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缓步走过,一晃眼洛眠卿已经入定三个多时辰了。
悬在她面前的玉简浮现金色的光,光芒柔和如细雨落在湖面,只留下圈圈涟漪向远处散开。
与此同时,三禅天某处洞天内,奇林密植环山。其中更有令外界抢破头的灵草仙木摇摆着叶片,牵引天地灵气修炼。
而这洞天最中央有一金色湖泊,湖泊正中无名的古木扎根地下,冠顶高天,为灵植族撑起可无忧修行的生存地。
古木下有两位面容模糊的人,他们悠然而谈的声音戛然而止。
左边的人挥袖唤出一枚玉简,玉简上闪烁着深浅不一的绿色圆光。
他以指尖点玉简,玉简上繁杂的字体倏然一换。再次出现的圆光黯淡至极,在最下方那枚本已经被划去的圆光突然亮了起来。
那光芒从白色逐渐转变为了绿色,浅绿到浓稠至极,甚至隐隐变为黑色的光。
“这怎么可能?!”另一人惊异出声,她死死盯着玉简。
“当初梅长老给她算的时候,这个流落在外孩子的命数明明要走到头了。”
红鸾大劫,天赋异禀却真心错付,终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当时众位长老对此表示万分可惜。
自当年同御兽宗那一战后,灵植族婴种顺着界门裂缝流落在初禅天和二禅天内。这些年他们靠窃星窥探天机,做出这玉简。
通过玉简他们能卜算那些婴种的命运,初禅天的这颗婴种早已被划去。
但如今她的命运不仅改了,甚至隐有堑渊飞龙,深林跃虎之势。
“上一位天命之人,还是圣皇。”那人语气里不泛敬仰和孺慕之情。
灵植族圣皇点十种神木为将,又领神将开疆拓土,创下灵植一族。
如今圣皇已在那场大战中身消道陨,只留下本体化作通天之木继续庇佑灵植族几千年。
但现下,又一位天命人出现了!
“不对劲,她明明是早夭之相,怎会突然改命?”手握玉简的人话音微顿。
旋即笃定道:“是命契。”
以天地为证,神魂起誓,赌命护佑对方的契约便是命契。
另一人闻言,不禁感叹道:“我族的这位小辈了不得啊,居然降服了一位大能。”
接受命契的人受益程度以施加契约者的能力和功德为根据,能让早夭之相的婴种蜕为命子,这位契约者怕不是佛修大能?
如此功德,实属难见。
“阿嚏!阿嚏!”
毒林秘境里正在为小师姐护法的贺琴朝突然甩头打了两个喷嚏。俗话说一想二骂三念叨,两个喷嚏给自己打晕乎的贺琴朝纳闷。
这又是谁在骂她呢?
怪了,这辈子她还没来得及搅动大界,莫不是哪个仇家跟着她一起重生了?
想到这贺琴朝凤眼一眯,觉得不无可能。
连她这种人都能重生,更遑论他人?
一股急迫感随之而来。贺琴朝望着远处,那里巨木参天,隐隐有兽吼咆哮而过。云雾缭绕在山峦中央,远望着高峰耸立,不知山巅在何处。
那里靠近毒林秘境二层,处于两层交界地内,是整座毒林秘境里庇护形阵法最少的地方。当然,也是奇珍异兽出没最多之处。
为了狩猎异兽,获取灵植而折在那里的人不计其数。
三叶木灵精贵为黄级顶峰材料,所藏身之地更为凶险。单说它的伴生灵虫化粉蝶能钩织幻境,在幻境中引动心魔杀死修者。
贺琴朝最担心的就是这一去,洛眠卿再不小心着了道。
取用木灵精的条件苛刻,需上好的寒瓷法器才能将其保存。在初禅天只有南赡医修洲主有一寒瓷笛,贺琴朝也不能去抢过来。
另一种方法便是洛眠卿抓住木灵精当场炼化,不然不出一息那东西就会消散,难保存的很。
如此想着,一转眼一天一夜已过。第二日天还未亮时,洛眠卿终于将妖丹炼化,修为大涨一截。
“多谢前辈为我护法,有劳了。”
洛眠卿还是那么温柔有礼,但贺琴朝受不起。她总不能每次在小师姐俯身行礼的时候都躲开,和避洪水猛兽似的。
所以洛眠卿只听那玄衣前辈闷声道:“此后不必多礼,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如此客气。”
修为高的人大多有自己的一些习惯,洛眠卿对此表示尊重。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贺琴朝带着洛眠卿往木灵精的方向赶。路上再三同她强调:“一定要在抓住木灵精的瞬间炼化它。”
甚至连炼化法诀,贺琴朝都教了她好几遍。
但洛眠卿眉头紧锁,面有难色。
贺琴朝心里一突,问她:“可是哪里有问题?”
这话问到了洛眠卿心坎上。她知道木灵精一旦被抓住,它的伴生灵虫会瞬间老化死去。
化粉蝶死去时翼粉会变成剧毒之物,以此来攻击抓捕木灵精的修者,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非常可怕。
但有玄衣前辈在,那翼粉化毒想来不难对付。
但两者只能取其一……
“前辈我有一事相求,我门中有弟子根骨受损,可否先抓那化粉蝶?”玄衣前辈帮了她许多,洛眠卿也不想骗她。
“我那名师妹修行刻苦,心性坚韧,聪慧灵秀。她一直勉励自己修习大道,风雪不停,是个好苗子。”洛眠卿说尽好话。
“只是她因狩猎环尾豹损了根骨,从此与大道无缘着实可惜。所以眠卿在此恳请前辈帮忙,先捉化粉蝶。”
洛眠卿这一番话毫不犹豫的将她自己的机缘送了出去。
贺琴朝一言不发,不是感动,而是被气的脑子发蒙。
木灵精!能冲金丹之物就这么不要了?!
要那什么狗屁化粉蝶?根骨根骨,她贺琴朝拽的二五八万,前十几年连玉函门都没放在心上,还处处想着她做甚?!
小师姐是如此,玉函门弟子个个皆是如此!
贺琴朝当真觉得她是掉进了陷阱中,被这些善意捆绑,心甘情愿的困在玉函门内。
但事有轻重缓急,放弃木灵精一事她绝不同意。
“我知道那个叫贺琴朝的弟子。”冷冽的声音令洛眠卿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听玄衣前辈语气不善道:“那人心不在玉函门,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区区炼气期弟子就敢和筑基中期环尾豹硬碰硬。有勇无谋,莽夫所为,不堪大用。”
洛眠卿闻言张嘴想要解释,却被贺琴朝抬手打断。
她又说道:“鼠目寸光之辈,被弼守门的人骗了尚不自知。须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是玉函门的弟子,一日未被除名就一日为玉函门人。可她却将心放在了弼守门里,吃里扒外的东西!”
假借另一层身份将以前的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贺琴朝觉得舒服多了。
这些日子越是了解门内弟子和小师姐,她越是愧悔难当。
如今这口气也算是发泄出去一部分。
但转眼一瞧平日里温和柔软的小师姐面色难看,仿佛她骂自己的话都化成了尖刺扎在了她身上。
贺琴朝不解,她问道:“你为何对她如此上心?这般待她好,恐怕有失偏颇。”
门里那么多弟子,却独独在意她,这不是偏心眼走后门吗?
这可不是大师姐和玉函门首席弟子该做的事。
偏心一人,有失公允。
贺琴朝的目光凛厉,一刹将洛眠卿的心思看穿。洛眠卿宛如被滚水泼了面,烫的偏头避开,不敢直视这位前辈的眼睛。
但有一句话她还是要说的:“贺师妹是我带进门的人,她的好与坏终究与我教导有关。您说的这些短处,却是我没教好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贺琴朝更疑惑了。
人坏是坏在根子里,这谁教都没用。这口黑锅不该扣给小师姐。
却不想洛眠卿闻言面上血色霎时褪尽,连唇色都变得苍白。
她不知如何握紧的指尖紧紧刺入掌心,凭着一分痛苦感知自己原来是醒着,不是在做噩梦。
可是如若不是在做噩梦,为何她连和贺师妹最后的关系也要被否认?
师妹否认,前辈否认……难道,她当真不该动这心思?
当真是她卑鄙无耻,生了丑恶的情意。
洛眠卿苍白的唇轻颤,如鲠在喉,却一声也反驳不出。
她师妹和她什么关系?早就没关系了。
当初贺师妹将那点心喂给山前老猫时就曾指桑骂槐道:“若是没人管着我就好了。哪像现在天天有人在我身边晃,问东问西,烦死了!我怎么就入门晚了呢?我若是大师姐,看谁还敢管我?”
说罢,贺琴朝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身后的巨木,冷哼道:“我要是没有什么师姐一类的管束,该多自在!”
说罢她拂袖而去,只留下躲在树后的洛眠卿捧着手中的点心面容苍白,茫然失措。连一贯的温和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原来……原来师妹是这般厌恶她。
自那之后,她便和贺师妹没关系了。但从贺师妹受伤后,她却借着给她治伤的名义又恬不知耻的将这点联系强加回去。
“对不起。”这一声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只是轻轻的从那苍白的口中吐出,宛如破碎的蝶翼,风一吹便散在空中。
无痕无迹,亦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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