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半夜醒了,他摸过手机看了眼,发现才凌晨两点多,他没睡太久。


    胃里有些难受,刺刺的。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关门,走进厨房,重新烧水煮面。


    厨房只开了抽油烟机上的小灯,灯光落在锅里,只有小小一片光源。


    苏砚握着筷子,搅拌着锅里的面条,思绪渐渐跑偏。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徐北时的情景。


    当时他读高二,他所在的高中放完寒假,刚开学。


    同学们坐在教室狂补作业。


    苏砚是班长,他成绩一向优异,待人又很亲和,在班上人缘很好。所以他桌前围了一群男男女女,拿着他的作业誊抄。


    大家围在一起一边抄作业,一边叽叽喳喳,女生说到假期看的偶像剧,男生讲起假期看过的球赛。


    说到激动处,大家难免会有纷争,你喜欢这个偶像球星,他又喜欢那个偶像球星,两人自然而然成了对家。说道最后,大家都觉得自己正主天下第一好,别家都是垃圾,两方谁都说不过谁。每每闹到这个时候,大家就将话题挑到苏砚这儿,在他这儿升堂,由他评判做主。


    苏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催促他们抓紧补作业,少说话。


    大家嘿嘿一笑,这事也就算翻篇。


    赶在班主任到教室前,大家总算是补完了作业,坐回原位,闲聊唠嗑。


    苏砚他们今年换了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实习老师,面对闹腾的高中生,她不太能压住场,表现得束手束脚。


    苏砚坐在最后一排,他敲敲桌子,不大不小地喊一声,“上课了,都安静。”


    同学们回头看他,见班长发了话,大家纷纷闭嘴,教室这才安静下来。


    实习老师给他投去一道感谢目光,苏砚微笑点头,没把这事放心上。


    老师之后说了什么,苏砚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随后教导主任走到他们班,问班主任怎么还不去楼下接他们班的插班生?


    实习老师羞赧挠头,说忙忘了,又说现在已经上课了,她不方便再离开,就只能让班上同学代劳,去接一下插班生。


    班主任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苏砚身上。于是,苏砚就承担了这个重任。他从包里摸出一只口罩,戴好,下楼接人。


    然后,就是苏砚徐北的第一次见面。


    苏砚清晰地记得,那天徐北穿着和他同款的校服,单肩斜背着书包,脊背挺直地站在将开未开的樱花树下,阳光洒在他身上,落下一层好看的光晕。


    苏砚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普通的校服穿的那么好看。他的手暗中背到身后,悄无声息地拽了拽自己的校服下摆,他第一次有了自卑的情绪。他想让自己的校服也笔挺些,他不愿在新同学面前丢人。


    苏砚走进,问他,“徐北是吗?我是苏砚,是替老师下来接你的。”


    徐北点头。


    “那我们就上去吧。”苏砚转身带路。


    徐北跟着他往前走,只是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他带着口罩的脸上。


    “这个吗?”苏砚笑了下,指着脸上口罩,“我有一点哮喘,还对花粉过敏,所以每年春天,都要戴这个。”


    徐北不轻不重地“嗯”了下。


    眼见两人话匣子打开,苏砚主动和他搭话,“听你口音不像南城人?”


    这是个很巧妙的问话,一般人会先给出肯定或否定的答案,然后在说出自己的户籍地。问话人可以根据对方的户籍地进行提问,一来二去,两人能接着聊下去。


    但徐北只说,“嗯。”


    承认了他不是南城人,却没说他到底来自于哪里。


    苏砚看了眼新同学,摸摸鼻子,没再开口。


    看来新同学不是很爱说话,比较高冷。


    之后,苏砚带人回到班级。


    老师需要帮徐北安排座位,徐北长相俊美,想和他做同桌的人更是一数一大把。


    坐在最后一排的苏砚,也跟着举手,“我旁边还有空位。”


    苏砚性格好,又是班长,新同学和他做同桌,确实是最佳选择。


    随后,苏砚和徐北,就顺其自然地就成了同桌。


    但苏砚真正对徐北动心,还是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


    那时,一场持续三四天的大暴雨刚结束,就在同学们都以为体育课就要泡汤之时,体育老师还是赶来上了课,让他们自由活动。


    同学们自然激动,抱着篮球邀请苏砚一起打一场。


    苏砚见外面刚下完雨,空气中花粉含量有所下降,加上他也确实很想动一动,便答应了同学们的请求,和大家一起下楼打球。


    徐北性子冷傲,尽管一直有很多人想和他套近乎,但他总是顶着那张冷冰冰脸,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强大气场,不留情面地越过和那些想和他搭话的人。久而久之,也没人敢再靠近他,更别提主动和他说话。


    他在人群中就像是一匹不合群的孤狼。


    每每遇到体育课这种场合,他总是独自一人靠在双杠上,目光沉沉地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意外发生很突然。


    一个三分球后,苏砚突然觉得呼吸不畅,他一下跌倒在球场,痛苦地捂着胸口,表情逐渐扭曲,意识开始迷糊朦胧。


    同学们一下围上来,抱着他,大声尖叫着什么。


    苏砚视线模糊,耳边也只剩一片嗡鸣,他觉得世界都是旋转模糊的,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一束阳光直直照进苏砚眸中,强行逼迫着他睁开了眼。


    他看见周围一众学生两侧散开,而徐北则身形挺拔地站在众人中央,他背载着阳光,手上拿着哮喘救急喷雾,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


    苏砚一瞬不瞬地仰望着徐北。


    天旋地转间,他的视野范围内就只有徐北。


    那一刻,他觉得眼前的徐北,像是少女漫画里男主的初登场,又像是爆米花电影里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


    随后,有人从徐北手上抢下哮喘喷雾,怼在苏砚脸前,大喊着让他用力吸气。苏砚脱力闭眼,他的呼吸渐渐顺畅起来。


    但闭眼前的那一秒,苏砚脑子里全都是刚刚的徐北。


    苏砚表达爱意的方式既土又俗,实在不值一提。


    无非是体育课结束后,他会多买一瓶快乐水,放在徐北桌前。


    上课老师叫徐北回答问题,他会侧头托脸,悄悄打量着徐北,眼底盛满温柔。


    放学后要是徐北有值日,他会借口还要刷题,留下陪着徐北。


    苏砚从没想过要在读高中时,就和徐北开展一段什么样的感情。


    他总觉得,谈恋爱,那应该是高考结束,读大学后才该考虑的事情。


    更何况,他是男的,徐北也是男的,在南城这样相对封闭的小城镇,一出同性恋,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但事情总是不按他的预期发展。


    某日,他照旧借口刷题,陪着徐北做值日。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睡着了。


    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教室没开灯,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苏砚以为徐北已经走了,他收拾好书包,正要离开之时,他身前却猛地被人一堵。


    是徐北。


    徐北隐在黑暗之中,斜着身子,单手撑在门框上,微微躬腰,靠近苏砚,“你喜欢我?”


    苏砚一瞬间清醒,心如擂鼓,他不知道徐北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心思,“抱歉,如果让你觉得困扰,我可以找老师去调换座位...”


    徐北打断他,又向着他的方向靠了靠,“在一起吧。”


    苏砚剩下想说的话,就那么硬生生地哑在喉间。


    晚风吹过教室,吹来一阵樱花味的风。


    尽管不应该,但在那一个瞬间,苏砚仿佛被下了降头,他对着徐北点了点头,“好。”


    锅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是面条煮好了。


    苏砚从记忆中抽身,他绕到冰箱取出家中最后一颗鸡蛋,还有些小葱和香菜。


    他把鸡蛋打在锅中,做了个荷包蛋,又洗好小葱和香菜,低头切菜。


    “半夜不睡觉,你在做什么?”冷不丁地,徐北出现在苏砚身后,声音恹恹的,很不耐烦。


    苏砚被吓一跳,他回头看了眼徐北,“你怎么起来了?”


    徐北没说话。


    “有点饿,就起来做口吃的。”苏砚先回答徐北之前的问题,而后他继续去切菜,又问徐北,“你要来一口吗?”


    “嗯。”说完,徐北就离开了厨房,开灯,坐在了餐厅。


    徐北走后,苏砚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来想做口酸汤面,食材就是小葱、香菜、荷包蛋。


    但徐北嘴挑,不吃小葱和香菜,家里就有只剩一个蛋了。


    苏砚将面条分成两碗,他把荷包蛋捞到徐北那碗里,自己那碗里只有小葱和香菜。


    随后,他端着两碗面,走进餐厅,一碗放在徐北面前,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餐厅亮着盏小黄灯。


    两人对面而坐,低头吃面,无言。


    苏砚看了眼徐北,垂眸咬断碗里的面条。


    他想起他当年刚和徐北在一起之时。


    徐北也是这么冷淡的性子。


    周末,苏砚一直有去快餐店刷题的习惯,他便约徐北一起去,徐北当时就拒绝他说不去。


    苏砚有一点遗憾,但还是尊重徐北的意思。不过他自己还是到时到点的出现在快餐店,进行日常的刷题。只是没想到,半小时后,徐北也来了快餐店,坐在他身边。


    苏砚心中一喜,他把桌子用湿巾擦干净,而后他刷题,徐北就撑手趴在桌上打盹,懒洋洋的,全程一言不发。


    苏砚写题写得无聊,就故意拿起快餐店的纸杯可乐靠近徐北,贴在徐北耳边,用吸管向杯内吹气,杯内发出接连不断地“咕噜噜”的声音。


    徐北被吵醒,撩起眼皮看他,情绪不是很好。


    苏砚咬唇,放下可乐,忙拿起手边练习册,“这道题目我不会,你能帮我看下吗?”


    徐北不耐烦地撑起身,捞起笔,扯过他的卷子,扫一眼题目,一言不发地开始在卷上写算式。


    徐北的字很好看,散而不乱,看着很有劲儿。


    苏砚很喜欢看徐北写字,就在徐北快将题目写完时,苏砚忍不住地噗嗤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线,活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朋友。


    听到苏砚笑,徐北意识到自己被耍。他臭脸,扔下笔,撇下一句“无聊”,便扯下卫衣的帽子带上,背对着苏砚,趴在一边睡觉。


    不敢把人耍的太过分,苏砚忙哄他,“你怎么不写了呀?"


    徐北不为所动。


    苏砚回看四周,快餐店周末人很多,趁着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之时,他悄悄在桌下用自己的腿碰碰徐北的腿。


    初春的裤子面料单薄光滑,双腿相碰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苏砚的腿贴着他的腿,“我刚是真的不会做,所以才向请教你的。”


    过了好半天,徐北不情不愿地将头扭了过来,脑袋对着苏砚的方向。但他仍带着卫衣帽子,帽檐遮着眼睛,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现在会了么?”


    “还是不会。”苏砚看他。


    “笨死。”徐北直起身,摘下卫衣帽子,从苏砚手中夺过笔,重新在纸上写下更详细的算式,“哪里看不懂,记得提前说。”


    面前碗里被人扔进一个荷包蛋。


    是徐北把碗里的荷包蛋夹给了苏砚。


    苏砚抬眸,看向徐北,“嗯?”


    徐北两三下吃完面条,放下碗,起身去洗手间刷牙,“不饿。”


    苏砚觉得好笑。


    徐北要是不饿的话,刚刚为什么要答应他一起吃夜宵?


    他看着徐北离开的背影,夹起碗中的荷包蛋,笑笑。


    他想。


    徐北还是当年那个徐北,别扭又难哄。


    但其实...


    其实,他有点想和徐北把关系给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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