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师弟,你醒着呢吗?”


    是水天意。


    淡芜烟猜想方才大概是印昱在给自己治伤,水天意不方便进来,因此一直偷偷守在附近。


    毕竟这位大师兄最擅长的就是徘徊在自己屋附近,暗中窥探。


    淡芜烟:“嗯,大师兄,你进来罢。”


    声音虚弱。


    这倒不是他故意装的,尽管不会觉得痛,但他本就是个病秧子,如今又才力竭吐血过,还能有力气才怪。


    水天意推门进来,淡芜烟再次尝试起身失败,他随即发现今日的大师兄比以往要冷漠了一些。


    ——今天的水天意只是站在门口,都没有过来扶他。


    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这位又在内心评判自己犯贱了吧。


    淡芜烟心如明镜。


    不管发生什么事,但凡是小剑侍与剑君之间的事,水天意最终都会将怒火转移到“淡芜烟”的头上。


    因为他不能对自己的师尊发火。


    淡芜烟并不在意水天意对自己的看法,相反,大师兄越以为自己痴情,对他赚积分来说便越有助益。


    因此淡芜烟不仅不会在意对方如何看待自己,他反而还更愿意在水天意面前演戏。


    受伤了的小剑侍半趴在床铺上问:“大师兄,剑君呢?”


    水天意只在床上单薄少年的身上望了一眼,便火速转开视线,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道:“师尊在主峰上面开会。今日入侵明阳山的魔族已经全部身陨。但还有一些事情师尊说他要去亲自处理。”


    淡芜烟:“哦……咳,咳咳。”


    回应完这一句的小剑侍趴在床沿发出几声闷咳,他似乎痛苦极了,雪白的衬衣下,他单薄的背脊不住地颤抖着,止不住地咳。


    水天意下意识转回视线,见到这一幕便第一时间想上前去为少年拍背,减缓痛苦。


    但他终究也只是先前一步,没再上前。


    他很想问淡芜烟是如何与印昱师叔相熟的。


    ……今日少年晕过去时,看师叔那毫不犹豫地救人手法,以及对小剑侍身体的熟悉程度,水天意便再次确认二人的确私交不浅。


    以印昱师叔那冷淡的脾气和秉性,不熟的人他绝不会那样紧张。


    但……什么时候?


    又是如何发生的?


    师叔他为何会对淡芜烟另眼相看?……


    从傍晚一直到夜色深沉,水天意的理智都被这种好奇所占据。


    而好奇的背后却还潜藏着深深的焦躁,那种失控感……


    那感觉就像是他以为自己是除了师尊外,这明阳山上唯一还会为小剑侍撑腰说话的人。


    他理当获得小剑侍的尊敬。


    可今日,他却突然发现连师叔他也……


    水天意想问的问题太多了。


    但直到淡芜烟的咳声渐渐平息,他也什么都没问,没做。


    他只是说:“你的佩剑今日被毁了,师尊吩咐我从武库里另取了一柄剑给你。”


    说完,他将手中的宝剑向前一抛,那柄剑便稳稳地落在淡芜烟的身边。


    “收下吧。”


    水天意说:“这是三品霁月剑,比你原来的佩剑强百倍。”


    是真的能强百倍。


    淡芜烟以前的剑是入山时按照一般惯例发的普通佩剑,连品级都没有。


    小剑侍抱紧了这柄佩剑。


    细长葱白的手指轻抚在上面,光洁饱满的前额更是轻抵在剑身,那姿态,就好似在拥抱着什么世间至宝一样。


    “谢谢剑君。”他满怀感激地说。


    “……”


    水天意没说话。


    他没说剑君只是指派他去武库随意挑选一把剑带给淡芜烟,然而武库中的兵器千千万,可不是每一把都能比得上这霁月剑。


    这是他特意为小剑侍挑选的。


    他担心对方日后若还是这么莽,可能真的会死。


    但水天意什么都没说。


    就让他去感激、痴恋师尊吧。


    一切与自己无关。


    水天意重重闭了闭眼,想。


    然而胸口却有口气一般,异常憋闷。


    他再度望向少年,床上的人笑得实在是太过好看,明明面色很差,偏生还是那一双红唇。


    现下里那两片唇瓣正浅浅的张着,丰盈水润,像春天的花朵,任人……采撷。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适合的角度。这样的不设防。


    让水天意觉得只要自己想,便可以随时尝到……


    “你好好休息。”水天意说。


    .


    水天意推门出来,尽力掩住脸上的羞愧难当。


    他直直向院内站在的雪白身影行礼:“师尊。”


    “嗯。”


    林寂并未回头去瞧水天意,他看着天边的一轮玄月,负手而立:“把剑给他了?”


    “是。”


    林寂:“他情况怎么样?”


    水天意想了想,回禀:“印昱师叔才离开不久,似乎临走时也没说什么。”


    “好。”


    林寂声音平平,却没有往常那样的威压,只是道:“你回去罢。”


    “是。”


    水天意再度行礼,总觉得今日师尊的心情似乎不错。


    ……分明有魔族的胆敢闯山,还有几名峰上弟子受伤遇害,但也未在师尊面上看出任何恼意……


    他的师尊当真是阴晴不定。


    水天意忍不住问:“那魔族那边……”


    “据说那边出现了一位新魔王,对方方才主动与掌门联系,说他会整肃魔界然后亲自来明阳山拜会。”


    “整肃魔界?这样说来今日来山上的人还不是魔王的人?这说法可信么?”水天意思衬道:“……两剑大会临近,再过几天便会有其他宗门的人提前上山,这个节骨眼上咱们才刚刚遭遇入侵,对方便下了拜帖,这其中是否有诈?……”


    “有诈倒未必。”


    林寂依旧仰头望着天边清冷的月亮,似乎压根就没把魔族的事放在心上:“魔族擅长团体作战,敢来山上捣乱的都是已经无路可走但寻一死的杂碎。今日与你们对战的那位亦是如此。”


    一想到对战,水天意连忙单膝跪地道:“是弟子能力有限……”


    “不是你的错。”林寂说。


    身为缥缈峰的大师兄,水天意的实力已经比其他同龄人要高出了整整一级。


    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能修到金丹中期已属于不错,但水天意却已经硬生生地达到了元婴中后期。


    林寂阻止了徒弟的自我讨伐,声音冷肃道:“为师的意思是,若那魔王与今日闯山之人本身便是一股势力,不会将那般实力罕见的战将也派来送死。”


    水天意:“弟子明白了。”


    林寂:“魔族这些年势微,各方势力驳杂混乱,这个时候诞生了一位魔王……有趣。若是真的,他有的忙。”


    水天意认同这种说法。


    林寂最后说:“你也去忙罢。”


    “是。”


    水天意一走,原来眺望清冷月亮的林寂也转身,向小剑侍的小屋走去。


    .


    又一连收获了好几点痴情人设和废物人设值,淡芜烟当然在水天意面前笑得很开心。


    谁会嫌奖励太多呢!


    他也丝毫没将门外的对话放在心上。


    魔族什么的,林寂他们敢不避讳地直接在外面讨论,淡芜烟自然敢听。


    只是没听到与自己任务相关的消息,便被他的头脑自动略过。


    林寂推门进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小剑侍正仔细打量着一条剑穗。


    那剑穗用料普通,只是编制的手艺精湛,林寂认出这与水天意一直挂在巨剑上的那一条有些类似。


    他关上门,冲着床上的小剑侍发出一声嗤笑:“知道本尊来了便故意对着别人的穗子犯花痴?想气本君,你对自己的分量可真有信心。”


    淡芜烟:“……?”


    那什么剑君大人,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是真心地无视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你来不来都没有关系?


    这剑穗只是他方才觉得霁月剑剑身有些单一,便顺嘴问了一句水天意有多余的剑穗没有,想要装饰一番而已……


    几个时辰过去,渣男比之前要更自恋了!


    淡芜烟原本以为对方可能会因为自己“奋不顾身”地救他而臭屁,也可能会不放过任何机会的过来嘲笑他、打击他。


    没想到啊,剑君的烦人程度也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看着立即将剑穗收起来、背过身不理他的小剑侍,以往林寂的确会生气。


    他还没有那般好的耐心,不仅不教训一个擅自行动的小剑侍,反而还要忍受对方的小脾气。


    这又不是他的道侣。


    之所以现在还有耐性和好脾气,只是因为之前他赶过去救人时,不巧听见小剑侍最后还在关心自己的话语,以及看见了印昱当时铁青的脸色。


    ……哈。


    “你今天倒是让本尊开了眼界。”


    林寂不遗余力地调侃背对他的小剑侍:“什么时候学会御剑的?就真那么关心本尊,关心到你觉得你一个才筑基的人可以力挽狂澜?”


    淡芜烟:“……”


    小剑侍猛地回过了身。


    然而早已经有了经验的林寂并不等他反唇相讥,他毫不停顿地继续说:“本君以前觉得你顶多是笨,没想到你还蠢。真是愚蠢。”


    该教训还是要教训。


    林寂想:不管这小笨蛋冲过去拼命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故意为了在自己面前表现一番。


    他总不该太纵着他,不然下次还这般逞能可怎么办?


    林寂的脑海中便不禁想起下午自己赶到那片树林时,小剑侍正吐血的画面。


    这个人真的是太弱了。


    但是倒也不真的傻。


    林寂听说了淡芜烟与那魔修周旋的场景。


    有那样的胆气和应变能力,少年但凡是天赋再好一些都会成为一名不错的剑修。


    ……可惜了。


    剑君并没有唏嘘太久,再度想起小剑侍唇边挂着一抹艳色时的模样,林寂眸色一暗,只觉得少年的身上馥郁芳香,虽不是师尊身上的那种冷香……


    却又很相像。


    一想起自己师尊近来的冷淡,剑君略微上挑的唇角再度下沉。


    林寂选择不去想。


    他将全部精力再度放回小剑侍的身上。


    ……


    眼见着剑君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同时还伸手来掀自己的被子,淡芜烟只想在心里骂人。


    你弟弟的没看见老子都受伤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竟然还能提起兴致??


    禽兽!


    淡芜烟在心里破口大骂。


    好在到时候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了,而“身受重伤仍要伺候剑君周全”,这么符合痴情人设的做法显然也会给他带来大量积分。


    淡芜烟便也忍了。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林寂越是对他不好他才越会安心。


    毕竟前车之鉴太多了,他很不想这位沙雕男主也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情愫。


    于是淡芜烟不动也不挣扎。


    任由对方出手。


    同时忍受对方那张贱嘴的攻击:“伤的这么重还想伺候本君,也不知道拒绝一下?……你看你,一碰就化成水了。”


    “……”


    化成水的淡芜烟干脆闭上眼睛,等待意识被剥离的那一刻。


    但这一次预料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林寂忽然扭头看向窗外,声色不满:“什么人?”


    外面,一袭黑袍几近融入黑夜,方雍回禀道:“禀告剑君,主峰那边传来消息,师祖他……”


    似乎被触到了某个开关,林寂神色一凛,当即起身追问:“他怎么了?!”


    方雍:“师祖病了。”


    林寂登时回看了房间内的小剑侍一眼。


    也只有一眼,他说:“本君得过去看看。”


    未等床上的人有所反应,他身影直接消失在房间里。


    淡芜烟:“……”


    虽说所有人都知道应奚是宝,他是草。


    但是剑君您这么一声不吭地把我晾在这儿……也不怕我着凉!!


    床上的小剑侍尝试自己起身,去抓方才被掀到床铺底下的被子。


    奈何被子没有碰到,倒是有人动作异常敏捷地翻窗进来。


    一身黑袍的方雍,在现身后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累了,今日就不练琴了吧。”


    任由对方捏着腕骨,淡芜烟有气无力地说。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方雍异常漆黑凛冽的眼。


    还紧紧握着他手腕的人,唇角直接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方雍僵直了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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