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下午沈惟舟跟安秋明说好了假死出逃计划, 安秋明答应之后就去准备晚上的药浴,沈惟舟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神色恹恹, 昏昏欲睡。
这次倒不是因为中毒,而是因为他太无聊了。
深宫寂寥,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而变故就是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时候陡然而至。
德顺总管带着几个人过来拂云轩, 阵仗不大, 只是来告诉沈惟舟一个消息。
“盛公子,陛下亲赴江南,此次随行名单中带上了您。”
“东西都准备好了, 不必劳烦公子亲自动手, 公子这便随着咱家走吧。”
沈惟舟微微蹙眉, 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现在?”
秦随亲自去江南?去江南一带干什么?是因为要处理姬衡玉和燕无双的事吗?
德顺总管俯身, 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现在。”
沈惟舟还是没动:“三国盛会在即,陛下亲赴江南干什么, 有什么事不能让卫寻清他们去解决?”
德顺这次不再回答, 而是把腰弯得更低:“公子, 陛下该等急了。”
沈惟舟看着面前恭敬而立的几人,明白自己不去他们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抱着暖炉慢吞吞起身。
“我去收拾点东西。”
两个小太监恰到好处地拦住了他。
“公子, 陛下此次是微服私访,一应东西已经全数交由内务府准备好,公子不必担心。”
沈惟舟敏锐地注意到两个小太监的脊梁并不弯, 手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茧, 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茧子。
两人同时对着沈惟舟低下头去:“公子, 请吧。”
“……”
知道跟这群人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有什么事见到秦随就知道了, 而且凭他对这两个小太监身份的猜测,他们应该确实是秦随派过来的,不是什么其他人搞的幺蛾子。
对秦随的印象还没差到那种无可救药的程度,沈惟舟干脆地点点头。
“走吧。”
然后他就直接被带到了一处冷宫。
沈惟舟:?
送他到这儿的人就此止步,他们齐齐对着沈惟舟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
沈惟舟蹙眉看了面前残破的宫门许久,敛下心神,终于踏了进去。
面前只有一条路,走到路的尽头,沈惟舟发现了一座假山,而假山面前站着一个人。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男人转身,朝沈惟舟看了过来。
他还是带着面具,只不过这张面具要更低调一点,没有那么多繁复的花纹和装饰。
这次不是他惯常穿的一身黑衣了,他换上了世家公子最喜欢的白衣,银色绸带收腰勾勒出修长精瘦的腰身,上面挂着一枚清透的玉坠,长发在身后整整齐齐地束起,手上拿着一把长剑。
风流尊贵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只要站在那儿,就注定是焦点,没有人能忽视。
许久未见,沈惟舟停住了脚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那么四目相对,直到秦随开口打破了沉默。
秦随看着沈惟舟,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过来。”
沈惟舟不动。
见沈惟舟这副模样,秦随也不生气,甚至还有些好笑。
想都没想,他主动朝沈惟舟走了过去。
“怎么?”
沈惟舟侧身躲开秦随过来抱他的动作:“陛下,我自己会走。”
“自己会走还不过来?”
“……”
沈惟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陛下!”
“陛下这么急叫人找我过来就是为了调笑我?倒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闲情逸致,是奏折不够批还是早朝不够上?”
秦随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半月未见,怎么变得这么凶了?”
“性子倒是比从前差了很多。”秦随评价道,浑然不觉沈惟舟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一剑杀了这个狗皇帝的想法,“怎么?有人苛待你了?”
“朕下过命令让他们都依着你,是谁欺负你啊,说来听听,朕帮你报仇。”
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德顺总管表现出来的那副急切样子,反而看上去像是心情颇好。
系统匪夷所思。
【他吃错药了?】
沈惟舟也不解其意,所以他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陛下要去江南?”
秦随散漫地点点头:“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走。”
与德顺总管的说辞对得上,沈惟舟又把心中升起的那丝怀疑压了下去。
“是因为燕国长公主的事吗?在江南有消息了?”
秦随嘴角噙笑看他一眼,也不避讳他:“对。”
“燕无双在秦国遇袭,哪有那么巧的事,朕早就对姬衡玉有所怀疑。能对燕无双下手的人无非就三方。”
“燕国世家一脉。三国盛会在即,燕国皇室又没什么实权,只是当个摆设,就算有什么仇怨也该是在三国盛会之后再动手,不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丢的还是世家的面子,所以燕国的人可以排除。”
“秦国境内的人,可能性很低。”秦随语气带着几分慵懒,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己手下人绝对掌控的自信,“能在朕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人,下场都不会很好。”
“朕十四岁登基,数年来上上下下的人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洗,若是真有人蛰伏隐忍十年,怕也不会在燕无双这件事上冒出头来。”
“人之春秋不过短短几十年,若是真有人这么恨朕,不做足万全准备将朕一击必杀,怎么能甘心?”
沈惟舟不喜欢把事说的太过绝对:“万一呢?”
秦随闻言低低一笑:“朕以前也喜欢这么问自己,但后来就不问了。”
“相信朕。”
沈惟舟点点头:“继续。”
“燕国和秦国都可以排除,那剩下的那个就不用再多说了。姬衡玉自恃天纵奇才,一统天下是他的野望,更是朕的。”秦随把话说的轻轻巧巧,“他本就不该来秦国,但他来了,这已经能说明很多事。”
沈惟舟听出了什么:“你那天是故意放走姬衡玉?”
秦随没有计较沈惟舟言辞的不敬:“故意的。”
“晋国霸主地位已经坐了太久,久到已经不满足于既定的现状,想要更多。明着挑起战争会引起天下的谴责,也不符合姬衡玉的性格,最好的办法就是祸水东引,让燕国主动追责秦国,然后秦燕两国开战,鹬蚌相争,姬衡玉渔翁得利。”
“朕早就派人盯着姬衡玉,只有注意他的动向才能找到燕无双的下落,燕无双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秦国。”
“那天姬衡玉盗取印章的事不在朕的意料之内,被他钻了空子,但他也没讨得了好。”秦随微微偏头看沈惟舟,“他受的伤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姬衡玉去拂云轩找沈惟舟也是他没想到的事,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沈惟舟。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时宜,但秦随那天在看到沈惟舟的时候,除了担心和生气,内心中确实还掺杂着几分别样的情绪。
秦随垂眸向沈惟舟看去,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沈惟舟无言微微仰头,柔软的黑发散落在耳侧,干净瓷白的肌肤上有微不可察的细小绒毛,漂亮的瞳仁是纯粹清透的乌黑,高挺鼻梁下是殷红柔软的唇瓣。
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很好亲。
可秦随向来最讨厌沈惟舟这种病弱温和的花瓶美人。
在他的想象中,他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并非很漂亮,但是很乐观有朝气,对事情充满好奇心,善良又带着锋芒的人。
与沈惟舟不能说是截然不同,也称得上一句毫不相关。
但在无数个烛影摇曳的夜里,闪过秦随眼前的都是沈惟舟轻拢衣衫,一剑刺出,然后冷冷淡淡朝他看过来的、那张带血的秾丽面容。
还有现在的……
沈惟舟伸手在秦随眼前晃了晃,然后被他抓住了手腕。
“发什么呆。”沈惟舟抿抿唇角,“松手。”
秦随没有依言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
他扯开话题。
“卫寻清脱不开身,朕派了白承喧去扬州游山玩水,顺便去盯着点姬衡玉的人马,不用他动手,只要他往回传递情报就行。”
“前些日子他递来消息,说发现了燕无双被囚禁的地方,在扬州太守府。”秦随声音微顿,“他让朕去一趟看看,权当到江南散散心。”
“快的话来回不过也就半月,朕派了萧相监国,让他宣布朕偶感风寒的消息。并不耽搁事,如果没了朕那群大臣就什么也干不了的话,那朕给他们的俸禄想必也不用给了。”
沈惟舟无言,挣了半天挣脱不开秦随的手,干脆任由他牵着。
“那陛下叫上我做什么?”
去江南找燕国长公主跟他有什么关系,况且秦随之前不是说姬衡玉的事不用他插手吗,怎么现在又来叫上他?
想一出是一出,性子果然古怪。
秦随指尖微动,感受着手下清浅的脉搏,知道沈惟舟的身体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听到沈惟舟的话,他微微俯身偏头,语气散漫,又好像带着一点别的东西。
“江南的一口酥很好吃。”
“两国之间的口味不尽相同,不知道朕能不能请得动朕的小少爷,陪朕去江南尝尝那名闻天下的一口酥?”
沈惟舟怔住了。
[朕的小少爷,啧啧啧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他俩的地方就有粉红泡泡,你看看这气氛,简直能拉丝!]
[听说有从cp能磕?我火速从隔壁过来。]
[舟舟我的舟舟,舟舟怎么好像有点脸红5555不要被狗皇帝骗走啊!]
[咦今天他们都穿的白衣服捏,好像情侣装,好看嘿嘿。]
沈惟舟现在确实反应不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秦随,漂亮的脸上有点呆。
他想过无数种理由,可能是为了监视他,可能是为了利用他引出姬衡玉,也有可能……种种可能,但绝无秦随现在说的这一种。
派人突然带他过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不是为了百般利用,而是想带他去江南……吃一口酥?
“……”
沈惟舟反应了很久,秦随也不催,就那么看着他。
半响,他长睫微垂,掩下眼中的局促:“我……我没吃过一口酥。”
他喜甜食,但天算上下都吃不惯太甜的东西。
尤其是自小在世家长大的盛空阳,对饮食更是要求极为苛刻,太咸太淡都不行,更别说沈惟舟喜欢的那种纯粹的甜。
沈惟舟印象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种点心,不甜,大部分是咸的,甚至有些很淡,淡到发苦。
他向来不提什么要求,之前是不提,之后是提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久而久之,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喜欢吃甜的。
一口酥,应该很甜吧?
秦随见状,拉着他往假山里面走。
“那巧了,朕也没吃过。”
“走吧,就当是……朕害你受伤的补偿。”
沈惟舟在满屏的“他是皇帝他怎么可能没吃过他就是想带你去吃带你去玩”中乖乖应了声好。
杀狗皇帝的事可以先放放了,沈惟舟觉得秦随还能抢救一下。
道路尽头的假山内部别有洞天,其实是一道直通宫外的暗门,只能出,不能进。
而暗门之外,是二十几个扮作随从模样的御前侍卫,早就恭恭敬敬地在外面等候二人良久。
踏出暗门之前,沈惟舟不自觉朝身后看了一眼。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真的起风了。远处的天空渐渐变得暗沉,覆上一层黑压压的乌云,直直地朝着地面落下来。鸟雀在低空中盘旋鸣叫,声调凄厉,寓意不详。
山雨欲来风满楼。
秦随以为诸事皆在自己掌握之中,所以他放走姬衡玉,派出白承喧,做出一系列针对晋国的布置。
但若是这盘棋中不止有晋国呢?
没有人知道背后布局的人到底推演了多少次,更没有人知道秦随现在的决定是不是也在对方的意料之中,沈惟舟也不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感觉很不好。
秦随如今亲赴这万变之局,一着不慎,这盘以天下为棋局的博弈便是满盘皆输。
从今天下午看到那两个手上带着茧子的小太监开始,他就一直在想,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想姬衡玉被他一剑穿心时那个饶有趣味的眼神。
事情真的在秦随的计划之内吗?
沈惟舟不知道。
他最后看了一眼高高的宫墙,还是搭上秦随递过来的手,慢慢踏了出去。
他没那个心思去做圣人,去心怀苍生,去兼济天下。
天下纷争与他无关,只要换个身份假死隐姓埋名,就算是姬衡玉想找他也是断不可能。
但是秦随说想去带他吃江南的一口酥。
沈惟舟长睫微颤,敛去眸中的情绪,又成了一副温润病弱的公子模样。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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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稍晚点可能还有一更,考试考晕了_(:з」∠)_
秦随计划:带老婆去玩,公费旅游
不久后
秦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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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路途和目标早已经定好了, 一路上安安稳稳没什么波折,让人不自觉便放松了警惕。
白天赶路, 晚上便就近寻一处客栈休息, 一行人虽人数众多,但秦随贵气浑然天成,沈惟舟更是不像平常人家能养出来的模样, 两人权当是望京官员之子, 此次相约回江南探亲,见见阔别已久的外祖母。
打发走又一批不知是来结交还是来探听的人,沈惟舟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订好了吗?”
侍卫低下头来:“回公子的话, 黑土已经问过掌柜了, 没有多余的房间。您和陛……和少爷是必须要住下的, 属下还有其他人在后院对付一晚上即可。此处已经属于偏僻之地, 方圆百里内没有其他客栈,属下已经派人去协调, 如果有愿意让出房间的人会给他们十倍的房钱。”
十倍的房钱。
沈惟舟又轻轻叹了口气。
他有心想告诉侍卫自己也能在外面睡一晚, 但是又想到秦随的身份, 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倒是没什么,秦随不太行。
最终,沈惟舟还是轻声叮嘱了一番:“态度好些, 不要强迫,人家不愿意就算了。”
侍卫恭敬道:“是。”
因为暂时没有房间,没什么办法, 秦随和沈惟舟只能在客栈一楼的大堂用饭。
这家客栈的饭菜卖相还不错, 秦随也不挑食, 让沈惟舟点他喜欢吃的。
沈惟舟点了两荤两素, 犹豫一下, 又给秦随点了壶酒。
秦随微微挑眉:“酒?”
沈惟舟抬眸看他:“不喝吗?”
秦随想了片刻:“你点的,那就喝吧。”
沈惟舟……沈惟舟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这几日和秦随几乎可以说是同吃同住,别的倒是还好,但秦随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非缠着沈惟舟睡前给他念书。
沈惟舟看书喜欢自己看,不喜欢读出声,更不喜欢每日当做任务一样给别人念。
……跟哄小孩一样。
想着喝了酒睡意会来的快一点,应该就不至于缠着他念书了,沈惟舟给秦随点了一壶酒,而且是特意悄悄问过了店小二,点的客栈最烈的双云青。
秦随像是看出了沈惟舟的想法,低低笑了一声。
酒而已,沈惟舟都千杯不倒,又怎么会觉得秦随能醉?
一顿饭的工夫,沈惟舟温声细语,哄着面前的狗皇帝喝了两大坛子酒,然后面无表情地抱书去了秦随房间。
侍卫给他们换来两间房,隔得有些远,但都是上房。
房间的主人一口气订了三间房,他一间,他的两个小妾各一间。他听到侍卫的要求,本来还是拒绝的,毕竟出门在外,得要一些面子。
但一听到一间房十倍价钱,那两间房就是二十倍,他赶紧让两个小妾都搬到了自己房间和自己一起睡。
这还要什么面子?
两间房二十倍的房钱,够他再买十个小妾!
于是秦随和沈惟舟今晚就有了睡的地方,不至于睡在后院马厩的草垛上。
【万恶的资/本主义!】
系统攥紧了拳头,语气愤愤,然后话音一转。
【有钱真好啊。】
[谁不想暴富呢?]
[谁不想暴富呢?反正我想。]
[谁不想?给我钱,我要钱。]
[给我一个亿我马上把我老板辞了。]
[有钱真好啊。]
沈惟舟这时已经走进了秦随的房间,开始每日例行的睡前念书。
秦随在床榻上半支着手,看着灯影下沈惟舟认真漂亮的眉眼,耳边是这人轻缓温和的嗓音,再加上酒的后劲,睡意沉沉地涌了上来。
或许是帝王通病,秦随的睡眠向来不好,睡得浅,容易醒。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常常一个人起身对着夜色发呆一晚,想些过去和以后的事,或者是挑灯去批半宿奏折,然后天刚破晓就去上早朝。
他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偶然听到了沈惟舟给邻桌的小孩子念书。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秦随喜欢。
很喜欢。
照例念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沈惟舟合上书,声音有些微哑。
“陛下,该睡了。”
秦随“嗯”了一声:“把桌上的茶喝完就去睡吧。”
沈惟舟闻言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早些休息。”
“……”
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吱嘎声响起,沈惟舟的脚步声渐远,秦随躺在床上意识渐渐昏沉,只觉得沈惟舟念书的作用好像对他又明显了许多。
不消一会儿,沈惟舟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整后便也打算入睡。
轻轻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沈惟舟微微阖眸,再睁开眼时,在黑夜里也差不多能把事物看个七七八八,不至于像之前一样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索着走。
安秋明的医术的确不俗,半个月的时间,不仅让沈惟舟受的伤好了大半,也稍稍修复了一下他的经脉,让他勉勉强强恢复了一成内力。
恢复的实在是不算多,但比起什么都没有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沈惟舟右手下意识地微动,然后又轻轻抿唇,宽衣去睡觉。
算了,武功而已,够用就行。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沈惟舟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很快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满室寂静,耳边传来的远处喧闹声也渐渐低下去,只有月辉透过窗子洒了下来,照亮了床边一处空地。
时间一时一刻地过去。
半夜,在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人心的防备意识最薄弱的时候,沈惟舟长睫轻颤。
他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的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但是他却沉湎于梦境,醒不过来,也不想醒来,无法自拔。
他实在是太困了,他想睡,想一直睡,就这么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反应了一会儿,慢慢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口里是一片浓重的铁锈味。
沈惟舟靠疼痛强行清醒过来。
其实他本不该醒过来,但是系统在叫他。
【宝,沈惟舟,大美人舟舟!】
【沈惟舟!沈昭!你醒醒,醒醒!】
【你再不醒我们就要一起死了,我还小,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
“发生什么事了?”沈惟舟起身,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静,太静了。
整个环境安静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程度,尤其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更令人感到不安。
最重要的是,沈惟舟了解自己。
他从来没有睡的这么深过,深到甚至只能靠弄伤自己才能醒过来。
这太不正常了。
这家客栈有问题。
沈惟舟几乎是立刻就下了这个结论。
【快!】
系统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像是它曾经给沈惟舟讲过的接触不良。
【你们的饭菜和酒乃至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沾染了迷药,快,快去找秦随,这是有人给你们设的局,有人出卖了秦随的消息。】
【设局的人要杀了你们,这座客栈里的人一个都不留,全都得死。】
【快走!!】
沈惟舟立刻反应过来,顾不上还有些昏沉的自己,他急忙推门而出,朝秦随那边赶过去。
他这处响起的动静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隐藏在暗处的人纷纷不再遮掩,狠辣残忍地解决了各自手中的人。
——然后带着满身的杀意直直冲着秦随的方向而去。
系统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有人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让秦随去死。
秦随千算万算还是算不透人心,被秦国内部的人给背叛了个彻彻底底,甚至不惜联合他国之力,也要将他斩于此地。
对利益的渴望远远超过了某些人那微不足道的底线,人心永远贪婪,永远愿意在黑暗中做些见不得人但对自己有着莫大好处的交易。
侍卫们都在后院的马厩处,他们没有住进被加了料的房间,但是也吃了有问题的饭菜,只有极少数人顶着明目张胆的杀意和撕心裂肺的哀嚎醒了过来,更多的是被利刃刺入体内的疼痛唤醒,或者是直接在梦中陷入长眠。
沈惟舟听着后院传来的渐渐微弱下去的厮杀声,明白那二十多个人已经是凶多吉少。
以有心算无意,这一局,是他们输了。
无数人朝着秦随的方向去,也无数人朝着沈惟舟的方向来。
他们都注意到了沈惟舟这个提前醒过来的美人,却是不以为意,动作态度都带着若有似无的轻视。
——然后一招被美人打掉了武器。
又是眼前一花,修长白皙的手轻轻附上来人的脖颈,用力一握。
“咔嚓”一声脆响,美人松开手,秾丽的脸上神情恹恹,像是不太舒服,脸上还带着病容。
但他的视线扫过其他人,眼神冷淡而空,恍如在看一群蝼蚁。
“……”
很快解决了拦路的人,沈惟舟脚步愈发快速,终于到了秦随房间门前。
看到面前场景的那一刻,沈惟舟的手有点不自觉地抖,他努力压制,但是却无济于事。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才刚刚来过这里,但是现在沈惟舟好像不认识这儿了。
来路上的血腥味都很重,所有地方都在死人,可是没有一处比得上这里。
秦随喝了酒,沈惟舟亲手给他点的最烈的酒,还劝他喝了那么多。
那些全是下了药的酒。
沈惟舟没喝酒,但是他差点醒不过来。
那秦随呢?
他来晚了吗?
来不及多想,沈惟舟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房间,恰好看到三四个人齐齐朝着秦随动手,剑剑要害,刀刀致命。
而秦随一身白衣已经染成了血色,此刻束发羽冠被挑落到一旁,满头青丝垂在身后,染上不知是谁的血污,正用剑撑着,半跪在地。
房间里尸山血海,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秦随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就在这种背景下,那么朝着沈惟舟看过来。
这是沈惟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秦随的样子。
他的眼角还滴着血,一道长长的血口在他侧脸划开,狭长凤眸中透着冷漠肃杀,薄唇紧抿,整个人俊美又狼狈。
四目相对。
一眼万年。
秦随对沈惟舟说了一个字。
“走。”
他让他走。
利刃已至眼前,秦随反手一挑,长剑从身后那人的喉咙划过,血雾喷薄而出,让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重几分。解决一人之后又顺势前刺,锋利的剑尖贯穿来人眉心,斩向秦随的刀停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坠落在地。
还有两人,秦随躲不过去了。
两柄长剑一前一后,几乎是瞬间贯穿了秦随的肩膀和腹部,秦随手一松,长剑沉在地上,发出“嗡”的一声响。
秦随又一次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昏沉,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听到沈惟舟轻缓的念书声。
他看着朝他过来的沈惟舟,唇角微动。
“走。”
第25章
长剑映射出如水的月光, 精准而狠厉地正中目标,然后抽出一片鲜血淋漓。
那两个人抽出剑后对视一眼, 又是直接朝着秦随斩过去, 一剑锁定眉心,一剑正对心脉。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势要置秦随于死地。
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惟舟毫不犹豫, 从旁边七零八落的尸体上拾起一把长剑,手腕微转,直接踏着满屋蜿蜒遍地的鲜血来到秦随身侧, 抬手挡住刺向秦随的一剑。又顺势借力, 让这把剑直直冲着刺向秦随的另一剑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 其中一人眼中甚至散发出任务成功的喜色。
那两人刺向秦随的剑用了全部力气,沈惟舟此时的内力也只不过是够自保, 能解决一路上阻拦他的人一是因为人少, 二是因为他们轻敌。
所以沈惟舟也没有托大, 这一剑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内力。
那一点在以前看来微薄无比、如泥牛入海般杯水车薪的内力,在此刻成为救命稻草,成为他和秦随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走?
美人微微一笑, 极秾艷的脸上褪去温润病弱之色,眼角眉梢间都是当初一剑击败风九御时那种冷冽中带着点若有似无傲慢的锋芒。
长剑交戈,动作之间隐约有细雪微光闪过, 剑锋摩擦间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沈惟舟站在那儿, 乌发柔软地散落在耳侧, 几缕血丝溅在干净修长的脖颈, 气质如高山之上经年不化的远山雪, 身姿颀长挺拔如修竹,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摧折。
而在他的身后,两个人惊愕地望着彼此,视线落在对方脖颈处的血线上,落在对方被一剑穿心的血洞上,然后颓然无力地倒了下去。
沈惟舟对此没什么表情,左手里的剑还是握得很稳,哪怕这不是他的剑,哪怕它已经断成了三截。
轻轻舔舔嘴角,把涌上来的血腥气咽下去,沈惟舟扔掉随手捡来的断剑,俯身去扶秦随。
秦随已经昏过去了,伤势很重,但是还没死。
没死就还有救。
沈惟舟紧绷的心稍稍放了一点下来,然后开始观察四周的情况。
追杀他们的人远不止这些,来秦随房间里的人已经被秦随凭一己之力杀的断层了,但就算是这么多人也不过是占了来人中的一部分而已,沈惟舟看着弹幕,明白幕后之人是下了狠手。
[他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儿……]
[秦随中了药,能反杀这么多我直接喊牛逼,但他现在重伤,生死不明。沈惟舟又没啥用,你说他们死不死。]
[侍卫呢?那么多侍卫呢?]
[早死干净了,侍卫才几个人,来杀他们的也就他们的十倍人马吧,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也是凶多吉少。]
[哇靠我看的好像自己在被追杀一样,妈妈我怕。]
知道剩下的人处理完客栈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也会很快发现任务还没完成,沈惟舟甚至都顾不上帮秦随处理一下伤口,略略想了一下,直接搀起他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沈惟舟现在内力耗尽,刚刚借力一招解决剩下二人之时还受了暗伤,正面与来人对上必死无疑。秦随现在伤的比他还重,连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更是不用说抵抗甚至解决追杀的人。
他们不能呆在这儿。
想要活着,他们必须要离开。
窗户到地面的高度并不高,但沈惟舟把秦随半揽在怀里,替他承受了全部的重量,让秦随不至于受更重的伤。落地的时候哪怕是有缓冲之势,沈惟舟也难以自抑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色。
跳下来的位置正是后院,沈惟舟来时观察过后院的布局,马厩就在不远处。
顾不上别的,沈惟舟搀起秦随,两人朝马厩移动过去。
离马厩几乎只有一步之遥,沈惟舟生生停住了脚步,眼神冷了下来。
有人。
沈惟舟脚步很轻,走的又格外小心,再加上秦随就算半昏迷着也下意识地跟上沈惟舟的动作,所以他们两个倒是暂时还没被发现。
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
想要离开靠沈惟舟和秦随这样是走不远的,他们必须得要一匹马,马厩是非闯不可。
幕后之人实在是小心得过分,力求每个环节都做到万无一失。哪怕是下了药,派了数十倍多于他们人数的杀手,认定了这是个必死之局,也不忘派个人守住马厩。
沈惟舟轻轻舔了舔牙根,浓重的血腥气让他厌恶,更让他清醒。
得想个办法。
……
半响后,百无聊赖正坐在马厩处数稻草的人眉头一皱,敏锐地听到有什么动静。
怎么回事?还真让秦随给跑出来了?
他紧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半天,空气中又安静下来,仿佛刚刚他听到的动静都是错觉。
他的面色愈发狐疑。
想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刚刚的动静,他终于忘记了主上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离开半步马厩,拿上自己的武器——一把巨斧,走出了马厩。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周围,没人。
万籁俱寂,连月色也逐渐暗下去,似乎周围的风都停了。
就在他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疑神疑鬼的错觉,进而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他的头顶传来一阵凉意。
他猛地抬头。
“唰——”
鲜血四溅。
一具尸体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倒在了无数死在他手下的尸体旁边。
因果昭昭,终有一报。
死于非命,是他种的因,也是他得的果。
临死之前,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面上带着病容、看上去艷丽脆弱,明明应该被豢养被宠爱,当个依附他人的花瓶美人,却手提长剑,杀人不眨眼。
他对他说。
借过。
—
一声嘶鸣长啸打破了夜的寂静,客栈里剩下的人听到动静后猛地一惊,追出来却只看见骏马上两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怎么回事?秦随呢?剩下那个人是谁?”为首的人气急败坏,都顾不上迁怒于其他的人,牵起一匹马就打算去追。
但进入马厩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闻到的刺鼻的血腥气息不止是死掉的那群侍卫,死去之人的鲜血早已凝固,而那些又滚烫渐渐冰凉的血……是马的。
秦随他们的骏马,剩下客栈之人带来的参差不齐的马匹,还有主上专门为他们此次行动准备的数匹良驹宝马……纷纷被一剑斩首,无一活口。
带秦随离开的那人,干净利落地斩断自己的后顾之忧,把马厩里的马屠了个干干净净,让追杀他们的人一时半会追不上,自己给自己挣出了喘息和逃跑的时间。
为首之人蹲下看着看守马厩的那人死不瞑目的尸体,身上的杀意凝成实质,声音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备马。”
“最快速度禀告主上。”
“秦随生死未卜,被不知名的人带走,那人武功高超心思缜密,手段干脆狠绝,需要……再增支援!”
事情已经开始做,不成功便成仁,一旦让秦随活着回望京,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主上也吃不消秦随的报复。
想起曾经秦随轻描淡写一人破千军的事迹,为首之人眼前闪过秦随看他如看蝼蚁般的视线,眼中的惊惧渐渐变成了狠辣。
秦随,必须死!
沈惟舟已经走远了,他在自己选的路上从不回头,所以他没看见,背后客栈的位置升起滔天火光,火势燎燎,照亮了大半个夜空,蒸腾起无数黑烟,像是一道道号哭的冤魂。
鲜血与罪恶在火光中付之一炬,除了始作俑者和逃走的二人,没人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客栈的位置只剩废墟和残骸,为什么所有人在一夜之后全都消失不见。
真相被深埋尘埃里,但迟早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沈惟舟一心向前,对前路的坦荡崎岖全然不顾。
秦随坐在他身前,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身上的体温渐渐冰冷下去。
但沈惟舟暂时顾不得了。
必须甩开追杀的人他们才能安全,只要被追上,那就是他和秦随一起死,他和秦随现在毫无反抗之力,绝无活命可能。
他把他们可用的马都斩尽了,只留了现在这看上去最能赶路的这一匹马。
这种无差别的杀戮沈惟舟也是第一次做,他在今晚杀过的人比他过去二十多年杀的人都要多,但是命运半点不由人,他毫无选择。
他现在不想死,秦随现在不能死。
秦随身为一国之君,他一死秦国必定会乱,秦国一乱,不管是晋国还是燕国,不管是皇族还是世家,都不会放过这个瓜分秦国的机会。
有利益就有纷争。
秦随一死,天下战火必起。
虽然百姓之间,甚至官场之上都在流传秦随是暴君,流传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种种劣迹,但不可否认,秦随以绝对的掌控力和压制力成为整个秦国的定海神针。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是一个绝对的帝王。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有的帝王会弃城逃走,有的帝王会割地赔款,有的帝王会和亲臣服……秦随永远不会。
他在某种程度上和沈惟舟是一样的人。
若要战那便战,若要战,那秦随会站在黎明百姓的最前面。
这是他十四岁选择了帝王之路开始便要承担的责任。
沈惟舟今天杀的人已经不算少,但若是秦随死在这儿,那天下战火一起,死的人就不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是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几百万人。
更何况……
沈惟舟继续驾着马向前走着,动作生涩笨拙却尽可能地把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护好,捂住秦随伤口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他让秦随喝的酒,把秦随推入这必死之局中,他也有一份力。
而秦随带上他的初衷,仅仅是为了让他尝尝江南的一口酥。
他得对秦随负责。
必死之局也不是全然没有转机。
从没多少人注意沈惟舟就可以看出来,幕后之人明显是直奔秦随而来,客栈其他的人都只是附带,杀了灭口顺便给秦随陪葬罢了。
就是这种忽视给了沈惟舟一个机会,也给了秦随一个机会。
给了他们一个破必死之局的机会。
沈惟舟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秦随偶尔上心的玩物,他过于出众的容色掩盖了他其他的特质,让人不自觉地就只顾着沉溺于他的漂亮。更何况他看上去病殃殃的,也没有武功,对他们计划的影响程度基本为零。
本来确实应该是这样的,但他是沈惟舟。
他是沈惟舟。
他自己的命,他在乎之人的命,他说了算。
他是一枚本该属于棋局之外的棋子,但他跳了进来,又推了秦随一把,打破了秦随原本的布局和优势。
以秦随的武功,如果不是因为那两大坛酒,他如今未必会这么狼狈。
……那就让他把这盘棋搅和到底。
必死之局,他偏要勉强,他偏要给秦随找到一条生路。
他不善棋,棋局于他而言只是小时候闲暇时的玩物,推演计算的种种复杂不过是为了分散练剑时的疲惫与疼痛。
但他下棋的时候从来没有不认真过。
——也从来没有输过。
那就让他看看,他和幕后之人到底谁能做这执棋之人,最后这盘满是人命与鲜血的棋局又是鹿死谁手,谁胜谁负。
从夜色深沉走到天光乍破,身下的马儿已经露出疲态,周围的景色也和之前大相径庭。
沈惟舟放慢速度,环视四周后,对着一个方向继续赶了过去。
“驾——”
……
[刚刚还是千里逃杀呢,现在就是古偶浪漫剧情了。]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他俩凑到一起不是搞事就是被搞事,不是这个受伤就是那个受伤。]
[他俩又不是主角,命途多舛才能当反派,正常,正常。]
[离了反派俩字是不会说话了是吧,这个视角他俩就是主角就是主角,不喜欢能不能滚回去看你家主角去。]
[刚到的新人,俩人现在都像刚从乞丐窝爬出来……叫声主角实在是勉强了,我再看看。]
荒郊野外还是有些冷,秦随现在又受了重伤,沈惟舟就勉勉强强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让秦随靠在一颗大树上。
这是一片比较大的林子,附近没找到什么山洞,土坑倒是有几个,都是曾经打猎的捕猎设下的陷阱,里面有已经生锈的铁器和骸骨。
沈惟舟把秦随放下,让马儿自己去找水源和食物,自己则是在周边捡了一堆枯枝烂叶,还摘了几株眼熟的草。
他回到秦随身边,生起了火,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始脱秦随的衣服。
那群人试图补刀是正确的,秦随就算伤成这样也只是气息微弱,并没有直接断气,身体素质真是比沈惟舟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也不知道武功到底有多高。
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和衣物碎片混合在一起,要处理伤口就要生生把它们撕开。
沈惟舟长睫微垂,瓷白的侧颊现在脏兮兮的,血污灰尘都溅在上面,但仍是不减其秾丽。
[啧啧这就怕了。]
[要我我也怕啊,你在狗叫什么?]
[好想去帮忙好想去帮忙。]
略略思索片刻,沈惟舟拔下束发的银簪,将它在灼烫的火上烧了一会儿,又转身面向秦随。
他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直接解开秦随的腰带和衣襟,下手撕开了秦随的伤口,把里面的衣料碎片和断掉的箭簇用银簪挑出,然后又撕开自己的里衣给秦随包扎伤口,按压止血,动作干脆利落。
没办法,事发突然,什么都没带,况且他和秦随就是甩手掌柜,钱财用物什么都在侍卫那儿。
秦随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没法用,那就只能撕他的衣服了。
自从遇到秦随之后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一边处理着秦随的伤口,一边想起之前自己觉得深宫无聊,沈惟舟轻轻叹了口气。
[我收回之前说的话,舟舟牛逼!!]
[真帅啊真帅啊秦随还不是要靠舟舟救命,舟舟牛逼!!]
[草好狠,我看着都疼,根本下不去手,确实牛逼。]
[谁不想出门在外被追杀的时候带上一个舟舟呢?]
[……并不想被追杀,谢谢。我是真的会死呜呜。]
处理好秦随的伤口,沈惟舟犹豫一下,还是把路边拔来的野草稍稍处理干净,撬开秦随的嘴就把野草塞了进去。
弹幕上瞬间划过铺天盖地的问号。
【……】
【宝,你喂他的是什么草药吧,是对他受的伤有用的吧,是吧是吧?】
系统已经从接触不良中反应过来了,刚连上线就看到这一幕,它小心翼翼地吞了吞口水,试探问沈惟舟。
沈惟舟语气淡淡:“怎么可能。”
【?】
他又不是主角,出门遇难就有救命神药的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野草确实就是野草而已,他小时候在山里练剑偶然会在口中嚼几下,味道一般,但胜在没毒,水分多。
很适合他们现在这幅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的状态。
秦随还没醒过来,但也不需要他醒过来。沈惟舟直接把野草撕撕扯扯塞到他嘴里,在他下颔某处一点,强迫秦随咽了下去。
见到沈惟舟这幅做派,系统和弹幕都罕见的沉默了。
确实是……清新脱俗。
干完自己觉得该干的事之后,沈惟舟把顺来的披风盖到秦随身上,自己也支撑不住,靠着树边沉沉睡了过去。
他也受了伤,内力损耗过度,他有点压不住体内的毒了。
临睡前,沈惟舟轻声叮嘱系统:“有动静就叫醒我,我睡一会儿。”
系统心疼地叹口气。
【明白。】
枯枝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火堆升起的周围比旁边多了些暖意,沈惟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想着一会儿就起来。
然后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骤然睁开眼,察觉到有不对,沈惟舟下意识地出手,掌风凌厉,直冲死穴。
接着他的手腕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制止了他的动作。
秦随漫不经心地轻抚美人手腕骨节处的凸起,触感柔软细腻,让人爱不释手。
他把沈惟舟揽在怀里,两人共同盖着那厚重的披风,面前的火堆不仅未熄,还烧得更旺了些。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一高一低。
“醒了?”
“……”
沉默片刻,沈惟舟在秦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躺着,问秦随接下来想怎么办。
他还有点没睡醒,动脑子这种事就让秦随自己来吧。
秦随垂眸看着他,虽是虚弱但却不掩身上的风姿和冷峻:“回望京。”
“此次出行知道的人不过十数,朕的身边有叛徒,朕要回去把他们清出来。”
“追杀我们的人大部分是秦国的,招式路数都十分眼熟,剩下的应该是姬衡玉的人马。敢和他国之人勾结起来背叛朕,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承担朕还活着的后果。”
秦随定定看着沈惟舟,狭长凤眸中晦涩不明:“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惟舟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不行。”
“……”
秦随没有马上反驳沈惟舟,而是等着他继续说。
“他们抱着你必死的决心来杀你,但是你被我带走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幕后之人看不到你的尸体,无法确认你的死亡,那就默认你还活着。”
“你伤得太重,我们耽搁了太长时间,我的小把戏只能拖延一时,拖延不了一世,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兵分两路,一路回去报信,一路继续来追我们。”
沈惟舟半阖着眼,语气温和,条理清晰。
“如果我是幕后之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方面我会继续派更多的人来追杀你,务必要让你死在外面,把你的尸体带回去;一方面如果追杀失败,你成功逃脱,那你应该会回望京的吧?”
沈惟舟语气有些轻。
“知道你行踪的不过十数人,但这十数人各个得你信任,位高权重,想要在望京布下一张天罗地网等你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你又怎么知道背叛你的就一个人……不是很多人?”
沈惟舟起身,漂亮的眸子看向秦随,语气似带笑意:“我要是背叛陛下的人,陛下但凡出现在望京周边一步,那我真要高兴地笑出声来。陛下可不能活着回来,要是陛下活着回来,那我不就要死了。”
“……”
“大家都知道陛下如今称病,究竟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冒充陛下,简直是不知所谓,最好直接就地格杀,生死勿论。”
沈惟舟这么说着说着,就真的笑出了声,脏污的脸上艷丽中带着冷意,凉薄到让人心惊。
他看向秦随,把自己真正的性格在对方面前展露出冰山一角。
“陛下,还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你们——舟舟——帅不帅!!!!!
第26章
还回去吗?
秦随看着面前沈惟舟近在咫尺的脸, 很近,近到能数清对方根根分明如鸦羽一般的长睫, 近到能看清对方白皙肌肤上一道道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
他倏地笑了笑, 不答反问:“不回去,那打算去哪儿?”
沈惟舟不再看他,拨弄几下火堆, 目光落向远处渐渐西沉的余晖。
刺目的夕阳红铺天盖地, 将整个天边席卷,晚霞将树梢氤氲成浅淡金色,连晚风拂过都显得温柔了许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 夜色渐浓。
泼墨一般的黑蓝色吞没了瑰丽的霞光, 林间似有鸟雀穿行而过, 月色渐渐攀上枝头, 有薄雾四起,却仍然能透过重重阻碍看到点点斑驳的碎星, 连成星河, 搅碎一池清梦。
沈惟舟把手中最后一根枯树枝放进火堆, 神色淡淡地拍拍手:“去江南。”
“……”
秦随闻言微微扬起头。
他状态有些不对,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此时喉结微动, 鬓边有冷汗流下。
他知道沈惟舟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也就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什么端倪:“理由。”
沈惟舟舔舔干涩的唇:“陛下不可能只派白承喧一个人去江南处理这件事, 前些日子听宫女说已经许久没见齐小将军来觐见陛下。”
“齐将军镇守边疆, 齐小将军一般只听陛下的命令行动, 这次想必是跟白承喧一起去了江南。”
秦随低低“嗯”了一声:“齐景轩也在江南。”
沈惟舟想着之前闲来无事调查来的消息。
齐家独子齐景轩, 自小习武, 随其父在军营长大,懂兵法习计谋,有将才风范。
曾三战三胜击退敌军,擅长以战养战,与秦国七大军营将士皆有同袍之泽,在军中威望极高,仅次于其父齐运眺。
望京的兵马应该是由齐景轩和卫寻清共同分管,但齐景轩经常被秦随派出去天南海北地执行任务,卫寻清则大部分时候都驻守望京负责镇守后方,那论对望京兵马的掌控,除了秦随以外,最有话语权的就是卫寻清了。
没什么意外的话,现在幕后的人应该已经联合叛徒给卫寻清下绊子让他无暇顾及之后的事,更或者直接想法子把卫寻清和直属于秦随的人都寻个理由派出去,让望京彻底落入叛徒的手中,只等着秦随自投罗网,而他们就是请君入瓮。
不是不能回去,但是就这么回去风险太大了。
沈惟舟现在没有完全保住秦随的把握,而没把握的事他很少去做,更何况这关乎着秦随和他自己的性命。
不能就这么回去,至少不能偷偷摸摸地回去。
他们离开的时候是瞒着所有人离开的,那么他们回去的时候就要光明正大,做足了排场地回去。
幕后的人不就是仗着秦随孤身在外才敢下定决心围杀他?
背叛的人不也是因为秦随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才敢下必杀的命令、做出一系列的布置?
那他倒是要看看,秦随恢复身份后光明正大地回到望京,幕后的人是敢直接正面和整个秦国对上,还是背叛的人敢直接当着秦随和其他人的面搞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齐景轩在江南,而秦国三支天下闻名的军队之一神策军现在也驻扎在江南周边一带。
只要去江南跟齐景轩汇合,有秦随和齐景轩的带领,就算幕后之人手伸得再长,就算这场针对秦随的阴谋追杀是举三国之力,神策军也能轻轻松松地把那些不安分的爪子剁下来。
理清思路之后,沈惟舟转身面向秦随。
“去江南,到了江南之后……”
话音未落,沈惟舟右眼皮微微一跳,一股巨大的恐慌涌上了心头。
他下意识感觉到哪里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沈惟舟眉头微蹙看向秦随,终于发现了秦随脸上不太正常的潮红。
“你怎么了?”
沈惟舟在秦随面前蹲下,把手贴上男人滚烫的额头,然后又去扯他的衣服看伤口。
秦随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热度的粗糙指腹在他冰凉柔软的脸颊上捏了捏,语气中带着安抚:“没事。”
沈惟舟沉默了一下。
他能想得到的东西,秦随做了数十年的帝王,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在从现实出发去考虑,秦随亦如是。
只不过他只考虑了大势和幕后之人的想法,却忽视了现在最重要也是最实际的一点——那就是他们可能根本就到不了江南。
他忘了,秦随差点死在他面前。
他伤得很重。
“我们回望京。”见秦随阻止自己去看伤口,沈惟舟也不坚持,轻轻地对着秦随说道,“我带你回去。”
秦随又是笑笑,明明难受得厉害,但却始终不曾露出弱态,狭长凤眸中隐约带出几分无奈。
“不是想去江南吗?”
沈惟舟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注意力却被一道光线吸引过去。
什么东西?
刚刚好像有什么亮了一下。
沈惟舟顺着刚刚的方向看过去,视线驻足良久,终于又看到了那抹白光。
他一下子顿住了。
他看清了那是什么,也终于明白自己没由来的心悸到底是因为什么。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最终画面静止,落在那匹毛色发亮、体壮膘肥的骏马上。
那匹马从早上就出去自己找水源和马草,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都说老马识途,沈惟舟也并不否认这个观点,甚至从未想过那匹马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但那匹马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是客栈的住客?是秦国的侍卫?
还是……追杀他们的人?
如果那匹马确实是能找到回来的路,那一天的时间,它为什么还不回来?
或者换个说法,那匹马回来了,但是不止它回来了,它还带了一批人过来。
老马识途,老马为主人识途。
他和秦随……不是它的主人。
沈惟舟想的很快,但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沈惟舟发现他们的那一霎那,几乎是瞬间,一声口哨响起,万箭齐发,银色箭簇折射出冰冷的银光,直直朝着二人过来。
无数火把亮起,照亮了这片黑暗的天空,也堵住了二人逃走的路。
秦随反应很快,他揽住沈惟舟一个翻滚躲过数支利箭,沈惟舟被他护在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新鲜的血腥味。
他的伤口本来就没妥善处理好,现在这么一折腾,怕是全都裂开了。
沈惟舟面无表情,微微抿唇,制止了秦随接下来的动作。
“别动。”
美人自顾自拿走秦随的长剑,柔软的发落在修长干净的脖颈,眉梢微挑,乌墨般的眸子里溢出几分冷冽。
“站到我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秦狗:弱小无助可怜,但有老婆,老婆能打:)
——
第27章
沈惟舟已经准备好要拼命了。
他面色平静, 哪怕一身狼狈,那挺直的脊梁也从来没有弯折下去一丝半毫。
秦随重伤, 沈惟舟内力透支严重, 现在恢复的那点只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对方准备齐整,他和秦随加起来只有一把剑,还是他带秦随离开时顺手从地上捞起来的。
那是秦随的剑。
剑一入手, 沈惟舟就知道这是把好剑。
绝世名剑。
本来凭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状况是绝对无法从面前这么多人的围攻中逃出去的, 但现在沈惟舟手中有剑。
……所以秦随一个人可以走。
沈惟舟在心底轻轻跟系统说了声对不起。
“我要失约了。”
“我死之后你是不是就可以去找天命之子了?”
“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在他死之后,他的好朋友007可以将它的任务恢复正轨,可以去找真正的天命之子, 跟着他去体验更精彩也更加波澜壮阔的一生。
他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师父的遗物虽然没办法取回来, 但师父应该会理解他的吧。
还有安秋明也是, 秦随应该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帮他找到妹妹, 然后他们就可以去过平凡但稳定的生活。
沈惟舟轻轻笑开,眉眼间冷色褪去, 多了几分温软。
系统罕见地暴躁了。
【你在想什么?别逼我骂你!!】
【这才认识几个月就腻了我是吧?你居然想摆脱我!!我可是尊贵的007!】
【告诉你, 你想都别想, 摆脱我不可能!!】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急的原地打转,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呜呜呜宝我们一定要救狗皇帝吗,能不能直接跑啊。】
【狗皇帝是后期的重要角色, 他不会死的,但你会的。】
【你真的会死的。】
“007,”沈惟舟声音很温和, 耐下心来哄着系统, “不能不救。你看在原剧情里我不是死了吗, 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必死之人都能活下来, 那我们又怎么能确定秦随真的不会死呢?”
“你知道的, 我从来就不信命。”
“也不信剧情。”
“我只信我自己。”
系统没再说话,闷闷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沈惟舟左手提剑而立,慢慢攥紧手中的剑柄,马上就要冲上去的时候,秦随叫住他。
“等等。”
感受到手上的温热,沈惟舟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向秦随。
秦随握住了沈惟舟的手……然后轻轻掰开他修长的手指,力道不重,但很坚决。
沈惟舟:?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秦随重新把剑拿回手里,微微俯身,就着这个动作与面前的人额头相抵,肆意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跟紧我。”
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沈惟舟就感觉身体一轻,秦随半揽住他腾空而起。
他们主动冲入了追杀他们的人群中。
刀剑入肉的声音瞬间在耳边炸响,有人惊呼,有人惨叫,更多的人沉默着,前赴后继地朝他们冲过来。
沈惟舟抿唇,看着面前兵戈相接,长剑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给他们开出一条路,血液顺着剑尖滴落,又重新沾上鲜红。
黏腻滚烫的鲜血溅在沈惟舟脸上,沈惟舟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时只能看到面前的人倒了一片,不断有人从半空中跌落翻滚下去,而他和秦随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在刀光剑影之下踏着树梢而行。
其实这种程度的轻功沈惟舟也能做到,不过仅限于他自己,并不能再带个人,而且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了。
沈惟舟其实一直不知道秦随的武功到了什么水平,但现在他慢慢地察觉过来,只怕是所有人都低估了秦随的实力。
哪怕是沈惟舟武功没有被废,以他全盛时期对上秦随,他可能打不过。
沈惟舟难得地在逃跑路上产生了一丝挫败感。
死去的人手中的火把跌落,火势顺着枯枝烂草迅速在成片的密林中蔓延开来,滚滚黑烟遮蔽了人的视线,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混乱。
秦随和沈惟舟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而身后,是无穷无尽、锲而不舍的追兵。
……
他们还是没能走出多远,秦随跟沈惟舟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踉踉跄跄地停下,长剑又一次地脱手而出。
只不过这一次,沈惟舟接住了它。
沈惟舟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的不成样子,除了秦随杀的人流的,更多的是秦随自己的。
秦随眼前已经一阵阵发黑,嘴中腥甜数次涌上又被他咽下去,他甚至看不清沈惟舟现在的表情。
他低低笑了一下:“原来朕也能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推开沈惟舟伸过来的手,秦随看向沈惟舟所在的位置,眼前是一片漆黑。
秦随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中带着点漫不经心:“你走吧。”
沈惟舟收回手,脸上被溅到的血液已经凝固,让他不舒服地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
沈惟舟语气很平静。
秦随没再答话,而是就地坐下,眼神漠然。
“活下去的话,去找卫寻清,让他和萧相在宗室子里面选取新帝,即刻登基。”
秦随闭上了眼睛。
“走吧。”
这大概就是系统所说的摆烂。
沈惟舟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火光,微微颔首。
“好。”
话音刚落,沈惟舟就一个手刀劈在秦随颈侧,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
弹幕又是划过一片铺天盖地的问号。
[这两个人的每一步都走在我意想不到的路上。]
[我也是。我以为要煽情的时候,沈惟舟说了声好,我以为他要丢下秦随走的时候,他直接把人打晕了。]
[刺刺……刺激!]
系统已经麻木了。
来不及耽误,沈惟舟拿着长剑,把秦随背起来,凭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速度并不慢,但他明白,仅凭这个要甩开身后追杀的人,还远远不够。
但没办法,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
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追杀,沈惟舟哪怕是已经休息过,也难以自抑地开始感到倦怠疲累。
他轻轻叹了口气,脚下的速度不降反快,又甩开了身后的人几分。
直到他身前再没了路。
[……这个运气是认真的吗?]
[被追杀的时候走着走着就到了悬崖,他这到了河边,好像也正常吧?]
[道理我都懂,这河也太宽了,都看不到头。]
[原路回去呗。]
[后面的人追过来了,回去的话我建议不如跳河,说不定能留个全尸。]
[乌鸦嘴。]
沈惟舟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但是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是绝路这种事还是让他沉默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身后,又看了看身前一望无际的江河。
他轻轻把秦随放了下来。
“一口酥还没吃到呢。”
“收钱办事,童叟无欺。”
沈惟舟将自己的衣服撕裂,又把秦随的外衣脱下,只把挂在秦随腰间的那枚玉坠又放了回去。
他拿这些布帛随意裹了裹,把它放在背上,远远望去,就像他背着一个人。
从河边找了一块最大也是最结实的浮木,沈惟舟把秦随放在了浮木上,然后又把他的衣袖绑在上面,让他不至于被水从浮木上冲散。
想了想,沈惟舟又把秦随曾经给自己的银簪放在了秦随身上。
银簪不一定很贵,但银簪上有枚血红剔透的珠子,看上去就很值钱的样子。
等到秦随醒了,还能拿它换些钱,不至于连口吃的都没有。
想了想应该没有什么落下的事了,沈惟舟轻轻抚过秦随在昏迷中仍然显得冷峻矜贵的眉眼,笑了笑。
然后用力地把秦随连同浮木一起,推进了暗潮汹涌的江河中。
“秦随,系统说你不会死,那我这次就信剧情一次。”
沈惟舟半跪在水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刺骨的水珠从脸上滚落,血污与尘土消弭后,露出一张艷丽惑人的面孔。
他看着那块浮木连同上面的人一起顺流而下消失在黑暗里,漂亮的眸子中没什么波澜,精致苍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一抹轻笑。
“你要活着。”
“我们……江南见。”
身后的人已经要追上来了,确保他们现在能看到他之后,沈惟舟毫不留恋地起身,脚步轻盈地提着长剑而走。
他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了秦随,只留下了秦随的剑。
[秦随:剑与美人皆失。]
[前面的,是剑与老婆皆失。如果秦随也像剑修一样把剑当老婆的话,那恭喜他,大老婆小老婆都没了。]
[虽然很惨,但真的想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都在笑话秦随,我的舟舟怎么办啊呜呜。]
最后再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到的江河,月色下江水闪着粼粼波光,沈惟舟与朝秦随所去的相反方向而去。
“追!秦随受了重伤,刚刚已经是强弓之弩,那小子又没有武功,背着秦随跑不远的!”
“都给我追!杀了秦随等着你们的就是高官厚禄,如果秦随不死,那我们这次出来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沈惟舟对身后的事全然无知,继续朝着前面跑去,只是这次速度稍稍慢了下来,始终保持着一个能让身后的追杀之人看到他的距离。
当然,他不是为了让他们追上,而是为了让他们视线内始终有“秦随”。
他的死活只是顺带,秦随才是幕后之人的目标。
所以“秦随”必须一直在他背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惟舟又一次被逼停,而身后的人也直接围了上来。
“你跑不了了。”
“把秦随交出来,给你一个痛快!”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沈惟舟闻言也不动了,转身看着他们,轻轻扯起一个笑,成功让来人变了脸色。
他随手把裹的布帛扔出去:“哦?”
空气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被扔出来的“秦随”上,然后又死死地盯住了沈惟舟。
没有等他们再进一步,沈惟舟很有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纵身一跃。
就像一只支离破碎的鸥鸟落入波涛汹涌的深渊。
“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双向奔赴时间到!
第28章
沈惟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有些茫然。
眼前的环境十分陌生。
狭小的屋舍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屋里的东西并不多,一切都透着陈旧和岁月的痕迹。
身下的床很小, 只能勉勉强强容下沈惟舟一人, 被褥被洗得发白,散发出一股阳光和皂荚混合的香气。沈惟舟身上已经被换了一身有些旧的粗布衣裳,他穿着有些小, 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破旧却干净的桌子上放着一篮野菜, 野菜被择了一半放在那儿,像是主人随时就回来。
沈惟舟起身下床,动作有些缓慢, 脸色苍白得像是刚刚经历过大病一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日被追杀之人逼到绝路, 沈惟舟见无处可逃, 自己又没剩多少内力, 干脆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那处悬崖并不算很高,悬崖之下可以看见波涛汹涌的江水, 一望无际, 仿佛没有尽头。
沈惟舟当时其实是抱着侥幸的想法跳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不会死在这儿。
但若是死了,那也就怪他命不好,或者是单纯的水平不够。
弈棋既出, 落子无悔。
但好在,他赌赢了。
从高处骤然落入水中的冲击让他直接失去了意识,他当时只记得握住手中的剑, 对之后发生的事就再也没了印象, 再醒来就是出现在这儿。
应该是被人救了, 不知道他顺着江水流落到了哪里, 是不是离江南更进一步。
……也不知道秦随现在如何。
手边没有他的剑, 周围也没有人。
收敛下思绪,沈惟舟轻轻推开老旧的房门,木质的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一声响。
阳光顺着倾泻到了沈惟舟眼前,沈惟舟微微阖眸,睫羽轻颤,白皙的肌肤在光下恍若透明,可以看见其上细小柔软的绒毛。
一身粗布衣服,生生叫他穿出了公子如玉的风姿雅色。
也生生让听到动静之后赶过来的人看呆了去。
来人是个男子,一身青衣,手上拿着书卷,看上去文质彬彬,应该是个读书人。
他有些怔怔地看着沈惟舟,直到沈惟舟不适地蹙了下眉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作揖:“在下失礼了。”
“无碍。还未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沈惟舟微微颔首回礼,语气温和。
“不是我救的你。”青衣书生有些羞赧地摇摇头,“是我二姐去河边浣衣时把你带回来的,当时你看上去就快……”
微微顿了顿,他还是没说出那两个字,反而挑起了其他的话题。
“在下江慕白,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沈惟舟沉吟一下:“沈惟舟。”
江慕白了然地点点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沈惟舟手腕和脚踝处的雪白,视线尤其在脚踝处停留了一下。
细瘦白皙的凸起处扣着血红凤凰扣,看上去让面前的青年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艷色,更加秾丽惑人。
江慕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马上收回视线,口中念念有词着些什么。
沈惟舟轻轻笑笑,问道:“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请问一下,令姐可在。”
“相救之恩,定当答谢。”
江慕白闻言语塞了一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二姐,二姐在……”
沈惟舟顿觉不对,语气不自觉冷了几分:“她在哪?”
“在村东头大姐夫家,我、我带你去。”
……
江慕青现在正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妇人按住跪在一群人面前,不远处还有一个身形纤弱的白衣女子,已经晕了过去,就那么躺在地上,袖口有斑斑血迹。
她恨恨地仰头看着那个穿戴富贵容色娇艳的女子还有搂住她的男人:“陈理晖!柳茹媛!你们两个把我姐姐害成这样现在还想休了她,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会遭报应的!”
名叫柳茹媛的女子掩嘴而笑:“报应?什么报应?我和陈郎能有什么报应?”
“你的姐姐挟恩图报,仗着救过陈郎一分嫁妆没有嫁到陈家做夫人也就罢了,还善妒性劣,成婚三月肚子一点动静没有,就这样还敢拦着陈郎纳妾!”
“确实如此。”陈理晖坐在高位,本来文质彬彬的面相上满是刻薄鄙夷,“君子三妻四妾本就理所应当,江慕蓝一无子嗣,二不敬公婆,三善妒陷害媛儿,本少爷就算是休了她,你又待如何?”
江慕青一张小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你们俩放屁!”
“不要嫁妆不是你哄骗我姐姐嫁于你时的说辞吗,而且我们虽然没带嫁妆,但你陈理晖陈家也没有出半分彩礼!当初我姐姐冒着生命危险在林中那头黑野猪的口中救下你,你又惊又累大病一场,陈家无人来寻你,是我姐姐辛苦照顾了你半月有余!”
“我们家贫我们承认,但我姐姐照顾你的时候样样都给你用好的,你的吃穿住行都是我姐姐一针一线一笔一划换来的,你吃我姐姐的用我姐姐的,她在煤油灯下面熬到眼都快瞎了,陈理晖,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江慕青咬牙切齿道:“现在想来你只是觊觎我姐姐的美貌,又怕我姐姐不全心全意地照顾你,这才哄骗着我姐姐私定终身,最后跟随你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陈家庄!”
陈理晖被说中心事,直接大怒:“你这贱人在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我江慕青指天发誓,所说有半点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江慕青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眼里的恨意都要溢出来了,“陈理晖,你敢发誓吗?”
周围围观的人本是在窃窃私语,毕竟陈家在当地也算是富庶人家,有头有脸,不好轻易得罪。只是看了这良久,又见这小娘子如此坚决的模样,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这陈少爷确实是失踪了很长时间啊,陈家人不是说他外出求学去了,怎么会是遇难被救了?”
“这我哪知道,说不定是这家人编造出来攀扯陈少爷的呢。”
“我看不像,你看那陈家少夫人还在地上躺着呢,也没有陈家的人管一下,可见陈家之人的品行。”
“不可妄语,不可妄语啊。”
“……”
把周围乡里乡亲的窃窃私语都收入耳中,陈理晖阴沉了脸色,像是随时就要拂袖而去。柳茹媛见状也皱起了眉,暗暗给身侧的老仆使了个眼色。
这死丫头说得太多了,陈郎素来要面子,不然也不会因为救命之恩娶了一个来历不明一穷二白还带着两个拖油瓶的女人。
她今天的目的是让陈郎休了江慕蓝,好为自己上位做出准备,可不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坏了事。
美眸闪过一丝阴狠之色,柳茹媛抬起带着金镯子的纤纤玉手,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像是极为震惊的样子。
“江慕青,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姐姐抱不平,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这么污蔑陈郎。陈郎不在陈家庄的那些时日明明是去了江南程夫子门下求学,以备来年科考。你这么污蔑陈郎,如果是你姐姐知道,怕也是会不认你!”
“我呸!”江慕青也索性豁出去了,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和脸面,恨恨地朝面前这对狗男女啐了一口,“我跟陈理晖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外室,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腌臜东西,就算是陈理晖休了我姐姐你以为他会娶你?你做梦!”
“陈理晖,你敢发誓你不是主动再三要求不要嫁妆,求我姐姐嫁给你?你敢发誓你没有对我姐姐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承诺?还是你敢发誓你堂堂陈家少爷没有靠我姐姐养活,让我姐姐日夜操劳为你赚花用?你敢吗?你敢吗!”
“……”
江慕青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她现在说不下去了。
就在陈理晖彻底忍不下去的时候,柳茹媛身边的老仆几步踏出,对着江慕青的脸就是几记耳光。
江慕青脸颊生疼,被打得耳朵嗡鸣,眼前也出现黑影,隐约听到有人在惊呼“流血了”。
耳朵和口鼻处都有湿热的液体流下,江慕青努力睁大了双眼,却还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然后她听到一道熟悉又恶毒的声音。
那是柳茹媛老仆的声音。
“小小贱婢敢对我家夫人和老爷不敬,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奴今日就代替你父母来教训教训你这小贱蹄子,看你还敢不敢再乱说话!”
她父母?
什么东西也配代替她父母来教训她?
江慕青咬紧了牙根,还是被死死禁锢住,动弹不动,逃脱不得。
她也不求饶,就那么仰头看着,看不清也恶狠狠地看着。
这对狗男女迟早要遭报应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有种今天就打死她,不然她江慕青一定报今天这个仇,一定要把这对狗男女从高高在上拉下来。
就算她报不了仇,但还有阿白。
只要阿白考上了,只要阿白能见到当今陛下,洗清他们父母的冤屈,那阿白一定会给她和姐姐报仇的!
感受着掌风径直朝她过来,江慕青闭上了眼,紧紧抿住了唇,已经做好了更加剧烈的疼痛落在她身上的准备。
柳茹媛的脸上不自觉露出得意的笑容,陈理晖见状脸色也缓和下来,眼神出现了讥诮之色。老仆眼中的狠意和得色更是不用说。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厚如蒲扇一般的手掌重重地朝江慕青甩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远远被扔过来一根树枝,那树枝随意到就像是在路边捡的,却像剑一样,带着锋锐和肃杀的气息,直直朝那老仆的手掌刺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雨一直不停,冒雨回来了,浑身湿透了_(:з」∠)_
第29章 放手
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连全程跟着沈惟舟的江慕白也没有。
陈家庄不算小,因为种种原因, 江家三姐弟的家在靠近山林的最西头, 陈家则是在最靠近镇子的村东头。
沈惟舟大病未愈,江慕白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两个人紧赶慢赶, 才将将赶上救下江慕青。
说实话, 在看到大姐姐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二姐姐鼻青脸肿,即将被打的时候, 江慕白胸腔内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可怒火过后, 江慕白心中却只剩下不知所措和慌乱, 甚至把视线求助般地投向了沈惟舟。
沈惟舟没有把眼神分给他半个。
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 枝头上已经隐约冒出了一抹绿意。
江慕白都没怎么看清沈惟舟的动作,那根树枝就从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中脱手而出, 直直地朝着老仆打了过去。
一声惨叫过后, 老仆痛的神色扭曲, 右手生生被树枝洞穿,粗粝的木屑卡在血肉里。
柳茹媛被吓了一跳,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看老仆的状况, 反而身子一软倒在陈理晖的怀里,不动声色地借陈理晖挡住自己。
把这一切动作都行云流水般地做好后,柳茹媛这才一声厉喝:“是谁在鬼鬼祟祟伤我陈家人?”
这还没进门呢, 就开始扯陈家的大旗了。
江慕青面上冷笑一声, 心却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开始好奇并感激出手相救之人。
没有让人等太久, 江慕青耳边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 不紧不慢,听上去极为温润有礼。
她努力地眨眨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不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让诸位这般兴师动众。”
来人一身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就是最寻常人家的打扮,却没人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寻常百姓。
青年长身玉立,乌发用一根深蓝的发带随意束起,漂亮的眸子带着点冷淡之色,手腕处露出一截白皙,可见其上清晰的青黛色脉络,整个人像一幅浓淡勾勒的山水墨画,偏偏唇珠的殷红又给他沾染上几分艷丽。
如果这青年的容色不是众人平生所见最上乘的话,那他的气质就真真让人看呆了去。
他好像林间最修长挺拔的苍竹,不可摧折;又好像山间清泉拂过的一缕清风,温和绵延;更像是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皎皎明月,像落在人眉间心上的远山雪,清冷中带着温柔之色,引来无数飞蛾扑火般的追逐。
陈理晖一把推开了怀里的柳茹媛,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沈惟舟跟前。
“不知公子是何人?在下陈理晖,是这陈家……”
沈惟舟径自掠过他,唇角噙笑,用最温和的语气吐出一个字:“滚。”
他并不知道救他的这姑娘和面前这群人发生了什么,但看眼前的场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必定不是这姑娘的错。
能冒着危险去救人心肠就不可能坏,更何况他自己就是那个被救的人。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今天这趟浑水,他滩定了。
没管身后陈理晖被拒绝后因为觉得丢了面子而骤然羞恼阴沉的脸色,沈惟舟踏着满地黄土走到江慕青面前,轻轻扫了一眼按住她肩膀的两个人。
被沈惟舟那冰冷的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但两个人想了想柳茹媛许诺她们的好处,又看了看面前这人的装束和病弱模样,还是没松手,反而更加用力了几分。
江慕青一声痛呼,又被她咬牙咽回去。
她死死忍住了眼里的泪。
沈惟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慕青:“放手。”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两个婆子大笑出声,谁都不觉得刚刚那根树枝是沈惟舟扔出来的。
“又是什么江家的穷亲戚来打秋风?长得倒是细皮嫩肉,可惜山鸡就是山鸡,永远当不了凤凰。”
一个人阴阳怪气地讥笑,另一个人立马接上。
“那是,看这样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有些人啊,都不知道别管闲事才能活得长,死得晚!”
沈惟舟对二人的讥讽充耳不闻,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从白天的低烧到了三十八度了,我缓缓,欠的更新迟早会补上
对我最近的更新先给大家道个歉,因为确实是天天都在考试
接下来还要考,考到6.30,时间很紧张
没入v之前就说过六月的更新是不太稳定的,7.1开始会固定时间更新
第30章
那两个婆子蛮横惯了, 自然不可能听沈惟舟说的什么,反而又吐出一堆污人耳朵的脏话。
沈惟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垂下长睫, 抬手在两人胳膊处掠过。
他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是在与众人探讨今天该去吃什么一样。
“咔嚓”两声脆响,那两个婆子的恶毒僵在脸上, 取而代之的是疼痛带来的扭曲和怨恨, 隐隐还带着对沈惟舟的恐惧。
这人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但怎么不声不响,一言不合就动手了!
这跟她们以前遇见的人……怎么不一样?
“杀人了, 杀人了!他拧断了老婆子的手, 我要报官, 我要报官啊!”
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从两个人口中传出来, 两个人喊得大声,却是脚步后移, 就像面前的人是什么恶鬼阎罗, 要离他离得远远的。
陈理晖暗自吞了吞口水, 柳茹媛也是拍着胸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但惊惧之后,他们两个人看向沈惟舟的眼中却都带着点别的东西。
这是谁?从哪来?有什么身份?
他和江家又是什么关系?
沈惟舟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各色眼光视若无睹, 他低头看向江慕青:“能起来吗?”
江慕青愣愣点了点头:“能。”
“那就走吧。”沈惟舟声音很温和,“脸上的伤要及时冰敷,先回家处理伤口, 剩下的事等休息过来再说。”
“人就在这里, ”青年眉眼微弯, “跑不了的。”
江慕青反应过来, 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快凝固的血, 捏紧了拳头:“好。”
“阿白,过来。”
“带上大姐,我们……回家。”
——
许是被沈惟舟那干脆的出手吓破了胆子,也或许是忌惮沈惟舟可能存在的身份,江慕青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阻拦,只是那嘈杂的话语声更大了些。
回到那破旧却干净的小院子,江慕青顾不上自己,急急忙忙地先把江慕蓝搀扶到了房间,然后就叫江慕白去请大夫。
江慕白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但是站在原地不动。
江慕青气急:“你愣着干什么?去啊!”
沈惟舟见状微微蹙眉,看两个人顾不上自己,径自去床边瞧了瞧那白衣女子的状况。
“二姐,”江慕白的声音有些局促,像是难以启齿,“我我……我没钱。”
“没钱?前天不是刚给你两贯铜板吗?”江慕青不可置信,“那么多钱,我省吃俭用一个月才攒下来的,是给你读书用的,钱呢?”
江慕白沉默了。
就在空气中的怒火已经压抑到极点,马上就要爆发时,沈惟舟轻轻打断了他们。
“不用请大夫,我略懂医术。”
“她没事,就是身子弱又没有好好养,受到了刺激之后晕过去了而已。让她睡吧,一会儿就能自己醒。”
江慕青闻言顿时想起了这儿还有个沈惟舟,忙不迭地给他行礼,被沈惟舟不动声色地躲开。
“谢谢公子出手相救……”
“不必,”沈惟舟朝她笑笑,“是姑娘先救了我,刚刚的事举手之劳,换旁人也会做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
江慕青落寞地摇摇头。
“不。救你的确是举手之劳,公子生得那般好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如果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救你。”
“但救我们……”江慕青自嘲地笑了一下,“算了,不说了。我先去把饭做好,公子如果不嫌弃可以尝尝小青的手艺。”
沈惟舟不置可否:“先去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吧。”
旁边的江慕白听到沈惟舟的答复后莫名有些失望。
他也看得出来沈惟舟的身份定然不是常人,再加上他看上去这么温和有礼的模样,江慕白几乎都已经认定沈惟舟会主动开口帮他们,就算不能帮他们解决问题也能缓解一二。
但是他没想到沈惟舟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顺着二姐的意思把事情揭过了。
他不太明白。
沈惟舟神色淡淡,一眼就看出了江慕白在想些什么。
系统看不出来,但弹幕知道。
[这个弟弟不太行啊,不如姐姐。]
[二姐都知道不能挟恩图报,况且沈惟舟刚刚已经算救过他们一次,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这个江慕白怎么回事?]
[家中唯一男丁,被惯坏了呗,啥也不懂。]
[我比较想知道那两贯钱去哪儿了,这么大了还找姐姐要钱,真的开得了口我也是想不到的。]
【你不打算帮帮他们吗?】
“不打算。”
沈惟舟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泡了劣质茶沫的水。
“秦随下落不明,姬衡玉生死未卜,望京形势不定。现在时间并不宽裕,我不能救所有人,也不能是件不平事都要管一管。”青年轻咳两声,下了结论,“浪费时间。”
“江慕青救了我,如果她开口想让我帮她解决什么,我会去做。”
但是江慕白不行。
他很少爱屋及乌,更何况他跟江慕青并没有什么交情。
能照顾江慕青的感受是因为江慕青救了他,但江慕白是她的弟弟,又不是他的,江慕青才是对江慕白有义务的那个人,沈惟舟不是。
某种程度上说,沈惟舟甚至比秦随更加冷漠。
“既然江慕青不说,那我只要负责她的安全就可以,至于其他的事,她会自己解决的。”
沈惟舟看人向来很准,他不怎么看得上江慕白,但江慕青倒是个有骨气的姑娘。
有骨气的人只需要别人在她跌入泥潭时拉她一把,而不是搀扶她去走完她自己想走的路。
“离我跳入江中已经过去三天,我现在内力亏空身体虚弱,并不适合赶路,”想到自己制服两个毫无武功的妇人都废了一番力气,沈惟舟轻轻叹了口气,“再休整三天,三天之后,我们启程。”
“去江南。”
……
江慕青的手艺确实不错,简简单单的野菜和小米粥,野菜中都没有多少油水,只是用盐、醋和花椒调味,却让人食指大动,难得地升起一股满足感。
大户人家都讲求食不言寝不语,沈惟舟出身一般,没有那么多忌讳,但江家好像把这条习惯执行得很好,饭桌上好几次沈惟舟都看见江慕白有话要说,却又憋了回去,魂不守舍的模样,看上去连他嘴里的野菜也没滋没味的。
江慕青也看见了,但她还是沉默地吃完了饭,然后把碗筷收拾走,拒绝了沈惟舟帮忙的动作。
“公子大病未愈,让您吃的这般寒酸已经是小青于心有愧了,但家里实在是没什么钱,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沈惟舟微微俯身:“没有,很好吃。”
“多谢姑娘招待。”
江慕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顶着一张红肿带青紫的脸出去了,屋里又只剩下了沈惟舟和江慕白二人。
江慕白见姐姐走远了,顿时松了口气,求助般地看向沈惟舟。
“沈兄,慕白自知犯下大错,但这错并不是不可挽回,不知沈兄可否助慕白一臂之力?”
沈惟舟轻轻看了他一眼,唇角噙笑:“没兴趣。”
“沈兄!”江慕白苦苦哀求,“大姐需要钱看大夫,我需要钱去打点夫子和学堂,还要买书籍和笔墨纸砚,现在二姐已经没有钱了,沈兄再不帮我,我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沈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这般龙章凤姿,想必是哪家官员或者富商的公子少爷,只要沈兄开口帮帮我,以后沈兄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慕白绝无二话,死不足惜!”
【他撑不下去了关你什么事?】
系统诧异道。
【这个弱唧唧胆子又小的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屁话?】
沈惟舟听到系统的话不自觉地笑了笑,视线转向江慕白,眼里的笑意又收回去:“所以呢?”
“江公子所言之事,与沈某何干?”
“……”
“有关!”
见沈惟舟迟迟不松口,江慕白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沈……沈兄,是我糊涂,你别生气。你昏迷这么久,大家都说你不可能醒过来了,所以……所以你的剑被我抵押出去了。”
沈惟舟唇边的笑容淡了下来。
秦随的剑?
见沈惟舟反应不大,江慕白壮了壮胆子,继续道:“沈兄,今天是取回剑的最后机会了,过了今日,那剑就要被送给县丞大人当贺寿礼了,到时候就拿不回来了。”
“管事和子方都说那把剑是名剑,可值钱了,我本来没有机会参加今晚的宴席,都是那把剑的功劳。”
沈惟舟打断了他:“你姐姐给你的钱你都花在哪儿了?两贯钱还不够你那宴席的入场资格?”
“当然不够!”江慕白下意识反驳,然后看着沈惟舟的脸气势又弱了下来,“我……我没把钱花在这上面,钱都给子方了,子方说只要让他打点妥当,那这次县里去江南拜访程夫子的名单里就一定有我一个!”
“程夫子你知道吗?江南的程夫子。听说程夫子曾是当今陛下的教习先生,教导过年幼的陛下,就凭程夫子的学问,只要我拜入程夫子门下,那我就一定能在春闱里取得名次,然后去望京见到陛下。”
江慕白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我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全靠我,只有我见到陛下才能洗刷爹娘的冤屈,才能还我江家满门一个公道!”
“……”
听到这儿,沈惟舟再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蠢货。”
“家里的顶梁柱?就凭你?”
青年也站起了身,明明看起来十分瘦弱的样子,穿着也不如江慕白身上的青衫光鲜亮丽,可就是生生压了他一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沈惟舟长睫微垂,眼神有些凉薄:“我要拿回我的剑。”
“如果我的剑拿不回来,相信我,你姐姐也保不住你。”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江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冷酷):总有废物搞事
秦随后来知道之后:老婆都是为了我,一定是,老婆真爱我
——
真不是家长里短,也不是配角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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