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楼看着眼前人，顿时忘记了方才发生的所有不快，他一颗心突然间变得很软很软，像泡在甜甜的罐子里。他喉咙里感动地发出“呜”地一声，然后扑上前抱住怀黎的脖子：“好好好，给你随便打，我没有威胁你，我哪里会威胁你，我只是，只是……”
结巴半天却也说不上来，他一向骄纵惯了，找理由都不会给自己找。
只好羞愧地将脸埋在他颈侧，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顿时又眼泪汪汪了起来，“呜呜神尊，你真好，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畔，这话入耳，怀黎不禁怔住了。
心道这小魔真是放肆，他可知喜欢为何物，随便对个人便这般大胆言说喜欢。
可对方像八爪鱼般紧抱着他不放，抱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玄楼盯着他冷玉般的耳垂，有些口渴地舔舔嘴唇，咽口唾沫，又重新缠抱住他，在他耳边呵着气小声说：“神尊，等我以后继承王位了，你嫁给我做我的王后，好不好？”
怀黎愣了下，不禁莞尔，他没忍住扑哧地笑了。
于是接下来，玄楼呆愣愣看着他侧脸，无知无觉地伸出手，小心摸摸他的脸颊，喃喃道：“你笑起来可真好看……神尊，我还从没有见你笑过……”
怀黎心里突地一跳，迅速收起了笑容，又如往常那样板起脸，端出姿态沉声道：“你还小，不知情爱为何物，更不懂姻缘意味着什么，以后莫要再如此胡言乱语。”
“你别总像我大姐一样教训我。”玄楼揉揉鼻子，挂在他身上不服气地哼唧道，“况且我也不小了，再过个一百年，照我族习俗，我都可以成亲了。”
怀黎无奈摇摇头。
见他竟然一副不信的样子，玄楼心里也急了。忙去抓住怀黎的手，胡乱贴在自己心口处，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神尊你别不信，我以我修罗族的兴旺荣耀起誓，我想永生永世和你在一起，你若不离不弃，我定生随死殉。”
这话一出，怀黎一颗心再次慌乱了。他深深皱起眉：“这么重的誓言，又岂能儿戏……”而说到这，他却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抬起眼，凉凉看着他冷声道：“好你个巧言令色的小魔，这番话，你还同多少人说过。”
玄楼不明，没听懂。
然后，经怀黎提示，玄楼交代了很久之前的一桩事。
当年玄楼随爹爹来神界听佛陀讲经时，台上讲得太过无聊，他便和沉璧在底下修罗族的席位里偷偷翻各种话本。修罗族男子皆身形高大如巨山，他两个小人往人堆里一扎，打眼过去，都看不出异常。
然后，他便成了他三妹沉璧的试验工具。
沉璧小小年纪，已展露出修罗族女子的特质，模样生得极有姿色，来神界随便逛一圈，叫整整一路的各族少年都看直了眼。
若不是修罗族名声不好，且基本不与外族通婚，怕是明日回去，前来下聘的礼物都能从光明城南门往外排十里了。
但这丝毫不妨碍沉璧同他们玩玩。毕竟，魅惑人心、扰人修行也是修罗女的另一个特质。
沉璧是个非常注重理论学习的人，她一到神界，就直奔善现城最大的藏书阁，以她老爹的名义，借阅了一大摞三界奇闻录，如获至宝，每日刻苦研读。
而沉璧更是个理论与实践结合的人，她翻话本看上了头，随时就把玄楼闹起来陪练。只见她一手执书，一手便柔弱地摸上了玄楼的肩，瞥了眼册子，立刻转眼冲着他含情脉脉道：“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小郎君，可愿与妾身同修永世之好？”
说罢立刻出戏，连忙问：“二哥，如何如何？有感觉没？”
这话问得，叫玄楼十分难以回答。需知这情话得是和心上人说道才能擦出火花，再一个，沉璧这一套，也忒矫揉造作了些。
当然，他看着对方兴致勃勃异常兴奋的脸，没胆子说出口。
接着他便被沉璧塞了那册子在手里。
“继续继续，到你了。”沉璧伸长脖子看了眼内容，拉着他就转到另一处，“接下来你得照这书上面写的，把我堵在墙角，然后答应我。北将军，你坐好了啊，现在你的背就是那堵墙。”
头顶正打盹的北将军，全身肌肉块子登时紧绷住，僵硬挺直了腰背，他十分谨慎地转了下头，慢吞吞地“哦”了声。
“……”玄楼看着那书册，只觉得头皮发麻，但被沉璧威逼利诱着，他不得不举起胳膊，手按到北将军那硬邦邦的脊背上，一字一字地好不容易憋出来，“在下此生今后唯愿和小姐在一起，你若不离，我定不弃……”
“你们在做什么？”
然而这时，旁边突然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传来。
玄楼二人一个激灵，赶忙转头看去。
只见过道上站着的是恢弘壮观的天族仪仗，为首之人通身白金华服，神色淡漠，冷冷看来，眉心刻着璀璨尊贵的金色天族符印。
那人眼睛里像装满了寒冰：“神界法堂重地，释尊传道之所，岂容你们放肆。”
这事最后以玄楼沉璧被罚手抄了五百遍楞严经才了结，就这，还是在修罗尊主拼命抗议之下的处置。神魔愈发相互不满。此乃后话。
……
而终于想明白渊源，玄楼直接一个激灵，差点儿唰地蹦起来：“神尊，这话我只同你一人说过，我发誓……”
可怀黎已经冷冷甩袖起身走人了。
玄楼只好哭丧着脸连忙追去，这下腿也不瘸了，前后围追着对方拼命打转：“我的老天爷，神尊你别误会，沉璧她是我妹妹，她真的只是我的妹妹啊！……”
最终这件事，以玄楼自己又把自己倒吊在怀黎寝殿门口整整一宿认错作为结束。
直到第二日清晨，怀黎披着衣裳走出殿门，勉强应允后，玄楼才可怜巴巴地把自己放下来。
怀黎把人拎回寝殿，丢到床上，对方便半死不活地将自己摊成个“大”字，直瞪俩眼看着头顶纱帐，口中喃喃自言自语道：“我这未来王后可真不好哄，这我还哪敢像老爹那样娶一大堆老婆，单这一个就够折腾了好吧……”
怀黎自纱帐背后转过来，凉凉睨着他：“你说什么？”
吓得玄楼脸色一变，忙连声哀嚎：“我说我全身骨头都要碎了，像被我大姐养的巨象兽一连踩踏了十几脚，痛死了痛死了。”
……
而千年后的此时此刻，再回看当年，那些事，那些场景，竟美好虚幻得如同一个个不真实又脆弱的梦境。
怀黎眼睫轻颤几下，剔透眼瞳中映着那人遥立于飞舟船头的模样，缥兮缈兮，仿若下一瞬便会羽化离去。
说来也奇怪，自当年蟒山那大妖死后，怀黎天天盼着人回来，可如今人出现于眼前了，他又总觉得对方会随时消失。
天边有道结界的光影扭曲波动，快要离开魔界了，时间不多了。
怀黎喉间极艰难地滚动了几下，空张了几回口，才轻轻地沙哑地冲那人问出了声：“当年许诺，生生世世，相伴相随，还……作数吗？”
却不知，此情此景下，这话问出口的一瞬间，他的胸腔连带心脏竟像被生生割开了数道伤口，飕飕地往里面灌满了冰棱般的寒风。
而对面那玄袍之人，却是仍旧沉默无言，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他袍袖翻飞得如同只漂亮的蝶，长发如泼墨，金线腰封掐出细韧的腰线。
过了很久很久，就在怀黎以为玄楼终不会再说话了，风中传来平静的嗓音：“神尊当年也说过，我年纪小，玩笑话罢了，神尊不必放在心上。”
高处不胜寒，寒流卷得人衣袍凌乱，只见那人抬手捋了捋自己发侧，语气轻飘的，在风中轻轻笑了：“况且，当年我许诺的是，你若不离，我定不弃。可既然，神尊已亲手将缘分斩断……需知断弦难续，覆水难收，我自然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道理。”
只见飞舟之上端坐着的那神尊，便是眼下乃坐姿，身形也禁不住晃了晃。
怀黎薄唇蓦地泛白，连眸光都变得破碎不堪，他抬手死死捂住刺痛的胸口，今日方知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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