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邀请
时间紧迫, 江慕白随口胡诌了个带沈惟舟去林子里摘些野菜的借口,两个人瞒着江慕青离开了江家。
因为江慕白根本就不敢告诉他姐姐他都干了些什么。
【看来也不是不清楚后果。】
系统阴阳怪气。
【侥幸心理?不, 就是又蠢又坏。】
“不用管他。”沈惟舟淡淡道, “他早晚会明白的。”
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会明白的。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事情的发展就不是江慕白求求人耍耍小聪明就能蒙混过去的了。
……
听江慕白的描述, 沈惟舟本来以为他会把自己带到诸如赌场一类的地方, 但没想到江慕白最后带他来到的是一个茶楼。
一间看上去充满着土财主气息,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强行附庸风雅的茶楼。
沈惟舟的视线扫过茶楼上挂着的金镶玉牌匾, 脚步微微一顿, 然后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
不出意料的, 走在前面的江慕白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紧随其后的沈惟舟被茶楼门口的小厮拦下,态度恭敬中带着轻视。
江慕白疑惑地回头:“他是和我一起的。”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 您可以进去, 但是您的朋友不可以进。”
小厮的态度十分明确, 在看向除了沈惟舟以外的人之时脸上带着最能讨人欢心的逢迎笑容,但此刻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周围渐渐围上来了看热闹的人,茶楼里面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不少人纷纷把视线投向这边。
沈惟舟没有生气,温声问道:“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小厮有点不耐烦, “这可是钱少爷名下的茶楼, 你穿成这样怎么能进来?”
江慕白闻言恍然大悟, 看向沈惟舟的眼神隐隐带上了谴责, 难堪两个字几乎都要写在了脸上。
沈惟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粗布衣裳, 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除了稍微有些不合身之外,没有半分不妥。
他微微颔首,反问小厮:“穿成哪样?”
当着众人的面,小厮总不可能说沈惟舟穿的太寒酸了看上去就没什么钱所以不能进,总归还是要留点脸面。
于是他没有回答沈惟舟,只是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遍:“快走,别在这儿站着。”
“你要是想喝茶的话,从这直走右拐,走到尽头有间茶铺子,那便宜。”
“快走快走,别挡住门。”
江慕白也不跟这个小厮说话,甚至看上去都不怎么愿意跟沈惟舟说话。
他站在小厮身后,拼命地朝沈惟舟使眼色做口型,让沈惟舟回去换件衣服再来。
沈惟舟见状轻轻一笑,出门前刻意用手段遮掩过、显得十分蜡黄普通的脸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惑人,让围观的不少人看呆了去。
“看来你说不出什么理由。”沈惟舟一字一顿,语气并不重,但听上去莫名让人有些心惊,“那今天这茶楼,我还真是……非进不可。”
语毕,没等小厮做出什么反应,沈惟舟直接掠过他身侧,不紧不慢地进了茶楼。
小厮这时想要上前阻拦,沈惟舟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江慕白反倒是神色惊慌,一脸失措地朝小厮扑了过去。
“沈兄,沈兄救我,有人推我沈兄!”
“沈兄……”
话音未落,江慕白就整个身子压在了那个小厮身上,两个人一起扑倒在地,各自痛呼,十分狼狈。
而沈惟舟就那么站在他们旁边,居高临下,气定神闲,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往茶楼里面走去。
他当然可以扶一把江慕白,但他不会。
因为江慕白之所以会摔得那么巧,就是他干的。
随手扯断了手中的丝线,沈惟舟一身粗布衣裳格格不入,走进了这个满是文人墨客、富商官人的茶楼。
“啪——”
沈惟舟脚步停住。
一个青瓷茶杯带着滚烫的茶水摔在沈惟舟的眼前,茶水流在地上还在冒着热气,茶杯碎片四溅,有几片锋利的瓷片顺着沈惟舟的发丝过去。
沈惟舟但凡再往前走一步,这杯茶就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浇在他的头上。
“……”
茶楼里里外外都投来了饶有兴趣的眼神,大家都盯着这场闹剧,看着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沈惟舟垂眸看着那泼在地上的热茶,头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说了不能进你还进?”
“穷酸之子,好大的胆子!”
茶楼里仅有的窃窃私语也消失殆尽,整个茶楼在那人开口说话之后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仿佛都知道他的身份,并不敢在此刻冒头惹事。
从小厮身上爬起来的江慕白脸色通红,急忙走到了沈惟舟旁边,见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竟瞬间煞白,脚步稍稍远离了些许沈惟舟。
但是没用,楼上那人声音又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正常更新
23:00左右
七月尽量日六日万了,如果觉得更新少可以攒一周一起看
感谢大家
第32章
“那个人……对, 就是你。”
“你躲什么躲?”
“这个人,是你带进来的?”
江慕白闻言连连摆手, 但此时显然没有人会相信他, 毕竟他可是一开始就说了沈惟舟是跟他一起来的。
于是江慕白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嗫嚅道:“是,是我带来的。”
“但是钱少爷, ”江慕白又急急忙忙地解释, “在下并非无礼之人,此次沈兄的穿着确实欠妥……”
沈惟舟打断了他:“哪里欠妥?”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受气的性子,忍气吞声不是他的作风, 更何况这还没人认识他。
没人认识他就意味着他不用拘束自己, 不用顶着盛空阳的身份跟其他人虚与委蛇, 也不用因为天算弃子的过往就遭受其他人的奇异目光。
除了江慕青, 现在这里的人对沈惟舟来说都一样,他们的心情脸面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一切都以他自己的意愿为主。
比如说现在。
江慕白实际上就是起到了一个带路的作用, 现在他该干的已经干完了, 再剩下的,就是沈惟舟的事了。
就像江慕白埋怨沈惟舟穿着寒酸给他丢面子一样,沈惟舟其实也觉得跟江慕白走在一起, 实在是有些……降智。
于是不顾江慕白茫然震惊的眼神,沈惟舟直接越过江慕白,径自朝大堂边一个看上去像是管事的人走去。
楼上的那人没再出言阻止沈惟舟, 像是也好奇沈惟舟到底想干什么。
“钱少爷, 就这么看着这小子进来, 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茶楼分两层, 一楼是大堂, 二楼是雅间。
大堂里坐着的人大多都是约三五朋友谈天说地,不太在意环境的雅致安静与否,甚至在厅里人多还显得自在些,多是些尚在书院学堂的文人墨客,江慕白之前就是跟朋友在大堂里呆着。
雅间则是为了喜欢安静环境或者要谈些私密事情的顾客准备的,但由于雅间的价钱比大堂喝茶高了不止一倍,不少人实在是负担不起,都只是偶尔才上雅间一次。现如今雅间的常客不是富商官僚就是各家少爷小姐,能上这观星楼雅间已经成为身份和实力的象征,代表着非富即贵,有钱有势。
所以江慕白才显得那么惊慌。
他知道,以他现在的情况,能呆在观星楼二楼的就算是个小厮他都得罪不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偏偏有个江慕白,不是管自己低不低头,而是强行按着沈惟舟低头。
沈惟舟不愿意。
现在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大抵有七八人坐在一起,多数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人。
那七八人的穿着打扮已经是锦衣华服,绫罗绸缎,被围着的那人更甚,一身装束简直要把富贵两个字溢出来,完全不像是偏远小地方的人。
他身上的长袍是天蚕织就的妆花蜀锦,玉钩腰带上挂着上好的玛瑙珠,手上的折扇是名家万金难求的真迹,脚底踩着纯黑缎面祥云靴,此刻正拈起一片切好的水果往嘴里送,真真切切京城贵公子的模样。
“钱少爷?”先前开口那人又是调笑似地说了一声。
“吵什么。”钱继昌不耐烦地说道,“轮得到你教本少爷做事?”
“不敢不敢不敢。”那人连声赔罪,叫来旁边站着的小厮,“今天这间房的花销从我账上出,权当是给钱少爷赔礼道歉。”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今天一行人花的可不少,这几壶茶下来少说千两银子,对钱少爷来说倒是不多,但对于他们来说……
没人多说半个字,只要能讨好到这位少爷,别说是几千两银子,就是万两黄金,他们也得倾家荡产给他搞来。
毕竟士农工商,他们再有钱也不过是商户之子,这位钱少爷可货真价实的是官宦之后,背后站着的还是谭文公那尊大佛。
钱继昌听到那人要抢着付钱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
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
“本少爷就是想看看,这破落户,到底想搞些什么名堂。”钱继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个人就是江慕白?陈理晖提过的那个一无是处的小舅子?”
身后随从恭敬俯身:“正是。”
钱继昌“嗯”了一声,满脸瞧不上的样子:“先看看。”
……
沈惟舟现在已经走到了管事面前。
他微微颔首,很是温和地问道:“不知江慕白江公子,就是那边那位,是否在此处抵押下一把剑?”
管事微微迟疑:“……”
沈惟舟轻轻笑了一下:“那把剑并非他所有之物,不瞒您说,今日我来就是要取回我的剑。这把剑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还望管事行个方便。”
“至于答应江慕白的事,自然也不用履行了。”
沈惟舟说的是那今晚宴席的入场资格。
江慕白拿剑换了入场资格,那他把剑取回来,取消江慕白的入场资格也是理所应当。
管事犹犹豫豫:“确有此事……江公子确实抵押给观星楼一把名剑。”
“只是这,这抵押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再要回去呢?”越想越是那么个事,越说越顺,管事的脸上展露出一丝不悦和谴责,“这不合规矩。”
沈惟舟那双遮掩后依旧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这本来就是秦随的东西,他没有处置权,江慕白更不会有。
只是现在秦随不在,于是沈惟舟平静道:“我是剑主,我就是规矩。”
“剑在哪。”
管事见沈惟舟如此坚决的模样,脸上为难之色渐浓:“这……这样吧。”
“既然剑是你的,那今晚的宴席就由你代江慕白的那个位置。”
“不需要。”沈惟舟礼貌拒绝,“我要我的剑。”
管事继续劝说:“你知道今晚的宴席有谁吗?谭文公谭郡守谭大人!县丞大人都要低声行礼的人物!那可是一州太守,只要得了他的赏识,那岂不是直接平步青云……”
【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沈惟舟听着管事喋喋不休的劝阻,神色愈发冷淡。
“剑在哪?”
见沈惟舟油盐不进,管事也直接一摆手,刚刚的好脸色全无:“什么剑?没有剑!”
“这里是观星楼!要么就坐下喝茶,要么就出去!”
沈惟舟微微抿唇。
如果江慕白没说谎,那剑确实是被观星楼收走了,刚刚管事的言辞反应也足够说明这一点。
但是看现在的情况,沈惟舟总觉得剑并不在观星楼手里。
是因为剑太名贵所以被观星楼掌柜收起来了?是因为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有背景的样子所以不想归还想私吞这把剑?
还是就像他想的那种最差的结果一样,江慕白根本就是被观星楼给骗了,不是观星楼想要那把剑,而是有人想要那把剑,借观星楼之手把剑哄骗了过去。
而且那人必定是位高权重,至少背景要比观星楼强大很多,才能命令观星楼给他做事。
想到这儿,沈惟舟倦怠地揉了揉眉心。
【废物江慕白,没事找事!!】
系统气得牙痒痒。
不管怎么说,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不管是为了秦随还是为了沈惟舟自己,那把剑都必须拿回来。
但沈惟舟现在一穷二白,没钱没势,也没什么能用的身份,甚至连武功都算不上恢复了多少。
用强硬的手段逼管事就范说出剑的下落?
未必有用。
沈惟舟轻轻看了一眼管事,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管事是个谨慎的。
从他对沈惟舟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他看到沈惟舟一身粗布衣裳来讨要剑时没有鄙夷不屑,没有像最开始那个小厮一样直接把他赶出去,而是好言相劝,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见实在是说不动他才开始态度差劲起来。
这样的人对危险都有种近乎诡异的敏感。
今天沈惟舟来讨要剑之后,怕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个管事也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避免沈惟舟私下找上他。
而明面上沈惟舟又没办法对他做什么,倒不是因为顾及其他人的眼光,而是管事如果叫人的话,以他现在这幅样子,未必能打得过那些专门的打手。
看了一眼茶楼四周已经虎视眈眈随时想要围上来的一群五大三粗的打手,沈惟舟又把视线转向了管事。
“今晚的宴席在哪设?”
“就在观星楼!”管事不无自豪地道,“传闻今晚月圆之时会出现九星连珠的奇景盛况,此等盛景就该在我观星楼以观之赏之。”
这就是堂堂苏州太守亲自前来一个苏州边缘小县城的理由?
沈惟舟微微蹙眉。
“你说……苏州太守谭文公也会前来?”
管事见沈惟舟话语中有缓和的意思,顿时又恢复了好脸:“正是!”
“那就劳烦,给我安排一下今晚宴席的名额,”沈惟舟说这话时仔细盯紧了管事的反应,“这下该是没问题了吧?”
管事一口答应下来。
“什么?你也要参加今晚的宴席?”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江慕白还是走了过来,刚好听到了沈惟舟最后一句话。
沈惟舟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
“没有你。”
江慕白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问:“什么意思?”
……
二楼雅间。
几人正百无聊赖地在互相调笑,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如今名扬秦国的江南第一花魁。
就在他们要问钱继昌对那花魁有没有兴趣时,一个随从敲门后进来,快步来到钱继昌旁边对他转述了楼下的情况。
听到沈惟舟说那把剑是他的剑之时,钱继昌满不在乎地笑笑,到了手的东西,管他是谁的,天王老子的都没用。
听到江慕白要被逐出今晚的宴席之时,钱继昌收敛了脸上的随意,催促随从道:“跟张管事说,多添一个人也没事,让那两个破落户都留下。”
“务必,务必要把江慕白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被卷进阴谋里了_(:з」∠)_
第33章
最后还是两个人都留下了。
江慕白虽然顾及着斯文没有当着众人的面一哭二闹, 却还是脸红脖子粗,激动地拦住了沈惟舟, 放下狠话。
他以他二姐的救命之恩为要挟, 告诉沈惟舟,如果他不能参加今晚这场宴席,沈惟舟就是忘恩负义之辈, 他二姐一定不会放过他。
这种口头威胁的小把戏其实并不能让沈惟舟改变主意, 真正让沈惟舟开始重新看待江慕白的,其实是管事的态度。
那管事一开始见他们二人为了宴席名额而“争吵”之时,是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可是当有个小厮过来朝管事耳语几句时, 管事又过来打圆场, 告诉他二人都可以留下来, 不必再争。
沈惟舟还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只是眼底的凉薄之色愈甚。
好像有人在关注着他们。
而且这种关注与其说是看沈惟舟要干什么, 不如说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了江慕白身上。关注沈惟舟可以说是好奇, 但关注江慕白……那就是带着目的性的了。
看着江慕白一脸欣喜地去找管事道谢, 沈惟舟垂下长睫,掩住了眼底的讥讽。
蠢货。
……
时间过得很快。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来到观星楼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原本因为种种原因安静不少的茶楼再一次变得喧嚣。
二楼雅间已经全部满了,昂贵的珠帘被挂起,以便二楼的贵客们能看到一楼的情况, 参与到今日这场盛况之中。一楼大厅内也是人满为患, 众人俱是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一面, 试图被谭文公谭大人青睐, 然后一步登天。
沈惟舟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 看上去有些孤寂。面前的桌上只有一盏清茶,还是邻桌之人出于善意而相赠。
他毫不在意这些,只是偶尔看一眼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努力奉承的江慕白,大多时候都是半阖着双眸,长睫如蝶翅一般轻轻震颤,昏昏欲睡。
宴席已经开始了,谭文公还没来,就连所谓的县丞大人都没个影子。
反倒是各种文人墨客和少爷公子早就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各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虚情假意的交际。
今晚来的女眷不多,少数的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安心待在二楼雅间,被护得好好的,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让人瞧见。
剩下的几位夫人也是跟在自家相公的旁边,含笑与身边的朋友一同交际,看上去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太过吵闹,也或许是因为体内毒性的影响,沈惟舟听着一众人提议赋诗助兴的点子,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困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沈惟舟发现场间安静地有些吓人。
他抬头看过去,大堂中央站着的、神情惊慌面如土色的那个文人,正是江慕白。
……
沈惟舟微微闭了闭眼:“系统,发生什么了?”
系统回答得很快。
【谭文公和县丞还有几个官员都来了,现在正在二楼往下看。】
【江慕白被那个什么子方勾着到了场上,要和在场的所有人比诗,一开始还好,虽然勉勉强强但也能对上,但这玩意儿是擂台战,江慕白现在已经穷尽所学脑袋空空,答不出来了。】
“技不如人下来便是,”沈惟舟微微蹙眉,“他答不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吗?”
[有,赌诗要有赌注,这个蠢货把他爹娘的遗物偷出来赌上了。]
[好像是一本很名贵的古籍,当世难求,很值钱反正。]
[这本书不是在他二姐那里放着吗?什么时候被他哄来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他偷出来的,反正偷家里东西这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急死我了急死我了,沈惟舟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对啊,好歹是江慕青的弟弟,沈惟舟都不知道帮帮人家。]
【你要去帮他吗?】
系统幽幽道。
【你可以上去接下这场赌诗,那江慕白赌上的古籍和其他人赌上的钱财珍宝就都是你的了,你就有钱去江南找秦随了。】
沈惟舟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唇齿间泛起一股苦涩的冷香。
他轻轻摇摇头:“我不会作诗。”
就算是会,他也不打算帮江慕白这一把。
自己决定的因果,是好是坏,都合该自己受着。
“谭文公在二楼?”
【是。二楼上去之后左转第三个雅间。】
沈惟舟起身,被遮掩的平凡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
“江慕白不是说那把剑要被送给县丞吗?不管在不在县丞的手里,我们就当它在。”
“一州太守尊位,当为天子守一方,秉公直断,清政安民。”
“我们去找谭文公,请他帮忙,帮忙问问县丞,那把剑可好用?”
又看了一眼在台上继续苦苦支撑的江慕白,此刻他刚刚完成了上一篇诗作,被判定为略胜出题者一筹后狠狠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又接到了下一个题目。
他又陷入了满头大汗的思索之中。
沈惟舟没再管他,趁着他刚作出诗大厅里正热闹起来的这一会儿,脚步轻盈地往茶楼后院走去。
一楼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上有好几个打手站着,怕底下的人闹起来扰了楼上贵客们的清静,所以沈惟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从楼梯上去。
他只能从后院找地方试试能不能翻窗上二楼,有一定风险,但是可行。
虽然现在内力还没回复,但翻个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坐在角落里不吸引人的目的达到了,沈惟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避开所有人,独自来到了后院。
人人都在看江慕白的热闹,没人注意刚刚身边那个穿粗布衣裳的普通青年去哪了。
沈惟舟到了后院,先是大体估计了一下谭文公所在的位置,然后就低头快步朝那边走过去,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观星楼在夜里亮起的盏盏灯火也压不住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的月光,渺远的繁星明明灭灭,勾勒出一条璀璨星河,星月交织,一同照亮了这红尘人间。
沈惟舟看着这幕盛景,突然就想起了秦随。
想起了他们各怀心思的那个吻,想起了被追杀的时候秦随身上全是血却依旧漫不经心的笑容,想起了秦随握剑时的肃杀与冰冷。
因为过去十几年的经历,沈惟舟实在是很难和人轻易地建立起联系。
看他对江家姐弟的态度就知道,他懒得和人交流,不喜欢对人释放善意,更多的是用温润谦和的表象去应付别人,实则内心冷淡无比。
别人感受到他的不好接近之后都是自觉地疏远他,孤立他。
就只有一个秦随,从二人认识开始,每天不是在找他麻烦,就是给他带来麻烦,生生地把两个人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偏偏沈惟舟还不讨厌。
漫天风雪皑皑之中,那个本该端坐于庙堂高台之上的人下来牵你的手,邀请你去参与他那波澜壮阔的人生,去见识那从未见过的风景。
于是一池死水泛起了涟漪。
……很难不心动。
那秦随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他现在也在和他望着同一个月亮吗?
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
秦随,你一定要活着。
一定。
……
收回思绪,沈惟舟看了看四下无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侧的这棵树上。
树很高,与观星楼楼顶的距离也不算大,刚好够他跳过去。
趁着冰凉的月色,沈惟舟动作利落地攀上大树,然后一个翻滚到了观星楼楼顶。
整个过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青年的身形隐匿在夜色里。
哪怕是做了遮掩,沈惟舟依旧是眉眼精致,气质冷淡,恍如覆于青松上经年不化的积雪。
他慢慢摸索着谭文公的位置,在路过一个房间时突然停下。
……有血腥味。
按理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沈惟舟右眼皮刚刚一直在跳,像是预示着什么。
【我的宝!克制啊克制!你现在可不能再打架了!】
系统苦口婆心疯狂劝阻,生怕沈惟舟一个想不开又跳下去看看情况然后再跟全茶楼的人都打一架。
茶楼里除了打手,各个雅间之外还有一堆护卫和谭文公带的官兵呢,沈惟舟现在可没法被发现还全身而退。
沈惟舟顿了顿:“我知道。”
“我就看看,不会轻举妄动。”
【……】
得,系统自知是劝不动了,干脆去刷弹幕,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做足心理准备,沈惟舟放轻呼吸,俯下身去,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二楼凸出的窗棂,脚尖点在瓦片上,整个人近乎悬空地挂在二楼这个房间的窗外。
窗子本来就开着一道缝隙,要不然沈惟舟也不会在路过时就闻到那么重的血腥气,因此他现在偷偷把窗子的缝隙拉的更大些,里面的人也没有察觉。
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坐着喝茶的人。
左侧坐着的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老者,气质十分沉稳可靠,穿着一身紫衣,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被整整齐齐地梳好束起来。
右侧坐着的是一个戴着帷帽的白衣男子,看不清脸和年龄,只能从声音和手上的肌肤看出来,应该是个青年,年纪并不算很大,起码跟那个老者并非同辈。
但这场对话中占据主导权的却是这个白色帷帽的男子。
沈惟舟微微垂眸,继续放低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努力让自己的气息融入周围的环境。
只一眼他就看出来,这个紫衣华发的沉稳老者没有武功,但这个白衣男子却是有。
应该武功还不低。
沈惟舟动作愈发小心起来。
雅间里的对话继续传出,一开始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可越往后听沈惟舟越觉得不对劲。
“听说还有漏网之鱼?”
“那边是传过来这么个消息,好像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给他生的小儿子,极为娇宠,不知怎么的就被那位找到了,还看上了其美貌,收进房里当了禁脔。”
“那位的手段你也知道,老夫和世子派出去的人都还没找到机会,那溜走的小杂鱼就被那位给弄死了。”老者捋捋胡须,笑容有些感慨,“就只剩下那一条。”
白衣人端起茶:“那大人觉得,剩下的鱼会是最关键的一条吗?”
老者摆摆手:“事关紧要,老夫可不敢托大。”
“不管那条鱼是不是关键的一条,他留下的证据是不是交给了最受宠爱的小鱼儿,世子想必是明白老夫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白衣世子扬声大笑:“爽快!痛快!本世子就喜欢和大人这样的人当盟友!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我的宝,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说的鱼……】
系统虽然有点笨,但对于信息的提取分析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强。
沈惟舟轻轻地应了声:“他们在说我。”
或许这么说还不算准确,确切来说,他们在谈论的要灭口的那条漏网之鱼,是秦随给他捏造的一个假身份,罪臣李仁立的幼子,李修沅。
雅间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家里走失的大小姐和七少爷还没找到吗?”
“并未有踪迹。之前有人说见他们在扬州太守府出现过,但老夫最近刚跟扬州那个老东西见了一面,他不知情。”
扬州太守府,燕无双和燕应霖,燕国来秦的长公主和七皇子。
沈惟舟握住窗棂的手又紧了紧。
这白衣世子……是燕国人?
【宝,该说你走运还是倒霉呢?】
【我们摊上大麻烦了。】
系统的声音严肃起来,喊出那两个字的瞬间跟白衣世子的声音有些重合。
“文公前辈。”
【这个紫衣服老头,是谭文公。】
沈惟舟抿紧了唇瓣,乌墨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
“文公前辈,明人不说暗话,您也知道我为何而来,除了今晚这房间里的几只小蚂蚁,还有别的可以告诉本世子的好消息吗?”
白衣人与谭文公隔空碰杯,视线扫过脚下,那里有三具死状凄惨怒目圆睁的尸体,皆是中年男子模样,血腥味就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经久未曾消散。
谭文公面色不改:“世子说笑了。”
“那位的行踪也是一样,自从被人救走之后,至今没有消息,现在知道的人都在找,没一个人能找到,老夫自然也不例外。”
白衣世子含笑点头:“那名单呢?可有下落?”
谭文公继续摇头:“江凡瑛带走的那份细作名单?”
“江凡瑛夫妻已亡,只留下了三个孩子。老夫派人找遍了江府,都没找到江凡瑛偷走的名单,就想着是不是被那三个孩子带走了。”
“活口才能找到那份名单,那份名单落到任何人手中你我都担不起责任,老夫命人跟紧了这三个孩子,一路上给他们使绊子,引诱他们变卖手中的财物,可是依旧没有那份名单的下落。”
“今日那本古籍是老夫最后的希望,但很可惜,老夫已经翻阅过,那本古籍没有任何异常,名单没有在其中。”
沈惟舟长睫微颤,仔细听着谭文公的话。
江慕白用来赌的古籍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那份名单不在古籍里面吗?那又会被藏在哪里呢?
“本世子不想听这个。”
白衣人放下茶盏,落在桌上发出厚重的一声响,他端了许久的茶,那里面的茶水竟是分毫未动,一滴不沾。
“谭文公,你真的是老了,竟也会在此时兴起一些妇人之仁。”
“既是如此,名单的事就不用你插手了,本世子亲自审,你只要负责善后即可。抹去三个人在苏州这个小小边缘出现的痕迹,对谭太守而言,该易如反掌才是。”
谭文公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世子怕是已经醉在今晚这月色里了。我谭文公应该做什么,还轮不到世子来管教。世子若是有那个心,先把那位找到再说吧!”
“来人!送客!”
“……”
白衣人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像是极为不悦。
随后进来的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对面前血腥的一幕视而不见,等待着谭文公的吩咐。
谭文公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出去,老夫想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又鱼贯而出,全程没发出什么声响,一看就知道都是训练有素。
沈惟舟看着此刻房间里孤身一人的谭文公,舌尖轻轻抵上牙根,尝到了刚刚因为过于紧张而把自己唇瓣咬破的淡淡铁锈味。
他轻轻仰头,冷白修长的脖颈看上去漂亮极了,那双同样也是漂亮得过分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房间里的人。
“007,”沈惟舟在心里轻轻问道,“你说,我如果在这里杀了谭文公,会打乱他们的计划吗?”
系统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
【你说啥???】
—
一楼的赌诗还在继续。
江慕白所自傲的才学倒是没有过多吹嘘的成分,这也是他虽然家境贫寒却能挤进官宦文人圈子里的原因之一。
世人大多慕强,敬重惊才绝艳的人物,尤其是在文武这两方面。
江慕白能坚持到现在,是真有几分本事。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见台上的江慕白摇摇欲坠,虽是咬牙不认输却也再作不出什么有用的诗文佳话,众人嘘声一片,嚷嚷着让下一个赶紧上台。
江慕白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门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黑影,整个人已经要晕厥过去。
他输了,他要输了。
爹娘留下的唯一一份遗物要被他赌出去了,他摘得诗首得到谭文公青睐的愿景也破灭了,他的青云路断了。
他怎么办?
他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江慕白要直接倒在台上的前一刻,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在台下坐了这么久,不如就让我来试试,在座的诸位到底有多少题目?”
众人闻言蓦地回头,视线齐齐朝角落里那个清瘦的身影投过去。
沈惟舟长身玉立,虽是一身粗布衣裳也不掩其满身风华,他看着面前让出来的一条路,温和一笑:“请。”
江慕白被人直接半拖半拽着“请”了下去,他焦急地看向沈惟舟那张平凡的面孔,失望发现他甚至都不回头看自己一眼。
沈惟舟就那么站到了台上,抬手拂去江慕白和前人散落的作品,重新铺展开纸张,提笔点墨。
“现今进行到的题目是……赏月。”
赏月,沈惟舟微微颔首,不假思索地下笔。
见沈惟舟这副模样,台下的各人众说纷纭。
“此子不是有大才,就是在装模作样。”
“是啊,这赏月一词已经出现了第三次,前两次的赏月之作可是把花儿都写出来了,这还能再有什么惊艳的东西?”
“程举人之前作的那首月下相欢极妙,极妙啊!”
“看他穿的这副模样就知他必然出身低微,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想要哗众取宠装装样子,也是在所难免。”
“……”
沈惟舟对台下众人的说辞全然不放在心上,系统也是。
系统现在甚至还有点兴奋。
【写快点!写快点!】
【我的好大儿呜呜呜怪不得你没事就找我要书看,原来平时都能用上。】
【007真有用!你还想要什么书,007数据库都有,都能给你调出来!】
众人还在喧哗的这会儿工夫,沈惟舟已经停了笔,轻轻抖了抖纸张上未干的墨迹。
看了看纸张上右下角的落款,青年长睫微弯,眸子里难得盛上了细碎的笑。
他站在台上,灯火将观星楼里照得亮如白昼,映得青年平凡的眉眼竟也如水墨画一般,风情万种,美不胜收。
清越的嗓音轻轻响起,只一句,就让整个观星楼落针可闻。
“万籁生弦,鹤影翩翩,残月十里宿孤天。”
沈惟舟将手中写了诗句的纸张交给小厮去传抄,自己则是负手而立,视线若有似无地看向二楼,又像是在透过观星楼在看那皎皎明月。
“青灯白发,一帘幽梦闲。”
无数人的目光郑重起来,所有之前开口调笑的人都闭上了嘴,静待着沈惟舟接下来的内容。
“重山衔扶光,沉水似星点。”
此句一出,喝茶的人茶水散落在衣衫上,湿透了衣衫也全然不顾。
有人双目通红,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失魂落魄,有人……不管是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专心听,眼神也死死盯着台上那其貌不扬的青年。
“少年倚马仗剑,何处相逢了无言。”
沈惟舟嗓音清冷中带着看透世事的孤寂,有些感叹,有些泠然,却并不自怨自艾,也不见颓然之色。
他在台上不紧不慢地踱步,姿态随意,腰板笔直,哪怕穿着并不好看,也当真称得上一句公子如玉。
所有人都失神般地看着台上恍如高悬明月般的青年,众人皆是进入到了意境之中,耳边已经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剩下沈惟舟那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清浅言语。
“惟愿此去经年,有故人相与,沽酒春山前。”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在场的人纷纷沉溺于这虚幻般的美好中,良久都回不过神,整个观星楼寂静了很长时间,直到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
“谭大人!来人啊!谭大人遇刺!来人!来人!”
“今日观星楼内,谁都不准走!”
沈惟舟轻轻捻了捻指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籁生弦,鹤影翩翩,残月十里宿孤天。
青灯白发,一帘幽梦闲。
重山衔扶光,沉水似星点。
少年倚马仗剑,何处相逢了无言。
惟愿此去经年,有故人相与,沽酒春山前。
纸上的署名是我
修改了一下词,自己编的,希望你们不会出戏
舟舟的偶像:李白、陆游、苏轼
第34章
沈惟舟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儿杀掉谭文公。
他看似在问系统能不能, 其实更多的是在问自己能不能。
他必须要想好杀掉谭文公会有的后果,以及留下他会发生的种种可能。
权衡利弊, 看看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坦白说, 一时半会的,沈惟舟还想不出。
于是他问完系统自己就有了答案:先放放,等与秦随汇合之后再行商议。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就在沈惟舟要打算放过谭文公, 自己从后院先行离开的时候, 屋里老者那双透着沧桑和沉稳的眼睛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还不打算进来吗?”
沈惟舟呼吸一滞,双眸与那双苍老的眼睛对上,却是没动。
谭文公又是笑了笑:“你再不进来, 老夫可就要叫人进来了。”
这下沈惟舟终于确定对方确实是发现了自己, 而不是随随便便地诈唬一番。
冰冷的夜风吹过沈惟舟已经冒出冷汗的后颈, 顺着窗户开着的缝隙, 丝丝缕缕地吹动谭文公的发须,最后归于弥散。
不消片刻, 沈惟舟轻巧地顺着窗户翻了进来。
“谭大人。”
他温和道, 微微颔首算是行过礼。
谭文公不说话, 就那么端着一杯茶打量着他,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其貌不扬,身上却自有一股独特气质的青年。
他眯起了眼睛:“你刚刚都听到了?”
沈惟舟微微一顿, 随即点头:“听到了。”
谭文公不但不生气,甚至看上去还乐呵呵的:“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现在要怎么办?】
系统承认它有点急了。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谭文公端茶看着沈惟舟不说话, 沈惟舟抬眸看着谭文公若有所思。
仿佛过了一会儿, 又仿佛过了很久, 沈惟舟轻轻笑开, 对谭文公作揖拱手:“在下能听懂的东西并不多, 只能依稀知道谭大人在和那位白衣公子所言定是极为重要之事。”
谭文公并不意外沈惟舟的说法,点点头,眼中的兴味已经淡了下来。
“这样。”
看出了谭文公对自己的杀意和想叫人的动作,沈惟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倏地道:“但也许是在下与大人有些缘分,刚巧,在下与江家幼子江慕白有几分交情,近几日还因为钱财窘迫之故借住在江家。”
谭文公停止了放下茶杯的动作,好像有些意动,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你这是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谭大人。”沈惟舟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谭文公,此刻脸上的神情姿态像极了江慕白平日里那副一眼就能让人看透的蠢样子,“在下想要一条青云路。”
“青云路……”谭文公意味深长,“你拿什么跟老夫换?老夫又凭什么相信你?”
沈惟舟让谭文公附耳过来:“在下借住在江家之时,曾看见……”
“……”
带着装神弄鬼语气的话音戛然而止,沈惟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谭大人竟也是个文武双全之辈,是我冒犯了。”
此刻半空中,沈惟舟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锋利的铁钉,是他刚刚从窗棂上扒下来的,尖锐的那头闪着冰冷的光,方向直直指向谭文公的后颈。
而脸色沉稳端重的老者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右手托举着茶杯,左手精准一截,二指横在沈惟舟的手腕处,没有任何武器,却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沈惟舟的攻势。
怪不得沈惟舟察觉得到白衣世子的武功却感受不到谭文公的深浅,也怪不得谭文公能早早就发现沈惟舟在窗外偷听,甚至敢不叫护卫进来,孤身一人直面不知来意的沈惟舟。
所有的依仗不是来自于外物,而是来源于本身。
这才是谭文公得以身居高位还安然处之的自信。
像是突然被戳到了某个点,谭文公听到沈惟舟的轻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笑着摇摇头:“你是来杀我的?”
“有趣,有趣啊!”
沈惟舟收回手,慢吞吞道:“原本不是来杀你的。”
那就是变相承认现在是想杀他的了。
谭文公笑得更加畅快,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比刚刚生动了多少,前前后后简直判若两人。
沈惟舟微微拧眉。
“让老夫猜猜,你一开始不是来杀老夫的,在听到老夫与刚才那白衣人的谈话时却改变了注意,想要除掉我,是也不是?”
沈惟舟站在谭文公身前半寸的位置,长睫微垂,眼神平静:“不是。”
“贸然下手会让局势更加扑朔迷离,你一死苏州就会乱,苏州一乱整个江南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死了之后会有无数人想接替你的位置,到时候上位的是人是鬼尚未可知,还不如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一个谭文公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谭文公被从幕后推到台前。能把针对秦随,针对整个秦国的局做的这么大,此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为之。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我不怀疑幕后之人的能力。”
“我本来打算离开了,但你发现了我,我就进来了。”
沈惟舟低头,漂亮却冷淡的眸子对上谭文公的双眼,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没有浑浊,有的是沉稳,是智慧,是老谋深算,是对自己处境的绝对掌控,还有隐藏在一切之下的那丝野心。
谭文公眯起了双眼:“你在直呼陛下名讳。”
沈惟舟微微抿唇:“不行?”
“你认识陛下。”
沈惟舟没有否认。
“陛下亲赴江南中途遇刺,带的侍卫尽数被杀无一活口,只有一个不知身份的人在重重围困中带走了陛下,”谭文公紧紧盯着沈惟舟,言语中步步紧逼,咄咄逼人,“陛下生死未明,那个带走陛下的人为了躲避追捕,从嘉陵江跳了下去。”
“如果那人没死的话,”谭文公双眼中露出精光,“顺着嘉陵江往下,在这里遇上那人……机会很大!”
沈惟舟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的温和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冽和锋锐之色。
“你想表达什么?”
谭文公却不回答他,他看了一眼四周,又起身去门边瞧了瞧,最后又把沈惟舟进来时没有带上的窗户关好。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重新回到桌前,抬手给了沈惟舟一个邀请的动作:“坐。”
这是对待同辈同级的态度和动作。
沈惟舟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在谭文公对面坐下。
两人一坐一站,相视良久,然后谭文公突然俯身,给沈惟舟行了一个大礼:“苏州太守谭文公,叩谢公子相救陛下。”
秦随确实是他舍命救下来的,这礼沈惟舟受之无愧,所以他坐在原地没有闪躲,安静地等着谭文公的下文。
“敢问公子,陛下如今可安好?”
沈惟舟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老者,努力想找出他身上的破绽,未果。
他不置可否:“死不了。”
像是一下子安了心,谭文公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是急急忙忙地问道:“那微臣现在可否一见陛下?”
还没等沈惟舟说什么,谭文公就接着恍然道:“等等,刚才的事还未曾向公子解释,公子不信任微臣也是理所应当。”
“……”沈惟舟无言,“那你解释吧。”
谭文公又是行了一礼,这才起身在沈惟舟面前坐下,第一句话就让沈惟舟眉心一跳。
“江南的官场已经烂透了。”
“望京的官员都是由陛下亲自挑选,军营边疆的将领也是陛下手把手教出来的,可独独江南这一批官员,是先皇留下的老底。因为先皇连年征战,大秦人才匮乏,国力空虚,陛下登基之后又忙于休养生息恢复国祚,因此就先用了这批老班子,并未来得及下场整顿。”
“所以就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布局谋划数十年,一点一滴地渗透了整个江南官场。”
谭文公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亦如是。”
这话不能说是暗示了,已经算是明示了。
沈惟舟看着眼前的老者显出几分疲态,点点头:“谭大人亦如是的话,想必现在就不会坐下跟我说这些,而是直接抓住我屈打成招严刑逼供秦随的下落,又或者直接杀了我。”
他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毕竟我现在在您的面前,没有胜算。”
谭文公又是一阵笑:“你这孩子真是有趣,也怪不得会和陛下亲近,连陛下去江南也带上你。”
“幸好有你,万幸啊。”
“老夫也不瞒你,现如今的江南官场私底下确实多多少少都是和晋燕两国的贼子有着联系,有的或许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能搏一个更好的前程,拼一份更大的家业。还有一部分人是暗中蛰伏,想办法收集证据,然后越过重重阻碍将奏折递上望京。”
沈惟舟微微蹙眉:“以谭老的心智手段,递份奏折并不算困难。”
谭文公摇摇头:“老夫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不止老夫,所有还忠诚于陛下的人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
“这数十年间江南的官员从下到上被渗透洗牌,所有的东西都隐藏在暗处,老夫也是最近两年才察觉到端倪,联系上了一些人。”
“叛徒比你我想象中要多得多。”
这两年来,他们暗中递了不知道多少折子,死了多少人,没有一份奏折是完完整整交到秦随手上的。
有的奏折在还没出江南之时就被拦下,草拟奏折的官员满门被灭,传到秦随那儿就成了告老还乡;有的奏折被无数人护送历经千辛万苦递出去了,但在即将到秦随手上之时就销声匿迹,不知是被人替换还是拿走,全然到不了秦随眼前。
所有人都认为幕后之人不可能一手遮天。
但他们忘记了,幕后之人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是大半个江南官场上上下下,是朝中和外人勾结的权臣官宦,是举晋燕两国之力布下的一个滔天杀局。
“如果陛下再不来,”谭文公有些苦涩地说道,“我们可能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两年啊,从发现自己的心腹是敌国探子的时候,老夫就无时无刻地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连家里人都没办法相信,每一句听到的话都像是含有深意,每一个做下的决策既要瞒过幕后之人的眼睛,又要尽可能少的损害我大秦利益。”
“老夫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老夫每天在其他官员面前戴上虚伪的面具试探他们,看他们是否真心,能否为我所用。”
谭文公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老夫累啊!但老夫……不能退啊!”
[文臣执笔,武将投戎,虽千难万艰,有心报国而已。]
[呜呜呜我本来以为谭文公是个坏人呢,看他面相就是那种奸臣之相,没想到背后竟然是个好人。]
[这反转我是真没想到。]
[是真的烂到根子里了吧,不然也不可能连消息都被瞒得死死的,根本传不出去。]
沈惟舟闭了闭眼,再看向谭文公时,声音有些哑:“还有吗?”
谭文公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老夫现在明面上已经投奔了燕国,借以探听更多的消息。那白衣人你或许也听说过,正是燕国云家世子云子衍。”
“燕国长公主和七皇子在江南遇袭,之后便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不知道陛下得到的是什么消息,但老夫可以肯定的是,燕无双和燕应霖的消息没有任何人知道,如果有,那一定是假消息,目的就是为了诱骗陛下出望京,然后杀之!”
谭文公斩钉截铁道:“燕无双失踪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但这是一个完美的开战借口,而幕后之人想一箭双雕,借燕无双之事除掉陛下,让秦国开战之前先从内部乱,而后不战便败。”
“修养得太久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那白承喧和齐景轩呢?”
沈惟舟想起传给秦随的消息,落款笔迹正是白承喧,秦随这才深信不疑,亲赴江南。
但按照谭文公的说法,燕无双在扬州太守府的消息根本就是个幌子,那传递消息的白承喧人在哪?还在扬州?
白、齐二人自小与秦随一起长大,是不可能背叛秦随的。那他们传回来的假消息究竟是也被人蒙骗了,还是那消息根本就不是他们发出去的?
越想越是心惊,沈惟舟安静地等待着谭文公的回答。
谭文公的反应让所有人都很意外。
“谁?白承喧?白家那位纨绔少爷?齐景轩是齐运眺之子齐小将军?”
老者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之色:“他们现在不都应该在望京吗?他们也来江南了?”
沈惟舟的眼神冷了下来。
第35章
谭文公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跟沈惟舟说了一遍, 沈惟舟大体了解了一下江南官场的情况,明白问题严重性的同时, 也更加紧迫起找到秦随的念头。
所有知情人都在找秦随, 秦随重伤未愈,他们两个晚一天汇合秦随就会多一份危险。
白承喧和齐景轩也不见了,燕无双和燕应霖更是毫无消息, 想找的人找不到, 找人的人倒是一直往里面搭,这江南倒是真有意思。
现在看来,那份到了秦随手中的消息怕根本就不是白承喧传过去的, 而是有人熟知并伪造了白承喧的笔迹, 借此引诱秦随下江南。
二人怕也是遇到了什么险境, 并且凶多吉少。
能泄露秦随的行踪, 能知道白、齐二人去江南的消息,甚至能拦下江南发往秦随案上的奏折, 看来谭文公说得没错, 秦随身边一定隐藏着能时时接近他并且不被他怀疑的叛徒。
还有更差的结果, 就是仅凭一人之力办不到这么多事,所以秦随身边的叛徒,不止一个!
那这次亲赴江南虽然凶险万分, 却还真是来对了。
与其坐以待毙,无知而被动地进入敌人的陷阱,不如主动出击, 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扭转尚未成形的劣势局面。
想到这儿, 沈惟舟淡淡地看着谭文公, 突然问道:“最近有人送给谭大人一把剑吗?或者说, 谭大人最近可否见过一把剑?”
一把剑?
谭文公皱着眉想了片刻,最后还是摇摇头:“未曾。”
“小友可是缺一把趁手的剑?”
那剑就是不在谭文公手中了。
沈惟舟礼貌谢绝了谭文公的好意,又是开口道:“那不知可否麻烦谭大人,问问此地县丞是否见过一把剑?”
此地县丞?
谭文公又皱起了眉头,但这次不知为何,眼中带了些许尴尬之色。
他斟酌了一会儿,示意沈惟舟看看脚下死状凄惨的尸体:“你要找的此地县丞就在里面……这三人皆为我朝官员,面对贼子诱惑却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就选择了背叛陛下,实乃我大秦之祸。”
“老夫告诉云子衍,他们忠于大秦,抵死不从。”谭文公义正辞严,“虽是失了性命,但于他们而言,他们保全了名节,于老夫而言,成全了老夫为国为民的一片赤诚之心。”
“他们死得其所!”
【这老头有点意思。】
系统悄咪咪地跟沈惟舟咬耳朵。
【你觉得他可以相信吗?】
沈惟舟闻言轻轻笑了笑:“不可全信。”
“可以信一部分。至于信哪一部分,还需要我们找到秦随之后和他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最容易让人相信的谎言就是七分真三分假。
谭文公看似忠心耿耿,但人心隔肚皮,背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沈惟舟不能算是个多疑的人,但能让他完全信任的只有被他划定在自己保护范围之内的自己人,很显然,谭文公还没到那一步。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沈惟舟很早就懂,并且用血的教训换来了这份刻骨铭心。
今晚聊的已经够多了,虽然时间实际上并没有过去多少,但沈惟舟已经有了一种恍若隔日之感。
他礼貌地向谭文公提出了告辞:“如果清查县丞财物之时发现一把剑,请谭大人务必通知我。那把剑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必须要把它拿回来。”
谭文公乐呵呵地应下了:“好说好说。”
从正门出去显然是不行,沈惟舟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打算原路返回,跳窗再从后院回去。
就在他要推开窗子的那一刻,谭文公在他背后冷不丁地叫住了他。
“小友。”
“……”
沈惟舟回头,温和颔首:“谭大人还有何事想要吩咐?”
谭文公盯了他几秒,从袖口处掏出一把镌刻有精美繁复花纹的短刀,“当”地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来,”他那双苍老如鹰隼的眼睛紧紧地看住了沈惟舟,“刺我一刀。”
沈惟舟:?
—
“刺杀”完谭文公之后,沈惟舟拿着短刀原路返回,并及时在江慕白接不下赌诗的那一刻替他上了台,收拾最后的烂摊子。
倒不是因为想出风头。
参加赌诗,一是因为能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既为谭文公的计划实施做铺垫,又为自己制造了一份不在场证明,这样就能提前离开,不至于陪众人在观星楼耗时间。
二是因为他想起了江慕白赌上的古籍。
若那古籍单纯是一本古籍也就罢了,但那本古籍是江家夫妇留下的遗物,很可能会跟所谓的细作名单有关系。
虽然谭文公说他已经看过了,后来也告诉沈惟舟这并不是托词,因为云子衍也看过了,否则堂堂云家世子,下一代掌权人,哪那么容易相信他的话,但沈惟舟还是想自己看看,也想拿到给秦随看看。
就当是为了秦随,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好,能帮他一点是一点。
于是沈惟舟就这么站在了台上……并且站到了最后。
谭文公时间卡的刚刚好,观星楼今日最尊贵的客人遇刺,那这赌诗自然也赌不下去了,只能到沈惟舟就结束,这诗首自然也算在了沈惟舟头上。
平日里肯定还是有人不服气的,但今日一是谭文公遇刺这种大事,众人人心惶惶,无暇他顾;二是沈惟舟刚刚已经凭自己的真才实学震慑住众人,看大家先前的反应就知道,沈惟舟所作诗词确实极妙绝,今晚这观星楼诗首之称,他当之无愧。
【美美捡便宜!芜湖~】
系统贼兮兮地让沈惟舟看江慕白的脸色。
有点黑,有点白,有点绿,有点红,就跟开了染坊一样,五彩斑斓,一会儿换一个色,看得出来心绪之不平静。
沈惟舟微微一笑,不管他,自顾自地去找掌柜的要自己该得的东西去了。
江慕白看着沈惟舟颀长的身姿背影,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别说心绪平静了,他现在就根本是快要炸了。
他心里很是不忿。
凭什么自己接了众人那么多题目都不是最后的诗首,沈惟舟一来就那么好运的遇上谭文公出事,然后赌诗便停了?
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沈惟舟所作的确是上乘,但他还是觉得沈惟舟不可能每首诗词都写的这么好,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说不定是提前背下来或者买的别的名家所作呢。
江慕白不知道,他眼中的酸意和嫉妒都快要溢出来了。
但另一方面,他内心又有些庆幸和松了口气。
诗首不是他的,是沈惟舟的。尽管他很不高兴,但是古籍没有落在外人手里,不是拿不回来。
回去再找沈惟舟要回来还给二姐便是。
江慕白理所应当地想着。
至于别人的赌诗财物,二姐对沈惟舟可是有救命之恩,看他的模样必然是个富家公子,不会缺钱,找他要一些来缓解燃眉之急,想必他也不会拒绝。
想到这儿,江慕白终于缓和了脸色,开始安慰起自己其实沈惟舟拿到诗首也不错起来了。
沈惟舟对江慕白的想法浑然不知,不过就算知道了大抵也只会轻笑一声,然后温柔又无情地告诉他少做梦。
此时的沈惟舟正拿着那本古籍,把剩下的东西则是折价贱卖给了观星楼掌柜,让他能收的就收,不能收的就送到江家,然后所兑银子全都换成易携带的银票,他明日或者后日再来取。
掌柜的见有这种好事自然是满口答应,连谭文公在自己茶楼遇刺的事都暂时淡忘了片刻,信誓旦旦地向沈惟舟保证一定办好,不让沈惟舟吃太多亏。
沈惟舟没有放在心上,温和地应了声好。
然后他去找了钱继昌,那个他一进茶楼就叫嚷着让他滚出去的钱少爷。
因为谭文公遇刺,现在观星楼所有的人都被集中在了一楼大堂,自然也包括二楼雅间的各种贵客们。
他们的身份再高又哪里高得过谭文公?
在这种小地方,一州太守就可以说是他们这辈子所能接触到的品级最高的官员。在这之前,有些人就连县丞都没见过。人们总是对官府抱有一种敬畏的心态,以至于会不自觉地远离或讨好各级官员,这都是人之常情。
而谭文公作为苏州太守,说是苏州之地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毕竟天高皇帝远,秦随也没法时时刻刻盯着秦国各地的情况。
钱继昌就是从二楼强忍着怒气下到一楼的人。
尽管请他下来的人并不算很无礼,毕竟钱继昌跟谭文公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但在自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钱继昌眼中,自己被这么“请”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他憋了一肚子火,却又因为出事的人是自己赖以仰仗的姑父而不能生气。
沈惟舟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了过来。
见沈惟舟还是一副破烂穿着却比之前要顺眼不少的模样,因为沈惟舟的诗作给他套了一层滤镜的钱继昌并没有第一时间发难。
他强忍下怒气问沈惟舟过来找他干什么。
“你还想找本少爷算账不成?”
钱继昌话里话外都是颐气指使瞧不上人的高傲,沈惟舟没什么表情,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不知道钱少爷近日可否见过或收集了一把剑?”
“剑?”
钱继昌闻言面色狐疑,周围几个人也是不解其意,毕竟大家都知道,钱少爷不会武,要剑干嘛?
钱少爷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一是钱财宝物,二是美人。
剑?
除非是绝世好剑,要不然钱少爷还真看不上。
只是他们没注意,听到沈惟舟说起“剑”,最外围的一人面色微微发白,眼珠子不住地咕噜咕噜转,有些心虚的模样。
沈惟舟其实也没注意,毕竟谁会走在路上就莫名其妙地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看呢。
但架不住系统把弹幕开着呀!
[不是钱少爷,看他这蠢样,和江慕白啥事都往脸上写真是一模一样。]
[我也觉得不是,但旁边有个人的表情好像怪怪的。]
[前面的说的是不是那个脸快被挤出去的男人啊,一群人就他反应最浮夸!]
[没见过啊,这人谁?秦随的剑总不可能在一个没出场过的路人甲手里吧?]
弹幕不住地讨论着一群人里面自己觉得怪异的那个人,系统看到了,沈惟舟也看到了。
然后他俩齐齐把视线投向弹幕所说的那个男人,正好与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对上。
那里面满是心虚和焦躁,脸上倒是还挂着和周围人如出一辙的狐疑与茫然,就是确实像弹幕所说的那样,演得太过了,用力过猛,有点假。
沈惟舟瞬间确定了就是他。
他已经问过观星楼掌柜,掌柜根本不知道有这把剑的存在。
他也和一开始的那个管事对质过,那个管事一开始不承认,后来松口自己是收了钱,帮人把剑从江慕白的手里哄骗过来,但是剑根本就不在他手上,更别说上交给观星楼。
问管事知不知道那人是谁,管事只为难地说那人是派小厮和他接触的,全程没有出现过,管事也并不认识那小厮,记不清小厮的样貌了。
线索中断,沈惟舟其实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找的钱继昌。
毕竟沈惟舟知道的人不多,在他刚到茶楼就给他来场下马威的钱继昌算是一个。
没想到还真的让他把运气给碰上了。
只是这人并不是沈惟舟想过的钱继昌,而是钱继昌身边的不知道到底熟不熟的一个狗腿子般的人物。
看他的反应,沈惟舟能基本确定。
剑要么就在他手上,要么他知道那把剑的下落。
否则他不可能如此心虚作态。
沈惟舟无视钱继昌一再的追问,径自朝那个神色渐渐慌张起来的人走过去,然后停在了他的面前,薄唇微启,语气冷淡。
“我的剑呢?”
“剑?什么剑?”那人咬死不承认,“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穷鬼离本公子远一点!看看你衣服上的土,都快溅到本公子身上了,衣服脏了你赔得起吗!”
沈惟舟微微颔首,不语。
就在众人都以为沈惟舟会自己懂事一点,忍气吞声地离开之时,沈惟舟动了。
他不退反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拿起一个茶杯,然后举高放手。
“啪——”地一声脆响,锋利的瓷片四处飞溅,沈惟舟俯身拿起最尖最利的一片,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越过一众人,来到了那人身边。
冰冷的瓷片抵在人脆弱的脖颈上,那人感受着脖子上的刺痛,“咕咚”咽了下口水,腿有些发软。
沈惟舟温和地又重复了一遍,眉眼含笑,语气轻轻。
“我的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等秦狗
第36章
沈惟舟从来不虚张声势。
比如现在, 韩子方被锋利的茶杯碎片抵住脖颈,皮肤上传来的那种冰凉刺痛的感觉让他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被划破脖子鲜血直流而亡。
但他还是觉得沈惟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更别说现在在场的还有谭文公带来的人马。
于是他试图继续狡辩。
“都说了……”没有什么剑。
话才刚起了个头, 沈惟舟一把抓住韩子方的衣领微微使力,直接把他整个人掼在了桌子上,头磕在上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沈惟舟垂眸看他, 眼底不带一丝感情, 指间夹着的碎瓷片干脆利落地顺着划下,深入血肉,鲜血顷刻之间如泉涌。
韩子方感觉到了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剧痛袭来, 他浑身抖若筛糠, 嘴唇发白, 双眼涣散, 两腿一弯,直直地往地下跪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 连听到动静赶过来的侍卫也愣在原地。
杀、杀人了?
对周围人惊恐的眼光视若无睹, 沈惟舟看上去还是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 长睫掩下不耐,青年第三次地问:“剑呢?”
韩子方再次听到这流泉击石一般清越动人的声音,像是见了催命鬼一样, 终于反应过来。
他双手捂住自己冒血的脖颈,忙不迭道:“江家旁边那片山林里,我和江慕白常去的那个山洞右边数第七棵树, 树下有个洞, 剑在洞里, 剑在洞里!”
“我没动那把剑, 我真的没动那把剑!”
“别杀我, 救救我,钱少爷救救我!”
沈惟舟闻言扔下了手中沾血的碎瓷片,转头看向正恐惧又怨恨地盯着他的江慕白,轻声问:“你认识这个人?”
江慕白吞了吞口水,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沈惟舟,话里话外都带着埋怨:“当然认识,这是我的好友韩子方,他可是韩举人之子,你怎敢如此……”
“那你在这陪着他吧。”
沈惟舟没什么听人说废话的兴趣,他唇角噙笑,环视四周后,径自朝着谭文公带来的人走去。
谭文公想以遇刺一事清理身边的耳目,也暂时脱离云子衍的驱使,以便为了面见陛下而做准备。
他今晚带来观星楼的人里面就有几个叛徒,本来还没想好要以何种方式将他们赶尽杀绝还不引起他人怀疑,但想不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沈惟舟想杀他的举动倒是给他提供了灵感。
什么时候暴怒以至于对身边的人大开杀戒还显得合情合理?
那自然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受到严重威胁,并且还真真切切受了伤的时候。
所以谭文公在沈惟舟临走之前让他朝自己刺上一刀,并特意叮嘱沈惟舟,不要留手。
做戏当然要做得像一些,这样才能为接下来更大的一出好戏做出排场准备。
观星楼里的人自然是要被一一盘查询问过才能离开的,沈惟舟刚刚那般嚣张的行径,一看就不像什么潜伏在暗处的刺客之流,再加上几乎所有人都能给他作证他没有加害谭文公的时间和动机,所以负责问询沈惟舟的侍卫只是草草应付了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甚至在沈惟舟温声道谢时,那侍卫还有些惊奇地看着他,问他愿不愿意来谭文公门下。
有才学,有胆识,手段够果敢,性格好像也不差。
侍卫见沈惟舟连身上的衣服都不甚合身的样子,是真的起了几分爱才之心,然后很自然地被沈惟舟婉拒了。
“多谢。”
根本就没有带上江慕白的意思,沈惟舟踏出此时已经戒备森严的观星楼大门之前,回头怜悯地看了眼一直在叫他的江慕白。
这份怜悯不是为他,而是为他那已经死去的父母,还有并不比他大多少的两个姐姐。
“江慕白,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装蠢,但没想到你是真的蠢。”
看着沈惟舟冷淡却漂亮的双眸,江慕白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对方朝子方下手时那凉薄的模样。
他又是吞了吞口水:“你真的不带我走吗?我二姐一定会问我……”
“……”
沈惟舟懒得听他废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
把江慕白当成热闹看的众人见沈惟舟离开了,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人还笑出了声,隐晦地对着江慕白指指点点。
江慕白一时只觉得所有人都在针对他,脸上红的要滴血,不知是羞愤多一些还是怨恨多一些。
他自小被家仆惯着,被父母娇养着。父母去世家仆尽散之后,两个姐姐也是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维护他的面子。平日里他最多也就是在学堂受点小委屈,但也不大,毕竟都是读书人,面上的教养还是要有的。
就只有沈惟舟,明明受了他姐姐的恩惠还三番四次的落他脸面,一点都不把他看在眼里。
明明对其他人都很温柔,就只有对他,永远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想到这儿,江慕白内心不可自抑地生出些许恶毒的念头。
[江慕白好憋屈,我爽了。]
[我也爽了,但是还不够爽。虐心太表层了,虐这种蠢货能不能直接虐身。]
[啊对对对,就像对那个什么子方一样,哇靠那一下子我看的真是太爽了,让他嘴硬,有本事继续硬!]
[终于把剑找回来了5555舟舟牛!]
离开观星楼之后,沈惟舟凭记忆原路返回了江家,但是没进去,而是先去韩子方所言位置拿回了秦随的剑。
生死一瞬的反应最为直接,韩子方没有说谎。
剑确实在这里。
沈惟舟拿回剑之后,暗自松了口气。
总算是能对秦随有个交代。
就在沈惟舟要离开此地的时候,他的脚下一软,发现落叶枯草之下,竟然还有坑坑洼洼的几个小土洞。
像是有人在雨后泥泞之时长久于此地驻足,而后留下了几个成年男子脚印大小的土洞,又为了掩人耳目用落叶枯枝遮掩。
沈惟舟思考片刻,站到了小土洞的位置……然后慢慢俯身。
“唰——”
轻轻吹一口气,火折子在夜里点亮了一方世界,也让沈惟舟更清楚地观察到周围的环境。
他注意到了面前一个小小的树洞。
“……”
片刻过后,焰色明明灭灭,沈惟舟长睫微垂,在肌肤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他从树洞顶端掏出了一本包着油纸的书。
一本和他之前在观星楼掌柜手中拿到的、现在还在他怀里的、一模一样的书。
【……】
系统也沉默了。
谭文公和云子衍都看过古籍,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沈惟舟原本以为或许名单根本就与古籍无关,拿回古籍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心态。而且就算没什么用也能把它还给江慕青,以全其对父母的思念之情。
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本,而且很大可能这本才是真正的江家夫妇遗物。
韩子方真是光盯着江慕白这一只羊薅羊毛,但凡有点好东西全让他给哄过来了,怕是江慕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偷出来的古籍就被所谓的“好友”掉了包。
阴差阳错的,两个又蠢又坏的东西反而是帮了大忙。
命运真是奇妙。
把真正的古籍妥善放好,沈惟舟犹豫一下,还是朝着江家而去。
江慕白如何与他无关,但江慕青对他有恩,他就算要离开,也该先跟江慕青把事情说清楚。
这时的沈惟舟并不知道,就在他耽误的这一会儿工夫,一堆人已经在江慕白的带领下来到了江家。
为首的将领并不听江慕白的话,只见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队官兵把已经醒来的江慕蓝和江慕青押到院子里跪下,然后剩下的人开始搜家,没搜到什么东西之后对将领做了个手势。
将领点点头,一行人迅速四散位置,拔出腰间所挂佩刀,目光炯炯地盯紧了江家那破旧的大门。
那将领又确定了一遍:“沈惟舟?确定是他?”
江慕白看看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姐姐,神色一脸为难,却不否认。
韩子方看看身侧傲慢不语的钱继昌,满脸阴狠地说了声确定。
将领闻言下了命令:“进来的人,确定身份后,就地处决,杀无赦!”
“是!”
—
沈惟舟在推门前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夜色已深,就算是等着他和江慕白回家,节俭惯了的江慕青也舍不得点灯,更何况此刻的江家院子里几乎是四处都有火光。
而且明明有光,院子里面却没有丝毫动静,门里门外都安静得吓人,沈惟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潜意识已经疯狂开始预警,沈惟舟右眼皮跳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按理来说他现在是不该进去的,最好的选择就是转身就走,然后等确定安全了再回来找江慕青告别。
但他总觉得如果他就这么走了的话,江家会出事。
或者已经出事了。
没有思考太长时间,沈惟舟微微抿唇,握紧手中的剑,推开了眼前的门。
令人牙酸的“吱嘎”一声响后,沈惟舟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况,就提剑向前一挡,堪堪拦下了朝他迎面挥过来的两刀。
那两人被沈惟舟的力道反震出去,刀脱手,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更多的人朝沈惟舟围了上来,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黑鱼服,手持如出一辙的佩刀,眼神中充满杀意。
只等一声令下。
沈惟舟依旧是那个把剑横在身前的姿势,语气平静,不知是在问谁:“什么意思。”
为首的将领从一众官兵身后出来,神情威严凌厉:“来者可是沈惟舟?”
沈惟舟的视线扫过被压着跪在地下堵住嘴的两个姑娘,还有站在一旁的江慕白韩子方,以及坐在院子里唯二两个凳子上的钱继昌。
他轻轻笑笑:“是。”
那将领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来人,给我拿下!”
一群带刀官兵朝沈惟舟冲了上来,各个下手狠辣,刀刀致命。
沈惟舟不欲杀害秦随的子民,所以他一开始只是闪躲和防守,并不还手。
就算是内力还未恢复,就算是大病未愈,以沈惟舟的实力,对付这群官兵也是绰绰有余。
时间越拖越久,将领脸上的杀意越来越甚,向沈惟舟挥来的刀也是越来越不得章法,好几次都堪堪贴着沈惟舟的发梢而过。
这样下去不行。
感受到自己后继无力的沈惟舟微微蹙眉,看着眼前好似无穷无尽前赴后继的官兵,终于从剑鞘出剑。
长剑开始饮血。
只不过这一次,沈惟舟只伤人,不杀人。
为了秦随。
看着眼前几乎一面倒的局势,那将领没说什么,旁边三个男人却不约而同地开始慌了。
“他这么厉害?”钱继昌面色不善地看向江慕白,“你怎么不早说?”
江慕白苦着脸:“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现在怎么办?要是真被他打下去还打赢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江慕白想着想着脸色开始惊恐,“他不会要杀了我们吧?”
怎么办?
韩子方眼睛不住地转动,不经意地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两姐妹,想起江慕白说过自家姐姐对沈惟舟有救命之恩,顿时脸色一喜,计上心来。
片刻后,就在沈惟舟又解决掉两个官兵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道阴狠又熟悉的声音:“沈惟舟,你看看这是谁?”
韩子方拿着一把刀,使劲抵住江慕青的脖颈,就像之前沈惟舟对他一样:“放下剑!快点!”
“你再不放下剑,我就杀了她!”
话音未落,韩子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手一滑,刀刃陷入江慕青的肩膀一寸,鲜血顿时染红了她的衣衫。
沈惟舟停住了动作。
江慕白捂着眼别过了身,不看自己的姐姐。
江慕蓝眼睛通红,发出呜咽。
江慕青死死咬住口中的布料,眼眶中一滴眼泪不落,布满血丝的眼一直看着不敢睁眼的江慕白。
然后她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她看向了沈惟舟的方向。
然后目眦欲裂。
沈惟舟看着她停下了反杀的动作,慢慢放下了剑,期间视线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而他的身后,一把刀正朝他肩膀砍过去,又一个转手对准了他的脖颈。
那将领说,杀无赦。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破空划过,伴随着骏马的嘶鸣,直刺沈惟舟身后那人的后心。
不过转瞬而已,一箭穿心,鲜血四溅,那人再无活命可能。
临死之前,他的脸上依旧是即将立功领赏的喜悦。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身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传来,围住沈惟舟的官兵全都看向来人,面带惊恐,不住后退。
沈惟舟似有所觉,微微转身,正好撞上了那张熟悉又俊美的脸。
四目相对,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伸到沈惟舟眼前,动作小心细致地给他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沈惟舟抬眸,脸上的表情难得茫然,有点呆。
秦随见他这幅样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抬手把人护在自己怀里,安抚地拍了拍。
“没事了。”他说,“找到你了。”
说不上来那一刻两个人心里是什么感觉。
那些跨越惊涛和峻岭也要相逢的感情,那个不顾一切想要追寻的人,费尽全力也想说出的话,到了真正见到对方的时候,却只剩下了最平淡也是最笨拙的表达。
那是枯木逢春花飞柳,是落日磅礴万丈休,是清风明月皆入怀,是所有虚假坍塌、风雨消弭之后,低低唤的一声久违。
一约既定,万难无阻。
山水自有相逢。
秦随风尘仆仆而来,对沈惟舟说:“我找到你了。”
第37章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寂静。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 所以沈惟舟还没来得及把剑放下。
他左手持剑,右手在空中停留片刻, 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 轻轻抱住了秦随精瘦的腰身,动作中同样充满安抚的意味。
沈惟舟的脸上还涂抹着用来遮掩易容的黄粉,因为时间久了有些发黑, 穿着也是平常布衣百姓的模样, 鞋子上还有蹭到的尘土,又加上是在夜里,他现在的样子实在算得上狼狈又难看。
连亲眼看着他易容成这样子的江家姐弟都要反应一会儿才能认出沈惟舟。
但秦随不是。
秦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始终都挺拔如修竹的背影。
他也看到了沈惟舟此刻与美貌毫不沾边的平凡面孔, 但他不在乎。
秦随把沈惟舟拥在怀里, 狭长凤眸似笑非笑地扫过周围逼仄破旧、却满满当当全是人的院落, 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为首的将领身上。
刚刚沈惟舟以一敌百, 虽是令人忌惮心惊不已,但他始终未曾下重手, 只是把人伤到一时半会儿没有继续反打的能力, 所以众人想当然的以为沈惟舟有所顾忌, 不敢与朝廷官员作对。
但秦随一来就是凌厉迅疾的一箭穿心,他杀人了,性质可就不同了。
那将领把目光锁在了秦随身上, 看见秦随不凡的气度样貌后有些惊疑不定,但看到他和沈惟舟相偕的模样又放下了心。
那江慕白可是说了,沈惟舟来到此地没有路引凭证, 身份可疑, 又与刺杀谭文公扯上干系, 就算来的这个男人有些身份, 也断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偏向沈惟舟。
在这地界, 不管来者是谁,都要给谭文公三分面子。
想到这儿,将领看着秦随厉喝一声:“大胆!包庇要犯,诛杀我麾下士兵,何人在此放肆!”
秦随略带玩味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大胆?”
“那还真是挺大胆的。”
男人一袭黑衣锦袍,容颜俊美中带着锋利,长睫垂落,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微微俯身偏头,对沈惟舟低声道:“小少爷可不能随便出手。”
话落,便自然地接过了沈惟舟手里的剑,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他的前面。
直到此时,他才正眼看了看那将领的模样,随即又是不感兴趣地垂下眼。
“杀就杀了。”
“你说……谁是要犯?”
沈惟舟也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韩子方见状,生怕将领听沈惟舟说话,急急忙忙地高喊:“沈惟舟!你借故接近江慕白骗取今日参加宴席的名额,不但夺走慕白兄的诗首之名,还私吞江家古籍与名剑,更是联合贼子刺杀谭大人,其心可诛,罪不容缓!”
他说着说着,见江慕白还是一副傻愣愣站着不动的样子,又在江慕白后面拽了他一把,不住地给他使眼色。
“愣着干嘛?你忘了钱少爷承诺的什么了?”
“快说,今日不是沈惟舟死就是我们亡,那个突然来的男人肯定是他的靠山,你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机会了!说啊!”
原来沈惟舟从观星楼离开后,韩子方捂着脖子越想越气,让人叫来大夫给自己包扎之后,就怒气冲冲地去找了失魂落魄的江慕白。
江慕白本就被韩子方吃的死死的,这下又自觉对好友有愧疚,自然韩子方说什么就是什么,满脑子都是如何补偿好友子方才能让子方别与他断交。
韩子方问清楚沈惟舟的消息,知道了他来历不明,他看着江慕白,又看向不远处正在盘查的侍卫,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先是找到了钱继昌,告诉钱少爷那把剑其实是他找江慕白花重金购入,想送给钱少爷当礼物的,结果最后被沈惟舟给抢走了。
“钱少爷,那把剑您一定会喜欢的,”韩子方语气神神秘秘,“至少值这些,绝世好剑,若是献给大人们也能博个好前程,您不是一直想京城那条路子吗。”
“……”
勾起钱继昌对那把剑的好奇和被沈惟舟冒犯的怒气后,韩子方又开始做江慕白的思想工作。
“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流民,若不是你姐姐救了他,他早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好吃好喝的。”韩子方满脸愁绪,给江慕白斟酒,“若不是他,这诗首就是你的,慕白兄如此才华,被谭大人青睐,未来定大有所为,只可惜如今……”
韩子方深深地叹了口气,满意地看到江慕白的眼睛红了。
“而且救命之恩,沈惟舟又身无长物,拿剑抵命不是理所应当?这剑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有这把剑的处置权,他当众奚落你就是他的不对!”
“他就是看不起我!”江慕白一口饮下杯中酒,语气愤愤。
“他当然看不起你!”
韩子方立马接上这句话,然后又是抛出一个惊天内幕。
“而且他说不定是在利用你呢,我可听钱少爷说,谭文公遇刺的时间跟沈惟舟赌诗的那个时间刚刚好重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沈惟舟就是替刺杀谭文公之人吸引注意力。”
“你想啊,为什么他偏偏被你姐姐救了不是被别人救了,肯定是因为江家有你啊!被你姐姐救了之后不思报答,却想尽办法跟你来到观星楼,抢你的风头,然后谭文公就出事了,你想想,这些是不是都对上了?”
江慕白攥紧了手中的酒杯,眼中是恍然和怨恨:“确是如此。”
“怪不得他一开始就想把我赶出观星楼,原来是这样。”
江慕白被韩子方完全说服了,或许是他早就对沈惟舟心有不满,韩子方根本就没怎么费力,他就自己顺着补全了韩子方的想法。
“那子方兄,我该如何做?该如何才能让沈惟舟把我应得的东西还来?”
见江慕白急切的面庞,韩子方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这样去跟那个侍卫说……”
韩子方就这样靠着两方的信息差把一群人整合在一起,一行人都来到了江家守株待兔,等着沈惟舟自投罗网。
钱少爷想看看那把剑,反正是打算送给他的,那就是他的了,如果不如韩子方口中那般好就罢了,如果真的是名剑,那他就要带走,大不了给沈惟舟点补偿,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领兵率众而来的将领是想抓到沈惟舟立功交差,谭文公遇刺可是大事,诸位同僚对凶手都毫无头绪,若是他在此次抓捕行动中抓到了真凶,哪怕是跟凶手沾点关系,那也是跟谭文公表了忠心,谭大人定会给他记上一功。
他其实也对韩子方说的保持怀疑,但韩子方对此事早有预料,因此拉上了钱继昌给他背书。钱继昌是谭文公的远房侄子,这种沾亲带故的关系将领也略有耳闻,因此对沈惟舟与刺客有联系是同谋的消息信了几分。
但其实搞错了也没关系。
这世道就是这样,将领想杀沈惟舟不需要证明什么,但若是沈惟舟想反抗的话,那就需要拿出证据,说明身份,为自己百般辩驳,还不一定有用。
韩子方的目的就更简单了,他就是对沈惟舟怀恨在心,睚眦必报,想借钱少爷和谭文公的人马之手为自己报仇雪恨,反正剑已经不在他手里了,那给谁都无所谓,只要沈惟舟倒霉他就高兴。
至于江慕白……他的内心复杂得多。
一方面,江慕白胆小怯懦,并不敢完全听韩子方的话,对谭文公手下的人和钱少爷撒谎;另一方面,他又对沈惟舟充满怨怼,对那条日思夜想的青云路充满渴求,他有自己隐秘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他想借着这个机会攀上钱少爷和谭文公的大船。
所以他最后还是屈服于自己内心的欲望,哪怕是看到自己的姐姐受罪也默默忍受了下来。
他太想出人头地了。
这种自从爹娘死后就吃了上顿没下顿,穿打补丁的衣裳,捡别人不要的东西用……这种乞丐都不如的日子他再也过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江慕白咬了咬牙,顺着韩子方的话点点头:“是,我作证。沈惟舟抢了我的剑,骗取进入观星楼名额,还参与暗害谭大人,如今庞统领奉谭大人之命前来捉拿要犯,不管你是谁,你都不能目无王法,包庇要犯!”
沈惟舟漂亮的眸子微抬,冷淡地看向江慕白:“一派胡言。”
秦随的反应则更是直接。
“你的剑?”
男人冷嗤一声,抬手把剑横在身前,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既然是你的剑,那你告诉我,这剑鞘用的是什么材质?上面镶嵌的是什么?剑柄上刻着的是什么图腾?剑穗上的坠子又是什么?”
江慕白张了张嘴,答不上来,脸色慢慢通红。
秦随见状,继续不紧不慢地问,字字句句充满着嘲讽意味。
“骗取?观星楼是什么破地方?能让他踏足便是观星楼这辈子都能宣扬的福气,区区边陲之地,还需要让他骗名额?”
“暗害?惹他不高兴的人,想杀便杀了,他不动手我也要动手,还需要暗害?”
“目无王法?包庇要犯?”
秦随低低笑了一下。
“我就是要包庇。”
随着秦随的话音落下,不远处渐渐传来了马蹄声阵阵,马儿的嘶鸣声和铠甲兵器的撞击声连在一起,火光烈烈,照亮了这小小村子的整片天空。
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掩好了门窗,不敢随意往外窥伺。偶尔有几家几户胆子大的,也只是悄悄把门开一条缝,看见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见该跟上来的人都跟上来了,秦随不紧不慢地补全了后半句话。
“我就是王法。”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昏君的自我修养
——
接下来的情节就大家喜闻乐见的爽文剧情,没写完,所以明天发
第38章
秦随就那么懒懒散散地站在原地, 浑身没有任何防备之意,像是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其拿下, 但庞统领却不敢上前一步。
他看着秦随身后披坚执锐的一众黑压压的官兵, 神色已经没了最开始的从容。
“你你你……您是?”庞统领在旁边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朝秦随行了一礼,“敢问是哪位大人亲临?”
秦随闻言微微挑眉,不答反问:“包庇要犯?”
“不敢不敢, ”庞统领忙不迭道,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大人身边的人哪里可能是要犯,是卑职弄错了, 弄错了。”
“弄错了……”
秦随点点头, 然后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命人搬来江家唯一一把藤椅, 轻柔又强硬地拉着身边的青年坐下。
沈惟舟:?
他不解地看向秦随。
浸过水的帕子泛着暖意, 轻轻地覆在沈惟舟的脸上,秦随俯身细致地为沈惟舟擦拭着脸颊上的粉末, 整个人把沈惟舟牢牢圈在怀里, 从侧面看像是两个人在极尽缠绵的接吻。
沈惟舟被半强迫地抬起头, 殷红的唇瓣微张,鸦羽般的长睫一眨一眨,几次都轻轻划过秦随的掌心。
他看着面前男人轮廓分明的脸, 这人的神情明明始终是漫不经心,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下比一下轻,生怕弄疼了他。独属于秦随的冷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也沾染上他的衣衫, 沈惟舟觉得有些困了。
沈惟舟其实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人。
他看上去温和好说话, 其实内心冷淡疏离, 对人对事都不是特别上心, 没几个人真正在乎他,接近他的人大多有目的,久而久之他就什么都喜欢往坏处想。
他平日里因为身体原因犯困,但他不是经常睡,他喜欢强撑着。
周围的环境不能给他安全感,他睡过去之后连梦里都是刀光剑影,阴谋诡计,每次都是心悸之后被惊醒,然后就起身披衣挑灯去看书到天明。
但每次有秦随在的时候,他都睡得特别好。
可能是因为秦随比他高的武功,可能是因为秦随的身份,可能是因为秦随对他的态度……也可能就是因为秦随这个人。
沈惟舟很信任秦随,比他想象中还要信任。
帕子下的肌肤渐渐由蜡黄转为瓷白,秦随见确实如沈惟舟所言只是遮掩相貌,并非他想的遮掩伤痕之后,眉宇间冷郁微散。
面前的人乖极了,柔软的黑发散落在瓷白的肌肤上,高挺的鼻梁下是殷红的唇瓣,一双漂亮的眸子怔怔地盯着他,干净修长的脖颈微微仰着,毫无防备地对他露出自己的死穴。
秦随喜欢被信任。
他看着沈惟舟,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掠过青年柔软的喉结,满意地看到对方眸子里泛起一点水雾。
“不用遮遮掩掩,不用瞻前顾后,不用百般谋算。”秦随起身,视线始终落在沈惟舟身上,语气慵懒,“我在还不能让你有底气吗?”
“虽说出了点小意外,但我带你是出来游玩的,可不是出来受欺负的。”
顿了顿,秦随还是没忍住,轻轻捏了捏青年柔软的脸颊。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有我在。”
一切都是说起来长做起来快。
不过是片刻光景,在场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秦随和沈惟舟来了一场大变活人,除了江家姐弟有心理准备,剩下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这个……”庞统领看着坐在藤椅上的沈惟舟,一时半会没了词。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干什么不好非要易容扮丑,要是沈惟舟一开始就这副模样,他会听韩子方那群人的话来捉拿邀功?
如此姿容风华,岂是常人?
钱少爷也傻了眼。
他先前连看一眼沈惟舟都觉得是污了自己眼睛,嘴里更是不住地骂着穷酸,但此时看着沈惟舟那艷丽的模样,心里早就忘了今夕是何夕,满脑子都是沈惟舟看向秦随之时轻轻蹙眉的模样。
这么好看的美人,如果是他的,那他肯定要供起来天天宠着,再也不需要其他美人了。
韩子方则是神色慌张,不住地来回踱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弄错了,那就趁着人都在,把事情弄明白吧。”
秦随站到了沈惟舟身侧,语气淡淡地道。
他和沈惟舟明明一坐一立,却没有丝毫减弱他的气势,哪怕是他退半步,所有人也丝毫不觉得他是打算就此作罢。
果然,见众人都神色游移不定地看向整个院子唯一坐着的沈惟舟,秦随又添上了半句。
“要么按他说的话去听去做,要么——”
“我亲自审。”
年轻的帝王凤眸微眯,唇边的笑意带上几分戾气。
“不可不可!”姗姗来迟看了一会儿形势的廖闫明闻言大惊失色,“都他妈愣着干什么,审,都让这位公子审,本将军看谁不听话!”
把在场的人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之后,廖闫明讨好地来到秦随身边,放低了声音:“陛下啊,您别跟他们计较啊,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审。”
不能让暴君审啊,让暴君审人那还了得,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暴君捧着的这位公子剩下的全都得死个七七八八。
想起进京述职时听到的传闻,廖闫明打了个哆嗦,好好一个将军现在笑得跟朵太阳花似的,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您怎么不坐,是椅子不够吗?您别急,微臣马上就让人送来,需不需要再带点茶水点心,好方便您看审问?”
沈惟舟听得有些想笑。
秦随见状笑容微顿:“滚远点。”
“这就滚,这就滚。”廖闫明点头哈腰,真就在地上滚了起来,一直滚到院子门口,还嚷嚷着,“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让大人亲自审?赶紧的都给我听这位公子的,谁不听话拉出去砍了他脑袋……”
认出了廖闫明身份的庞统领脸色已经发白,再看到连他见一面都困难的廖将军竟然对这个黑衣男子如此尊崇,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咬咬牙,对着秦随“扑通”一声跪下:“但凭大人吩咐。”
秦随看都不看他,懒懒地看向了沈惟舟。
“去吧。”
沈惟舟也不跟秦随客气。
他先是让人把江家两位姐姐从韩子方手下接过来。
江慕蓝只是受到了惊吓,江慕青确是实打实的受了伤,但她拒绝了沈惟舟让她去休息的好意。
“不用。”江慕青一张小脸煞白,自己用块破布草草给自己包扎了伤口,“我能行。”
“多谢公子今日相救,公子也不必再介怀小青当日举手之劳,我们两不相欠。”
沈惟舟安静地看着江慕青的动作,半晌,点点头:“好。”
他说过,江慕青不需要别人的搀扶,他无权去干涉别人的决定与人生。
但是在这之前,他需要帮江慕青了结一件事。
沈惟舟的视线转向了不安的江慕白。
“江姑娘,”沈惟舟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还带上了那么一□□哄的意味,“如果我说,江家的冤仇不需要江慕白去沉冤昭雪,江慕白已经无可救药,那你是不是愿意用一份和他断绝关系的契书,换取你自己重振江家、给你爹娘报仇的机会?”
江慕青惊愕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另一声气愤的大喊自然是江慕白的,他本来就心怀不安,听到沈惟舟的话之后再也忍不住,把韩子方刚刚对他说的全都抛之脑后,直接冲着沈惟舟就跑了过来。
“二姐救了你,你反而要二姐抛弃我,你真是狼心狗肺……”
江慕白的话没有说完,他本来是一时激动之下冲沈惟舟去的,但他忘了沈惟舟旁边还有个秦随。
于是根本没来得及靠近两个人,江慕白只觉一股大力从腰腹部击来,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阵剧痛之下他被扫了出去,直接摔在地上,晕了。
秦随漫不经心地收回剑,看向剑鞘的眼神有些嫌弃。
“弄醒他。”
“是,是!”
不敢真的滚远点的廖闫明急忙找人打了一桶寒冬腊月里的井水,半点没浪费的全数泼在江慕白身上。
“醒了没,没醒继续!”廖闫明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对秦随又是一阵笑,“是要擦擦剑吗?微臣来擦,微臣来擦!”
江慕蓝见状有些不忍,但想起自己被陈家赶出去的时候只有妹妹在自己身边,又看到妹妹肩膀上尚未干涸、几乎染红了大半身子的血,又突然狠下了心。
她摸了摸江慕青的发:“先听听公子怎么说,你别急。”
江慕青脸色漠然:“我不急。”
“姐姐,我们自小与他不亲近,但江家满门被灭,只有我们三个活着逃了出来,我原以为他会顾念一丝姐弟之情。”
“我们拿他当弟弟,他拿我们当丫鬟,今日更是罔顾我性命。”江慕青握紧了江慕蓝的手,“既然没有感情,那我们所求不过就是他为我们和爹娘讨一个公道。但如果真如公子所说,我们可以自己讨公道的话……”
江慕青长舒一口气:“那他也没什么用了。”
江慕蓝无言以对。
沈惟舟坐在藤椅上有些困倦,他看江慕白悠悠转醒,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一本古籍。
江慕白一眼看过去,顿时张大了嘴,神色惊慌地去看自家姐姐。
果然看见了江慕青愈发冷漠的眼神。
“江姑娘,这本古籍据江慕白所说是江家二老遗物,今日在下赴观星楼偶然所得,不知道江姑娘能不能看一看,这古籍是不是你收起来那一本?”
与此同时,沈惟舟不动声色地扯了扯秦随的衣袖。
秦随微微俯身:“嗯?”
“帮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我在还能让老婆没底气吗?
第39章
沈惟舟并没有把古籍还给江慕青的打算。
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这本古籍牵扯甚多,可能牵扯到江家夫妇的死因、牵扯到秦随、牵扯到江南官场……这本古籍如果在江慕青手里, 绝对是弊大于利的一件事。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了这本古籍不择手段, 哪怕它已经被谭文公和云子衍都看过,但总有人会不信邪,想亲自看看。
所以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公义, 这本古籍是注定不可能再回到江慕青手中了。
不过东西也不能白拿人家的, 既然江慕青她们的目的就是为父母讨回公道,那作为回报,也是为人君主该尽的本分……沈惟舟微微仰头, 看向身旁的男人。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秦随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 还有那噙着笑的薄唇。
秦随身量修长, 墨袍玉带, 一举一动都透着独属于帝王的贵气和风华,他那双极漂亮的狭长凤眸里看似有众生, 其实仔细看一看, 什么都没有。
他很少低头, 但他每次听沈惟舟说话的时候,都会弯腰。
听到沈惟舟低声唤他,他微微垂首:“嗯?”
沈惟舟抿抿唇:“你现在算是什么身份?”
秦随一顿, 很快明白了沈惟舟的意思:“告诉了廖闫明真实身份,对剩下的人要保密。”
“我信不过他们。”秦随直言道,“背后的人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 如果暴露真实身份的话, 我们怕是走不到扬州。”
“廖闫明也不可全信, 多年未见, 我总觉得这江南一带多了许多我不熟悉的人。”
秦随看着沈惟舟, 语气很平静:“我只信任你。”
沈惟舟长睫微垂,轻轻应了一声:“我也是。”
“扬州之事另有隐情,这个我待会儿再跟你说,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江家的事……你听过江家吗?”
秦随闻言想了想:“未曾。”
“地方向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主权,包括部分官员的迁动调任,各地的刑罚奖赏,只要遵循大秦律例然后写折子上报,一般都是可以由地方政府自行决定的。若事事都要向中央朝廷汇报,那我给他们的俸禄是白给的吗?”
原来如此。
那也怪不得江家会蒙冤,谭文公等一行江南官员会递状无门,看来是背后之人很了解秦随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性格,并利用了他这一点。
沈惟舟微微颔首:“江家有本古籍于你有用,你现在能不能借廖闫明的势,帮我……“
没等他说完,没等他阐明利害,解释理由,秦随干脆地点头:“可以。”
“廖闫明的势够吗?”
秦随身上带着赶路而来裹挟的冷意,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沈惟舟冰凉的手,然后不假思索地把身上的黑色棉氅解下,披在沈惟舟身上。
“廖闫明的势不够就用朕的。”秦随在见到沈惟舟后第一次说出那个字,“朕希望你明白,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你不能做的事,没有谁是你不能动的人。”
沈惟舟闻言轻轻笑了一下,依旧是一派温和的模样,但舒展的眉眼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他现在的好心情。
江慕青已经看过那本古籍,并且明确给出了她的答案,这就是她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被她藏在东屋床下那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慕白发现并取走了。
沈惟舟给她看的是他从树洞里拿出的那一本,在江慕青确定了真假之后,沈惟舟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古籍收了回来,这样就算是有人找古籍也会找他,而不是找江慕青的麻烦。
江慕青见状有些不解其意,但出于对沈惟舟的信任,还是没有多言,把古籍给了他。
江慕白现在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他声音哀戚地找江慕蓝哭诉:“大姐你快劝劝二姐,不要被沈惟舟的胡乱言语所蒙骗,他能有什么办法为爹娘沉冤昭雪,他自己都是个没身份的流民……”
沈惟舟正在听戏似的听江慕白在那唱独角戏,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在江慕白又提到“沈惟舟”这三个字时,秦随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大姐,只有我才能撑起江家的门楣,没有我的话江家的关系根本就不认你们,你们拿什么去给爹娘伸冤。”江慕白哭了半天,见两位姐姐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咬咬牙,转而开始威胁,“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在朝为官,你们顶了天也就是开个铺子经商为生,早晚要嫁人,还不是要依仗我!”
沈惟舟不爱听这种蠢货说的胡话,他自小生活在天算,对各国律例并不精通,因此他看向秦随:“女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嫁人?”
可是他见过的女子并不全是这样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即便是女子也可以去看塞北的风,去看昆山的雪,去看西湖的春三月,去自由而热烈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的师娘就是那般,可能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贤良淑德,甚至可以被文人士大夫说一声离经叛道,寡廉鲜耻,但他的师娘一生都在顺着自己的决定走,随心所欲,张扬自在,充满着蓬勃向上的力量。
沈惟舟觉得女子就该是这般的。
秦随闻言也看向他:“秦国并无此律例。”
“女子可以参加科举,女子可以入朝为官,女子可以不嫁人,只要她们想,只要她们敢做。”
在场的人都只是听着秦随的话,并不以为意,觉得他说了又不算。
虽然秦国没有律例束缚女子,但世人的眼光和毁谤,道德的枷锁和谴责,哪一个不是化身重重锁链,把女子都关在了笼子里。
韩子方冷冷哼了一声:“异想天开。”
只有两个人知道秦随此言的分量。
一是沈惟舟,二是现在已经默然俯首的廖闫明。
各国不许女子做的事诸多,秦国因为秦随的缘故各种政策已经算是极其开明,但秦随今日这番话仍是惊世骇俗,毕竟君无戏言。
沈惟舟长睫垂下,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小块阴影:“你可想好了再说。”
“这有什么想的。”秦随不紧不慢地说道,“位置,能者居之,不论家世,不分男女。”
换句话说,就是能给我们的昏君陛下干活的都是好骡子,好骡子是不需要其他挑选条件的,只要能干就行,吃得少干得多那就更好了,秦随指定给好骡子来个加官进爵大礼包。
毕竟升了官要干的事就更多了,更何况得到奖赏后必然要对秦随感激涕零,干活的积极性也会提高,说不定一个人就能当两个人用呢。
那他就能抽出时间来带着沈惟舟天下各处都走走了。
并不想整日待在宫里批奏折的昏君如是想着。
沈惟舟倒是没想太多,他见秦随已经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视线落在了神色犹豫不决的江慕蓝和一脸厌烦的江慕青身上。
“江姑娘。”沈惟舟语气温和地开口,但眼底是一片淡漠之色,“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你们写一份与江慕白断绝关系,从此不再管他死活,不再供养他吃用,任他自生自灭的契书,那江慕白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两位姑娘想必识字。”看到二人下意识地点点头,沈惟舟轻轻笑了,“那为什么不自己去试试科举呢?”
“女子如何能……”江慕蓝开口反驳。
“能。”
沈惟舟坐在藤椅上,身子和小半下巴被秦随的黑色棉氅遮住,殷红温软的唇瓣微翘,漂亮的眉眼透着温润,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
“廖将军手中有陛下亲笔的推荐信,持此信者不论身份地位皆可参加科举,凭自己本事取得名次,只要进京,那封信就能保你二人有一次面见陛下的机会。”
莫名其妙手里多了封劳什子推荐信的廖闫明:???
廖闫明:“对,没错,老夫是有这么一封信,这可是陛下亲笔,天下仅此一封!”
[可不是就仅此一封,秦随还没开始写呢。]
[话别说得太满,万一不止一封呢,感觉秦随和舟舟还要在江南待一段时间。]
[秦随,扯自己的大旗,薛定谔的皇帝曾言第一人。]
[我要是考试的时候也能现场编一句名人名言事后让名人给我坐实就好了。]
[沈惟舟还真是不客气。]
[亲都亲了,你跟你老婆客气一个?你到时候更不客气。]
[啊对对对,仗势欺人而已,江慕白也没干什么吧。]
[不与傻逼争长短,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去你大爷的¥#@%……%#]
沈惟舟不喜欢替别人做决定,所以他认真地看向江慕青,最后问了一次。
“我拿这封信换取你二人写下的断绝关系的契书,契书既成,你二人与江慕白再无瓜葛,到时候是照顾他接济他还是当他是个陌路人我都不会再管,我只是想让你们至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如果没有断绝关系的一份契书,那江慕白不管是在律例还是在道德上都要与江家两位姐姐牢牢捆绑在一起,江慕白犯的错她们要担,江慕白欠的债她们要还。
沈惟舟觉得江慕白那个蠢货不值得两位姐姐牺牲自己去成全。
“所以,换吗?”
江慕白闻言也顾不上两位姐姐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让他不被抛弃的关键源头还是得看沈惟舟。
他怨毒地看向那个被旁边高大男人护得极好的青年,面色狰狞丑陋。
“沈惟舟,你做人如此恶毒拆散别人家庭,得人相救却恩将仇报,观星楼以卑劣手段抢我机缘,你活该病恹恹的,你就该一辈子恶病缠身,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你瞧你那模样,旁边那位大人还把你当个宝,早知如此,我就该在你还昏着时把你卖到花柳巷春雨楼,你这模样身段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千人枕万人骑,我倒要看看那位大人还能不能如此待你,会不会嫌你脏!”
韩子方看到江慕白把他的话如数复述出来,隐晦地笑了笑,又眼神阴狠地把目光投向沈惟舟。
江慕蓝已经要气晕过去,江慕青咬着牙恨不得手刃这个败类,直接跑到沈惟舟面前说了声“换”,当场就撕下身上衣衫的一块碎布,咬破手指开始写契书。
秦随在江慕白开口的第一时间就捂住了沈惟舟的耳朵,所以此时的沈惟舟面色平淡,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唇边甚至还有一抹温软的笑意。
“还有吗?”
【……就这些。】
系统在意识空间气急败坏,恨不得冲出来把面前这个傻逼剁成肉泥去喂野狗。
“好,我知道了,你别生气。”
“没必要的。”
沈惟舟双眸微阖,长睫欲落不落,黑色的柔软碎发散落在瓷白的颊边,浑身的倦怠仿佛都要溢出来。
他重伤未愈,今夜又与谭文公一番打斗交谈,来回奔波,还遇上江慕白带着人来找麻烦……他实在是很困。
更何况,就这种污言秽语,他以往听得多了,不在乎这几句。
秦随见他如此,忽然就放下了手,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打横抱起,径自往屋里走去。
江慕蓝忙不迭地跟上,给他们二人引路。
沈惟舟愣了一会儿,抬手要制止秦随的动作:“你干什么……”
秦随没管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稳了些。
夜里的冷风顺着吹起了二人的衣角,还有他们的发梢,沈惟舟被秦随护得好好的,一点风都没到他面前,只是有几缕长发顺着交织在一起,在风里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沈惟舟听着秦随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终于是不再问,慢吞吞地阖上了双眸。
他知道,秦随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动作很轻地把沈惟舟放到床上,秦随看着周围的环境并不满意,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他们挑挑拣拣的时候。
他给沈惟舟掩好被角:“困了就睡。”
“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
哄着沈惟舟睡下,秦随跟江慕蓝走出屋子,唇边的笑意慢慢消失。
江慕青的契书已经写好了,江慕白还在不死心地闹,好几次都差点扑到江慕青身上去,全靠廖闫明带来的人眼疾手快地拦下。
秦随坐在了之前沈惟舟所在的位置,男人身量修长,气质冷峻,他半支起手,眼神漠然地看着面前这出闹剧。
“廖闫明,”半晌,他突然问了一句,语气有些散漫,似是不经意,“你的人把这院子都围好了?”
廖闫明心里有些发毛,神色一正,恭声应是。
秦随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就在廖闫明以为没了下文的时候,秦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捡起两颗小石子,动作随意地扔了出去。
原本还在痛斥江慕白的两姐妹只觉后颈一麻,话音戛然而止,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带下去。”
随着江家两位姐妹被廖闫明的人带了下去,江慕白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慌乱地看向秦随:“你干什么!你要对她们干什么!”
秦随没有管蠢货在说些什么,他狭长凤眸微眯,喃喃自语道:“江家?”
“……”
帝王斟酌了一下这两个字,竟是低低笑了出来:“都一样。”
不管是江家王家,还是李家赵家,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都一样。
庞统领的身子有些发抖,钱少爷的眼皮也不住地跳,就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架势,怎么那么像……要灭口。
廖闫明微微拔出了半寸腰刀,神色冷肃。
他身后的人见状也纷纷把手放在了随身兵器上,只待一声令下。
秦随坐在藤椅上,墨袍玉带,风流恣意,贵气浑然天成。他的姿势并不端正,但他抬眼看过来时,无端就能让所有人都心跳漏掉一拍。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簪子,语气似是与旧友调笑:“为朕而死,死得其所。”
不管是江家还是哪一家,不管是为了他生还是为了他死,都是理所应当。
他愿意封赏那是他愿意,但若是觉得凭借为帝王送命便可无后顾之忧的话,那还真是小瞧他了。
“朕记得……众人都喜欢说朕是个暴君。”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除了廖闫明,众人纷纷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庞统领已经腿软到站不起来了。
钱继昌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语气颤抖地问韩子方:“他他他……他他刚刚自称什么?”
韩子方面无血色:“完了。我完了。”
江慕白反应了半天,良久回过神来,语气有些激动和不可置信:“你是……陛下?”
“这怎么可能?”
他每天做梦都是入京面见陛下,可为什么陛下会出现在这个小破地方,为什么会跟沈惟舟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二人相见不是在朝堂之上,而是在这穷乡僻壤之间。
廖闫明深深叹了口气。
完了啊,都完了啊。
怎么敢让秦随亲自处理这种小事的。
果不其然,还没等众人从秦随是陛下他们见到陛下了不止见到了还冒犯了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们就听到秦随漫不经心地接上了剩下的话。
“那就……都杀了吧。”
都杀了,一个不留。
这就是秦随让人把江家两位姐妹带下去,还亲自去哄沈惟舟睡下的原因。
不需要什么契书,人死了,自然也不会有接下来的麻烦事。
不会有人暴露他的身份,不会有人再找江家姐妹的麻烦,沈惟舟不必再因此而挂心,也不会有人再能当着他的面就敢对他的人指指点点。
从不心慈手软,是帝王最基本的心术。
廖闫明毫不犹豫:“谨遵圣令。”
厮杀声顿时充斥在这片狭小的天地,秦随端坐其间,眼底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冷漠。
有人反抗,但廖闫明带来的人岂止是院中之人的两倍,更何况他们大部分人本就被沈惟舟所伤,根本没什么行动能力,浓烈的血腥气顺着风吹到屋里,沈惟舟睁开了双眸,眼底一片清明。
外面的喧闹还在继续。
庞统领一开始先是表忠心,然后看秦随丝毫不为所动,眼里顿时冒出凶光,提着刀就朝秦随砍过去。
秦随没动:“不装了啊。”
这种程度根本用不着秦随动手,廖闫明拔刀相迎,片刻之后便将庞统领钉死在地上,庞统领瞪大了双眼,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暴君……亡国……晋……”
庞统领及其麾下的人都解决了,院中只剩下满地的尸体,还有躲在角落里的三个人。
见秦随没什么感情地朝这边看过来,韩子方率先连滚带爬地出来,声泪俱下地开始陈述自己的无辜和守口如瓶。
“陛下,陛下,都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陛下和公子,小人有罪,小人愿意用小人毕生家财换取小人一条性命。陛下此次南巡是否是要隐瞒身份微服私访?小人对天发誓绝对会将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不可超生!”
“陛下如此风姿岂是旁人所说的暴君,陛下定然是看出了这贼子有反骨逆心,这才未雨绸缪,陛下英明,是我大秦之幸事!”
“陛下……”
秦随唇角微弯,好似心情颇好地点点头:“你所言极是。”
韩子方大喜过望,急忙叩头谢恩:“谢陛下恩慈!”
“杀了吧。”
这是韩子方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就保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势被一刀斩去了头颅,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江慕白一身一脸,他顿时原地干呕起来。
钱继昌吞了吞口水,给秦随“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草民是苏州太守谭文公的侄子,谭文公是我姑丈,谭二夫人是我姑母……”
“与朕何干。”
“……”
就只剩下江慕白一个人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整个人抖若筛糠,边哭边干呕:“陛下……”
秦随很有耐心:“嗯。”
“陛下,我爹娘是冤枉的,我不是罪臣之后,我爹娘忠心耿耿……”
江慕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眼前都是血色,连嘴里都是韩子方的血味,他只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我爹娘有功……”江慕白喃喃道,“我不想死。”
“可以。”秦随很好说话地点点头,“朕承认。”
江慕白愣住,然后眼前一亮:“当真?”
秦随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君无戏言。”
就在江慕白觉得看在爹娘的份上自己要没事了的时候,秦随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割了他的舌头,打断他的手,弄瞎他的眼。”
“分给他一块田,这间屋子留给他,保他活下去。”
“朕要他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村子,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能让朕记住名字的人不多,江慕白,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惨叫声划破天际,冰冷寒凉的夜风吹拂着一时半会儿散不尽的血腥气,秦随站在院子里干净的地方,俊美的容颜面无表情,在旁人看上去却犹见鬼煞。
沈惟舟站在窗前,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面色苍白,带着病容,眉眼淡淡,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秦随,抬手轻轻地把窗户的缝隙合上。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时,秦随似有所觉地朝沈惟舟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看到了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
两个人隔着窗,一人在窗前,一人在院中,在他们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四目相对,眼底皆是一片淡漠之色。
【宝?】
不知道过了多久,系统轻声提醒沈惟舟。
【秦随要进来了。】
沈惟舟应了一声,回床上躺下,阖上了双眸,遮住了眼中的复杂。
天色渐明。
作者有话要说:
沈惟舟:?真是暴君
秦随:QAQ
——
我一直以为我发了第39章,但是今天发现根本没发出去……我也没搞懂为什么,对不起大家_(:з」∠)_
第40章
秦随进来的时候动作很轻, 他怕吵醒沈惟舟。
慢慢把门关上后,他坐在床边, 看着床上之人安静的睡颜, 伸手想给他掖掖被角。
然后不期然地触到了一片冰凉。
衣服是凉的,被子是凉的,人也是凉的。
秦随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惟舟似是已经睡熟的模样, 半晌, 还是把被子给他盖好了。
门被打开然后又被关上,沈惟舟睁开双眸,面前空无一人,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冷香, 是秦随身上的味道。
这一夜, 秦随再也没进来。
……
次日。
秦随现写的信被廖闫明带给了江家姐妹, 两个人被告知暂且跟着廖闫明,廖闫明会派人给她们二人安排住处和夫子, 以备来年春闱。
小院里的血迹被清理的七七八八, 但还是有些许残余, 更别说那经久不散的血腥气,江慕青似有所觉,趁着秦随不在, 私下鼓起勇气去问了廖闫明,江慕白在哪。
廖闫明豪爽地笑了笑,让她放心:“他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这间屋子就留给他, 我再留些人照看他, 放心, 不会有什么事的。”
听到廖闫明这样说, 江慕青稍稍放了心,最终还是决定就在附近的县城住下,租个铺子,她和大姐白日里谋生计,晚上就读书备考,给自己赌一把前程。
虽说公子愿意帮助她们,但她们也不能一辈子都让公子接济着。
人啊,还是贵在自立。
沈惟舟听到廖闫明的回话后没说什么,只是把赌诗赢来的绝大部分钱都留给了江家两位姐妹,又去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二人他要拿走那古籍,以及要拿走古籍的原因。
“这古籍中可能藏着滔天隐秘,留给你们并非好事,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沈惟舟认真道,“待事情解决,我会回此地将它还给二位姑娘,只是现在情势危急,可否暂且将这古籍借沈某一用。”
二人自是答应了,还告诉沈惟舟其实不还也没关系。
“都是死物,人都不在了,再多的东西也只是个念想而已。”江慕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更何况此古籍是家父之物,我们二人与家母更为亲近,想为父母讨个公道也大部分是为了家母,小青其实不太在乎这本古籍。”
“她受了一辈子的委屈,不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连宗祠也入不得。”
沈惟舟微微颔首:“多谢。”
马上就要离开此地,廖闫明还有其他的任务,并不能与他们一起,只是写了一封亲笔信为秦随证明身份,然后附上了自己的令牌,郑重地拜别秦随与沈惟舟。
“陛下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沈惟舟有些讶异地问秦随,“那陛下是怎么让廖闫明承认身份的?”
秦随轻轻瞥了他一眼:“他进过京。”
“赴望京述职的时候,他与几个武将在酒楼喝多了闹事,裸/着上半身去四处问人到底是谁最健壮。”秦随凉凉道,“不巧,闹到了朕的眼前。”
“然后呢?”沈惟舟忍下笑意。
“然后就被朕丢在望京城门守了三天三夜。”秦随补充道,“没穿衣服。”
“既然不喜着衣,那就干脆别穿了,那么健壮,自是该去给朕守城门。”
【这真是……夺笋呐。】
沈惟舟深以为然。
“证明身份之物自然是有的。令牌约是丢在了客栈,玉佩自朕醒后就没见过,大抵是落在江中了,剑在你手里,不过识得此剑之人也不多,算不上什么证明。”
秦随说得很轻巧,像是丝毫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俊美的脸上始终是一派从容之色。
【他没法证明身份,万一遇上什么事摆平不了该怎么办啊?】
系统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不是我乌鸦嘴,我总感觉你们这一路不会很太平,你和他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
【总之没遇上还好,遇上了就会发生点什么倒霉事。】
【你俩是不是命中相克八字不合,宝听我的,要不咱找人算一卦。你这么好肯定是秦随这个狗皇帝克你,实在不行咱把他扔了直接跑路吧!】
沈惟舟哑然失笑。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哪有那么多倒霉事。”
两个人此时正朝着扬州的方向而去。
在这之前,沈惟舟已经把那日遇见谭文公的事和从谭文公那里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了秦随,自然也包括白承喧和齐景轩失踪之事,他还问了秦随要不要与谭文公见上一面。
秦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必。”
按秦随的说法,这天下没几个人配让他主动去见上一见,更何况谭文公那个不知底细的老头。
沈惟舟尚且只是对谭文公的话抱有三分怀疑,但秦随却是对谭文公的言语半分信任都无,直截了当地摆明了他的态度。
“如果当真如他所言,江南官场多半沦陷,他身为苏州太守,如何能独善其身?”
“他说先帝留下之人不可信,他也是先帝在时就在任的官员,他也不曾亲自经过朕的手,他如何断言他是忠心与清白的?”
“云子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能跟云家世子坐谈之人,必定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你不曾接触这些,心性单纯,离他远点。”
心性单纯。
弹幕和系统已经要笑得抽过去了,它们都是以沈惟舟的第一视角来看待事物,自然知道沈惟舟就算是缺少世俗经验,也实在是算不得一句心性单纯。
沈惟舟难得有些沉默,他额角跳了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虽然对谭文公的话并不信任,但秦随也明白,既然谭文公敢说,那他们此去扬州能找到燕无双和燕应霖的可能性真是小之又小,有极大的可能性燕国长公主一行人已经被尽数杀害,只等传出消息,给秦国致命一击。
但他们还是要去。
“那确实是白承喧的笔迹,朕与他有单独的密语。”秦随冷漠道,“除非他死,不然他现在一定在扬州等着朕,这是他的职责。”
沈惟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自从昨晚之后,两个人之间仿佛多了一层隔阂,秦随待沈惟舟不似先前那般,沈惟舟也不是个主动的性子,两个人就这么冷了下来,气氛微妙,都不太喜欢说话。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临近的一个城池。
“已经走了一天了,这好像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城池,进去看看吗?”
秦随打马走在沈惟舟后面:“走吧。”
沈惟舟现在是一袭红衣骑在马上。
美人一身红袍如血,长发是纯粹的黑,高高束起在身后,掩住修长干净的脖颈,骑马走动间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上面清晰可见青黛色的脉络,眉眼艷丽带着病容,姿容绝艳,让人看着就喉咙发紧。
秦随好像格外偏爱沈惟舟穿红衣。
早上让人送来的除了红色就再无其他颜色的衣衫,沈惟舟没办法,只能换上里面最朴素也是最纯粹的一件红衣。
沈惟舟对衣服倒是没什么挑剔的。
只是他以往在天算的时候,因为盛空阳喜欢风雅,所以盛明儒就命人把天算原本的统一深色长袍换成了浅色衣衫,久而久之,整个天算都喜穿白衣,而风九御和盛空阳则是一紫一青,让人永远就能一眼看到。
而沈惟舟在天算内自然也是和普通弟子一样,一袭白袍,像是勾勒细致,浅淡晕染的山水墨画,让人见之沉溺其中,却不甚显眼。
【主角光环啊!】
系统悄悄吐槽道。
【主角当然要与众不同,不然怎么当主角。】
【但是狗皇帝在这方面眼光还是不错的啦,大美人就该穿红色,真好看嘿嘿嘿。】
系统说得没错,红色确实很适合沈惟舟。
他从天算带的衣服大多都是白色,出来因为德顺总管催得紧,一件都没有带,这下能换洗的衣物就只有秦随给他准备的。
沈惟舟穿着红衣在人群中显眼的要命,几乎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这个乌发雪肤的美人,然后就是美人身侧看上去俊美而不好惹的黑衣男子。
两个人一人一匹骏马,一黑一红,向着面前的城池而去。
在远处还看不太真切,到了快进城的时候两人都感到了不太对劲。
在他们的前面,城门口之处,一队官兵押送着长长的车马,上面装着无数个木质箱子。
前面的箱子已经进了城,后面的箱子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城里送。
这本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箱子突然猛烈地响动起来,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疯狂敲击着箱壁,想要从箱内破箱而出。
城门口的人纷纷好奇地看过去,然后遭到了官兵的训斥。
“都愣着干什么,不进城了!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狗眼!”
那箱子一直在动着,有个官兵似是不耐,拿一根胳膊粗的木棍重重敲了敲箱子。
那箱子停滞片刻,然后动得更剧烈了起来,像是里面的东西随时要破箱而出。
沈惟舟和秦随的眼神俱是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老婆好像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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