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情投意合——

    放下茶后, 司滢跟着山子往干清殿去。

    宫道的风直扑面门,山子扁着嗓门提醒她:“姑娘做些个准备,这事儿吧,恐怕不大顺利。”

    司滢反抓着袖子, 默默地想, 八成是皇帝老儿不肯点头了。

    走出一小段路后被人喊住, 司滢转身,发现淑妃跟了上来。

    淑妃还带着小皇子:“彦儿方才一直睡着,还没来得及去御前, 我顺便带他去请个安。”

    小往几句,一道向干清宫去。

    等进了殿里头, 却发现不仅太后来了,泉书公主也在。

    再看皇帝,虽然刚从漏水的船上撤回宫, 但好像没怎么吓到, 又或许受了惊吓,可河东降雨的事令他振奋好些, 总之没再躺着见客,而是穿了鞋坐在太后旁边。

    只是两道眉毛凑作一处,看见小皇子的时候,才稍稍松开了些。

    “怎么把彦儿带过来了?”皇帝问。

    淑妃给太后与皇帝各请了安:“昨夜里彦儿哭闹不休,几乎彻夜未眠,所以这趟睡了好长时辰,才醒的。他皮得坐不住,正逢臣妾听说陛下好些了, 便想带他来御前走一趟, 看陛下能否哄得住他。”

    昨夜皇帝遇险, 皇子哭闹不休,很难不令人想到父子间那份藏在血脉里的感应。

    皇帝明显被触动,只是很犹豫:“朕不懂怎么抱孩子,恐怕哄不住他。”

    淑妃也不多说什么,笑着将儿子递过去,把他最喜欢被抱住的姿势教给皇帝。

    小皇子这会儿还算听话,被接过去时象征性地挣扎了下,但当屁股落到皇帝肘弯,头挂在皇帝肩膀上时,他乖觉下来,张嘴往皇帝脖子上涂了一层口水,一笑,又是一道哈喇子。

    “臭小子,把你父皇当冰糕了?”皇帝出声低斥,然而落在儿子背上的手与其说是拍,不如说是抚,还顺便牵了下衣角:“长个子了,也沉了。”

    掂完身量,皇帝又去摸儿子脸上的印,宠溺地笑了笑:“睡得多酣,刻字了也不曾察觉。”

    他们父慈子孝,司滢只顾着瞥自己哥哥。然而哥哥低着眼眉,不说话也不看她,神情瞧不真切。

    倒是太后旁边的泉书公主抬手招她,问她有没有受伤,又直言道:“掌印说要让谢大人娶你,你怎么想?”

    这话直接挑起议事,皇帝短暂享受过父子情,把孩子还给了淑妃那头。

    “此事,朕觉得有待考量。”他端坐着,仍旧一幅老态度,望向太后道:“昨夜事发突然,危难之时顾不上太多,谢表兄之举盖是营救心切罢了,况且还有陆慈……”

    “这简单,一起指了就是。”太后眼也不抬:“哀家听说船找过去的时候,她们一个身上披着男儿的衣裳,一个头上搭着男儿里衣。这般已然算有肌肤之亲,况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杨掌印说得对,倘使不给个交待,就怕姑娘家名声要坏。”

    泉书连连点头:“都讲我们北坨人是不懂文不通礼的蛮子,可在我们那里,如果共度一夜男的还不愿娶,是要被姑娘家里的阿爸阿哈打断腿的。”

    她扬着腮去看皇帝,好奇地问:“陛下,我常听说缙人尊儒,最重礼教了,男女间可是有大防的,现在他们都脱衣裳了还不成婚,合适吗?”

    皇帝有些尴尬。

    北坨送个女儿过来找夫婿,本来打的就是学儒礼的名号,如果不能应了她这话,就怕缙朝颜面要受损。

    但要答应,皇帝却并不愿意,于是仔细忖了忖:“就算如此,也是一时权宜罢了,人命关天,俱是施救之举,不该与男女之礼一概而论。况朕之顾虑还在于,倘使就这么潦草指婚,往后再遇这样的事,谁人还敢出手搭救?”

    皇帝的话听着也很在理,毕竟事情开了先例,再想禁止就难了。要有人存心仿效,还能以此骗亲,长久下去,必成歪风邪气。

    司滢余光侧了侧,见太后并无反应。

    听了皇帝的话后,她一幅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看起来也没太执着,更像是顺手能帮就帮,帮不上也不勉强。

    这样一来,司滢更闹不大清她的动机了。

    久无人开口,皇帝心头一松,只他正料想事情该就这么过去时,泉书有妙计了。

    这位蕃国公主很灵秀,一拍扶手就有了主意:“这个简单啊!陛下拟旨不提这件事就好了。”

    一众注目中,她对皇帝侃侃而谈:“您是天父,惯有积善之心,见他们情投意合,想成人之美于是顺手指婚,这不就得了?”

    好像……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于是境况忽然古怪起来,皇帝面色斑斓,太后缄口不语,杨斯年也仍旧恭顺地垂着脑袋,不像是要说什么。

    似乎到了僵持的地步,作为唯一当事人,司滢才抬眼,撞上淑妃的目光。

    是她一贯的平淡与温和,但此刻那目光当中多了些什么,似能直窥人心。

    对视几息,淑妃忽然开口道:“冒犯司姑娘一句,昨晚除去披衣之外,你与谢大人……可还有何逾矩之举?”

    脸立时红起来,司滢嘴皮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淑妃便转向上首:“想来是有难言之处,太后娘娘,陛下,倘使信得过臣妾,可否由臣妾私下听她一言?”

    太后不置可否,一幅高高挂起的姿态,皇帝眉头紧拧三分,最终在淑妃的视线中颔首:“自然是信你的,去吧。”

    淑妃起身,领着司滢去了偏殿,二人在殿里交谈片刻,淑妃才又回了原处。

    几步开外先行礼,她先是把司滢那里听来的说与太后,接着去到皇帝身边,近耳告知。

    皇帝好似不习惯与她这样亲昵,在她弯腰贴耳之际,面容浮现出不自在的神情,搁在膝上的两手甚至还抓了抓袍面,瞧着竟像是在紧张。

    然而听完,他彻底沉默下来。

    耳边是太后无情无绪的发问:“事到如今,万岁如何作想?”

    皇帝敛起睫,眼底是淑妃垂顺的褶裙,随着风向和步伐而律动。

    好半晌,他伸手摸了摸耳朵,才又重新端正坐姿:“既如此,朕便当了这个月老吧。”

    消息传到偏殿,司滢如坠云雾。

    而最出乎人意料的,是太后亲自择吉,且那个日子近得很,就在半月之后。

    “哥哥……”她嚅嚅出声,手指头忽然搬不过来了。

    杨斯年打断她:“不用数了,再过十五天,你便能嫁入谢府。”

    用的是“能”字,司滢一下把手背过去,露了个笑脸。

    瞧出那笑中的不安,杨斯年声音放缓:“我想过了,这样也好,最起码,你和他当真有情。”

    哥哥忧心忡忡,司滢很想耍宝,但更想叹气。

    这份成全背后有多少挣扎,恐怕不是她靠想象就能共情的。

    其实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比如与其看着她留在宫里,不如让她嫁给谢菩萨,也算成全了他们二人。

    再有,就是皇帝时日无多,万一她真充了后宫,皇帝临死前学先帝弄个朝天女出来,赏她三尺白绫,那才叫一个惨。

    “哥哥,咱们回家么?”司滢捞起哥哥一条手臂,栖了过去。

    杨斯年点点头:“可以收拾东西了,回家摆香案接圣旨。”

    兄妹两个走出殿外,杨斯年还有公务先行了一步,司滢走出干清宫,碰见守在夹道的泉书。

    见了她,泉书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近了就连喊几声恭喜。

    司滢脸颊微烫:“还没向贵主道过谢呢。”

    泉书摆摆手:“到时候请我喝杯喜酒就成。我正想观摩下你们缙人的婚礼,看看是什么样的,好做个准备。”

    做的什么准备,不言而喻了。

    司滢笑了笑,赧然道:“贵主若不嫌弃,到那一天可以早些去我府里,从,从开脸看起。”

    “开脸是什么?”泉书虚心求问。

    让个姑娘解释开脸,即便已是待嫁之身,司滢也不大好意思,于是含糊着说了个大概,泉书便当听了个新鲜。

    二人站在夹道聊了片刻,与泉书分别之后,司滢先是去找了齐湘。

    这件事确实很乌龙,她笑得为难:“真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齐湘拉她坐下:“怎么会,你们帮了我才是。”

    拟旨之前,皇帝派人来问过些事,还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陆慈。

    不愿意就要留在宫里,她当然选前面那个。

    最重要的是,经过福船漏水之后她突然意识到,确实有的是人不想让她留下来,但撵她出宫的手段,却不见得她能承受得住。

    眼下这样,倒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禁苑一游,其实时日很短,却像一场漫长的梦。

    走出宫门,俩人不约而同长吸一口气,傻子似地吐出来,再没头没脑地笑。

    可这笑没多久,被双双出现的谢枝山和陆慈打断。

    两个面完圣的男人站在宫门下,幽幽地望着她们。

    司滢还好,齐湘刷地红了脸,转身就走。

    陆慈大概没料想她是这么个反应,气得嗳嗳直叫:“我都没跑,你跑什么?”

    这张嘴是真不讨喜,齐湘不仅没停,挎包袱走得更快了。

    司滢过去,恰见谢枝山点了陆慈一把:“愣什么,还不去追?”

    陆慈没脸透了,直着眼在他二人间看来看去:“拉我共沉沦,你们两个好得很!”

    话甩得凶,该追还得追。他简直拿出了捉捕凶犯的架势,大步迈前,去找齐湘拉扯。

    司滢眼睛跟过去,直到肩膀被一柄泥金折扇敲了敲。

    她愣头愣脑转身,谢枝山唰地展开扇面,露出半张欲求不满的脸:“瞧错人了,那是齐家的未来姑婿,不是你们司家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洞房。

    关于番外我看到大家留言了,有想看上一世的,看谢老太的,还有看陆慈的,唔,我好好想想。

    【感谢投雷贴贴贴】往昔的客船:火箭炮1枚、手榴弹1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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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成婚(加更)——

    司滢眼睛睩睩地转, 只盯着他,但不说话。

    谢枝山移开扇子:“宫里呆傻了,还是高兴坏了?”

    司滢支着眼:“太后娘娘为什么突然帮忙,还指了那么近的日子成婚?”

    谢枝山阖起扇子, 手指抚过扇褶边缘:“大概, 想抱外甥孙了?”

    这话听起来半真半假, 司滢心里动荡:“十五天,怎么像是生拉硬拽,赶驴上磨?”

    谢枝山渺起眼来冲她笑:“你说谁是驴?”

    司滢尴尬地摸了摸脑门:“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哥哥说万事留个心眼,我是担心你……”她忙去看他的腿:“伤怎么样了?”

    谢枝山说不妨事, 复又温软看她,慢声慢气:“放心,到咱们成婚那日, 一定能洞房。”

    “谁问这个了……”司滢奇窘:“我是问你伤。”

    “伤养上个一旬, 应当就好了。”谢枝山享受着她羞答答的模样,最后伸手捊捊她的发:“这回, 真得等我去娶你了。”

    伤养一旬,从接圣旨到成婚当日,也就半个月而已。

    半个月说过就过,然而这些天,也足够发生一两件其他的事。

    比如贵妃闹说自己坐了胎,结果太医去几拔,个个都说没怀。

    虽犯了事但不曾真正处置,她便还是贵妃, 对这症侯, 医官们自然有许多文雅的解释。但实际粗俗些讲, 就是撒臆症,妄想自己有了龙嗣。

    假孕风波后,贵妃又卧病几日,据说病得挺严重,茶饭不进。

    到底恩爱一场的人,加上西宁侯替女请罪,皇帝便开了趟恩,令侯夫人去棠明宫看过一回。

    据说侯夫人出来时候哭成了泪人,直说女儿遭罪了,瘦得不成样子。

    那天侯夫人求见太后,太后没心思见,找借口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一片愁云惨雾中,替贵妃在御前求情的,倒是淑妃。

    淑妃说贵妃年纪尚轻,所思所行该是一时糊涂,让皇帝念她往日伴君之功,从轻发落。

    受害者的求情向来是最抵用的,加上淑妃近来得宠,常被召去御前陪膳,带着小皇子,一家子乐乐和和。

    是以过上两日,旨意到了棠明宫,贵妃被降为贵仪,禁足一月,抄经思过。

    除却后宫的事外,再有一宗顶顶重要的,便是福船漏水的案子了。

    查来查去,查出工部几个匠吏失职,福船湿损没有检修到位,木楔打不牢实,缝也没能捻好,才致使水漫船底,惊了圣驾。

    总体来说,俱是疏忽之过,可皇帝不信,要求再查。

    这样态度,摆明是咬定背后阴谋,有人欲对圣驾不利。

    于是受圣意,锦衣卫与大理寺联合起来,再度彻查福船走水之事。

    到处都忙,司礼监也不例外。

    宫里呆这么久,杨斯年也不是没经手过精细活计,但到要嫁妹妹了,才发现自己一个大男人有多难办。

    婚仪繁琐,任上又丢不开手,他正觉分身乏术,好在这么个当口,祝家人伸了援手。

    祝家感念他当年曾替醉酒的老爷子解过围,加之底下两个姑娘又交好,于是操持起来尽心尽力,还备了添妆。

    杨斯年深知宦海之浊乱,利益之错综,故这么些年来,从来不与哪方走得过近。

    当年祝老侍郎因醉酒而御前失态,他之所以出面斡旋,一是为了替皇帝挽回面子,二也是做个顺水人情。事后倒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派上这样用场。

    这日提前得了空,杨斯年出宫回到府里。

    过一桥廊,见有人单腿跪在椅靠上,正拿糠渣喂鱼。

    走近些,见那人头戴一支鹊头簪,两只眼睛格外的大,是祝家那位姑娘。

    眼睛大的姑娘杨斯年也见过,近来常到他府里的泉书公主也是。不过泉书公主瞳色浅,明显番邦模样,这位则是杏核眼,两头尖中间圆,腮颊团白,娇娇俏俏。

    发觉他过去了,她慌得把手里鱼食全撒进池子,兢兢地同他行礼:“厂公。”

    杨斯年也回了个礼:“又劳姑娘过府操忙,辛苦姑娘。”

    他玉带红靴,日隙转过,眼眉俊迈,看得祝雪盼耳轮微烫:“厂公多礼了,其实没什么忙的,明天去谢府铺房,只等大礼就好了。”

    得圣上指婚,合婚择吉等一应繁琐礼事都不用忙,比寻常人家确实省便不少。

    杨斯年颔首,见她望着身后下人托着的东西,便主动解释道:“明日铺房要的帐子,托尚衣局赶制的。”

    祝雪盼愈加多看两眼,细声惊讶:“常听说尚衣局姑姑们手艺精巧,这帐子肯定很特别。”

    杨斯年记下她的艳羡,来日这位祝姑娘大喜,他会借胞妹的手送上一顶,也算是小还一份人情。

    须臾,司滢来了。

    “哥哥下值了?”

    杨斯年看她装扮:“打算出去?”

    “干娘今日到,我去迎一迎。”

    杨斯年点点头,叮嘱道:“码头迎一迎就好了,或者把人请到家里来,婚前三天不能见面,这个你该知道。”

    “晓得啦。”司滢拽着祝雪盼走了。

    未婚夫妻前三天碰面,抛开吉不吉那一套,说起来也不好听。

    出府到了马车上,祝雪盼逗司滢:“后天就要嫁了,昨晚没睡着吧?”

    “睡着了,还睡挺好的。”司滢故意说反话,又问她:“你呢?前两天不也相看去了?怎么样?”

    “还行吧。”祝雪盼拿手指在车厢板子上写字,慢慢说:“是长公主的夫家侄儿,人还算老实……我爹娘挺满意的,祖父也觉得可以。”

    司滢问她:“那你怎么想?”

    “你和湘湘都有归宿了,我还能挨多久?”祝雪盼咂了下嘴,又把脑袋一掰:“那人还算聊得来,嘴也不花,也挺体贴。”

    说完挑开窗帘子往外瞄了瞄:“唉?那是不是小阁老?”

    司滢支起肩看了看,粗辨身形,应该是赵东阶。

    他拄着根拐,还是锦衣仆随,除了腿没好利索,瞧不出有多落魄。

    “徐姑娘是不是回教坊司了?”祝雪盼问。

    司滢点点头:“好像是回了。”似乎是在贵妃降位没多久,徐贞双就被放了。

    也没什么好看的,祝雪盼打下帘子:“我祖父说赵府最近事情不断,如今门庭冷清,无人敢挨。”

    应该都是这样,没有长久的富贵和热闹,高高低低,人生常态。

    马车奔了过去,檐铃的声音引来注视。

    “是杨斯年的妹子。”随从拔回目光,挡住嘴问:“大人,后日便是婚日子,可要掳了她……”

    赵东阶垂目一扫:“你是打量我近来太闲,要给我找些事情忙活?”

    “小的不敢。”随从连忙收嘴。

    赵东阶容色阴冷:“还有脸提杨府,当初要不是你们办事不牢,怎么会给杨斯年发现?”

    这是不争的疏漏,随从喏喏地赔罪:“确实是小的们办事不利,只是也没想杨掌印会直接去寻了谢大人,更没想到他那妹子在谢府过得居然不错,恩大于仇,倒让谢府躲了一回。”

    “躲一回?”赵东阶森然地笑,挲过手柄:“登高必跌重,他如今风光,有当新郎倌的日子,却焉知不会有蹭蹬之时?”

    随从赔着笑了两声,把他伺候上了马车:“大人可要回府?”

    车帘撂下,传出赵东阶冷沉沉的吩咐:“去教坊司。”

    相距不算远,到达之时,徐贞双亲自给开的门。

    遭过磋磨,人也差点瘦脱相,但她明显打扮过,脸上推的胭脂带来些红润气色。

    赵东阶打量她:“我收到消息,说你想见我?”

    徐贞双应了一声,前去待要搀他,被无情地伸手推开。

    赵东阶绕走过去,到凳子旁边,信手扯过她一件衫子垫着,这才坐了下去:“你几时这样了得,竟能从这里往外递话了?拿什么交换的?”

    徐贞双难堪地僵着脸,半晌挤出一句:“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赵东阶含笑看她:“那也不错,终于意识到你这张脸有什么用了,可喜可贺。”他舒展着欣长的身子,赞赏道:“想来没了我,你一定也能在这教坊司吃得开,如鱼得水,要什么来什么。”

    徐贞双掐疼了掌心,尽力匀着声气,走到茶桌边斟了盏茶,递给赵东阶。

    赵东阶含笑看她:“下的什么毒?”

    二话不说,徐贞双仰头便饮。

    她喉咙细,喝得又太急,很快便呛得直咳。

    等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被赵东阶扯到腿上,立时一只手抄到襟沿:“有话直说,别跟我玩苦肉计,否则我回去就唤人押了你弟弟,把他喂给狼狗。”

    “还敢提文禧,你以为还能骗得到我?”徐贞双动了动,气息像被挑开的线,乱了两轮。

    赵东阶温柔地扁下指腹:“怪不得敢在我父亲跟前叫骂,再向我装可怜,原来,是知道你弟弟被人救走了。”他指关并住,把脸也靠过去:“人在谢枝山手里吧?他怎么威胁你的?不弄死我,就把你弟弟交给衙门断罪?”

    徐贞双没有正面回答,她察觉他一寸寸的需要,咬过那阵细细的汗意:“劝太后隐退,彻底还政于陛下,你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原来是当说客。赵东阶一哂,蓦地把她抱起。

    教坊司楼厅众多,耸峙而立,檐上瓦当承着日阳的光。

    外间有人在奏箜篌,音色清亮且浮泛,似昆山玉碎,直把人的神魂都抛到半空。

    乐人罗袖卷起,摇指如飞,声音泠泠更似雪山清泉。

    过了许久,那调门仿佛还牢牢扒在耳边,徐贞双鬓贴着细汗,两眼望向赵东阶。

    赵东阶冷漠地束着革带,扣好组玉后,伸手从锦垫下摸出纸包:“是谢枝山给的?什么毒?”

    “乌金散……他曾经想在死牢,自我了断的药。”徐贞双紧紧抿了下唇:“反正你也穷途末路了,你保太后,我保我弟弟,不好么?”

    “所以你想让我同你一起死?”赵东阶拿着纸包在鼻端闻了闻,一扯嘴角:“我死在你手里,太后再争也无益,干脆如你说的还政于帝,颐养天年?”

    见他起身要走,徐贞双扑过去:“就此罢手不行么?你确定你身边还有可用的人?”

    “这与你何干?”赵东阶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解开:“要死你自己死,我还没到全盘皆输的地步,何至于同你这么个贱人共赴黄泉?”

    徐贞双促促地望着他。

    他生得很好,风华动人,然而面相虽惊绝,眉心却不甚开阔。这是心胸狭隘的佐证,就如他眼下惯用的那一套。

    都这时候了,还在用自大掩盖自卑和恐慌。

    她搭着床柱:“你以为,我就没有退路么?”

    “你有没有退路,与我并无关系。你是死是活,悉请自便。”

    赵东阶站起身,八风不动地俯视过去:“看在你跟了我一场的份上,我会着人替你收尸。至于你那没用的弟弟,你都死了,谢枝山应该会放他一把,那你也能瞑目了。”

    听他这么说,徐贞双笑起来:“自轻自贱,又自命不凡,到这个地步,终归是我太天真,把你想得太好了。”

    她挑直了腕子,举手拔理头发,目光轻飘飘扫过去:“你大概以为自己是个天地不惧的疯子?错了,你不过乖僻爱拿大,嫉贤且妒能的庸才罢了。”

    一句句,利锥般剖人血肉。

    赵东阶撑着手杖,目光逐渐幽邃起来,像能吞吃了她:“从你头一回骂我畸形开始,我就该推你下井。”

    徐贞双先是怔然,接着冷笑:“你很后悔,我何尝不是?那晚我就不该去见你,更不该……”

    “不该什么?”赵东阶看起来要走了,大发善心地回头瞥一眼。

    徐贞双在他的视线里尖锐起来:“你可曾羞愧过?一面醉着酒对我诉情,一面却狠着心肠往我府里塞信,害我父亲,害我全家!”

    赵东阶牵起唇角:“你父亲本来就该死,除了通倭之外,查出来的罪名里哪一桩冤枉了他?”

    说罢再不逗留,拧身离开。

    一跛一拐的背影消失,徐贞双闭了闭眼,疲惫中想到一句话:惯常背光的人,也必将死在荫暗里头。

    ……

    近酉时,武昌的船到了。

    司滢上前接应,与沈夫人说上几句话后,元元抓了根糖葫芦给她。

    糖葫芦红彤彤的,剩下孤零零一颗在上头。

    沈夫人看笑了,说:“前面渡口停买的,剩一粒他就不愿意吃了,但又不肯给别人。我当他举着玩呢,还担心这签子戳着他,这会儿倒知道了,原来是要给姐姐吃。”

    司滢接过糖葫芦,又牵住元元:“干娘去我府里坐坐么?”

    “不着急,有的是机会。”沈夫人指了指那几口满漆的嫁妆箱子:“先让人把这些运过去,明天铺完房,我跟着催妆的一起去。”

    包了这活计是苗九与时川,二人满脸喜气:“大姑奶奶放心,等回府系红绸子再把囍字贴上,咱们一定好好送到。”

    见了他们俩,沈夫人往谢家一辆马车瞧了瞧:“这是谁来了,怎么金面都不肯露一露?”

    里头很快传出谢枝山的声音,喊了声姑母。

    沈夫人抬手做了个搭子,遮着太阳走过去:“谢大人如今官威可不小,来接人,连马车都懒得下了?”

    “婚前三日不能见面,还请姑母恕侄儿无状,待回府后,侄儿一定给姑母大礼致歉。”谢枝山的声音很无奈,也很诚恳。

    了不得了,明明是新郎倌,他倒跟马上要出阁的大姑娘似的,帘子里一钻不敢出来。

    外头几名女眷不约而同笑起来,极尽调侃。

    在司滢被元元督促着吃了那颗糖葫芦后,两方人这才各自辞别,驾着马车走了。

    回杨府不久,苗九和时川也运着妆箱过来。卸下箱子后,苗九还又转递了个东西给司滢。

    “郎君看少夫人喜欢吃,便特意买了这个,说山楂吃多了胃酸,这个比山楂好吃,让少夫人试一试。”

    所谓比山楂好吃的,是一只桃。

    司滢见过冰糖山楂,见过冰糖红枣,甚至见过冰糖香蕉,但还是头回见桃儿淋糖稀的。

    她带着往房里回,没忍住在路上咬开,哪知糖衣一破,汁水就沿着签子流下来,糊了一手。

    但该说不说,桃子确实甜,以致于到成婚头一晚,她还隐约能回味那股子蜜味。

    天亮就是大喜的日子,拜过父母家人的牌位后,兄妹二人坐在桌上用了餐饭。

    期间司滢问哥哥:“这回赐婚的事,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帮忙?她是不是要动什么手脚?”

    杨斯年好笑地看过去。

    别的姑娘出嫁前都在担心夫妇婆家小姑子,或是担心明天不够好看。她倒好,惦记起这些朝堂纷争来了。

    “你安心当新娘子就好了,管这些做什么?”

    得了搪塞,司滢一个人忙着去倒茶,走来走去嘀嘀咕咕。

    杨斯年无奈地拍了拍前额:“赵家时日无多了,最近被逼得紧,太后兴许会有些偏门的心思。但也用不着怕,天大的事有你男人担着,他担不下,哥哥还在。”

    他曾想的是,谢枝山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罢了,念书做文章的功夫或许令人钦佩,朝堂捭阖又岂是翻书翻得出来的?

    可后来仔细观察过,才发现有些人,确实方方面面都值得另待一眼。

    饭食撤下后,杨斯年又笑着说了句:“小芽儿,这可是你出嫁之前,咱们兄妹最后一顿团圆饭了。”

    司滢一顿,眼眶乍然便湿了起来:“哥哥放心,我会常回来的。”

    杨斯年摇头:“今日过后你便有自己的家了,该顾着那边才对。况且你嫁走了,我也不会惦记着回府,对我来说,府里跟宫里值房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话,催得司滢心头隐隐牵痛,眼泪很快打湿了鼻梁。

    不是矫情也不后悔,是陡然便生出的,马上要离开父母兄弟时的那种留恋。

    分明哥哥还是哥哥,然而家马上要成娘家。她才和哥哥相聚没多久,就要扔下他嫁出去,她好愧疚。

    见胞妹这就呜咽起来,杨斯年哭笑不得,过去好生哄了一番:“我不过随口感叹罢了,你怎么抽答上了?可快别哭,仔细明天眼睛要肿,给人瞧了笑话。”

    好说歹说,总算是没再打噎了。

    司滢齉着鼻子说了好多话,细细碎碎叮咛哥哥,管家婆似的。

    杨斯年替她揩了揩泪:“哥哥是个半残,这辈子没有更多指望,只想你能过得好。日后你有了孩子,我也能看得见,能听孩子喊一声母舅,我满足了。”

    司滢抹了把脸:“哥哥放心,我会好好的。”

    她哭脆了鼻子,鬓发都飞到脸上来,杨斯年打湿帕子给她擦,有一种当爹又当妈的辛劳感。

    兄妹两个再叙了一会儿话,眼看天时不早,杨斯年推妹妹去睡:“可能睡不了多久,但眯个眼也是好的,明天忙起来,肯定累得你找不着脚后跟。”

    这话不是白说的,更不是唬人的。

    婚仪冗繁,翌日天还没光,司滢就蒙着眼睛被叫起来了。

    还好一应杂事有祝家和沈夫人操持,她只管坐着打扮就行。

    天麻麻亮,人已经洗过一趟,等干了头发套上谢府送来的大红里衣,司滢坐在妆台前,受人摆弄起来。

    擦了层粉开始绞面,她疼得小声嘶嘶,元元大概以为她在挨打,于是路都走不稳的孩子,过去就踩人的脚,最后被沈家二嫂嫂抱出去哄了。

    扯成八字型的活套在脸上滚来滚去,泉书公主扒着梳妆台,看得也是眉毛直跳:“这不等于上刑吗?你们怎么这样折腾新娘子?”

    三全妇人笑着说:“贵主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大缙习俗。新娘子绞脸一生一次,既图吉利,绞完鬓角齐整了,脸蛋儿也能更光洁。”

    好容易绞完,泉书上手摸了摸:“好像是比我的滑。”

    等绞完脸再换衣裳,天角亮堂起来,渐渐有喧阗纷拥的声响了。

    男方家的接亲轿子来得早,几遍催妆过后,司滢被哥哥背上花轿,在阵阵炸耳朵的吹打之中,到了谢府。

    轿门受了三支羽箭之后,帘门被掀开,一只手伸到喜帕底下。玉白的掌面,骨节流畅,指尖清爽。

    她搭过去,被他稳稳牵出。

    落地后,踩过青布和毡席,再从草垫和秤上跨过,便入了谢府。

    新妇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既要跟着傧相走礼,还要撑着精神面对所有人的打量,仪态必须端着,不管累到哪样地步都不能垮肩。

    半天下来,她感觉脖子完全不能摆动,两肩也石僵起来,戳一戳颈子,大概硬得能磕鸡蛋。

    等撒帐合髻过后,宾客们补喜娘带出去,终于才有了喘息的空档。

    司滢累透了,踢一踢旁边那只脚:“快掀盖头,我要不行了。”

    毫不温存,开口就催命似的,仿佛立马能躺个四仰八叉。

    幸好新郎倌体贴,并没有啰嗦什么,很听话地去拿了喜秤。

    帕子被利落挑开,男人坦坦荡荡站在跟前,喜服长而阔大,被他一身清骨挑得翩逸挺拔。

    房内喜烛跃跃,生动了那副眉眼,简直像练过神韵的花旦。

    他微微笑着,眼波淌过她的脸:“娘子。”

    司滢咕地咽了道口水:“……我好渴。”

    作者有话说:

    天还没黑呢,渴……

    好奇怪,我脑子里BGM是: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战略性分章,加更。另提一句,今晚有可能迟到

    第六十三章 连句夫君都不叫——

    渴是正常的, 谢枝山极其能理解。

    他寻常上朝都不如今日起得早,况且新娘子妆扮起来很费功夫,估计她也就是个打了个盹。

    况且大家都鲜衣亮裳,看见她, 他也渴。

    桌上放着茶与酒, 酒不解渴, 也还不到喝的时辰,于是先倒了杯茶过去:“喝罢。”

    茶水不烫,司滢几乎一口气喝光, 牛饮似的。

    喝完,扶着床柱直喘。

    这房里换了张千工眠床, 泥金彩漆,一刀一刻,一屉一橱都是精工。

    眠床是杨斯年送来的, 就这么一个妹妹, 他也顾不得低调行事,花大钱请了三倍多的匠人们赶制。好在这架床相对通透些, 雕工上没太做花样,里头也打的是凉榻。

    可饶是如此,也婚前一天才赶出来。据说为了将这张床放进陶生居,差点把谢枝山的房门都给下了。

    气还没喘顺,见新郎倌挨身靠过来。

    司滢把脑袋竖开:“做什么?”

    “帮你擦嘴。”谢枝山现了现手里的巾帕,十分好心。

    都挺累的,司滢体贴他,自己舔尽余渍:“不用麻烦, 我自己擦过了。”

    艳红舌尖一扫而过, 谢枝山盯了许久, 献媚道:“那我给娘子拆喜冠?”

    “你会拆?”

    受了质疑,谢枝山好脾气地笑笑:“让我试一试,兴许能呢?”

    司滢被说动,但扶着脑袋坐到妆凳时,她还是问一句:“你不用出去待客么?”

    谢枝山搀她的手:“不着急。”

    晚些出去要受调侃罢了,今日是喜日子,他不在意。

    只是他高估自己的本事,这冠子,实在太难拆了。

    在第三回 钩到头发后,司滢护着脑袋,惊恐地推开他:“你弄疼我了!”

    谢枝山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去唤人来给你拆。”

    司滢警惕地从镜子里看过去,见他把手里那枚钿子上缠的头发卷下来,放巾子里包着。

    为人夫后,他好像格外有耐心,人也正经起来,被嫌弃了也不玩那矫情的一套。

    掖好帕子后,他拉开门,迤迤然跨了出去。

    过没多久,好些人重新涌进了喜房,或是替她拆头,或是借着说喜庆话的机会,来瞧瞧她这新娘子真容。

    泉书盯着她嘴唇看了会儿:“没花啊,口脂扒得牢牢的,那你们刚才在忙什么?”

    司滢红着脸指了指妆盘:“他替我拆冠子来着,但又实在做不来这活计。”

    “所以你把他撵出去了。”泉书补上后半句。

    打趣新郎倌,向来是宾客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故这话音一落,房里便响起阵阵笑声。

    司滢满头琳琅,像一桩摇钱树似地坐着,还要跟女客们说笑。她唇角拱起,两颊上的肉吊着,久了像被人用针缝住。

    等客人们终于出去吃席了,才把肩一垮,哼哼唧唧说累说痛。

    被织儿伺候着沐浴换裳后,又来了两个会松骨的给她按肩推背。

    问过才知道,是老夫人……家里婆母安排的。想是老太太有经验,知道她肯定累乏,所以特意这样体贴。

    一通享受后,肩没再那么发紧,腰也酸得没那么厉害,起来吃过喜食后,她还在房里转悠起来,等转悠累了,才又回到喜床上。

    外头的喧闹持续到很夜,约莫亥时,房门被推开,是谢枝山回来了。

    他喝高了,眼皮上都一片艳,虽然人有醉态,但不歪扭,连个酒嗝都没打。

    “我想沐浴。”谢枝山坐在茶桌旁,失神地喃喃。

    这么爱干净的人,今天忙活一整日,这会儿又带着酒味,司滢一早想到他回来肯定要洗,也便趿了鞋,招呼着给他安排洗澡水。

    等一切都张罗好,却发现他躺到了床面,脸上搭着她的团扇。那玉白的手垂下来,指端一下下点着床沿,发出细小的笃笃声,活像啄木鸟儿在敲树桩子。

    司滢喊他:“怎么睡了,不是要沐浴?”

    “躺一会儿,不着急。”谢枝山的声音从扇面下传出来:“我有些昏沉,躺着缓缓,否则进去被水一蒸,许会直接晕倒。”

    他声音很弱,有气无力似的,不像在说笑。

    知道今天来了不少宾客,他肯定比她累多了,司滢心疼起来,担心他被闷着,便跪过去拿开扇子。

    几乎同时,他也睁开眼,朦朦地喊了声:“娘子。”

    司滢心软了,也颤了。

    灯下看美人,美人是熟透了的尤物,让她想到那天吃的桃儿,淋了糖稀,一咬就能流汁。

    美人伸手邀请她:“陪我躺躺?”

    这怎么好拒绝?司滢脱鞋跟上去,单手撑着头,爱怜地看着夫婿:“是不是喝太多,难受了?”

    他缓缓摇头,看起来有些吃力。

    见他仰了仰唇好似要说话,司滢伸手去捂嘴:“歇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他笑起来,在她掌心吐了口气:“永远守着我么,不离不弃?”

    这话好傻,司滢笑他:“咱们都成婚了,我还离弃到哪里去?”

    “可你有那么大个娘家,这回更是说走就能走了……要是你再跑,我怎么办?”嘴被盖住,他出气也比平时要重些,咻咻地,堵了鼻子似的。

    美人醉酒,但一点不安分,两瓣唇在她掌心张合:“你以后要听话,要疼我,要跟我长相厮守。”

    “不是该你疼我么?”司滢纳闷。

    谢枝山不说话了,倔倔地,盯贼似地盯着她,目光灼灼得不像话。

    司滢经不得这样看,很快妥协了:“好,我疼你。”

    谢枝山满足地笑了,声音低低的,挠人耳穴。

    他伸手,把司滢拉下来:“咱们是夫妻了……”

    夫妻,多好的字眼。

    她不是他的逃妻,他也不是她的亡夫,未亡人那样的字眼落不到她头上,真好。

    谢枝山紧了紧手臂:“要跟我长长久久,你要敢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司滢蠕虫似地栖在他肩头,耳边是他发梦一样的呓语,也听得有些慵慵欲睡。

    她稍微动了动,右手横过他身前,本意是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一会儿的,却意外碰到个硬物。

    “这是什么?”

    谢枝山半眯着眼看了看:“控制纱帐的,拔开就下来了,你试试。”

    听得很新奇,司滢便探身过去,果然榫头一挑开,那根杆子滴溜溜转几下,纱帐便一点点掉下来,铺在榻边。

    司滢惊讶地吸了口气,谢枝山倒是悠悠忽忽地笑出声:“这就是高娶的好处,想来下半辈子,我不长牙都行了。”

    这是还想吃软饭?司滢啐他:“想得美,我还望你快些入阁,让我当阁老夫人,当首辅夫人的。”

    “那不能折了你的梦,慢慢想罢,说不定哪天祖坟冒青烟,我真应了你期望呢?”谢枝山玩笑一样揽过她:“别说话了,蓄蓄力气,一会儿有得忙。”

    好歹也动过手,再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司滢红起脸,一缕羞意透上心来。

    躺一会儿,悄悄去看谢枝山,他似乎真的睡过去了,长睫掩目,呼吸匀停。

    司滢盯他半晌,目光在那嫣红的颊上停留好久,再重新靠了回去。只不知怎么地,靠着靠着,变了位置。

    上回就发觉了,她这夫婿虽然看起来清瘦,但是个练家子的身格。腹上的肉一棱棱,硬得硌耳朵。

    司滢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也是个知礼的人,稍微享受过便觉得在这里躺着很是不雅,可正想离开,眼睛却捕捉到意外的发现。

    厚重喜袍早被脱下,换作轻便红衫。这么仰躺着,一大片的红里,有什么横来竖去的变化,那都是直往人眼巴里戳的。

    司滢撑住脑袋,两眼瞪得老大,像是见着田里秧苗慢慢抽穗,新鲜得紧。

    很奇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咬指甲,但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磕出声响来了。

    脑中有些画面七色八色拱动人心,司滢摒着息正全神贯注时,头顶蓦地响起一道声音:“你在看什么?”

    遇了惊雷似地,她浑身悚了下,脑袋一偏,颊面已经砸了上去,把谢枝山砸成熟虾。

    司滢吓坏了,连忙捂着脸坐起身。待看谢枝山,方才是面若桃花,这时候两颊发青,像被人重重掏了一拳。

    她整个人烧得像炭:“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

    谢枝山蜷起来,有苦难言。

    硬生生熬过那阵痛后,他神色复杂,不无伤心地盯着司滢:“我哪里都是你的,想看说一句就好了,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来?”

    司滢已经窘到词穷,只能干巴巴地问:“你……没事吧?”

    这让人怎么回答好呢,谢枝山不好说自己害疼,便尽量匀着声气:“你觉着呢?”

    司滢朝他下三路看了看,犹豫道:“怎么办,要叫大夫么?”

    “叫什么大夫?”谢枝山被气笑了,把她扯到身上:“你得补偿我!”

    “啊……补偿,我一定补偿。”司滢老实点头:“怎么来?”

    态度还像个样子,谢枝山哼道:“我现在四肢无力,恐怕很难料理自己。”末了,又别别扭扭暗示道:“你闻见没有,我身上酒气好重。”

    要求提得很清楚,就是要服侍他沐浴罢了。司滢很上道,丫鬟似地扶起他,送往浴房。

    说好的四肢无力,但到脱衣裳的时候,谢枝山又害起羞来:“你背过去,我自己来。”

    “不用我帮忙么?”司滢跃跃欲试,就差没搓手了。

    “不合适吧?”谢枝山不屈地抬高下巴:“别打量成亲了,你就想为所欲为。”

    司滢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拧过背,靠听声音来想象他的动作。

    可除衣裳的没怎么听见,倒很快听得几声水动,她奇怪地转回去。

    衣裤蛇蜕似地躺在地上,而谢枝山,已经坐进了浴桶里。

    他身量高,敞的就不止肩和颈子,水气熏蒸之下,肤面很快聚起细小的珠颗,人跟搽过油似的,在发光。

    恍惚间,司滢以为自己到了华清池。

    她呆呆地走过去:“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枝山不满地睇过去。怎么办?前世她上来就脱他衣裳,那会儿跟懂爷似的,主动得让人流鼻血,到正经洞房了,居然一脸蒙。

    没得奈何,毕竟费心思把她骗进来,不是为了大眼瞪小眼的,于是只能伸手招她:“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进来?”

    司滢吓得后退一步:“要,要在这里么?”

    谢枝山巧笑地看她:“这里……不好么?”

    他似笑似嗔,她无法拒绝,晕乎乎地就走了进去,还是衣衫齐整。是因为他说,有法子替她解掉。

    不知怎么就坐了下来,对上明显的喉结和颈窝,抬眼是他无害的笑。

    沾了水,果然愈加饱满得撑人的眼,谢枝山脉脉唤一声:“抱住我。”

    她受他指引,捧住他的头,眼睛却在看他的累丝金冠:“插两根翎子,你就是猴王了。”

    大抵指的是鹖冠,谢枝山想了想:“不是驴了?”

    “不是驴,是猴儿。”

    “……知了,反正不是个人。”

    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好性儿透了,管他是驴是猴,不过走兽罢了,反正满脑子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夜没想当君子。

    那张水当当的脸就在跟前,谢枝山底下直打滑。他过去捺了捺司滢的鼻尖,把人送到壁沿,顺便让她帮忙拆下发冠。

    拆发冠就得抬手,两手一抬,等冠子拆完,直接落到背上。

    烫人的唇息蜿蜒着,吹开了衣领子。总体还算顺利,纸上得来终觉浅,谢枝山无声笑起来,唇角轻俏地仰着,然而才押过去没多久,突然嘶一声,垂下的发勾到她扣子上了。

    “……”出师不利,多好的噙衔姿势,毁在这倒霉催的扣子上。

    想来万事还是得一步一步,贪心一下吃成胖子,欲速则不达。

    好容易把头发解下来,尴尬收了梢,谢枝山扯一条阔大的布巾子,把司滢抱回眠床上。

    她绵呼呼的,懵态惹人。

    鉴于方才的失败,谢枝山另辟蹊径,巴掌垫在她脑袋下:“要不要聊些什么?”

    聊些什么?司滢两手叉在身前,体贴地问:“你是不是困了?”

    “不困,我尚且精神着。”谢枝山也不拔她的手,耐声耐气地看着她笑。

    他不再动,浴房里的荒唐也就不往人脑子里跑,司滢顺了口气:“淑妃娘娘为什么要给贵妃……庞贵人求情?”

    谢枝山嘴里憋了一堆荤话,哪知她关心的,竟然是宫里那些破事。

    他撑着手,温柔地亲了她一下:“陛下迟迟不发落,就是还恋着庞氏,淑妃看得出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陛下念她的好。”

    司滢点点头:“那淑妃娘娘……”

    “别想其它人了,就不能想想我和你?”谢枝山撼她两下。

    司滢尝试着放开手臂:“我和你……不就这样了么?”

    这话想是触怒谢枝山,他专心添柴,又拿腔拿调地隔岸观火,人在光尘里横着眼波:“那就这样了?”

    又娓娓地问:“好歹也拜过天地了,你连句夫君都不叫,是对我多缺期待?”说完又没章法地啃她:“洞玄子你读过了,想来避火图也看了,真觉得就这样?”

    被一个势子往上推了推,司滢避过脸,捡起扇子搭住自己:“你别磨蹭了,明日还要早起……”说罢下了决心,狠声激他:“我看你是累得不行,不如歇了吧,改日再说!”

    再耽搁下去,确实没几个时辰就要起了,谢枝山不再犹豫,伸手揭下扇子。

    沙罗扇面绷得紧紧的,像一面鼓皮,磕在柱边嗡嗡作响。

    彼此间的情思是不掺假的,最羞那时候,司滢直往他颈间藏,可随着步骤往后,她很快僵住脸,后悔了刚才的莽撞。

    绞脸算什么?这才叫上刑。

    东边日出西边雨,后来感觉谢枝山头顶长出了红色的冠子,成了梆梆啄树,要在里面筑窝的啄木鸟儿。他不停振翅,在她脑海中凿出一片云,蓄满了水,潮气绵绵。

    应当不是太长时辰,等他终于飞回巢里歇宿,辟剥之声才放过了树桩子。

    是有始有终的,但还是跟预想中的很有差别,谢枝山有些傻眼,脑子里开始盘算要一雪前耻,可新娘子转身来抱他,羞答答夸了声:“夫君……真的很了得。”

    谢枝山正懊丧,冷不丁听见这样的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有男人不喜欢被夸,他捵了捵被子:“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我说错了么?”司滢脑袋微微一倾。

    让人怎么好呢?谢枝山偎过去,与她眼睫贴着眼睫,谦虚地提醒道:“有些事……你知道就好了,不必要说出来。”

    小小地温存一番,他怜惜地拔了她拔的头发,再抱着去湢室清理,回来见她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轻轻拍她的背:“睡罢。”

    眠床遮光,帐中人影平静。

    谢枝山把人揽得紧紧的,却不知许久之后,怀中人睁开眼,委委屈屈挤出一滴泪。

    美人看得吃不得,当中的苦楚,司滢有口难言。

    到次日起来,收拾好后准备去敬茶。

    谢枝山眉宇轩昂,时捏捏她的手:“昨夜,累着娘子了。”

    司滢笑得羞赧,在被他牵着往主院走时,心里默默地想:昨夜不累,但是苦,只愿别再来了。

    作者有话说:

    滢:演员的自我修养

    《谦虚的谢某人》

    突然觉得搬砖前几个小时码字更高效,今天开始,改上午更新好了。

    第六十四章 男人可真傻——

    到正院, 谢老夫人和沈夫人已等在厅堂里头。

    而待小夫妻踏了进去,袁夫人才匆匆赶过来。

    袁大人顺利留京,在户部领了个缺,前不久搬出谢府, 如今已在燕京有了自己的府邸。

    一大家人说笑几句, 沈夫人问:“小玉儿没来?”

    提起女儿, 袁夫人尴尬得紧:“那孩子昨夜受了凉,早上起来就冒鼻水,人蔫蔫的。本来都上马车了, 结果她犯头晕,又给送回去了。”

    是真受了凉还是伤到心, 众人心中有数,都了然地笑笑。

    少女怀春,从没哪个把她那份心思当回事。但爱慕或是爱慕过的表兄成亲了, 小姑娘为这种事跟自己闹别扭, 也顶正常不过。

    到该敬茶了,众人将目光递于司滢身上。

    司滢先是捧一盏给谢老夫人:“婆母请用茶。”

    老太太接茶吃了, 又递一盘子改口礼过去:“收着吧。”

    真是满当当一盘子,最扎眼的,莫过于那几枚赤金的红枣花生和桂圆莲子,个个都有巴掌大,特别豪横,也特别直接。

    香囊上绣的也是麒麟送子,另外几样,无一不与后代相关。

    老太太呢, 先时还遮掩一下, 说什么万事勤力些, 家里也该再热闹热闹,后来觉得拐弯太累,直接亮了嗓门:“不拘男女了,先来一个给我抱着,我有孙万事足,别的随你们折腾!”

    司滢被唱出个大红脸,反观谢枝山,人前披着最正经的皮,恭恭敬敬听着长辈的训话。

    这样姿态,哪还见昨夜那凶馋的下流相。

    想起昨夜,司滢就好一阵心梗。

    她把他当桃儿啃,哪知她才是那个桃,被签子戳了个对穿,到后半程魂都要没了。

    要不是不想扫他的兴,她真的差点把他蹬下去。不过幸好,幸好她熬过来了。

    但想想男人可真傻,自己是那根签,就完全不知道桃的痛苦。

    那些房中术艳本都是他们写的,想是被女人骗多了,就分不清真实还是敷衍,把假象全当真的,还欣欣自得。

    什么乞性乞命、乐哉大兴哉,全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其实动动脑子都知道,树被斫裂了尚且看得胆寒,人的肉里进了异物,不抓刀就不错了,哪来什么快活?

    谓叹完,正逢老太太在上首嘱咐:“宫里还是要去一趟的,见不见另说,礼数上咱们少不得。”

    谢枝山点头称是:“母亲放心,本来也是要进宫谢圣恩的,儿子已经着人备好马车,这就准备去了。”

    老太太挑目往外看了看,涩然笑道:“我知道,太后还是念我的。这回帮着搓和你们的婚事,是想还报我上回替她挡的那一刀,可我救她,又哪里是为了求她什么。”

    才五更,天光擦亮,曙色薄明。

    提起太后,厅中静了一会儿,沈夫人活络场面,问谢枝山几时进宫,又道:“这会儿还早,不如用过早饭再去?”

    谢枝山看了看天时:“这时候出发,等进到宫里,太后应当差不多醒了。”

    那就是不大来得及了,沈夫人起身离坐,去安排些吃食到马车上。而袁夫人,则逮着谢枝山说了几句话。

    “你姑丈就是个夯货,脑子不清不楚,喝两杯马尿就要发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听起来,袁夫人像在赔情。

    谢枝山面色平常:“姑母多想了,侄儿不曾往心里去。”

    司滢听得云里雾里,好奇看了谢枝山一眼,被他抓住手,往府外带。

    为这事,上马车后她扯住他:“昨天袁大人怎么了?”

    谢枝山轻浅一笑:“喝多了发牢骚罢了,无事。”

    太像敷衍了,司滢在他手背拧一下:“不想告诉我,以后我也不问了!”

    她欲要坐去对面,被谢枝山拖住:“怎么新婚头两天,就忙活着要跟我割席?”

    他把脸压过去,司滢想退,然而背已经抵到车厢,只能看他一寸寸靠近。

    这双眼不能久盯,碧清的,专注的,摄魂的。

    昨晚上就是这样,等回神时,人已经被刺了。

    今日也是,她心跳逐渐失序,满以为他要亲她,结果眼都差点闭上了,面颊陡然被握住。

    他伸手,两根手指躺在她脸上,并起来掐出一团肉,肆意揉|捏。

    司滢生气了,蠕动着嘴想骂他,结果被捏成兔儿瓣,口水都喷不出来。

    这人穷极无聊,在她脸上作弄一通后,凑过来叼了叼她的唇,目光再又降到她腿面:“可还疼?”

    受他关切,司滢好像又痛得恍惚起来,但不好明说,只能心口不一:“疼……不疼了。”

    谢枝山稍稍挪开些,坐在光照里,细细用眼神描她。

    片晌问:“当真不疼?”

    司滢没脾气了,剐自己夫婿一眼:“你有完没完?”

    谢枝山微微抬眉,再度黏过去,或是擦着她的颈线,或是用唇|齿|磨她。

    司滢躲不开,干脆不躲了。其它不行,他的抚触还是很有一套,这里一把那里一下,能造得她七窍离体。直到手被牵着按过去,她吓得要缩:“你怎么?”

    这时候的谢枝山不懂害臊,他拿嘴唇子刷着她的锁骨,再看向她,眼中撞出细碎的光:“今天晚上你想怎么看都行,我就是你的,哪哪儿都是你的……”

    司滢接不住这份炙热,把他脑袋一掰:“我好累,想睡会儿。”

    身为人夫,谢枝山很自觉地当了靠背,但又偏要把一条腿架到她腿上:“睡罢,我托着你。”

    “你把我裙子压皱了。”司滢拍他两下,小声抗拒。

    谢枝山啧了一声,把她放倒来,搬到他腿上:“这样总可以?”

    “……”司滢看他的手:“这样,我会做噩梦。”

    “我看着你,噩梦了立马把你喊醒。”谢枝山笑得很善良,还顺便替她抚了抚:“别怕,我在。”

    太不要脸了,司滢瞪着他,半晌咽下一嘴的拒绝,认命地闭上眼。

    还好,没有做噩梦。

    到宫里时还没大亮,廷道上像浮着一层青雾,虽则广阔,却并不平坦。

    与他们一起进宫谢恩的,还有陆慈和齐湘。

    一前一后,这二人谁也不搭理谁,比起夫妻,更像怨侣。

    不管谢枝山乐不乐意,总之打过招呼后,司滢很快跟齐湘很快黏一起去了,偏着脑袋嘀嘀咕咕。

    后头两个男人跟着,看她们交头接耳的模样,都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谢枝山瞥一眼陆慈:“看起来,你昨夜睡的脚踏?”

    “我自己的家,我凭什么睡脚踏?”陆慈顶着明晃晃两圈青影,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该不会是你自己睡了一晚,以为我跟你同样惨?”

    谢枝山怜悯地看过去:“我是不知睡脚踏什么滋味,但有些人,明显腰都硬了。”

    拌几句嘴,一路去了慈宁宫。

    太后果然称病不见,几人吃了闭门羹,才又转去干清宫外侯着。

    等到退朝后,皇帝才宣了面见,不过他见的是两位新郎,至于新娘子,则拔去了淑妃宫里。

    这样一人一处,俨然帝后的分派。

    淑妃不爱妆扮,殿室便也随她,处处清雅。

    御前最近常有赏赉,甚至有传闻,淑妃要直接被扶上继皇后的位置。

    先不提后头的传言,单是赏赉下来,换作其它妃嫔,早就摆在最招眼的地方。一为显摆,二也是怕人觉得不拿圣眷当回事。

    但到了淑妃这里,一切都合理起来,倘使珍玩随目可见,才与她的作派格格不入。

    晨早的风舒目通窍,送进窗槛后头,淑妃笑说:“昨夜宁州传来捷报,说是南三岛的倭贼悉数被剿,想来过不了多久,齐总兵便该归京了。”

    提到父亲,齐湘点头道是:“臣妇也听说了,那些倭贼刁猾,竟还假扮我大缙水兵,幸得天威眷顾,家父才得以险胜。”

    据此聊了几句南三岛的战事,淑妃问齐湘:“是从陆指挥使那里听来的?”

    齐湘红了脸,绞着帕子认是。

    新妇自然是害羞的,淑妃再看了看司滢,温声道:“谢大人与陆指挥素有荣名在外,是难得的佳婿人选。我就不问处得如何了,想来定是再和睦不过的。”

    和睦……算吧。

    司滢和齐湘相视一眼,各有各的苦处。

    很快小皇子醒了,想着淑妃要忙,二女瞧着时辰告退。

    淑妃送到宫门,看她二人身影走远。

    待转身时,嬷嬷悄声过来:“娘娘,老奴刚才听说了,陛下已令翰林院拟旨,册封您为皇贵妃。”

    淑妃抬脚去抱儿子,对这消息没听见似的,情绪不见半分起伏。

    老嬷嬷从国公府就跟着淑妃,真心替主子不愤:“都愿意册立您做皇贵妃了,为什么就不抬抬手,让您再往上走一走呢?”

    虽说皇贵妃形同副后,但妃和后,到底差了一程。

    淑妃抱起儿子,伸进后背看有没有出汗,淡声说:“在陛下心里,没有人配接替他的发妻,当他的继后。”

    或许说,除了大行皇后,没有人配和他称夫妻。

    老嬷嬷叹口气,想了想又安慰道:“但不管怎么说,总归,陛下是对娘娘有情的。”

    一个情字,得来淑妃眼里半星讽笑。

    帝王家容易出情种,但是多情的情,不是专情的情。

    ……

    另厢,宫里盘桓小半天后,两对小夫妻各回各家。

    虽然有三日婚假,但谢枝山却并不怎么得闲,一回府就钻书房去了,到晚饭时才重新露了脸。

    他还不知自己引发了什么恶果,将要遭受哪样的冷遇,回房匆忙洗漱。

    沐浴之前,谢枝山思索片刻。

    头回被看的经历太令人惊吓,导致他心头还存着些余影,对于在她跟前脱衣裳这事分外敏感,分外放不开,于是想了想,还是决定自食其力。

    水很热,谢枝山也很热,这些日子堆山积海的,神仙也不知道他有多难耐。

    不过昨夜小试牛刀就收服了她,今晚可怎么了得。

    好在他读过圣人书册,不能恃物自傲……可昨夜那细腻的触感还黏在指腹,把魂都吸过去了。谢枝山把自己想得四下里都在出气,紧张到鼻管都发热。

    好不容易料理完自己,谢枝山在镜前理了理衣衫,举去去到床前,见娘子横躺着,正盯住床顶发呆。

    她一手抓住脚后跟,一手伸过头顶,松松地握成拳,姿势虽看不懂,但筋骨的柔韧却摆在那里,一目了然。

    “在看什么?”谢枝山问。

    司滢本在发呆,目光移到他身上:“你……洗好了?”

    “洗好了。”谢枝山靠在床柱,煽情地冲她笑。

    他眉目端正,就这么懒散站着,说不出的蕴藉。

    只是那一双妙目婉转,落在司滢眼里,很有几分像倚门卖笑的花魁。

    她视线从他喉结一路往下,停在最宽的那一片。

    要不是她摸过,知道跟她的很有差别,当真怀疑自己该娶而不是嫁。

    他上来了,同她一起崴身躺着,掌心抚过她的肩,又含蓄地去绞动她的衣带:“娘子……”

    司滢有些不敢动:“要睡吗?”

    谢枝山跟过去,惊叹于她的主动,且生出被她需要的快|感,喃喃应道:“当然……要睡的。”

    司滢往旁边滚了滚,扯出被子:“那睡吧,你盖这一床,我盖这一床,天气转凉了,别冻着。”

    绣着番莲的被子扔到身上,谢枝山被砸蒙了,看着已经把自己包成茧的妻子:“这是何意?”

    司滢拿后脑勺对着他,没说话。

    沉默必然有问题,谢枝山霎起眼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害羞,便偎了过去,下巴戳她的肩:“怎么不亲我?你想的话,哪里都可以。”

    司滢欲要推他,可他使出十八般武艺来绕,过后拖过她的手,曼声低语:“你信不信……能一直到早上?要真那样,我明天怎么出去见人?”

    那一刻,司滢差点没叫出来。还道他当人|夫后正常些了,哪知私下相处,连君子都不当。

    手抽也抽不掉,还有个不要脸的贴着她后颈,司滢把心一横,转过脸来:“我可以……抱它。”

    谢枝山噎了噎。倒也不是不行,反正那块就是她的,搓圆揉扁都随她,当然,要是愿意怜惜他,亲一亲……可他不得不问:“你打算以后都这样?”

    司滢并非不作为的妻子,认真想了想,结结巴巴起誓道:“我会,会多加研习的。”

    这下谢枝山听懂了,复杂地看着她:“那孩子怎么来?”

    “昨晚不是……了吗?”

    “那怎么够?”谢枝山差点被气笑。何况他故意收着,压根没留在里面。

    司滢快哭了:“道家养生不是讲究少欲?你快睡,睡着就好了!”这话说完,东西被夺回去,榻板一沉,房里却再没了声息。

    许久许久,静得让人心慌,司滢闭眼等了会儿,悄悄把脚探出去,捞了个空。

    她抓着被子,极慢极慢地转身,见到床的最边沿,烛台投出的一片光晕里,谢枝山盘腿而坐,是个标准的打坐姿势。

    “你……这是做什么?”

    谢枝山不说话,就那样盯着她,脸上不见情绪,但下巴收得很紧,嘴角拉着很平。

    一双黑梭梭的眼,像铸了金身的菩萨,正看着冥顽不灵的妖物。

    司滢被盯得脸上发烫,可一想起上刑的痛苦,她头皮发麻。

    那种痒挠不对地方的躁,噎得人喉头发胀的窒息,以及被啄破的惊恐,令她狰狞得想砍人。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司滢揭被蒙起脑袋,憋足了劲喊:“不是我不想,是,是真的不怎么样,压根没意思!”

    气足声亮,那份郁结与控诉,简直要冲破房室。

    作者有话说:

    娇:?????????

    正文收尾,脑子亢奋地告诉我可以日万,但身体告诉我,大姨妈要来了,所以进入【会日更但不确定啥时候更】阶段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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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夫君——

    话喊完, 房里灯烛好似都抖了抖。

    再看谢枝山,一张雪白的脸慢慢变青,再变红。

    “没意思?那你昨晚说……我很了得?”

    司滢半边脸压着枕头,嚅嚅说:“我以为你爱听……”

    像被淋成泥菩萨, 谢枝山好久没眨眼, 他将两腿支起来, 手抱住膝盖,瞧着无措且无助。

    司滢有些担心,观察了会儿, 脚尖碰一碰他的膝盖:“夫君?”

    谢枝山倒是应了一声,不过眼睛打直着, 人在,魂丢了。

    受了打击,原本含春的眼梢呆滞下来, 他摸索着, 两眼无神地躺到床上。

    似乎好冷,又揭过被子盖在身上, 把自己从头到脚紧紧捂起来,比司滢的蚕茧还要严实。

    司滢没想过会是这样后果,见他在薄被下拗成一滩,看得人绞心。

    撂开被子,司滢挨过去,半撑着身子喊他:“夫君,你没事吧?”

    谢枝山闭着眼,好半晌才摇摇头, 钝住了似的:“好累, 睡罢。”

    司滢哪里睡得着?她伸手去摸他的眼角, 还好是干的,没哭。

    可谢枝山不乐意了,缩头乌龟似的,脑袋都快埋进被子里:“你别碰我,让我缓一缓。”

    “夫君,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司滢撇着脑袋过去,抢了他半个枕头。

    等了会儿,才听到谢枝山齆声齆气地说:“你骗得我好惨。”

    谁的男人谁心疼,司滢愧疚了,在他后脑勺趴了好久,想该怎么哄。

    她也是头回碰到这事,想破脑袋了,手从褥单子下面挤进去,攀山似地一跃,找到那头扳了扳。可正打算进一步竖拖时,被谢枝山扭开。

    “别,”他把她的手拂开:“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声音又委屈又忍辱负重,司滢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干了件很伤人的事。

    见夫婿这样难受,她深深地后悔了。

    是她吃不了苦,被他惯得娇气了,这要换其他女人,肯定以服侍好夫婿为先。

    反正也就那么一小会儿,咬咬牙就过去了。

    唉,怎么办呢?

    司滢收回手,揽住他的背,脸也伏在他肩窝:“你别这样,不然咱们来吧,我受得住的。”

    谢枝山眼皮都不见动一下,睡熟了似的。

    司滢有些慌,指尖去描他眼皮的褶线:“夫君,你不打算理我了么?咱们才成婚第二天,不能吵嘴的啊。”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她整个人扒在他背上,一下下地摇他:“夫君……”

    谢枝山终于肯睁眼了,他一面叹气一面坐起身,张开被子把司滢裹进来:“昨晚上,我是不是让你吃苦头了?”

    “没有……”

    “还不说实话?”

    司滢没办法,只得如实告知了。

    到底是女人身上的感受,三言两语男人不一定明白,为让他理解得更深透些,便举了冰糖蜜桃为例。

    受过骗,谢枝山当然不希望她婉转,但这样的比方落到耳朵里,他仿佛又被人闷头揍了一顿。

    这样打比,还不如说是船头。

    谢枝山抱屈不已:“什么签子?我的要是签子,你至于疼得不想再试?”

    司滢穷嘀咕:“倒也不全是疼……”她拿手摁在他胸前借力,把嘴送到他耳朵边,说了其它的感受。

    “那更跟签子扯不上关系了!”谢枝山笃定道:“你见过谁被签子刺两下,会挤得慌?”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他本事不行。

    谢枝山积极反省,反省之中,又想起她那个冰糖蜜桃的比拟,桃儿……

    不管多气馁,喜爱还是藏不住的,谢枝山往下沉了沉,自然而然地埋进去:“只有这里……”才是桃儿,作养得真好,还是能捂死人的那种桃。

    这姿势跟喂什么似的,司滢脸红得没法看,但又能切切实实感受到他的迷恋,只好由他去了。

    总算是有些慰藉,良久之后,谢枝山重新冒了头,亲亲她发烫的眼皮:“往后你再不能那样骗我,我吃不消。”

    这对男人来说,可是极严重的欺骗。

    司滢点点头,以后肯定不骗他,但是……她望向谢枝山。

    他箕坐着,两腿伸长一手据床,而她呢,翻个身就能……这在洞玄子里,应该就是吟猿抱树那一式吧。

    想起那一段描述,司滢打了个冷颤。

    谢枝山牵起被子盖住她:“怎么,觉得冻了?”

    司滢拽了拽他的手指,犹豫着问:“夫君,你想么?”

    声音惴惴的,谢枝山低头看她,可怜巴巴,但也不躲不避,像是愿意牺牲一把,但又实在害怕得紧的模样。

    不知道其他夫妇新婚怎么过的,但他们这样,应该算不上正常。

    满腹心事无处叙,谢枝山伸手捏她的颈窝,再拍拍她的后背,大方地下了定论:“咱们成婚也不是为了那事,所以……别放在心上。”

    那就是今晚能逃一劫了。

    司滢松了口气,不小心说出心里话:“那就好。”

    有惊无险,事情到最后,小夫妻紧紧抱着,安全地过了一夜。

    次日回门,拉了两马车的礼到杨府。

    知道妹妹妹夫要来,杨斯年特意等在府里,掖着两手把小夫妻迎进门,招呼着吃了一顿团圆饭。

    男人在一起没什么家长里短好叙的,少不得要聊一聊朝堂之事,而朝堂与后宫也难分开,是以说着说着,便提及晋位的事了。

    圣旨是昨日下的,淑妃晋为皇贵妃,这时候宫里宫外,都已改口唤皇妃。

    而在她晋位之前,国公府娘家便已得了圣眷,家里兄弟旁支什么的,大都填了赵党空出来的位置。

    六部三司,除了内阁实在缺资历,能安置的都安置了,可谓是风光无两。

    再接着,就是齐总兵凯旋的事了。

    提及这位功勋,司滢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当初在死牢里,要不是她夫婿信誓旦旦能捞出齐总兵,皇帝未必肯给翻案的机会。

    救他,便是救齐总兵,而救齐总兵,是为社稷,亦为帝王功名。

    便如这回大捷,于民万利,于君来说,更是一桩流芳百世的功绩。

    “倘使陛下舍得,这回齐府就是得个爵位,也不为过。”杨斯年忖道。

    谢枝山执壶给大舅哥添酒,和声道:“陛下素来谨慎,授爵这等大事需行祭礼,琐事诸多且必然有人拦阻,届时各路奏疏言事……陛下此刻正忙,不一定分得出那份心。”

    他两个聊这些,司滢和织儿出去看菜色,再被府里管事的请去瞧了一趟回礼。

    都是舍得钱的人家,两车来两车回,只是在满摆的回礼当中,司滢发现了一顶虎头帽。

    问了问,得知是哥哥特别吩咐的。

    摸着那帽子上两只炯炯的大眼睛,司滢忽然感觉到了压力。有些话大家虽然不吊在嘴边常说,但很明显,个个都盼着她快些有喜信。

    放下帽子重新回到饭厅,正好听见男人们聊起福船的事。

    也这么久了,案子半新不旧。本来按皇帝的意思,漏水或是工部官吏检修不当,走水,却许是有人故意为之。

    可这么个猜测持续了不短的时日,几下里却迟迟寻不到线索,便在皇帝也觉得自己许是太过多疑时,大理寺那头,却好像查出了一些眉目。

    说到这里时,杨斯年多看了一眼谢枝山。

    眼神倒也寻常,不似探究,可为这一眼,不知怎地,司滢心头骤然跳将起来,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等拜别哥哥往谢府回,马车里头,司滢正想问一问谢枝山,奈何她这夫婿喝得有些多,上车就阖眼休憩。

    再一想临离开时,自己哥哥那幅走路拌蒜的模样,她皱眉点了点谢枝山:“好好的,你们郎舅两个拼什么酒?好险是都不用去衙门,不然个顶个的出丑。”

    “女婿到丈人家回门,不喝醉不像话,这不是你们中州的老礼么?”谢枝山笨着舌头解释一通,脑袋歪到她下巴处,低低笑起来:“娘子好香。”

    “你好熏人。”司滢嫌弃地躲开些,拿帕子在茶水里滚过一道,替他擦了擦脸和脖子。

    谢枝山乖乖配合,忽然搓着膝头子朝她笑:“我想过了,让孩儿迟一些来,也好。”

    作者有话说:

    小山山:???我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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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枕头风——

    大白天就想到孩儿头上去了, 看来喝得真不少。

    司滢抓了点水,动手甩到他脸上:“叫你诨扯。”

    谢枝山眯起眼受了她的捉弄,趁她不及反应,以长臂捞过来, 在她眉心弹两下:“没大没小, 你就是这样伺候夫婿的?”

    “红了!”司滢挥开他, 掏出靶儿镜一照,果然眉心起了印子。

    喝高了果然烦人,下手没轻没重, 司滢连推了谢枝山好几下:“这下好了,我一会儿怎么见人?”

    谢枝山搬着她的脸瞧了瞧:“多好看, 仙子似的。”

    越瞧越满意,凑过去亲脸又亲嘴,接着冲她笑。

    人喝醉了, 眉眼间的水分都高了不少。

    他瞳光里养着一汪沲沲春泉, 明明是夫妻间亲热,却笑得像秽乱偷腥的博浪公子, 一派疏放不检点的风流相。

    司滢气息乱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惹得他倾埋下来蹭她颈窝,划着圈的来,没完没了。

    清暖鼻息扫在肤面,胸间气息绵绸起来,他的指尖抚在她面颊,耐着性子说:“孩儿迟些来, 咱们也慢慢的, 慢慢的……”

    司滢在他这幅拖音里等了好半晌, 结果这人阖上眼,就这么在她肩上睡了过去。

    真是……会挑地方。

    等回到府,下人把这醉鬼给搀到了房中,又忙着给他脱衣裳脱鞋,老妈子似地忙个不休。

    好容易折腾完,司滢照了照镜子,幸好眉间那点发痧似的痕子已经没了,否则都不敢出去见人。

    她洗了把脸,又去安置娘家的回礼。

    单子看过,再分作几处,正院的她亲自送过去,哪知进到院子,老太太居然和她干娘在喝酒。

    见她的面,老太太慌慌张张挡住小桌:“你怎么来了?”

    应该是清酒,味道不大。司滢看着婆母的心虚样:“娘怎么没午歇?”

    “歇,怎么不歇?这就打算要去歇了!”老太太离开酒桌,看了眼小姑子:“我说别喝吧,你非要把这酒给带过来,万一给山儿看见了,我怎么说得清?”

    “嫂嫂这就不厚道了,分明是你邀我来的,反还赖到我头上了。”沈夫人笑着戳穿她。

    老脸扫地,谢母看着儿媳妇:“你这个时辰来,是为了捉我喝酒?”说着,越加警惕地朝她后头看了看:“不会山儿也来了?”

    “夫君跟我哥哥喝了一场酒,这会儿醉着在房里歇息,没来的。”司滢笑着说完,息止片刻再添一句:“婆母……别怕?”

    沈夫人招来丫鬟收走酒菜,并对司滢解释道:“不是你婆母太多心,实在是你那个夫婿难应付。”

    看出她的不解,又笑说:“山儿啊,恐怕只是在你跟前好说话,在别人跟前,哪怕是我们几个当长辈的,他也一板一眼,该怎么还怎么。”

    这话惹得谢母不满了,矜重地抬了抬下巴:“你说这种话,以后在儿媳妇跟前,我还怎么立威?”

    “那嫂嫂就说对是不对吧?”沈夫人跟一句,不紧不慢。

    像被蜇了似的,谢母老不自在地偏过脸,朝司滢告起状来:“管管你那个夫婿,别整天作古正经。我们老人家想喝点酒怎么了,小酌怡情他没听过?”

    前前后后,司滢捋出个大概了。

    “娘伤势才刚好,酒水这样伤身的东西,夫君自然不愿让您沾。万一旧伤复发,那您得多受罪?”

    谢母听了,拿手点点她,恨铁不成钢地去找沈夫人:“瞧瞧你干女儿多没出息,这一声一调都跟她那个夫婿十足像!”

    几声调侃,几句玩笑,三人坐到一处,看了看司滢带来的回门礼。

    奇香宝玩,全是上等的稀货。御前待着的人见过好东西,杨斯年眼光也了得,挑的全是让人目不转眼的宝贝。

    谢母把玩着一只印着狮子戏的纹盒,感叹道:“还是娘家有钱好,当初我要也有这么拿得出手的回礼,也不至于被人取笑了。”

    她是高嫁进这府里来的,六品小官的女儿嫁给将军儿子,想当年,多少人觉得不登对。

    或者直接些,就是觉得她不配。

    彼时谢父也已授阶,且在战场上立过功,拿谢母的话来说:“他光万丈,我一身锈。”

    忆起故人总是多有话说,谢母看向小姑子:“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和你大哥成婚那时候?”

    “记得,新婚头一晚你们房里的床就塌了。我大哥不好意思,想将就着睡,结果硬被你揪到外头找人。这么丢人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忘?”沈夫人斜眼看过去,语气微扬。

    “哪个问你这事了?”谢母没好气地啐一声,待想把当年受过的委屈跟儿媳妇说道说道,但她是心里本就不怎么藏事的人,仔细一忖,竟然也想不起多少。

    有苍蝇飞过来,司滢挥着扇子替长辈赶开,娓娓笑道:“常听人说婆母与公爹很是恩爱,教人羡慕得紧。”

    “那都是捡好听的,私下里,我没被他气冒烟就不错了!”谢母试图辟谣,遭来小姑子天大的好奇。

    “怎么个冒烟法啊?我可只见到大哥被嫂嫂欺负使唤,再就是一双眼长在嫂嫂身上,不管几时,只要提起嫂嫂,大哥除了点头就剩脸红了。”

    谢母嘴上当然不肯认,但却心不由主地,忆起亡夫来。

    想当年北坨被旁边小国侵凌,他领兵去救,一去便是三四年。等回来时,她牵着孩子去迎他,他却抱也不抱。

    不仅如此,还像同她压根不认识,偶尔碰到眼神都要避开,脸红得像晒伤了似的。

    孩子都生了,也不晓得他害羞个鬼。

    到晚上她去沐浴,他冲进浴房就结结巴巴地说:“我这回又立功了,应该,应该可以给你挣上个诰命!”

    话说完匆匆离开,结果被地上的木盆绊倒,浑身湿透。

    那副熊样,她能记一辈子。

    想到这里,谢母连连摇头:“你大哥那嘴就是长来凑数的,战场杀人可以,菜市口捉贼也是一把好手,让他说句好听的,他能把头发憋白。”

    头发憋白,可到底没白几年,人就走了。

    “还好我儿子像我多些,要像他,我怕是这辈子抱不上孙!”

    说完又是一叹:“我儿也不容易啊,天天累得跟驴似的。同他一般大的年青人都在诗酒年华,哪个像他那样忙进忙出?不过还好,总算是把媳妇给娶了。”

    到这里已然换了幅语气,寂寞久了,老太太抱孙心切,司滢也能理解。

    只是房里的事到底不好同婆母说,但干娘,却没那么多顾忌。

    出了正院后,沈夫人拉住司滢:“身子可养好了?”

    司滢晕着脸点点头:“没事了。”

    小媳妇害羞正常,沈夫人拍拍她的手臂,含蓄地提醒道:“年轻爷们没分寸,千万不能由着来,有些话该说得说,该骂得骂,别怕羞,太怕羞了要吃苦头的。”

    再忖了忖:“你们刚成婚,那上头倘使不顺利也正常,多试几回就行,但不能因为不顺利就害怕,否则长此以往,对谁都不好。”

    过来人的告诫一语中的,司滢这会儿也顾不上臊了,认真听着,且壮起胆子问了几句话。

    等回到陶生居的时候,她人都是恍惚的。

    榻上,谢枝山还没醒。

    他睡姿很端正,眉眼也很安静,穿过雕栏的日色铺在脸上,像给他贴了两道金靥。

    看起来,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

    怎么办呢,干娘说了千万不能害怕,不能因噎废食,否则慢慢会成习惯,时日久了就更难办。

    帮他掖了掖被角,司滢盯着这张清白的脸,脑子里避火图上的人儿,渐渐与洞玄子上的文字合为一体。

    她捂住脸,盖下无声的哀鸣,并暗暗下了决心。

    当夜,谢枝山出去忙了会儿,回到房里已近深夜。

    那么黑的天,想做些什么都顺理成章,但许是司滢自荐枕席的笑容太生疏,又许是当男人的压根没那份心思,总之她才扒上他的肩,就被他带到怀里把头摁住,熄烛睡了。

    司滢挣扎两下,奈何腰被他的腿架住,难以动弹,遂无奈放弃。

    三日婚假迭眼便过,到第四日,谢枝山回了衙门上值。

    这期间司滢掰着手指头数,然而夫婿好似又变回那个无情无欲的谢菩萨,连她也被迫清心寡欲,同他纯洁地躺了好些天。

    这期间最多亲嘴,除了洞房那夜,俩人再没有实打实亲热过。

    马车上他说慢,那会儿她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哪知道他一慢,就慢得人上火。

    司滢暗里着急,但始终没找着合适的机会,更没寻到奏效的法子。

    焦灼之中,就这么过了好几日。

    这天上午,齐湘和祝雪盼来了府里作客。

    正是秋风好时节,几人边逛园子边说笑,没多会儿,顺理成章提起祝雪盼的婚事。

    也不算新鲜事了,司滢跟齐湘都听过,与她正在议亲的郎君姓方,父母早亡,是长公主一手带大的。

    “听说合过八字了?”齐湘问。

    “还没,但长公主昨日赏了钗。”祝雪盼绞着手说。

    家里长辈赏过钗,事情就差不离了。

    “相看这么久了,昨日才赏的钗……”齐湘想了想:“长公主是不是刚从青城山回来?”

    祝雪盼点点头:“青城山那边,长公主每年都去的。”

    几人走到水榭,挂了帘子下来歇脚。

    齐湘问:“是去看曾太妃和睿小王爷吧?长公主殿下真有一颗善心。”

    这话招来祝雪盼的笑:“什么小王爷?人家也十五六了。”

    齐湘尴尬地拍了拍脑门,再比了个半人的高度:“他和曾太妃离开燕京太久了,我印象里,他还是这么大点的孩子,连话都不会说。”

    司滢正给递着茶,闻言诧异了下:“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

    “不会说,那会儿都偷偷喊他哑巴皇子,听人讲话也慢半拍,性情孤僻,特不爱搭理人。”齐湘接过茶盏子,又去问祝雪盼:“听说他出家了?”

    祝雪盼说没有:“跟曾太妃一样,带发修行。”大小也是个王爷,怎么会允许出家。

    又叹说:“曾太妃也挺可怜的,当年胎坐得不稳,躺了半年才生下皇子,哪知是个哑的。我记得我祖母提过,说那会儿曾太妃和太后走得近,妃嫔里头数她二人关系好,因为这个,睿王爷和谢大人还伙着一道玩过。”

    按那位睿王爷的年纪,司滢略算了算,跟她夫婿差出好几岁。要说一道玩过,除非是怪人都喜欢和怪人作伴了。

    再上了些点心,齐湘揭盖喝了口茶,咦一声:“这茶怎么有股荔枝味儿?”

    司滢指了指骨碟里的果子:“拿荔枝皮烘的,还合口味么?”

    祝雪盼手快,已经尝了两口,直说香沁,回甘也足:“谢大人可算捡着了,娶了位贤妻,连茶都能烘出果香味儿来。”

    司滢笑了笑:“他不爱喝这个。”

    任上事忙,还是浓茶提神。

    水榭风景好,视野也佳,左右是碧波,前后又是曲折的廊道,有种蜿蜒的美感。

    几人坐着言笑阵阵,过一会儿,谈及已降位为贵人的庞氏来。

    算算日子,这位也快解禁了。

    “以前那么张扬的性子,栽了这一回,也不知出来后会不会收敛些。”

    祝雪盼喝着茶,随口提道:“不过淑……皇妃娘娘也是大度,被庞氏一个后来者居上,又受她陷害,还能去御前替她说话求情。唉,这份肚量真是没得说了。”

    不过经由这二位的事情也能看出来,在后宫里头,娘家无势不行,没有男人宠爱不行,有男人宠爱没有子嗣也不行。

    对许多女人来说,那里头真不是多合适的归宿。

    齐湘拈了块酸枣糕,视线眺过去:“照你这么说,皇妃娘娘倒是集齐了所有。”

    祝雪盼认真点头:“那可不?她膝下有个皇子,如今受陛下的宠,国公府也跟着沾光。虽说府中子弟资历不高,但在各槽经营上几年,府里权势慢慢也就积累起来了。”

    司滢递来新的果子,齐湘笑着说了句有劳谢少奶奶,司滢也还嘴说:“陆少奶奶客气。”

    “陆少奶奶……”祝雪盼拉着舌头跟了一句,视线落在齐湘身上,促狭起来,暧昧起来。

    哪知齐湘是个不寻常的,一瞟回去:“想问圆房没有?没圆,他不|举。”

    语不惊人死不休,祝雪盼跟司滢对视一眼,惊讶地捂住嘴。

    司滢手里正捏着个没剥的荔枝,果顶浑圆,龟裂的纹脉在掌心滚动,不很硬,微韧。

    她房里那位倒是举得起来,但也就那样,再没别的动静了。

    蓦地心又一跳,这该不会……是另一种的毛病?

    正自己吓自己时,肩头被齐湘撞了下:“对了,你跟泉书公主不是挺好的么?”

    司滢迟迟地啊了一声:“泉书公主?怎么了?”

    “你没听说她最近干的事?”齐湘提醒:“你夫家表弟,那位袁小郎和姑娘相看,被公主给搅和了。”

    原来是这事,司滢点点头,也忍不住笑起来:“听说了。”

    据说公主还和袁小郎有定情信物,早就心意互通,一心要招袁小郎当驸马。

    祝雪盼最近被拘在府里,这会儿才听她二人谈及新鲜事,听罢,又惊又羡地喃喃道:“北坨的女儿家,可真豪迈啊。”

    ……

    提起袁府,第二天这家子人就来了。

    要说这回相聚的原因,本是干娘沈夫人快要回武昌,所以拢到一处吃了回饭。

    可不同于往日的和气,这餐饭吃得让人不大舒服。

    先是袁逐玉,出现时素面素服,嚷嚷着要出家做姑子,因为这事在饭桌上同她爹吵了一架。而袁大人像个炮筒子,跟谢枝山也有了几句争执。

    要说争执,不如说是袁大人阴阳怪气的嘲讽。

    大意是谢枝山如今有本事了,天子近臣年轻有为,不靠太后也能平步青云,但他这个当姑丈的却差远了,连这回留到朝中任职,也是自己老脸慢慢求来的。

    说来说去,就是不满意谢枝山没出手相帮。

    丈夫这样埋怨娘家侄儿,袁夫人脸都气垮了,立时便斥了好几声。

    要换作以往,袁大人早就蔫了,但这回他抻着脖子回嘴,把袁夫人气得直发抖。而袁逐玉则趁人不注意,扭身出了饭厅。

    好好的闹成这样,作为主家又是同辈人,司滢追出去安慰袁逐玉。

    袁逐玉撕着帕子,眼里两层泪花:“我就要做姑子怎么了?我还作不得自己的主了?告诉你们,我庵子都看好了,就去白雀寺,到日子了就去!把我惹急了,我嫁和尚!”

    这话就太过了,司滢试图劝她:“五姑娘……”

    “那个泉书公主也是死皮不要脸,到我家赖着不走,非央着说要嫁给我哥。”袁逐玉压根听不进别人的话,红着眼一径倾吐。

    “你不知道她有多烦人,我说她一句她回我三句,说不过我就哭,吓得我哥都不敢出房门,简直无状透了!”

    “听说过强娶的,还没听过强嫁的!就算长公主当年择婿,人家也没有强迫过驸马!”

    司滢听了一耳朵牢骚,末了,袁逐玉擦干眼泪:“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可怜我,那是我自己选的路。反正家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去修行,要清净!”

    倔强地撂下这些话,见有长辈靠近,她拔腿就跑。

    来的是谢母,听了司滢转述她压根不当回事:“五丫头娇生惯养大的,真去当姑子得自己浆洗衣裳,她能吃得了那份苦才怪。没事,你越理她她越来劲,搁一搁就好了。”

    婆媳两个往回走,袁府的人也都追女儿去了,而刚刚与袁大人生过不快的谢枝山,面色也有些灰霾。

    但司滢仔细观察过,一回到房里,他立马又变回没事人模样。

    洗漱完上榻,司滢靠在他怀里:“夫君……”

    谢枝山唔了一声,手在她背上抚两下:“怎么了,睡不着?”

    黑暗里,司滢点点头,又摇摇头,发顶拱着谢枝山下颌,

    谢枝山仗着腿长钳住她,同时关切地把手贴过去:“心里藏事了?”

    司滢害痒,咕叽笑了两声,想抓住那只游爪拍两下,但却悄悄抬了膝去碰,很快脸粉成一片。

    所以这色胚,到底想还是不想,能还是不能?

    膝盖被扣住,抬头,掉进谢枝山眼里的戏谑中:“少奶奶,您要对小人做什么?”

    喊什么少奶奶?司滢被这称呼闹得心跳趔趄,伸手打了他一下,又心疼地摸了摸:“夫君,今日事多不多,你累么?”

    谢枝山陷入思考,他把指骨收起来,又松开:“少奶奶是想我累,还是想我不累?”

    司滢咬着唇看他,哪里还说得出话。

    谢枝山一笑,把自己送过来,气息抚在她唇珠:“知道了,那我不累,还能跟少奶奶……说会儿话。”

    司滢还濛着眼,人已经被他换了个向,二人胸背相贴,耳廓很快被描了一圈,身后那人先是漉漉地问妙不妙,接着挠她手心:“长夜漫漫……少奶奶为何睡不着?”

    长夜何止漫漫,简直成了一汪湖水。

    情绪停留片刻,他就要问受不受用。到后来,他一里一里把她拉到湖心的最深处,直至水盖过全身淹了个透,连呼气都忘了。

    等人清醒,已经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帐顶不再动荡,身边也空空的,谢枝山出发上朝去了。

    织儿来伺候司滢,笑得跟什么似的:“郎君真好,说少夫人睡得沉,让我们别打扰您。”

    要说感动,司滢更觉得扫脸。

    这样的话,他到底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还让她做人不做了?

    慌忙洗漱去正院请安,好在老太太也才起。

    一对懒散的婆媳凑桌上吃了顿早饭,再结伴出去,遛达消食。

    走到一面花篱,听到密密隙隙的声响,是下人在嚼舌根。

    丫鬟要去喝斥,被老太太竖手挡住,偏着脑袋淡定地偷听。

    其实想也知道,应该议论的是昨晚那件事。

    有人说袁二姑爷现在了不得,儿子要尚主,自己也得了个好差使,打从搬出去以后就不怎么往府里来,最近来两回都闹事,仗着辈份难为郎君。

    有人直接叹道:“袁二姑爷啊,以前在郎君跟前都装孙子赔笑,现在想是不拿这府里当回事,二姑奶奶都管不住,可见是傲起来了。万一女儿也去侍君,更不把咱们府里当回事了。”

    另外的人则哂笑道:“五姑娘不是要去当姑子么,还侍什么君?”

    来回说的,都是些该打板子的话。

    司滢拿眼去看婆母,婆母老神在在地坐着,直到那几个下人说完散了场,才不急不慢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去吧,我又困了。”

    “……”这样淡定,司滢心头越发绕起一番怪异来。

    那天之后,府里闲言开始流传开来,种种说法,都是袁府攀了高枝,要远着谢府。

    按说作为主家,得要重惩那些嚼舌根的人,而老管家确实也罚了几个人,但这股子风言风语却怎么也没止住。

    那些话打从头一回听到,司滢就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但隐隐觉得自己不该管,便当没听见了。

    更何况她满脑门官司,另有事情烦恼。

    比如那天过后,她夫婿找着了别的消遣。

    每回睡不着,他就乐得忙活,而且手段一直有进益,完事直接送她进睡梦。

    虽然不来真格的也很妙,但不动真格,哪来的孩子?

    几回下来,司滢甚至怀疑自己先前撒的那回谎,是不是真给他蒙了什么阴影,或是……引起了他哪样奇怪的癖好?不然怎么尽耍些邪招子,不愿走正道。

    果然干娘说得对,这种事就是不能拖,拖久了必定出问题。

    现在好了,不是她不想,而是他不想,简直急死个人。

    急中又生智,司滢脑弯子拐几道,最终盯上了她曾经吃过的,有过奇效的,那一坛酒梅子。

    当人陷在一桩困难里时,多半想到什么立马就要去做,司滢也不例外。

    于是这一天,那坛酒梅子被悄悄翻了出来。

    因为不敢让织儿看到,司滢自己捞了一碟子藏起来,在将要入夜的时辰,算着谢枝山差不多回府了,她一连吃下好些。

    等咬到腮帮子发酸,胃里开始发烫时,谢枝山出现了。

    司滢站去檐下,看着他从花篱下走过来,官袍飘摆,人有如春庭之月。

    袖笼下那一双手也嘉净修长,看得人心跳咚咚,血直往上撞。

    被这么直勾勾盯着,谢枝山不由抬起一道眉目,走过去拉她:“怎么出来了?”

    边说,边把她往房里带。

    哪知才过槛栏,她叨念一声不要手,扑过来,将他好一通乱嗅。

    在人往下滑,那道鼻子将要去到不该去的地方时,谢枝山提住她:“……你在闻什么?”

    “闻你怎么了?我闻自己夫婿,还要你点头?”司滢粗声粗气,腰身重得不行,屁股直往下坐。

    感觉到不对劲,谢枝山俯身嗅她几下,皱起眉问:“喝酒了?”

    “喝……没喝!”

    谢枝山不信醉话,掐了掐日子,幸好还有十几天她才来月信,但饮酒总归是伤身的。

    他严肃地盯着她:“什么事值得你借酒消愁,不能同我说一说?”

    怎么没同他说呢?她摸也摸过,枕头风每回吹到自己先睡着,还试图邀请他一起沐浴,结果他不解风情,尽耍些假招子,一滴也不肯给。

    司滢觉得很委屈,忽然就哽了一下,再打出个短促的酒嗝。

    这更明晃晃证明在说谎了,谢枝山眉眼压下来,屈起指关正想叩她的额,却被她顺手一带。

    这股力道很猛,也很熟悉。

    不及反应,司滢已经抱住他的脸,恶狠狠地收紧手臂:“说!你到底行是不行?”

    口鼻全被捂住,谢枝山险些窒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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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夫君莫气——

    有那么一瞬, 谢枝山是当真喘不过气来。

    拱在爱妻怀里不拔脸,虽然他也时常有这种想法,但当被迫埋了进去,才发现这动作不仅下流, 还很要命。

    好不容易脱离魔窟, 谢枝山活喘着气:“什么行……还是不行?”

    司滢不说话, 但饥似渴地盯着他,两只眼睛一狼一虎。

    他喘得可真好看,脸红红地跌坐着, 两肩支着,胸前一起一伏。

    都这时候了, 实在拖不得,再拖下去,估计连他是谁都不认得了。

    强烈的需要推动着司滢, 她这时候很有一股子果决的力量, 走上前便把谢枝山拎起来,朝眠床边拖。

    很明显, 这是要强来了。

    不是谢枝山不挣扎,也不是他力道不如个小女子,实在是官服珍贵,妻子凶猛,他只能试图跟她讲道理,然后于推就之间,被一步步搡到榻边。

    膝头打膝头,两个人轰地砸上去, 谢枝山的手磕到榫头, 柄手吱溜溜地转, 把帐扇带下来,遮了个严实。

    陕陡江急,俯看,有轻舟追波逐浪,被迫于野径入港。分明是秋季,港岸一株瞧不清品种的花儿却冒了芽尖,被不讲理的船头舂几下,最终歪倒在了江水里。

    ……

    另厢,皇宫大内。

    窗开一扇,庞贵人撑着头,恹恹地伏在窗屉子上。

    宫人过来替她搭了件衣裳:“贵人,夜风凉,仔细吹得头疼。”

    “病就病吧,反正陛下也不见我。”庞贵人泄气地动了动嘴。

    一个不慎,从贵妃到贵人,跌得太狠了。

    这些日子的际遇,简直让她梦断魂劳。

    前日好不容易解了禁,她仔细收拾了去干清宫请安,哪知被人拦在外头,说陛下恤她刚刚解禁,身子受不住外头的风吹,便免了她的礼,叫她回去歇息。

    说得可真体贴,但她都歇多久了?摆明是赶她走罢了!

    那一刻她的心掼到谷底,难堪得想找地缝钻进去。

    而且最气人的是,回来就听说临阳宫那个贱人带孩子去了干清宫,还留下来用了午膳,这叫她怎么不伤心?

    越想,人便越发难过。

    “红豆,”她喊贴身伺候的宫人:“睡不着,随我出去走走。”

    红豆应是,给她换件披风,跟了出去。

    虽然降了位份,但住的是还是棠明宫,只这宫室殿庭再是华丽,主人光芒被压,处处也看得蒙蒙一片。

    庞贵人很伤嗟:“红豆,你说陛下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这辈子,我是不是再起不来了?”

    红豆当然忙不迭安慰她:“贵人莫要气馁,您才刚受完禁,陛下兴许只是抹不开面子才晾着您,只要您耐心等着,别失了寄望,陛下早晚还会来的。”

    “早晚,是多早晚?”庞贵人喃喃。

    红豆想了想:“婢子听说齐总兵再有几日就率兵凯旋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庆功宴……迟一些还有陛下的万寿宴,贵人总有机会能再见圣颜的。”

    “庆功宴……我眼下这位份,也不知够不够格去了,万寿宴……还有好几个月呢。”庞贵人无神地摇摇头,走到安了料丝灯的地方,烛光灌射着那张妩媚的脸。

    “我感觉我没有指望了,临阳宫那个贱人这会子正风光,等她的孩子封了太子,我还熬什么呢?”

    听出她的灰心,红豆开解道:“这回贵人从轻发落,全靠皇妃娘娘的求情,婢子觉得,兴许皇妃娘娘……”

    话还没完,被庞贵人一声嗤笑打断。

    “蠢不蠢,她假成那样你瞧不出来?分明是拿我博她的贤名罢了!”庞贵人无比哂然:“那是天字第一号的巧诈之人,你想想当初她为什么要帮那两个说话?但凡有个聪明的,也该知道她图的是什么!”

    听出这话指的,应该是在御前伺候过的那两位,红豆琢磨道:“贵人的意思是,皇妃娘娘……也不想让那二位留在宫里?”

    “她当然不想了,齐家的留下来哪还有她的位置?齐总兵立这么大的功,女儿跑不脱就是继皇后了。还有杨斯年那个妹妹,太监都是腌臜货色,他让她妹妹留下来,保不齐就是想动用手里权势,最后扶他妹子上位!”

    越说越气,庞贵人恨恨地踢了一脚土。

    她径自发泄,却不知她口中骂的皇妃,正和身边嬷嬷站在墙的另一边。

    就这么不出声地立了许久,等墙那头的庞贵人走远了,皇妃吩咐嬷嬷:“后日陛下会去燕雀池,想法子,差人给她递个信。”

    嬷嬷踟躇道:“娘娘是要替庞贵人复宠?”

    “陛下本就惦记她,心里记得厉害,她也想见陛下,本宫既摄六宫事,自然得体上察下。”淑妃声音低缓又淡淡,略停,又低头看着腕子上的手镯,自语般添了一句:“况且陛下身边,可缺不得她。”

    嬷嬷小心翼翼觑了主子一眼,应了个是。

    皇妃原地发了会儿呆,复又举步朝前,慢慢走进咫尺难辨的夜里。

    彼时已入亥,天穹藐看着这一片龙楼凤阁,再放出星斗,将月华停潴到燕京城的每一处屋宇。

    谢府的陶生居外栽了株银杏,顶上有个新凿的洞,里头栖着一只啄木鸟儿,树下可闻潺潺的声浪,是有一捧清水缓流,注进十八弯的渠里。

    房室之中,烛芯乌了长了,撞出个灯花。

    轻微的劈啪声中,顶着满额细汗,谢枝山睁开眼,长出一口气。

    他倦极,四肢好像被钉在榻上,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缩在他身边的女人。

    侧身,那位睡得正酣,眼睫趴着,两颊像娇熟的花,完全瞧不出方才的荒唐样。

    上天入地,这样的女人真是难寻。

    原来强行被拉过来,他还在羞耻当中有些期待,但这人以前没试过,显然也没把里头的章程琢磨到位,一度闹得他不汤不水。

    最气人的是,渐入佳境时她停下来摸他的脸,问他哪家郎君。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得亏是她坐姿还像点样,甩得也及时,他才没有爆肝。

    遇见这么位妻,真真花了他两世的福气。

    拭过汗,谢枝册轻轻抽手,下了榻。

    他去浴房拧了帕子,回来时,视线瞥见个可疑的碟子。

    碟子上头盖了他的折扇,走过去揭开,看到剩下的一枚酒梅子。

    真相大白了,谢枝山捏着折扇,眼皮狠狠搐动了下。

    他回到榻边望向醉鬼,目光很是难言。

    所以,是怕自己豁不出去,所以借酒壮胆。

    “这是吃了多少?这样胡来,吃出毛病怎么办?”

    他弯下腰,一边替她清理,一边满心无奈。

    新婚当夜的那场失败,让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庸才,想自己该看的或许不是洞玄子,而该读读黄帝内经,研习鬼门十三针秘术,将人体经脉穴位都摸索一遍,或者更有用。

    这段时日不是他不想,更不是他不行,是怕她再因他受罪。加上仔细忖度过,这时候确实不是要孩子的好时机,干脆先施些旁门左道给她尝尝鲜,等以后一切都定了,待要重温鸳梦,也是水到渠成的黏缠。

    他预想过她会忍不住,甚至喜欢她求而不得的急模样,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急得使这么个法子。

    足以见得,是当真渴极了。

    来回几趟,自己也简单擦身换上寝衣,谢枝山往博山炉里投两截粉香,重新躺回榻上,揽着妻子出神。

    帐里味道乱,细闻还有她的酒气,酒气里有复杂的药感,吸进鼻腔,透骨钻窍。

    不用看被面,谢枝山也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情况,然而能纾解的人睡得正香,万事不知。

    待想把她弄醒,然而见她睡得香甜,实在又狠不下心,只得默默熬着。

    就这么忍了小半夜,醉鬼翻了个身,终于睁眼了。

    四目相对,谢枝山板着脸问:“醒了?”

    见她点头,又问:“可还记得我是哪个?”

    “夫君……”

    谢枝山微笑:“怎么,我不是你的马了?”

    这一句,让司滢彻底醒了过来。

    天菩萨,她果然勇了一回。

    羞色抚上眼皮,司滢爬过去揽他的脖子:“夫君莫气,我已经不醉了。”想一想,又扶上他的肩,真诚赞道:“夫君方才,真的很了得。”

    谢枝山回了个鼻音。

    真是阴阳颠倒,现在他在她跟前,完全就是裙下臣似的。拿那些村话来说,就是软弱可欺的肉头,再难硬气得起来。

    堂堂大男人被这么欺负,地位垫了个底,谢枝山闹情绪:“我不行了!”

    司滢被吓到,忙问怎么了。

    谢枝山把眼一闭:“阳气被你吸光了,明天怕是要告病假!”

    说是阳气被吸光,眼中却扯出一线春来,时拢时放,蛛丝似地粘住她。

    这会儿的司滢特别灵,眨着眼笑起来,糊到他耳朵边:“夫君,这回不痛了。”

    谢枝山半睁着眼睛,并不表态。

    司滢使劲拱他,软声软气,最后被他当被子抱住:“那梅子明天叫人处理掉,往后不许吃了,吃出毛病怎么办?”

    司滢忙点头:“夫君放心,我再不吃了。”

    这百依百顺还像点样,找回些场子,谢枝山身腰一沉,正要重新填喂她时,却听她迟疑道:“夫君,我有事要问你。”

    谢枝山不大情愿,把她往身边勾紧了些:“非要现在问?”

    司滢捂住它,人往后退开些,想想还是不安全,摸到折扇敲他一下:“别闹,我就问一句话。”

    谢枝山劈手夺过折扇,仍旧挤了过去:“说罢,说快些,别耽误正事。”

    一个进一个退,在身子抵到床板之时,司滢抬膝顶住他:“你是不是有大事瞒着我?”

    谢枝山怔了下,终于不再进了,轻俏的眉眼沉重起来:“怎么这样说?”

    相处也这么久了,结合先前的猜测,司滢很快猜出来,果然有事藏着。

    “哪样的事,不合适告诉我的么?”她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怯:“如果不方便,我不问了。”

    以退为进,瞒不过谢枝山的眼。他拗过去,在她肩下狠狠啃了两口:“还跟我耍小奸小坏,能得你!”

    司滢发笑乱躲,躲不开,干脆也抄手去威胁:“你再来?”

    谢枝山牙关发酸:“你真敢,真舍得?”他试图逃,但很快嘶了一声,连连认错:“我说我说,全部都说,但凡有一句隐瞒,娘子吸全我的阳气,让我当人干。”

    这话怪渗人的,司滢也不是泼皮,大方放人一马:“你别吓我……说吧,我听着。”

    谢枝山缓了会儿,细细地抽气:“不是不合适……是我一直在想,这事该怎么说,到哪个时候才跟你说。”

    然而眼下,已经等不及了。

    理了理思路,谢枝山沉下嗓音,将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一边说,一边盯着她看,生怕她有不好的反应。

    哪知条条缕缕都说完,她定了会儿,眼睛咕噜噜一转:“啊,那,这是好事。”

    谢枝山栖过去:“我大难临头,你这么高兴?”

    司滢反过来安慰他:“夫君别怕,落一回难能换永远的平安,那叫浴火重生。”

    浴火重生,可真会想词。

    谢枝山哀哀地看着,然而司滢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就说哪里怪,现在终于理出来了,原来是那份刻意感。

    所以和袁大人那场不欢而散,分明就是在做戏给别个看,让别个传。

    唉,她叹一声:“你真狡猾。”

    谢枝山也叹,牵她的手放在唇上:“我以为,娘子起码夸我一句足智多谋?”

    司滢把他两瓣嘴捏到一起:“读书人……都像你这么精明么?”

    “也有不怎么精明的,比如你那位童养夫。”谢枝山很记仇:“不过他是丧德之人,心不正,再有才也立不起来。”

    但换个想法,万一那秀才是个品行端正的,她怕是早就跟人成婚了。

    司滢不知这人如此小肚鸡肠,想了想:“所以你很快会……”

    “所以眼下该快|活的时候就要快|活,别说那么多闲话。”谢枝山坐起身,把她揽在腿上,眼底缭绕的春色在细细抽拔。

    手臂打手臂,脊背的月光伏动着,有东西掉了下去,司滢嗳了一声:“扇……扇子……”

    还管什么扇子,谢枝山捕着那只手,放到他的扇骨上。

    象牙素扇,宜于掂试,司滢尝试着雕了雕:“这样吗?”

    是对的,但谢枝山此刻目的更明确:“你要练这个,改日罢。”他乖巧地偎过去:“娘子今日已然想到吃药的地步,我总要尽丈夫之道,让你尽兴了才行……”

    司滢在枕面,已经不大听得清他说什么了。

    不过可喜的是,都没出毛病,万幸。

    到第二天,司滢按着时辰起了个大早。

    他尽了太夫之道,她也得当个贤惠的妻子,伺候他洗漱着衣。

    送出府门时,夫妻两个相视一笑,竟然都不大好意思,各自撇了脸。

    谢枝山在马车上小睡片刻,而今心境更迭,越加意气风发。

    到宫门时碰见陆慈,几步外他就抬了抬眉:“怎么越发混得不如人,连衣裳都没得换?”

    “你眼睛下头都有坑了,修修身吧。”陆慈反唇相讥。

    谢枝山出门前照过镜子,自然知晓他是无中生有,遂提醒道:“你岳丈快回来了。”

    岳丈……他那个妻的父亲。

    陆慈有些头大,越发觉得谢枝山在幸灾乐祸:“那你也差不多了,大理寺那边,已摸到进一步证据。”

    晨风吹过来,微微地凉。

    谢枝山举起袖子挡了挡,自言自语道:“是啊,差不多了。”

    ……

    当日晚些时辰,慈宁宫西侧,大佛堂。

    盘香酽酽,浓得人一踏进去就想闭气。

    太后跪在蒲团上,捻动着手里的菩提子。

    片时门口动了下,有人提步进来:“娘娘,适才府里带话,说赵大人的腿快好全了,往后再不用拄杖。”

    听到赵东阶的腿伤差不多要好了,太后连拔几下佛珠,朝广额丰颐的神像念几声谢:“阿弥陀佛,法王显圣,佛祖保佑。”

    来人是慈宁宫的掌事,人称云尚宫,是打太后一入宫就跟在身边伺候的,比被杖死的罗进还要亲近好些的心腹。

    云尚宫跟着又报了一件事:“娘娘,宁州的庆功筵定好地方了,就在宝津楼。”

    太后点点头:“谢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云尚宫略作揣摩:“娘娘问的是?”

    太后没说话,手里佛珠撞了一圈,抬了抬臂。

    云尚宫忙去扶,扶起又,后抽帕子替她擦了擦膝头。

    待忙完,才又听太后重新出声:“成婚也这么些天,应该够了。”

    这下明白过来是在指什么,云尚宫呵着腰道:“娘娘慈厚心肠好,还帮谢大人娶了妻,对谢府,您真是仁至义尽,至于谢氏能不能留后,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话说到了太后心坎上,她慢慢将佛珠挂回衣襟,走到外头,漠然地看了看天幕:“如果有了孩子,到底也是哀家的外甥孙,哀家会帮他保住血脉,再多,哀家就办不到了。”

    “娘娘大仁。”云尚宫掀出个笑,恭敬搀着太后,掩下眼角那一线反常。

    后几日,天气好得让人不好动弹。

    司滢尤其移动懒安,纯是累的。

    她认定谢菩萨没毛病,且很行,然而他有了借口,抓着这个上瘾了似的跟她切磋。常常在院里,还听他跟人正正经经说着事,回房就开始发作,一开始求饶管用,后来非要把他也拍出响来,他才晓得适可而止。

    到昨天晚上,更把她抱出一种抵死缠绵的味道。

    于是到了晨早呵欠连天,司滢强撑着精神取了官服,等系上最后一截搭扣,谢枝山伸手摸她头发,她顺势扑过去,说了个困字。

    谢枝山挑起她下巴,眼里两泉泪,梨花带雨。

    他大袖一挥,把她罩进里头:“除了困,没有别的?”

    声音又虚又哑,敲在耳膜上,痒到心里头,有一种饱足后的慵意。

    司滢想在他身上擦眼泪,又怕弄脏官服,于是搓了把脸:“齐总兵回来了?那……就是今晚的筵上?”

    谢枝山替她揩了揩眼角:“看情况,不一定等得到晚上。”

    司滢哦了一声:“那你保重。”

    好干巴好无情的四个字,谢枝山支起肩,把她往上提了提。

    突然就两脚离地,司滢吓得吞掉一个呵欠,攥住他的袖子:“干,干嘛?”

    “本来只想抱一抱娘子的,既然娘子邀请……”谢枝山抛了个眼波,作势要解开腰扣。

    可又来!司滢忙去按住他:“别闹了,你还要上朝,时辰快来不及了!”

    “不妨事,总要先让娘子足了兴,不然娘子再去喝哪样补肾的药酒,岂不是我的罪过?”

    这话招来司滢乱拳敲打,谢枝山手忙脚乱地抵挡,然而挡得很敷衍,她的拳头一下没落,全接住了。

    到最后,他抱住气喘吁吁的妻子:“想为夫的时候可以哭一哭,夜里睡不着,可以抱着为夫的衣物解解相思之苦。”又体贴地亲她耳尖:“别担心,为夫不会介意的。”

    没脸没皮地挨蹭一通,谢枝山终于肯罢休了。

    他掸一掸袍角,拂一拂袖摆,眉眼依依:“那,为夫这就走了?”

    再不走,骑马也赶不趟了。

    被这么临了一闹,天大的担心也被冲得散散的,司滢送他送到院门,最后立住脚,看着那幅身影慢慢踱出老远。

    有时想想,真不晓得自己到底嫁了个什么人。讲他诙谐,他正派起来比谁都庄重,但要说他死板,他又轻佻得不像话,粘皮带骨,表里不一,人中罕见的浮滑之辈。

    又有呵欠并着眼泪泛上来,司滢扭了扭脖子,偏偏今天还有客来访,她连个睡回笼觉的功夫都没有。

    洗漱完用过早饭后,客人到了。

    司滢扑了点粉,顶着张缺觉的脸去接待。

    来的是泉书公主,比她还要无精打采。

    袁小郎告了病假,后头跟的锦衣卫也就换了人,在厅堂外头压刀站着。

    司滢喊了声贵主,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你得帮我。”泉书眼巴巴盯着司滢:“我喜欢袁四,我要收他当驸马。”

    还没办过保媒的事,司滢有些为难:“贵主跟四表弟怎么了?”

    男女间的事,总有些说也说不清楚的,泉书试图解释,最后直接伸出右腿:“你看,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

    裙摆撩起,脚腕露出。

    腕上那条挂着金猴的长命缕一现,司滢心里大致有数了,知道媒公何许人也。

    “我想过直接求旨,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你们大缙的男人都好面子,不喜欢被压着拜堂。”泉书支着腮,闷闷不乐。

    司滢忖了忖:“这桩事,袁大人和袁夫人如何想?”

    泉书仔细想过:“袁大人倒是挺热情,但袁夫人好像一直客客气气的,不怎么待见我。”

    “贵主何等伶俐人,姑母怎会不待见贵主?想来是最近府里事忙,她分不开太多神罢了。”司滢笑着说。

    泉书把个茶盏子盘弄得滚来滚去,隐晦地提了句:“你们那个姑丈,手肘朝外的。”

    说完瞄一眼司滢,她蓦地坐起来:“不过你的意思是,让我在他爹娘身上下功夫,叫他爹娘逼着他娶我?”

    不是强嫁就是逼娶,司滢尴尬地滞了滞。

    她牵着袖子想两转,复又含蓄地开口道:“倘使贵主觉得彼此都有意,只是四表弟不大放得开,心里头转不过来,那么贵主或许可以……稍退一退,缓一缓?”

    泉书先是茫然,目光空洞一会儿后:“是个好法子,你说得对。”

    醒过腔来,她起身:“我得走了,晚点还有重要的事

    司滢也没虚留,对于这位贵主和袁小郎的事,她言尽于此了。

    倘使二人真有缘分有情意,主动的那个退一步,被动的兴许反会坐立难安。

    可要是男方反而长纾一口气,那就纯是她夫婿乱点鸳鸯谱,闲得肝疼。

    把人往出府时,袁逐玉又到了。

    狭道相逢,这对不知有没有缘分当姑嫂的,一个目不斜视,一个把脸撇上天,谁也不兴看谁。

    袁逐玉来后,发几句牢骚说想搬回来住,末了,又打听泉书公主来做什么。

    茶点重新换过了,司滢推过去给她,自己也端起一盏来:“就算不是泉书公主,四公子也早晚会娶亲,而且,五姑娘应该也是要嫁人的……”

    袁逐玉瘪着嘴:“我不是说了吗,当姑子嫁和尚。”

    司滢径自喝茶,吹开叶片后笑着看她一眼:“五姑娘不再考虑考虑?说不定,有锦绣前程等着你呢?”

    袁逐玉气苦不已,帕子快要被她绞开个洞。

    还什么锦绣前程,她已经认清事实了,恐怕就是个孤星命,这辈子一个人过算了!

    表姑娘要留宿,外家不能不安排。

    司滢唤人重新把她住过的院子打扫一遍,再带着她去正院和老太太一起吃午饭。

    饭桌上头,司滢正想着夫婿那头是什么情形时,有人风风火火奔进来。

    众人看过去,便闻得一声急报:“老夫人少夫人,郎君又被捉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娇:《官服珍重》,以及‘抗压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滢:我嫁了个什么人?   娇:我娶了个……

    全员开演,明天起发最后几章完结,打圆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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