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寒光在和黄帝一战中受了重伤,没休养好就又去了南天。羲九歌觉得便是耗也能把他耗死,南天那群蠢货,怎么能让他又夺了赤帝玺?
想到这里,羲九歌淡淡叹了口气。说起来,今日来闹婚的女子常雎,以及在天界兴风作浪的帝寒光,其实都是羲九歌的同学。
羲九歌苏醒后在昆仑学艺,西王母毕竟年纪已大,没有那么多精力教导她,所以羲九歌经常被玄后接到北天庭,和太子姬少虞一起去雍天宫求学。
雍天宫是五方天帝联手开办的学校,堪称天界最顶尖的贵族私学。千年前天界、魔界议和时,魔族送了两位人质到天界,天界装模作样以王子、公主之礼对待魔界人质,将他们送到雍天宫,和神族的子弟一起求学。
这两个人质,一个叫常雎,一个叫黎寒光。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如今叱咤天界、血洗神族的帝寒光,而是跟着母亲姓黎。
其实最开始天界要求的质女人选只有常雎,但后来魔界使者队伍来时,却多了个黎寒光。黎寒光在魔界已经坐到少司幽之位,是仅次于大司幽的重要存在。相传他和常雎青梅竹马,并深深爱着常雎,他不忍常雎一人在天界为质,所以舍弃了少司幽之位,主动来天界陪伴她。
如此真情,闻者动容,天界乐得多一个人质,便由着他们去了。
即便在同一个地方求学千年,但羲九歌和常雎、黎寒光并不熟。她是尊贵的创世神之女,辈分和伏羲大神齐平,是雍天宫最顶端的人,能接近她的都是五帝直系血脉、上古神祇后裔。而黎寒光,不过一个朝不保夕的魔族质子,和她好如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
羲九歌只是隐约听说,魔界人质在雍天宫过得不太好,很多神族私底下欺凌他们。但常雎无疑又很幸运,每一次危险都有黎寒光挡在前面,还有姬少虞怜惜她,屡次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羲九歌现在回想,可能就是那时候,姬少虞对常雎由同情开始,最终一步步酿化成喜爱。
后面的发展就和俗套的话本故事一样,男女主角一个是天界太子,一个是魔界质女,生来是世仇,却偏偏堕入爱河。但神和魔的恋情与世不容,世俗偏见阻碍他们,连他们身边人也不赞同。
男主角有一个出生高贵的未婚妻,女主角有一个温柔深情的守护男二,他们各自都有最合适的成婚对象。但他们偏生非卿不可,宁愿与全世界为敌也要和彼此在一起,最后抛却一切名利纠葛,轰轰烈烈地私奔了。
放在话本里,羲九歌可能会欣赏他们的坚决,然而不幸的是,羲九歌就是这个倒霉悲催的未婚妻。
姬少虞私奔后,羲九歌也成了天界众人私底下的谈资。羲九歌表面平静,内心却在发疯。她当即搬回昆仑,等着玄帝玄后给姬少虞施压,可惜玄帝很快也自顾不暇,羲九歌见指望不上天宫,只能自己出手,强行逼着姬少虞回来和她完婚。
羲九歌天生无情,她不在乎未婚夫曾和其他女人私奔,甚至不在乎未婚夫是否余情未了。但是,如果姬少虞私奔的事落实,北天庭颜面无存不说,羲九歌的人生履历上也会留下致命污点,之后每次有人提起明净神女,就会说:“哦,明净神女啊,她曾经的未婚夫和魔族私奔了。”
显然,羲九歌更忍受不了后一种。
所以,羲九歌用家世施压,逼姬少虞回来和她成婚,打算手动把一切掰回正轨。天帝太子和魔女私奔乃是惊世骇俗的丑闻,当年这件事发生后,玄帝、玄后、黄帝一起联手压下消息,天界知道的人并不多。姬少虞在人间隐居十一年,对凡人来说避无可避,但对于寿命悠久的神族,十年不过一弹指。只要姬少虞回来,按部就班和羲九歌完婚,等再过几年,根本不会有人记得私奔的事。
只要姬少虞婚后收心,和她体面地履行太子、太子妃的职责,羲九歌就愿意将一切盖过。过上许多年,人们依然会赞叹他们夫妻和美,佳偶天成。
羲九歌的计划很美好,但是,她低估了常雎,没料到常雎竟然有胆量来昆仑山闹婚。她更低估了黎寒光,没料到那个看着清冷无争、君子谦谦的低微质子,竟然是匹披着羊皮的狼。
如果说羲九歌是一个不通感情所以看起来和常人格格不入的疯子,那黎寒光就是十分冷静理智地干着最可怕的事。
据说黎这个姓氏的人都是天生魔种,他们生来就是恶人,擅欺骗、背叛,只要存在于世就会不断挑起战争,导致生灵涂炭。据说黎寒光生父不明,是个私生子,他一生下来母亲就厌恶得想要掐死他。据说黎寒光是魔头中的魔头,连魔族人都憎恶他,小时无家可归,常雎的母亲给了他庇佑,常雎是他唯一的温暖,所以他像最忠诚的犬一样护着常雎……
雍天宫里流传着许多种说法,但总结起来,无非低贱二字。本来这些话是传不到羲九歌耳朵里的,奈何姬少虞怜惜魔界质女孤弱,总是照拂常雎,羲九歌也免不了时常和常雎、黎寒光碰面。但双方完全不熟,羲九歌和黎寒光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句,实在谈不上了解。
她只记得,黎寒光虽是魔族,但长相还不错。他比天界血统最纯正的神族、仙族,都更像神仙。
然而在雍天宫那种地方,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却拥有一副好皮相,只会吸引来更多恶意。他们欺辱常雎或许还要顾忌魔族常家,但黎寒光便是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所以众人动手时尤为肆无忌惮。
而黎寒光就像是泥捏的人一样,无论怎么对他,他都没有脾气,始终温润和善,看着就令人无趣。最后,连捉弄他的神族也没了兴趣,很快就去找其他乐子了。
当年看不觉得,现在羲九歌回想,才发现很多异常的地方。比如,雍天宫那些人动手时,小打小闹的次次必中,而且一定会被五方天帝的人看到;但真刀实枪会导致非死即残的,却每次都能恰巧地、意外地被黎寒光避过。
黎寒光清心寡欲,不争不抢,无论遇到什么人、碰上多难听的话,他都不会反抗,好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可是,一个生于资源匮乏的魔界,在族人冷眼和苛待中长大,却能坐上仅次于魔界精神领袖的少司幽之位的人,当真会是个温顺怯弱的性子吗?
羲九歌不信。而现在天界风声鹤唳的状况也证明了,黎寒光的确不是。
羲九歌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年雍天宫那些谣言,都是真的。
黎寒光确实是私生子,但他不明的生父竟然是玄帝;黎寒光也确实是魔头中的魔头,他泥人一样在天界待了一千年,便是神族少年欺辱到他脸上,他都没表露出气性。十二年前他却突然翻脸,重伤玄帝,圈禁玄后,夺走玄帝玺自立为帝,并且废除了太子姬少虞的神族身份。
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暴戾,令人咋舌。
而姓黎的人,确实都是天生魔种。他们像是为战争而生,羲九歌都不知道黎寒光哪来那么强的实力,他伤玄帝可以说是无耻偷袭,以有心算无心,但之后,中央黄帝怒气冲冲来替玄帝平乱,天界众人都以为黎寒光撑不了两招就要死,但黎寒光竟然接住了黄帝的杀招,并且有余力还回去。
双方激战十年,在天界积威深重的黄帝竟然败于一个仅两千多岁的后辈之手,并且被黎寒光夺走黄帝玺。
在天界明面上的规矩里,握有两方帝玺,那就意味着黎寒光同时成了两方天庭之帝。黎寒光脱去母姓黎,加尊号帝,像多年前的太古尊神帝俊那样,更名帝寒光。
一个魔界来的私生子成了两方天帝,而且还自比帝俊,这简直是在傲慢的神族脸上重重打了个耳光。神族群情激
奋,但再没人敢像多年前那样奚落帝寒光了。
黄帝坐拥天庭半数兵力都打不过他,哪个神族还敢出头?而帝寒光这个疯子打败黄帝后没有停留,仅养伤半年,就又朝南方天帝出兵,并在不久前夺走了神农氏的帝玺。
羲九歌叹气,难以想象,天界这么多尊神却被一个魔族混血骗了一千年,她在雍天宫无数次见他,却没看穿他的伪装。
他明明有着单挑三方天帝的实力,怎么可能被雍天宫那些废物欺负呢?那些人能成功,都是因为帝寒光想让他们成功,他需要这些人帮他掩饰。
真是可笑,偌大天界,五方天帝,东西道场,却被一个魔界质子玩弄于掌心。他们都觉得,这不过是一个迷恋着常雎却又怯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人抢走的低贱废物罢了。
而现在,这个低贱的魔族却血屠了天界实力最强的北、中、南三天,以帝寒光完全不要命的打法,羲九歌有理由怀疑,他接下来还要对东方青帝、西方白帝出手。
羲九歌自认她便是一个很可怕的疯子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疯的人。羲九歌都想不通,帝寒光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一个神魔混血,莫非还想统一天界吗?
羲九歌深知疯子的可怕,永远不要用正常人的顾忌去猜测一个疯子。无论帝寒光到底想做什么,她都必须去哥哥宫里走一趟了。
其实羲九歌坚持和姬少虞完婚,白帝一直不同意。哥哥可能是介意姬少虞和其他女子有首尾,不肯委屈羲九歌,但羲九歌不受感情因素困扰,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最理智、最合适的。
天界分五帝,看起来复杂,但如果按着血缘关系捋,则十分简单。五帝中东方青帝伏羲的辈分最高,他和女娲的后人被称为华族,其中南方赤帝、中央黄帝是伏羲的孙辈,赤帝是嫡长孙,黄帝是庶出旁支,不巧庶弟打赢了长兄,黄帝入主中央,赤帝只能屈居南方。
北方玄帝是黄帝的嫡亲孙子,和黄帝一直同鼻孔出气,北方天庭、中央天庭实则是一家。五方天帝中四方都出自华族,唯独西方白帝少昊是帝俊的儿子,和羲九歌一样,是东夷神族。
灭世大战中,东夷神族的支柱帝俊、羲和等纷纷陨落,而华族的领袖伏羲、女娲却只是受伤,并且华族的后人快速占领天界,五方天帝中有四方都落入他们手中。帝俊才是曾经至高无上的尊神,便是伏羲见了帝俊、羲和亦要行礼,如今东夷神族却偏居一隅,再过几年,恐怕人间连帝俊都不记得了。
白帝和羲九歌岂能容忍东夷神族如此凋敝?放眼全天界,最适合联姻的人无疑是北方玄帝的太子姬少虞。姬少虞是玄帝最钟爱的儿子,玄帝又是黄帝的嫡系,如今黄帝的事一大半都交给玄帝管。以姬少虞当切入口,夺回被华族侵占的权力,扭转东夷神族如今的劣势,乃是最佳捷径。
因此羲九歌才会和姬少虞定下婚约,青梅竹马背后,是复杂的利益算计。只是没想到后来杀出两个魔族,姬少虞跟着常雎私奔了,帝寒光更是弑父篡位,夺走了姬少虞的继承权。所谓婚约成了个笑话,羲九歌两千年的布局瞬间成了空。
白帝对此仿佛乐见其成,他私底下安慰她不要伤心,今后他会给羲九歌找更好的夫婿,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大计落空。但羲九歌接受不了,她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她不甘心放弃,坚信可以补救。
羲九歌很快找到了机会,帝寒光伤没好就去南天打仗,在羲九歌原本的预料里,帝寒光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他一个人孤战群雄,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羲九歌趁机和姬少虞完婚,之后,以姬少虞的名义团结玄帝、黄帝的旧部,和白帝一起讨伐帝寒光。
帝寒光就算是战神转世,也敌不过四方夹击。等杀了帝寒光这个乱臣贼子后,无论被圈禁起来的玄帝是死是活,姬少虞都是众望
所归的储君了。羲九歌作为太子妃兼反乱功臣,便可名正言顺插手北天宫的权力,甚至进一步控制中央天庭。
但羲九歌没料到,帝寒光竟然这么快结束了南方战场,并且夺走了赤帝玺。她更没料到,姬少虞竟然跟着常雎逃婚了。这么大一个耳光砸下来,无论如何,羲九歌都没法装不知道,继续和姬少虞的婚约了。
羲九歌悄悄叹气,其实她今日的婚礼是瞒着白帝的。她原本想着先斩后奏,等一切落实后,哥哥肯定会支持她的做法。谁知闹出了逃婚,估计等天一亮,西方天宫就会接到昆仑山的消息了。
羲九歌打算主动去和哥哥认错,顺道商议如何对付帝寒光。伏羲、女娲等尊神已多年没露过面,如今天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青帝依然毫无动静,羲九歌怀疑伏羲、女娲早已陨落,黄帝为了稳定人心,才压着不公布消息。东方仙道向来不管天界的事,就算换人做天帝,恐怕东皇太一也毫不在意。
现在天界有能力阻止帝寒光的,只剩下白帝少昊,和西方仙道之首昆仑。
羲九歌已经将首饰全部取下,她微微侧脸,去取耳边的日月珰。她打定主意,不必等天亮了,等她取下这副耳珰,换身衣服就去找哥哥。
然而,就在她刚解下一只耳珰,正要放入妆奁的时候,却忽然停下动作。
她没有动,但镜中人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重华殿中隐隐袭过一阵寒气。
羲九歌捏紧了手中的耳珰,却还是露出微笑,高贵、典雅,又不慌不忙地问:“我该如何称呼您,玄帝,黄帝,还是赤帝?”
寿命越长的人越怕死,天仙子触动了那些高贵神族的利益,早就在五方天帝联手封禁下销声匿迹了,没想到,黎寒光竟有幸亲自见识。
她舍得用这么珍贵的毒杀他,黎寒光颇为满足。他其实一进门就打算给羲九歌祛除寒气的,如他所说,他白日是不得已为之,他刚回来,法力不及一千年后深厚,无法那么精准地控制寒气,这才伤了她的经脉。他从来都没想过对她怎么样。
然而她请他入座那一刻,黎寒光察觉了她的杀机,同样改变了主意。他甘愿饮毒,但还不甘愿死,所以,劳烦羲九歌再亲手把他救醒吧。
黎寒光唇边带着笑意昏迷。羲九歌完全没料到黎寒光给她来这一手,立刻想让他把话说清楚。但是黎寒光已经失去意识,羲九歌拉他时,不慎被他的重量带倒,多亏她及时撑在围栏上,才没有和他摔在一起。
长发从肩侧滑落,遮出一片细细密密的阴影。羲九歌低头,看到他合眼躺在榻上,面色如雪,无知无觉,一副任人施为的样子。
但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可不会给别人的经脉种毒。羲九歌没有被他这副清净无辜的皮囊迷惑,她伸手,指尖凝出一柄尖刀,毫不留情抵住他的颈动脉。
“别装死。说,你对我的经脉做了什么?”
身下人毫无动静,闭眼的模样简直像月中桂树,纯洁极了。羲九歌手中用力,轻轻松松划破他的脖颈,大有就此了结他的意思。
但黎寒光还是无力闭着眼,睫毛连一丝拂动都没有。羲九歌盯了半晌,伸出手指去探他的脉搏,里面已露出中毒迹象。他确实喝了天仙子,现在恐怕羲九歌把他杀了,他也无法反应了。
羲九歌还真想一刀捅死他,他既然知道她经脉有问题,却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晕倒前说。要不是他毫不犹豫喝下了毒茶,羲九歌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
羲九歌再想杀黎寒光,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宫殿里动手。她给黎寒光倒加了天仙子的茶,并非想毒死他,而是想试探他到底有没有记忆。
天仙子绝迹多年,天界普通神族或许不认识,但对于五方天帝并不是秘密。黎寒光前世已经成为玄帝,后来又攻入神农氏的领土,没
道理不知道天仙子。但是,他却毫无所觉地喝下去了。
这样看来,他应当就是刚来天界的黎寒光,对神族隐秘一无所知,连毒都认不出来。
是她多心了?
羲九歌盯着昏倒在她卧榻上的人,杀了吧不放心自己身体,救醒吧,又实在不甘心。
如果今日暗算她经脉的是其他人,羲九歌直接就找白帝的人强行逼毒了。但这个人是黎寒光,他来自魔界,心机深沉,在不见天日的底层厮杀过,也在大司幽府学过阴阳推衍术,他使出来的招数,羲九歌还真不敢用强力破解。
去找同样寒属性的姬少虞也不行。黎寒光和姬少虞一样,继承了玄帝的玄冥体质,但姬少虞是在玄帝、名师指导下,修炼出来的最光明正大的法术,而黎寒光无人指导,他的修行全靠赌,只要没死就能继续。黎寒光的气息运行方式非常诡谲,就算去找姬少虞,恐怕也没什么用。
今日运功时,她已经感觉到些许灵力不继了,再耽误下去,焉知会不会有更严重的损害。羲九歌左思右想,实在无法拿自己的经脉冒险,哪怕她恨得想捅死这个人,也不得不给他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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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寒光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宫殿里没有点灯,唯有月色映在地砖上,清澈如水。
羲九歌见他时为了试探,问他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现在可好,真成深夜了。
黎寒光试了一下,除了四肢无力,其余地方并没有什么不适。要是不知道的人,估计以为自己只是不小心睡了一觉。
不愧是明净神女,连毒都用最好的。
黎寒光扶着额,费力支着榻面坐起来,哑声问:“我这是怎么了?”
可谓把一个寄人篱下、一无所知的质子表演的入木三分。
羲九歌在屏风后打坐,她早就发现黎寒光醒了,但她还在介意被迫救人,压根不想搭理他。
黎寒光环顾四周,仿佛才发现羲九歌就坐在不远处一样,惊诧问:“神女?刚才,我是睡过去了吗?”
他已经找好了原因,羲九歌也懒得想借口了,屈尊纡贵点了点头:“嗯。”
黎寒光闻言,立即扶着榻起身:“抱歉,我失礼了。但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觉得头晕……”
他站都站不稳,却要勉力起身,隔着若隐若现的屏风,他一袭白衣,身姿微晃,有如疏影横斜,月坠花折。他站在月光下,越发白的像玉,羲九歌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身形很清瘦,看着比姬少虞还要瘦些。
尤其是他的腰,纤细修长,恐怕许多女子见了都要嫉妒。难以想象,就是这样清瘦的身姿,握上剑后有那么大的杀气,几乎屠了半个天界。
羲九歌看了一会,慢慢说:“少司幽今日都吐血了,可能是受了重伤,所以才容易昏迷吧。”
她还是在怀疑他。她这个人,冷漠的时候几乎让人怀疑她没有心,但理智的时候,又不受任何感情因素困扰,不自负不轻敌,远比黄帝、玄帝更难对付。
黄帝傲慢,玄帝贪功,他们都生活在自己的偏见中,打心眼里看不上他,所以被他骗了一千年。可是羲九歌不会。
他都舍命做了两场戏,她依然能冷静地审视他,连她自己的判断都无法干扰她。黎寒光心中幽幽叹气,如此理智又难缠的女人,真好。
生活就是勾心斗角些才有趣。
黎寒光脸上露出些许难堪,诚挚地望着羲九歌道:“不瞒神女说,试炼场上的伤一大半是我装出来的。神女有西王母撑腰,行事无须顾忌,而我却是个初来乍到的质子,若表现的太抢眼,恐怕会惹五帝不悦。所以,我只能装作吐血,让自己看起来伤的更重些。”
羲九歌看着他,忽然笑了。她起身,越过屏风,逐步向黎寒光逼近:“所
以,你是说,白日是你让我的?”
“不敢。”黎寒光微微垂下眼睛,他从恢复意识起就在做戏,此刻脸上的迷惑倒是真的,“神女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想?”
羲九歌停在台阶前,居高临下审视着他,黎寒光亦垂着头,任由羲九歌打量。
黎寒光从外面看纤细瘦削、弱不禁风,实际上他骨架并不小,宽肩窄臀,四肢修长,只不过他的肌肉紧紧包裹在骨头上,看起来不如大块头有力而已。但这种纤长的肌肉才爆发力更强、耐力更好,毕竟这是他在魔界求生中锻炼出来的武器,真动起手来,那些魁梧壮汉未必打得过他。
而羲九歌相反,她骨架纤巧,看着显高,但肩膀窄而细,和黎寒光站在一起,身量几乎只有他一半宽。哪怕隔着台阶,都不影响两人体型差悬殊。
黎寒光恭敬低着头,心里却在想她腰可真细,感觉都不及他手长。她容貌姝丽娇艳,行事却无情到残忍,好像一颗美丽的浆果,你以为是甘甜多汁的,咬开后却生涩含毒。
黎寒光想起白日在试炼场,他突然拉近距离后,她的反应惊慌失措,被他触碰后恼羞成怒,一切都在表明,她很少和人有身体接触。
多情又无情,强大又懵懂,天真又残忍,这些背道而驰的特质,偏偏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你的功法是从哪里学的?”
“无处学,我自己胡乱试出来的。”
“你今年才一千岁,又是人前吐血又是背后道歉,你哪来这么多心思?”
才?要是他没记错,他应该比她大好几百岁吧。
黎寒光保持着一个质子的谦卑,说:“神女谬赞。无他,无非为了生存罢了。”
“借着过招给我的经脉种阴寒之气,也是为了自保吗?”
黎寒光叹气,微微抬起眼睛,诚挚道:“我先前之言字字肺腑,我无意伤害神女,只是不得已为之。神女用了多少力,神女应当清楚。”
黎寒光身形不动,眼睛上抬,这个姿势使他的眼睛看起来又黑又圆,像葡萄一样,说出来的话也无害许多。羲九歌暂时看不出来他在糊弄她,她先前百般怀疑,但是黎寒光承认他为了接下来好过才装吐血后,她一下子相信他了。
要是别人听到,定会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不可深交,可是羲九歌没有感情,自然也不会有偏见倾向。她觉得黎寒光的理由完全说得通,就愿意信任这个人。他一个初来乍到的魔界质子,实在没有必要谋害羲九歌。
羲九歌暂时信他,她后退一步,道:“你最好说的是真话。现在,立刻把你的寒气解除。”
黎寒光顺从地点头:“是。”
羲九歌走回屏风后,黎寒光等了等,微微挑了下眉,也朝屏风后走去。羲九歌已经坐好,听到他进来,抬眸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磨蹭。”
黎寒光乖乖领骂,颇为受教。他看了看,问:“神女,那我就坐下了?”
羲九歌忍耐地蹙眉,显然觉得他废话怎么这么多。
黎寒光确定了。他也没想到羲九歌看着难以接近,在这些方面又十分不在乎男女之别。他坐到羲九歌身边,准确按到两人白日对战时接触过的地方,说:“神女,莫要抵抗,我这就把寒气引出来。”
羲九歌其实不太习惯和人距离这么近,这是她修炼、起居的内殿,再往里就是她的床铺,便是姬少虞也不会进入这里。现在一个白天才和她剧烈交战过的男子却出现在这里,触碰她的手臂、脊背,感觉十分怪异。
羲九歌回想,书上说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但羲九歌是有婚约之人,黎寒光也早有心上人,他们两人应该不算孤男寡女。羲九歌放下心,决定还是先保护她的经脉为要。
黎寒光的手十分规矩,除了必要的接触
,再没有其他动作。很快,他就将残留在羲九歌体内的寒气引导出来了,黎寒光收了手,起身道:“神女,已经好了。”
羲九歌立刻运行灵气,果然,再没有那种凝涩的感觉了。她终于能松口气,黎寒光见状,适时道:“今日之事我多有不对,但我绝无伤害神女之心,如有其他冒犯之处,请神女谅解。夜深了,我不敢叨扰神女静养,这就告退。”
黎寒光到底算客,羲九歌多年的礼仪刻在骨子里,哪怕黎寒光推辞,她还是起身送他到门口。黎寒光出门,转身道:“夜深寒重,神女留步。”
羲九歌顺势点头:“恕不远送,少司幽路上慢行。”
黎寒光应下,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顿了顿,无意般提起:“神女无须这么客气,不妨叫我名字。”
羲九歌隐约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但婉言和她套关系的人太多了,她没有多想,颔首道:“好,少司幽慢走。”
黎寒光一时无话,看来他和她说的话,她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黎寒光保持着规矩守礼的微笑,轻声告辞。
走出重华宫时,黎寒光立即察觉外面有人,但他没有躲避,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平静走向自己的住所。
她费力想了很久,还是想不通,南天庭那帮废物,怎么会连一个伤员都打不过。
帝寒光在和黄帝一战中受了重伤,没休养好就又去了南天。羲九歌觉得便是耗也能把他耗死,南天那群蠢货,怎么能让他又夺了赤帝玺?
想到这里,羲九歌淡淡叹了口气。说起来,今日来闹婚的女子常雎,以及在天界兴风作浪的帝寒光,其实都是羲九歌的同学。
羲九歌苏醒后在昆仑学艺,西王母毕竟年纪已大,没有那么多精力教导她,所以羲九歌经常被玄后接到北天庭,和太子姬少虞一起去雍天宫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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