟,她又说:“没那么难吃。”
看着她的样子,盛罗更确定了那位方老师做饭一定很难吃。
非常、非常难吃。
有了这种认知,她看小狼崽和小虎崽的表情都裹满了同情。
看着她们变回二荆条领着小米辣的时候,她还把炸好的豆腐丸子给她们装起来当零食。
看着方卓也欢天喜地接过去,再看看盛罗一脸的慈爱,楚上青的表情逐渐麻木。
于是,高兴的二荆条带走了麻木的小米辣。
目送走她们,盛狮子拿起围裙打算进后厨帮忙炒菜。
陆序看着她拿的是架子上最后的围裙,连忙叫住了她。
“黄色配绿色,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说。
“好。”
盛罗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脱掉了身上的围裙,从另一边的墙上拿起了她常用的灰色围裙。
仿佛她穿的真是那个蓝绿花的围裙。
晚上七点多,陆序离开了小饭馆。
盛罗还在后厨房炒菜。
盛老爷子端着一个空盘子走到后院儿,突然说:
“这谁把个围裙放后院儿了?毛老大拖着在地上好一个蹭。”
盛罗看着锅里被翻炒的韭菜,突然说:
“姥爷,咱们以后就用黑色和灰色的围裙吧,别弄蓝的绿的了,不好看。”
“挺好看的呀。”老人展开了被猫玩坏的围裙,左看看,右看看,“这小碎花多稀罕人呐?”
“配我这黄毛儿太难看了。”
“哪有啊?我家西西长这么俊,穿啥都不难看呀。”
话是这么说,老人还是把围裙扔到了水池边上,赶集的时候在市场上买的,剪了当抹布倒也算不上多心疼。
吃饭的人渐渐少了,盛罗提着水壶到了后院儿打算洗碗,看了看那条委委屈屈的小碎花围裙。
她叹了口气。
拿起来直接把它撕成了两半。
棉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兀。
趴在窝里睡觉的毛老大动了动小鼻子,又继续打起了小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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