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官兵的训斥很有效, 尽管众人对箱子里是什么还是好奇,但大家都不再敢看, 而是恢复了秩序, 继续排成两队进城。

    那发出动静的箱子已经被人搬到了最前面,随着为首之人与看守城门的官兵耳语几句,很快就进了城, 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沈惟舟牵着马绳, 偏头看向秦随:“陛下觉得那里面是什么?”

    [之前不是有进贡西域波斯猫、狮子之类的先例吗?里面应该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吧?]

    [大胆点,我觉得里面是人。]

    [我觉得也是人,刚刚那动静像是有人在箱子里面拍箱子。]

    [哇靠不会是人口买卖吧?]

    [想什么呢, 哪有这么光明正大的贩卖人口, 而且你看清楚, 那是官府的人。]

    秦随闻言并没有回答沈惟舟,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箱子消失在城门口,然后视线落到了还没有进城的那一堆箱子上。

    “看看不就知道了。”

    ……

    城门口在经过刚刚的意外之后安静了一会儿, 就在今日负责看守城门之人觉得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时候, 不远处突然有马儿激烈的嘶鸣声传来, 然后就是一声好听但凝重的“闪开”。

    排队入城的百姓商人闻声望去,顿时手忙脚乱,纷纷朝后退。

    “惊马了, 惊马了啊!”

    “都快让开,你挤我干什么!”

    “明明是你挤我,哎你踩掉我鞋子了!”

    “快快快过来了过来了, 后退, 后退!”

    来人正是沈惟舟和秦随。

    直接去掀开箱子看显然是不可能。

    秦随不能亮明真实身份, 沈惟舟更是直接没什么身份。

    他们现在的马甲是扬州孟家的远房亲戚, 父母双亡, 要去扬州投奔表舅母,顶着这个身份去试探,怕是还没碰到箱子就被护送箱子的那群官兵给丢出去了。

    没有机会那就只能创造机会,而创造机会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引起混乱。

    城门处百姓众多,只要乱起来这些官兵难免会有所顾忌,也会不自觉放松心神,被转移注意力,那这个时候他们再打开箱子,只要断言是不小心,那也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两个人的执行力都很强,说干就干,沈惟舟长睫微垂,骑马走在秦随的前面。

    “我去吧。”

    秦随:?

    “什么意思?”

    秦随本来就不高的兴致愈发淡了下来,他策马与沈惟舟并肩而行,但并不看他,狭长凤眸里满是漠然之色。

    沈惟舟不喜欢秦随的态度。

    他见秦随不愿多言的模样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原本想要关心秦随伤势的话被他咽了下去,半晌,他轻轻“呵”了一声。

    “那一起吧。”

    然后就出现了现在这幅场面。

    一袭红衣的美人纵马在前,孱弱纤细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唇瓣紧紧抿着,指骨捏到发白,像是随时要从马背上掉下来。

    身量修长的黑衣男子紧随其后,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浑身都透着一股刀锋上磨砺而出的冷感,投手投足可见张扬贵气,不似凡人。

    秦随的骏马看上去是可控的,但沈惟舟的骏马此刻就像疯了一样,带着马背上的主人横冲直撞,伴着一众人的惊呼直直冲进了人堆里。

    城门口的人惊慌四散,好似惊弓之鸟,满眼都是那一黑一红。

    押送箱子的官兵早也停了动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沈惟舟惊险地避过马蹄下的普通百姓,又因为躲避百姓而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让他们顾不上箱子,一众人如鸟兽散,急急忙忙地躲开了沈惟舟冲过去的位置。

    沈惟舟就那么朝着一个红木箱子冲了过去,半个身子被甩在了空中。

    眼见着是躲不开了,美人像是放弃了似的,倏地放了手。

    骏马继续保持着脱缰一般的速度朝前方奔去,沈惟舟因为惯性猛地朝后仰,身体腾空,马上就要摔在地上。

    没有人再顾得上箱子,所有人皆是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红衣美人朝地下栽去。

    看美人如此孱弱的模样,若是就这么摔了,那张绝艳容色毁了不说,怕是性命也难保。

    就在有人已经感慨红颜薄命之时,一直跟在沈惟舟身侧的秦随忽地俯身探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环住了沈惟舟细瘦的腰身。

    姿态闲适地把人抱上马,沈惟舟被秦随整个人圈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男人把下巴放在自己的颈窝处,轻轻蹭了蹭。

    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美人被禁锢在男人怀里,微微仰头,纯粹的红黑交织缠绕,仿佛芸芸众生之间彼此眼里只有一人,生生营造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只有沈惟舟知道,刚刚秦随到底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没有下次。”

    语气冰冷,又似漫不经心。

    说的大概是沈惟舟自作主张直接用匕首扎了自己的马背一事。

    沈惟舟脸色还有些苍白,此时只是微微抿唇,不语。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箱子已经打开了,就是沈惟舟刚刚直愣愣冲着过去的那一个。

    骏马直接蛮横地把箱子推倒在地,秦随刚刚俯身抱沈惟舟上马的时候又暗中丢过去一道内力,没上锁只是用绳子固定在车上的箱子自然经不起这般折腾,直接散了架,盖子和箱子分了家。

    也就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人,也没有活物。

    箱子里的东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里面的紫玉佛挺着大肚子,披着袈裟,脸上挂着和善的悲悯笑容,那双栩栩如生的眼睛仿佛在看世间众生。

    只是此刻,这看上去极为名贵的紫玉佛像从额头横开几道裂纹,一直到脚底,竟是经不住折腾,已经四分五裂,碎的不能再碎。

    押送箱子的官兵俱是变了脸色。

    无需多言,一队官兵面色不善地朝着马背上的二人围了过来,为首之人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

    “可有凭证路引?”

    秦随把廖闫明给他们二人伪造的身份凭证和路引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后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背景,顿时有种自己看走了眼的羞恼,又把东西扔了回去,不耐烦地一挥手。

    “拿下,带走!”

    “是!”

    —

    因为想看看这群官兵到底隶属何方,所以秦随和沈惟舟倒是没有反抗,默契地跟着这队官兵入了城。

    ……然后就被关在了大牢里。

    可能是因为牢房众多,所以秦随与沈惟舟被分开关在了两处,互相看不到对方,只能隔墙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

    这牢房的环境实在算不得好。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沈惟舟已经看见三只油光水滑的大老鼠在牢房的角落洞口进进出出,剩下的就是沾满污渍的被褥,稻草,还有墙边已经馊掉的饭菜和干涸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沈惟舟安静地站在牢门前,目光时不时投向隔壁的墙。

    秦随还是没有动静。

    “……”

    昏暗的光线透过牢门倾泻在沈惟舟身上,他微微垂首,欺霜赛雪的肌骨在此刻显得那么单薄,卷而翘的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小块阴影,看上去惑人又冷淡。

    一墙之隔的地方。

    同样差劲的脏乱环境,秦随以帝王之尊屈居此处,颀长的身形显得此地都逼仄不少。

    男人身上的棉氅被他自己取下,墨发如瀑垂在身后,清绝隽永的眉眼带着冷峻之色,修长冷白的脖颈如玉,狭长凤眸微微眯起。

    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刀,从容贵气,锋芒暗隐。

    他漫不经心地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已经红了一大片的雪白里衣,再翻开里衣,发现包住伤口的布料也都早已经被鲜血渗透。

    伤口又裂开了。

    拿出一个小瓶子,简单地给自己上了药,秦随又重新把伤口包扎起来,整理好衣衫。

    抬步来到牢门前,秦随抚过门上那把大锁,低低嗤笑一声。

    观赏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拘人手段。

    困不住他。

    沈惟舟骑的那匹骏马已经当场被官兵斩杀,秦随骑的马则是连带着他的剑一起被人收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

    当务之急还是先从此地出去,打探一下此地的情报,然后再做决定。

    秦随是这么想的,也刚想这么对沈惟舟说。

    但是没来得及。

    就在秦随要开口的前一刻,牢门外不远处传来了动静,一个穿着端丽的婢女在官兵的带领下到了此处,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秦随。

    秦随的牢房在沈惟舟的前面,若是有人进来要看到的话,就是先看到秦随。

    这个婢女就是如此。

    她顿时就直接被秦随吸引住了目光,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倾慕,半点再往沈惟舟那里看一眼的意思也无。

    “这就是你们今日抓到打碎我家小姐紫玉佛的人?”

    “回春雨姑娘的话,正是此人。”

    春雨急急忙忙地催促:“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走,小姐要见他。”

    那牢头有些犹豫:“可是这……”

    这不合规矩啊。

    春雨见状狠狠地白了牢头一眼,不太情愿地又掏出一个小布袋,塞进了牢头的手里。

    “耽误了小姐的事,我看有谁能保你,还不快带走!”

    “是是是,带走带走。”

    掂量了一下手中布袋的分量,牢头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地找人把秦随押了出来,跟着春雨离开。

    秦随手指微动,思量片刻,还是没有反抗。

    任由这婢女命人带走了他。

    他还是对箱子里的东西有怀疑。

    说不定这婢女口中的“小姐”是个突破口。

    沈惟舟安静地站在牢里,把事情从头听到尾,一语不发,神色淡淡。

    他看着秦随临走前朝他看过来的一眼,两人短暂地视线交汇片刻,然后分开。

    秦随大抵以为沈惟舟明白他的想法。

    沈惟舟轻轻笑了笑。

    眼底是一片凉薄。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6

    舟舟:我没生气

    第42章

    牢里闹腾了一会儿就很快安静下来, 秦随从头到尾都很配合,一行人没费什么功夫就离开了此处。

    只留下了沈惟舟和看守大牢的另一个牢头。

    那牢头原本在眼红另一人收下的钱财, 想想刚刚春雨手里的钱袋子, 他内心悔恨得有如万蚁噬心,第无数次地想如果刚刚是自己说句话该多好,那钱是不是也就到了他的手里。

    那么厚实一个钱袋子, 里面该抵得上他多少月钱啊!

    一边这么懊悔嫉妒着, 一边这个牢头就不经意看见了沈惟舟。

    他的呼吸霎时一窒。

    青年一袭红衣,柔软的长发落在单薄的肩头,瓷白的肌肤像是会发光, 眉眼绝艳, 气质温润。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脸色太过苍白, 似是带着病容, 使整个人的气场愈发内敛,让人第一眼望过去不是惊艳, 而是不自觉的心疼。

    这个牢头也是如此。

    但他很快就从沈惟舟不该待在这腌臜地方的想法中抽离了出来。

    能进这大牢还没有及时被人捞出去的, 八成就是没什么背景之人, 沈惟舟虽然看上去不像寻常百姓,但也不像什么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

    因为他身上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轻视。

    在这牢里待久了,见识过不知道多少落魄之人, 多少达官显贵,有罪的无罪的,有钱的没钱的, 有背景的没背景的, 牢头很少看走眼。

    那些有背景的进了牢落了难, 那都是斜着眼看人, 从不给人好脸色, 都想着自己能马上出去,有恃无恐着呢。

    就算是碰上那么一两个态度好点的,那也是表面上,实际上还是瞧不起人,只是在人前把高傲掩饰起来了,背后依旧是目下无尘,依旧是那天边供人仰望追逐的云彩。

    但沈惟舟不是。

    他身上那种谦逊和温润仿佛就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不舒服的地方。

    就在牢头还在暗暗揣度沈惟舟到底是何身份的时候,沈惟舟仿佛终于发现了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看过来,唇瓣轻轻在苍白的脸上扯起一个温柔的笑:“劳驾。”

    “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如此美人对着自己轻声细语,饶是牢头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他想了半天,勉勉强强想起来沈惟舟好像是跟秦随一起进来的,但具体犯了什么事他也不清楚,至于什么时候能出去就更别提了。

    进了大牢哪有那么好出去的,秦随能出去那是因为童家小姐看上他了,人家小姐可没说也看上沈惟舟了。

    自以为很懂的牢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还没定呢。”

    “还没定啊……”

    沈惟舟若有所思,视线扫过牢头指缝中残留的胭脂水粉,还有他腰间露出的一块色泽鲜艳的布料,再看看他眼底因为亏空而产生的青黑之色,微微犹豫之后,语气陡然带上了哭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怯懦起来。

    “我出身卑微,是少爷买来的随从,我家少爷本就不喜欢我,这次我犯下了祸事,少爷怕是想杀了我的心都有。刚刚我在这听得真切,是有贵人来寻他,他这么跟贵人一走,应该不会再回来寻我了。”

    “……”

    “您就帮帮我吧,这地方我是一时也待不下去了,我孤苦伶仃,死了也没人来寻,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只要能让我出去,替我找个地方安顿下,剩下的事都听您的。”

    “……”

    说着,沈惟舟掏出几块碎银和一个小布袋,像是有些不舍,但还是都隔着牢门将其尽数塞给了牢头。

    “我只剩这些了,您一定有办法的,帮帮我吧。”

    牢头显然没想到沈惟舟这样上道,原本坚定的心思在此刻微妙起来,他咧着嘴掂量了一下小布袋。

    不多,但也不少。

    想到沈惟舟这边根本就没派几个人过来看押,将他们送进来的人也没有特意叮嘱,想来犯的事应该不大,更何况沈惟舟只是个随从,要找麻烦也是先找被童家小姐带走那男人。

    他以前也干过这种偷摸放人的事,根本没人管,这么多年来他可是凭着这个从中狠捞了一大笔,而且也不是他一个人在做这事,不怕有人举报他。

    百般思量了一下,牢头觉得这事可以试一试。

    主要还是……

    看着沈惟舟那副怯懦好拿捏的病弱美人模样,牢头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把沈惟舟打量了一番,然后冲他扬起一个佯装和善的笑容。

    “我还真知道一个好去处,不过你得听我的,到时候……”

    沈惟舟微微一笑:“但凭吩咐。”

    —

    不出沈惟舟所料,牢头说的所谓好去处就是这城里最大的一家青楼。

    这家青楼背景应当不小。

    楼分五层,占地广阔,坐落于城池的中心地带,从外表看上去就是风雅别致的酒楼模样,与周围的建筑并无差别,只有走进去才能发现内里其实是别有洞天。

    从正门进去,一打眼就是珠帘翠幕,各色美人披着绫罗绸缎与客人们调笑,酒水成了催.情的工具,有些放得开的竟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吻得难舍难分,活色生香,极尽奢靡。

    正中央是明晃晃的酒肉池林。

    重金打造的台子上到处都是金银珠宝,却没有人敢上去捡,美人身披红绸,媚眼如丝,声音高高低低地吟哦着缠绵的曲调,偶尔动作间红绸滑落,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也只是一声娇笑后用玉指勾起,恍若不觉台下看客冒着绿光的眼神。

    明明还是白天,这红袖阁却已经是人满为患,阁内色调暧昧暗沉,醉生梦死,温柔乡里,一派靡靡之色。

    【他把你给卖了???】

    眼见着牢头把沈惟舟从牢里带出来,给他叫了一辆马车径直把他带到了红袖阁后门,又从老鸨手中拿到一大笔银票后就留下沈惟舟离开的系统目瞪口呆。

    它不可置信。

    【他都收了你的钱,还又拿老鸨的钱,把你给卖了?】

    【这是人???】

    沈惟舟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打手,以及面前越看他越惊艳满意的老鸨,脸上的怯懦之色淡了下来。

    “正常人不会。”

    但赌鬼可就不一定了。

    那牢头看守牢门多年,想必收受了不少贿赂,按理说应该不缺钱财花用,但身上的衣衫全是旧的,连脚上的鞋也都磨损厉害,看上去是穿了许久都舍不得换。

    他指缝中有妙龄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眼底的青黑之色一看便知是内里亏空不足,想必是经常出入青楼的常客。

    嫖赌不分家。

    他腰间露出的崭新布料是各地赌坊用来标记催债的一个信号,身上有这种布料,就说明是欠了赌场一大笔赌债,而且已经过了约定的归还日期,就要还不上了。

    那布料是委婉的提醒,也是最后的催命符,是用来告诉欠债的人,再不还钱,就得用身家性命去抵债了。

    这种赌鬼,缺钱,缺的要命。

    所以沈惟舟适当示弱,话里话外都告诉牢头自己身份低微,不会有人找寻,他消失了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以此引诱牢头生出把他卖了的想法。

    是,沈惟舟是故意的。

    甚至卖到哪儿他都给牢头想好了,不是赌坊就是青楼,青楼的可能性更大些,就二选一,没有别的路可走。

    【为什么啊?】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蹦蹦跳跳,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打不开牢门的锁吗?宝,你听我说,我的资料库里有开锁大全,就是小说里拿根针就能开锁的那种,只要你要我没什么找不出来的,三分钟速成,包你无痛开锁,神不知鬼不觉。】

    沈惟舟勾唇笑笑:“能开。”

    “不想开。”

    “秦随都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我为什么要自己开锁出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从紫玉佛的主人下手,以此试探那箱子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这城里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惟舟一边在心里和系统说着话,一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避开老鸨伸过来的手,缓缓迈步,自己朝着红袖阁踏了进去。

    老鸨顿时喜笑颜开,觉得新来的美人听话的要命。

    “打探消息,我虽不擅长,但也知道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无非就三处。”

    “茶楼酒楼青楼,赌坊,官府与高门世家。”

    “秦随想要消息。”沈惟舟踏进后院,被引着进了一个房间,并告诉他这以后就是他的房间,“可以,我给他消息。”

    “此次帮完他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瓜葛。”

    【……你不去江南啦?为啥啊?】

    老鸨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之后退了出去,大概意思就是沈惟舟已经被卖了,进了红袖阁生是红袖阁的人死是红袖阁的鬼,不要想着逃跑就会有好日子过,凭他这张脸一定能当个头牌……诸如此类的话。

    最后还说了一句今晚就有贵客要来,要沈惟舟提前准备准备,看能不能讨贵客欢心。

    沈惟舟没理会,神情冷淡地别过了眼去。

    老鸨见状更是放心,便也不再多言,径自离开,只是门口处多了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摆明了不让沈惟舟出屋子。

    “他既不想与我多言,我又何必赖着,自讨没趣。”沈惟舟唇角微弯,“之前倒是好好的,之后就不说话了,摆脸给我看吗。”

    “不过也是,若不是因我,他也不必暴露自己的身份去找廖闫明,更不用费劲地灭口,还日日担心留下什么祸患让幕后之人找上门来。”

    “以前那般待我,这些日子连我靠近他一点都要被他躲开,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沈惟舟微微偏头,看着铜镜中自己眉宇间的冷冽之色,低声轻笑。

    “把我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有点心动,但是不多,现在无了

    第43章

    秦随被春雨一路带到了童家, 见到了这婢女口中紫玉佛的主人。

    是个娇娇弱弱的富家小姐,像是有病在身, 说句话就要咳嗽好几声, 细声细气的,让人不自觉地担心会不会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晕过去。

    她长得很是秀气,是很多人喜欢的那种温婉美人, 眉宇间似是蕴含着盈盈秋水, 让人见之不自觉地就软下了声调和性子,想慢慢地和她说话,生怕大点声就吓到她。

    不过这些对秦随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他身为秦国帝君, 从小到大见过的各色美人不知几何, 环肥燕瘦, 清丽妩媚, 张扬内敛……各色美人都被通过各种途径送到他眼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只有普通人想不到的美人, 没有秦随见不到的美人。

    所以秦随在童月笙面前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只是漫不经心地站在那儿,偶尔微微抿抿唇,像是在发呆。

    他在想沈惟舟现在是不是在等他回去。

    童月笙也良久无言, 只是檀口轻启,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身量修长的俊美男子。

    她本来是有些恼怒的,那紫玉佛是她父亲花了大价钱从别处购得的奇珍异宝, 本来是想在拍卖会上搏个亮眼, 却没想到在没进城门的时候就被人给摔了, 真是岂有此理。

    哥哥尚未归家, 童月笙一腔委屈无处与人说, 左思右想都气不过,又听说摔碎紫玉佛的莽撞贼人已经被押送进大牢,童月笙顿时就瞒着人让春雨去把那贼子赎了出来。

    秦国律例,一些罪不至死的过失,比如杀了邻居家的鸡,偷了隔壁王家的两件衣裳,赵家和李家因为发生口角打了一架……这些如果报了官进了大牢,都是可以用钱赎的。

    童月笙虽然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有身边之人的耳濡目染,对流程知晓的通透,把秦随赎出来自然是轻轻松松。

    在秦随来到童家之前,她打了满腹的草稿,设想了无数个自己痛斥这人,然后让他赔偿损失的情景,甚至她都想好了,要是对方赔不起,就把他打一顿赶出城去。

    但等秦随真的站到她面前,童月笙脑子一片空白,哪里还想着追责,第一反应竟然是怎么能让这位公子站着。

    “春雨,快请公子入座。”童月笙声音细细的,“冬竺,奉茶,把爹爹珍藏的君山银针拿出来。”

    两人连忙应是,春雨引秦随入座,冬竺小跑着去准备茶水。

    秦随闻言不紧不慢地抬眼,语气冷冷淡淡:“不必了。”

    “有话直说。”

    让沈惟舟自己一个人待在牢里他不放心,紫玉佛的事还是快些解决,然后就回去寻他。

    童月笙闻言“啊”了一声。

    她很聪明,秦随的冷漠和排斥几乎是写在了脸上,她清楚地认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好像没有兴趣。

    可是不应该啊。

    童家世代经商,在江南一带也算富家大户,她的哥哥童初尧更是当朝进士,虽然现在还没有实权,但有官职那也是早晚的事,她自己身体弱了些,但性格温婉,相貌出色,打小她见过的男子就算是不爱慕她,也会对她温和三分。

    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受这般冷遇。

    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童月笙的眼眶突然有点红。

    “不好意思,给公子添麻烦了。”她起来朝秦随行了个礼,“是春雨多嘴说了什么吗?月笙请公子前来只是想问问当时的情况,并没有追究公子之意,打碎紫玉佛应是个意外,公子……”

    秦随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声音不大,却成功让童月笙疑惑地止了言语。

    “那紫玉佛是何用处?”

    秦随懒懒散散地问道,神色并没有多认真,像是根本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只是借此话题与童月笙做攀谈。

    童月笙显然就是这么以为的。

    她没有很欣喜,只是恬静地笑了笑,很是知书达理的模样:“公子是刚入禹城,可能不了解这些。那紫玉佛是家父寻来参加三日之后的拍卖会所用,我童家身为皇商备选,理应在拍卖会上多下些功夫。”

    “知府大人已经说过了,拍卖会上各家能拿出来的宝物也是代表着各家实力,拍卖会是皇商选拔的一个重要标准,各家自然都非常重视,童家亦如是。”

    “皇商?”秦随想问什么,但不知为何又没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既然如此,入城那些红木箱子都是为拍卖会所准备的了?”

    童月笙咬了下唇,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

    “今日入城的有两队,都是知府大人亲自调动的人马。一队负责的是各家所献上的拍卖会之物,一队负责的是献给陛下的觐见之礼。皇商三年一换,等到今年的皇商选出之后,便由皇商带着献给陛下的宝物去往望京,好让陛下欢心。”

    “……”

    秦随漫不经心叩着桌子的修长手指一顿,狭长凤眸微眯,重复了一下童月笙的话:“献给陛下?让陛下欢心?”

    童月笙抿着嘴笑了一下,鼻头有点红,露出两颗小虎牙,看上去惹人怜惜极了:“是呀,三年给陛下送一次,希望陛下少些生气,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能多减免一些贸易的赋税就最好啦。”

    说着说着,童月笙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不好意思地看向了秦随:“公子,月笙刚刚说错话了,能不能让公子为月笙保密啊?”

    保密?

    秦随低低冷嗤一声,不置可否,也不知道听没听童月笙在说些什么,半响,突然反问了一句:“此地知府是谁?”

    童月笙唇边的笑意微微有些僵硬。

    “是金坤盟,金大人。”

    “公子可是认识金大人?”

    童月笙的眼睛盯着秦随,目光细细描摹着面前男子冷峻深邃的眉眼,一双杏眸有些亮。

    秦随的穿着并不算极好,只是一件料子尚且算过得去的黑袍,但他身上那种气度十分出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并非常人。

    不像是富商之子,倒像是出身名门的世家之后,甚至比一些童月笙见过的世家公子还要出众,让人一眼就能沦陷了去。

    秦随轻轻看了她一眼:“不认识。”

    童月笙闻言半分失望之色也无,脸上的神色单纯:“那月笙可为公子引荐一二。”

    “不必了。”

    跟知府和望京扯上关系,清楚地明白自己不会再从面前这个闺阁小姐这里得到箱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还记挂着沈惟舟的秦随干脆利落地起身。

    “就到这吧。”

    眼见着秦随要走,童月笙咬着唇瓣,急急忙忙地追过去,声音有些可怜:“公子这便要离开吗,茶还未喝上呢,不若在这稍作休息……”

    话音还未落,童月笙一声惊呼,整个人因为走得太急被绊倒,径直往秦随扑过去。

    秦随离她并不远,一伸手就能把她拉住或者是接进怀里,总之无论是哪种方式,救下她都足够轻松。

    童月笙一双杏眼因为惊慌泛起了泪,像是无辜的小鹿,楚楚可怜,娇小清丽的面容直直对上秦随似笑非笑的狭长凤眸。

    然后她的心里蓦然一凉。

    果然,面前身量修长挺拔的俊美男子微微侧身,连衣角都没让她抓住,任由她直直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响,童月笙摔了个结结实实,手掌擦破了皮,白皙的肌肤顿时露出一片深粉。

    她喊了声疼,然后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紧咬唇瓣,泫然欲泣地去看秦随,眼眶越来越红,突然就掉下了泪。

    “公子为什么不接住月笙啊?”

    “是月笙哪里做的不好,惹公子厌烦了吗?”

    秦随定定看了她一眼,薄唇突然扯起了一个笑,只是这笑意却未及眼底,也看不出有什么感情。

    他微微垂眸,那漂亮的凤眸里是一片漆黑,让童月笙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像是对上了什么可怕的巨兽。

    半响,秦随不紧不慢地扔下几个字,然后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扬长而去。

    “你也配。”

    童月笙的指尖蓦地掐进了掌心。

    良久,还没从地上起身的童月笙开口:“跟上他。”

    “看看他去哪,接触什么人,去打探一下他的身份。对了,让哥哥也去帮我!”

    “春雨,你告诉哥哥,这个男人,我要定了。”

    —

    沈惟舟已经在房间里安静地坐了有些时候。

    外面好像是出了什么事,一直闹腾腾的,没个安生。守在沈惟舟房门口的四个人也走了两个,只剩下了两个最凶神恶煞的,那手臂上的腱子肉让人看一眼都打怵。

    但这些跟沈惟舟都没关系。

    毕竟他也没打算逃跑。

    房间里东西不少,算得上齐全,甚至有些东西可以说一声精致,但大多是女子所用之物。

    整个房间的颜色也是大红的色调,像是即将承欢的闺房,艳丽又糜烂。

    倒是很符合红袖阁的名号。

    这间屋子处处都是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且绝对是近些日子留下的,但老鸨就直接把沈惟舟安排到了这里,有两种可能。

    一是这间屋子的姑娘换了一个房间,不需要这间屋子了;二是这姑娘离开了,各种意义上的,所以用不着这间屋子了。

    ……还是那句话,与沈惟舟无关。

    这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他只是个普通人,管不了那么多。

    沈惟舟长睫微垂,轻轻放下手中的朱钗,视线不期然地落到了房间角落的一个柜子上。

    那柜子摆在房间里实在是有些突兀,没想太多,沈惟舟慢慢过去,有些好奇地打开了那个柜子。

    柜子刚打开一条缝隙,一道寒光就直直闪过,径直冲着沈惟舟的面门而来。

    与此同时,沈惟舟看见了柜子里面的景象。

    两个衣着暴露的姑娘。

    一个已经浑身青紫,死不瞑目;一个正朝他冲过来,手里拿着沾血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讨我欢心?我怎么没见礼物?

    小丑竟是我自己.JPG

    ——

    删了写写了删,找不到想要的感觉,好难受QAQ

    第44章

    拿刀的姑娘脸上身上全是血, 因此显得有些狰狞,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满是杀意地看着沈惟舟。

    她握刀的姿势不是很标准, 但是很用力,看得出来没什么武学基础,只是凭着一腔蛮劲朝沈惟舟捅了过来。

    沈惟舟面色不变, 没有躲开, 反而迎着这姑娘就上去,一手捏住了她握刀的手腕,不轻不重地一按, 刀应声而落,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另一只手则是抵在这姑娘的脖颈处, 力道不重, 但沈惟舟可以顷刻间就取她性命。

    这姑娘停了下来,眼里淬着血。

    按理说她是不会求饶的, 生死于她而言应该算不上很重的事, 沈惟舟自认为不会看错人。

    但两个人沉默良久后, 沈惟舟看着这个姑娘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别杀我。”

    “我什么都能做,别杀我,剩下的都随你。”

    话音落, 见沈惟舟还是没什么动静,这姑娘闭了闭眼,开始褪去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衣衫。

    沈惟舟别过了头, 长睫微垂, 语气温和:“穿好衣服, 不然杀了你。”

    “……”

    沈惟舟的手依旧问问抵在这姑娘的致命处, 他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停止后, 也没有转过头再看她,而是继续问道。

    “你是谁?”

    这姑娘不假思索:“楚娘。”

    “撒谎。”

    沈惟舟加重了一下手中的力道,语气依旧温润:“外面就是红袖阁的人,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是在找你,对吗?”

    自称为楚娘的女子沉默良久,低低应了声是。

    “我可以不把你交出去,我也可以帮你离开红袖阁。”沈惟舟轻声道,“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子声音有些急:“此话当真?你如何帮我逃出去?这红袖阁上上下下都是人,我已经数日未曾吃饱,他们喂给我的食物里都带着软筋散,我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你问什么,我知道的不多,但我能说的一定告诉你。”

    沈惟舟闻言轻轻“嗯”了一声,转过了头,抬眸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女子。

    他第一次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姑娘,目光并不轻浮,看到露出的雪白肌肤也不曾带有欲念,只是很平静地把这姑娘从头看到脚,然后问了一句。

    “你认识燕无双吗?”

    面前女子的瞳孔骤然缩紧。

    —

    秦随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什么路都是走一遍就能记住,于是出了童府他就原路返回,很快就回到了大牢。

    大牢与衙门相连,前方是衙门,后院就是大牢,四处都有人把守着,勉勉强强称得上一句严加看管。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在官府闹事的。

    但是别人不敢的事,秦随第一次做,却是无比轻车熟路,甚至还非常心安理得。

    他是皇帝,礼法都是他说了算,他进自家的大牢接个人出来怎么了。

    天边已经漫上晚霞绯红的色彩,日落西沉,夜色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秦随有些担心沈惟舟待在大牢那种乌漆嘛黑的地方会害怕,于是动作愈发迅速,径直翻墙进了衙门,然后打晕了看守大牢的守卫,去到原地找寻沈惟舟。

    全程行云流水般顺利,没有惊动什么人,甚至都没发出什么大的动静。

    他的伤还没好,但是对付这些久未经历过风波的看守之人,那真是绰绰有余。

    大牢里没什么动静,重刑犯都在更深处的牢里关押着,他和沈惟舟不过是最外面的一层,这层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犯的都不是什么大罪。

    马上就要见到沈惟舟,虽然他对自己疏离冷淡的样子让他有些挫败,但不可否认,秦随是真的有些喜欢他。

    以至于哪怕是离开他一会儿都会觉得心烦,要见到他的时候眸中就不自觉盛满了细碎的笑意,心情也变得极好。

    沈惟舟不喜欢他?

    没关系,反正他也跑不了,只能在他身边待着。

    秦随这么想着,第一次觉得左相擅自主张把千年冰魄花换出去,换回来一个有趣的大美人真是对极了。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了空空如也的牢房。

    秦随唇边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如他所想,牢里阴沉昏暗,寂静无声,只有不远处点着几盏煤油灯,散发出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偶尔芯子在焰火中跳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切都与他想的一模一样,除了他设想中在这乖乖等着他回来接的小少爷不见了。

    沈惟舟不见了。

    原本沈惟舟所在的牢房空无一人,连路过的老鼠都没有,牢门的大锁开着,随意地挂在门上,并无被破坏过的痕迹。

    秦随上前几步,修长的指节抬起锁看了看,确定是用钥匙打开的,而不是用其他。

    “……”

    男人身量颀长挺拔,薄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俊美的眉眼被隐藏在黑暗里,看不出情绪,但能让人感觉到他身周气场的压抑。

    他低低笑了一下:“自己走的?”

    半响,不知道想了什么,秦随再从沈惟舟之前待的牢房里出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自顾自去牢里找到了正在数钱的牢头,那个把沈惟舟卖了的牢头。

    牢头看到秦随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就是恼怒:“大胆,何人竟敢私闯大牢……”

    话音戛然而止,秦随扼住牢头的脖子,直接卸掉了他的下巴,浑然不顾对方痛到扭曲的神情,语调慵懒:“我问,你答。”

    没有任何废话,秦随不紧不慢地问道:“牢里那个和我一起的人呢?”

    被按回下巴的牢头下意识想装傻:“什么人……”

    他又说不出话了,他想叫,但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就像是哑巴了一样。

    秦随像是在摆弄什么小玩具,卸了牢头的一条胳膊:“现在会说话了吗?”

    顶着剧痛,牢头疯狂点头,生怕再晚一秒秦随捏断的就是他的脖子。

    秦随微微笑了笑:“很好。”

    “……”

    不出片刻,秦随干干净净地拿着自己的剑从牢里出来,然后牵上自己的马,用牢头的腰牌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红袖阁。”

    男人一字一顿,语气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青楼。”

    —

    夜幕四合,禹城中最大的一条巷子此刻灯火通明,秦国没有宵禁,人们来来往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些心照不宣的笑容。

    “你也听说了?”

    “你也要去?”

    “那是自然,我可听说了,今晚的货色都是极品,还有那种真正的大家闺秀呢。”

    “拉倒吧你,真正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流落至此,多半是噱头罢了。”

    “怎么不可能?家道中落被卖被拐的比比皆是。”

    “那一身精细养出来的雪肤定是极品,身段自然也是极软,普通花娘妓子可比不上。”

    “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多少钱也要花,能尝上这么一回,你我死而无憾啦,哈哈哈哈。”

    听着那些狎昵下流的荤话,俱是往一个方向走的众人都拊掌大笑,甚至有不少衣着鲜亮的公子文人也参与其中,驳杂的灯火下,映照着一张张充满欲望的脸。

    而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在江南都颇负盛名的青楼——红袖阁。

    灯火通明的建筑内,金箔和红漆描绘的柱子升起,上面或站或坐着一个个薄纱掩面的美人。美人们手持乐器,身上风光若隐若现,颈上环佩叮领作响,素手一挥,便是动人心弦的靡靡之音。

    大堂内早已人潮涌动,来往宾客皆已入座,桌上摆着精致的果盘美酒,有的桌上还摆着几个风姿绰约的美人,正拈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然后衔着果子喂给身边的人,气氛让人脸红发昏,口干舌燥。

    而四楼最大的房间里,布置暧昧的场景中,正端坐着一个温润如谪仙般的青年。

    他一袭华丽镶金线的红衣,脊梁挺直,柔软的黑发落在同样大红的被子上,瓷白的肌肤透着一点微红,细密的睫翅又长又翘,高挺的鼻梁下是殷红的唇瓣,整个人看上去乖乖巧巧又惑人得厉害。

    昏黄烛火下,美人一身肤骨欺霜赛雪,白的好像会发光,再加上那颊侧清浅浮起的红,简直让是个人都要失去理智,只想把他沾染上属于自己的色彩,让他在自己的身下哭泣求饶。

    是的,沈惟舟就是今晚红袖阁压箱底的拍卖品。

    没办法,红袖阁原本买了一批质量上乘的货色,花了大价钱,没想到这里面据说出身最好的那个女子是个反骨,硬生生让不少人都在反抗中被打死,就连她自己也不见了踪影。

    这红袖阁与知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红袖阁今日的拍卖可以说是抛砖引玉,为两日后的拍卖会做准备,也为赶往禹城的各色贵人们助兴。

    事关重大,关乎着红袖阁在江南一带的招牌和往后的生意,可万万不能马虎。

    得知楚娘不见了的时候,老鸨简直急的嘴上都起了泡,恨不得把这个不省心的小.贱.人找出来千刀万剐,然后把她剥光了喂野狗去。

    但是不行,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他们红袖阁今晚的场子,得找到压箱底的一个美人。

    那楚娘已经被各方人马验过,完璧之身,一身肌肤没有任何瑕疵,没有茧子没有伤痕,嫩的能掐出水来,再加上气质谈吐,定然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无疑。

    这种货色大多都被高官贵人收入房中当了禁脔,能流出来一个已经是不易,去哪再找另一个,还是这么短的时间。

    就在老鸨急的想撞墙的时候,沈惟舟被卖了过来。

    今晚红袖阁的宝贝,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嗨老婆……老婆呢?

    —

    这是昨天的更新,刚起床,熬过头了

    下一章一定要看呜呜呜我写到头脑发昏

    第45章

    外面闹腾得厉害。

    丝竹之音乱耳, 惊呼调笑声此起彼伏,走动声, 饮酒声, 偶尔还有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声音混合在一起,喧闹而驳杂。

    沈惟舟恍若未觉,依旧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床上, 任由外面风风雨雨, 仿佛即将被卖出去的不是他。

    房间内除了他便再无旁人,半响,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感觉有些头疼。

    刚刚在之前那个房间里遇见了楚娘, 因为天算地处燕国, 沈惟舟对燕国人的口音特征还算熟悉, 所以他很轻易地就察觉到了楚娘并非秦人,而是燕国人。

    并非战争时期, 各国对于普通百姓去往何地管控得并不算十分严格, 只需要人带有身份凭证和路引, 理由合理充足便可出入各国,那些往来各国之间的行商便是如此。

    只不过大多数百姓终其一生都不曾出过远门,也不会出远门, 这些规定便只用在了少数人身上罢了。

    若是往常沈惟舟倒也不会怀疑,但谁让他和秦随此行江南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燕国长公主,他自然对所有燕国人都要多几分敏感。

    于是他就问了一句。

    “你认识燕无双吗?”

    就一句话, 沈惟舟立刻察觉到楚娘反应的不对劲, 并通过后续的逼问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楚娘就是燕无双。

    燕国长公主殿下, 找到了。

    在秦国禹城的一家青楼。

    燕无双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

    她到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告诉沈惟舟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她为了燕国皇室的名节就必须死, 而到时候,沈惟舟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以此来威胁沈惟舟替她保守秘密。

    燕无双看得出来,沈惟舟不会就这么看着她走向死路的。

    果然,沈惟舟盯了她良久,安静地应了声好。

    他会替燕无双保守这个秘密,然后把他们两个都安然无恙地从红袖阁带出去。

    ……然后沈惟舟就替“失踪”的楚娘当了红袖阁今晚的头牌。

    现在这个房间是红袖阁专门布置过的用来迎接贵客的房间,什么都是崭新的,床上昂贵的天蚕金丝被从不隔夜,用过一次就换。

    桌上摆着合卺酒,蜡烛也是用的上好红烛,燃烧时散发着阵阵甜腻的香气,和房间里点的熏香混在一起,并不难闻,但闻久了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沈惟舟微微蹙眉,特意去检查了一下红烛和熏香,最终确定这两样东西并无问题。

    没有迷药,也不催.情。

    浅浅思考片刻,沈惟舟放下手中的熏香,把这种倦怠感归结于是因为自己最近赶路太过劳累所致。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熏香给熄灭了,蜡烛也只点了一根,使得屋内的光线愈发暗沉,光影朦胧模糊,透着隐隐约约的暧昧。

    这房间的布局奇怪极了。

    一张大床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方,床正对着的位置是一面铜镜,镜前没有梳妆台,从镜子里看过去只能看见那张大床,还有此刻床上影影绰绰的美人。

    沈惟舟有些疑惑地研究了半天镜子,最终发现这确实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最多比寻常铜镜更清晰,更大了些。

    他看着面前镜子中的自己,长睫微颤,轻轻垂下了眼。

    把整个房间都细细逛了一遍,一无所获的沈惟舟最终还是恹恹地坐回了床上,找系统从它的资料库里调了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没什么办法,他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着那个拍下他的人先过来。

    这房间的门只能从外面推开,里面的人自己出不去,况且在最终拍下他的那位贵人来之前,房间门口都会一直守着人,半点也不给沈惟舟逃走的机会。

    已经不见了一个楚娘,红袖阁吸取教训,上上下下都盯紧了沈惟舟,生怕这么一个世间难寻的美人再消失不见。

    那他们红袖阁可真是不用开了,怕是今天晚上就能被那些客人给拆个彻底。

    沈惟舟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等着,很快就感觉到了难以抵抗的困意,有些茫然地睡了过去。

    ……最近也不是他毒发的日子啊?

    但因为外面的喧闹声依旧,热闹的气息不降反升,看上去离他出场还有一阵子,沈惟舟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意,慢慢睡了过去。

    睡前特意叮嘱系统,有人来了的话一定要把他叫醒,系统满口答应下来。

    中途有人进来了一次,系统疯狂给沈惟舟发着提示消息,沈惟舟惊醒后发现是老鸨过来看看情况,一人一统虚惊一场。

    看到沈惟舟乖乖巧巧地躺在床上她似乎十分满意,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无声地把门合上。

    时间就这么来到深夜,终于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外面的喧闹声也愈发热烈。

    老鸨穿金戴银,一身富贵地走上台,婀娜多姿的身段风韵犹存,掩着嘴娇笑两声:“都等急了吧?各位爷别着急,咱们啊马上就开始拍卖今晚红袖阁的头牌,那可真叫一个国色天香,世无其二。”

    有人马上就出声质疑:“你说是就是?”

    剩下的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好歹拉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给我们看看。不看怎么花钱?”

    “快叫出来!”

    老鸨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随即又调整过来,笑着拒绝了众人。

    “这可不行,这规矩就是规矩。”

    “……”

    场上的纷杂还在继续,谁都没注意到,一个戴着路边随处可见哄小孩玩的廉价面具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绕过楼梯上看热闹的一行人,目标明确地上了楼。

    因为今晚有些特殊,所以来到红袖阁的人大多都戴着面具或者面纱,再加上秦随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场,竟然显得秦随也不是很打眼。

    他的前面还有一个小厮,那小厮提着一壶酒,同样是目标明确,直奔沈惟舟的所在位置而去。

    秦随已经通过非常规手段逼问了不少人沈惟舟的下落,但几乎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跑腿的小厮告诉他今晚拍卖的那位头牌从女子换成了一位如谪仙般好看的男子。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沈惟舟。

    但可惜的是,这小厮也并不知道沈惟舟在哪。

    于是他就耐着性子等到了现在。

    刚刚场内的骚动是他一手挑起来的,他看着那台上的老鸨对他现在眼前的这个小厮使了个眼色,然后这小厮就避开众人往楼上走,纵使秦随没有如愿让老鸨把沈惟舟带出来,但他也马上意识到,跟着这个小厮走就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沈惟舟所在的房间前。

    那小厮并不打算把沈惟舟带出来,他只是进去送了一壶酒后就出来了,临走前还拍了拍看守在门前的打手,让他们多注意警醒一些。

    四个身强力壮的打手满口答应,随即又是站成一圈,开始了对红袖阁小娘子的调笑意.淫。

    秦随在暗处,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手指微动。

    ……

    又有人来了。

    沈惟舟听着外面的动静,知晓还没轮到自己,也就没太在意来来往往进出房间的人,无非就是监视他罢了,还打着个送东西的幌子,也不觉得累。

    床很大,他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漂亮的眸子半阖着,柔软的黑发铺在床上,白皙的小脸陷进枕头里,还是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

    直到他感觉有人靠近了他。

    “嗯……唔。”

    没有给沈惟舟任何反应的机会,就在沈惟舟感到有人靠近他的下一秒,他就感到后颈一麻,本来乏力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连抬手反抗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他睁开眼想看清来人是谁,但那个人就像是清楚他要干什么,还没等沈惟舟转过头,一块柔软的白绸就覆上了沈惟舟的双眸,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蒙了起来。

    沈惟舟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这还没完。

    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玩法,来人在蒙上了沈惟舟的双眼后,又拿一块柔软坚韧的绸缎绑住了沈惟舟的双手,而后慢条斯理地把被缚住的双手往上压,让沈惟舟被迫仰起修长干净的脖颈。

    沈惟舟努力忽视那种屈辱感,声音平静:“你……啊……”

    根本不让沈惟舟有说话的机会,秦随看着床上任人采撷模样的美人,内心那股莫名其妙的火怎么也消不下去,薄唇扯起了一个冷漠的弧度。

    轻轻抚着沈惟舟柔软的长发,秦随不紧不慢地俯身,在美人眼角处隔着白绸落下一吻。

    沈惟舟反抗的动作稍顿。

    熟悉又好闻的气息实在是太容易辨认,美人唇角微抿,看上去有点委屈。

    秦随见状,漫不经心的态度更甚,带着薄茧的指尖按上那柔软殷红的唇瓣,不轻不重地把嫣红的口脂慢慢揉碎。

    沈惟舟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温热的感觉从手腕传来,秦随低着头,吻上美人凸起的指节。

    沈惟舟手指微蜷。

    外面依旧是一声大过一声的喧闹,房间里却是一片寂静,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布料摩擦声和呼吸声。

    ……

    就在秦随要继续下一步的时候,沈惟舟终于声音嘶哑地开口。

    “够了。”

    “秦随,放开我。”

    秦随动作微顿,然后低低笑出了声。

    “放开你?”

    床上,身量修长的黑衣男子衣冠整齐,身下的红衣美人衣衫半褪,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惑人的艷色。

    铜镜里,男人抓住美人戴着凤凰扣的细白脚踝,把他拖到自己面前,一把扯下他蒙眼的白绸。

    秦随让沈惟舟看镜子。

    沈惟舟眼角眉梢都泛着水红,半倚在秦随怀里,被迫朝镜子里的自己看过去。

    “朕凭什么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我们是r18绿色统,我直接屏蔽,百年好合!

    没有脖子以下!没有脖子以下!

    全删了,八遍了,九敏

    —

    第46章

    沈惟舟朝镜子里的自己看过去。

    “……”

    其实不用看他也能知道自己现在大体是什么模样。

    之前沈惟舟看不见, 身体的感官刺激就被放大了无数倍,蒙眼的白绸渐渐氤氲出一片深色, 连白皙的指尖都泛上了一股微红。

    现在这股子红依旧没有消散, 深深浅浅地遍布在瓷白的肌肤上,惑人得厉害。

    沈惟舟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 眼中湿漉漉的雾气消失殆尽:“你……”

    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见他这副模样, 秦随就知道沈惟舟还是没把刚刚当回事。

    他突然有些好笑。

    不想听沈惟舟说话,秦随扯了扯嘴角,喉结微动, 半是强迫半是诱哄地让怀里的美人抬头, 而后慢慢吻了下去。

    宽大的衣衫之下, 两只修长白皙的手十指相扣, 手腕也轻轻抵住对方的,一下一下能感受到温热而有力的脉搏跳动。

    唇齿交叠间水光潋滟, 发出些许响动, 偶尔拉扯出一道暧昧的银丝。

    半响, 秦随抬首,指腹轻轻抹去沈惟舟唇角残留的痕迹。

    “……”

    一吻毕,空气突然静默起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沉闷地令人窒息。

    沈惟舟长睫微垂,不说话,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不像是开心, 但也不像在生气。

    他的眼尾依旧是透着红, 但眉宇间带上了几分冷色, 让人更觉心动, 但也不自觉浮上一层慌乱。

    最终还是秦随先开了口。

    “如果刚刚不是我进来的话, 你要怎么办?”

    秦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沈惟舟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束缚住,任人宰割之时,他有多么惶恐。

    他会害怕吗?会不安吗?会无助吗?

    会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吗?会受伤吗?会产生负面情绪吗?

    他是秦随,是秦国的皇帝,是未来的天下共主,是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帝王。

    连他都要好声好气哄着的人,连他都想捧着惯着的人,却自己跑到青楼,然后把自己弄着这副被动的模样。

    想到这儿,秦随垂下眼,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沈惟舟细长白皙的手腕。

    他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有人说他是暴君,有人说他是昏君,有人说他是亡国之君……总之对他的看法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脾气差劲。

    当然,也有说他是明君的。

    有,但不多。

    秦随不太在意他们说什么,甚至有时候他也承认,他就是烂,就是差劲,就是个罄竹难书的暴君。

    比如说现在。

    暴君该怎么对待自己喜欢的,而且不太听话的小宠物?

    那当然是把他绑起来,折断他的羽翼,打断他的腿,捏碎他所有不切实际想要逃跑的想法,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对错?礼义?律法?

    秦随才不在意这个。

    他只想遵从本心,兼顾当下。

    只想做一些能让自己满意的决定。

    [刚刚弹幕清的可快了,姐妹们裤衩子收一收。]

    [不一定斩男也不一定斩女但一定斩我,狗皇帝好会啊嘿嘿。]

    [有点涩,但还不够,我觉得我还能多看一点。]

    [别想了,刚刚亲个嘴都打码了,再做下去该黑屏了,看个鸡毛。]

    [可恶的清水呜呜呜,我这一把年纪好点色怎么了!]

    [别啊啊啊了,狗皇帝眼神有点可怕,就我一个这么觉得吗?]

    [他看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我懂。]

    系统悄悄冒了个头,神神秘秘地说它刚刚被关小黑屋了,问沈惟舟之前发生了什么。

    沈惟舟简单回了个没什么,就抬眸看向了秦随。

    秦随恰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短暂地交汇一瞬,沈惟舟先别开了眼。

    他怕他忍不住跟秦随吵起来。

    调整了一下心绪,沈惟舟深吸一口气,同样平静地反问:“如果不是你的话,你为什么会觉得能有人摸到我的床边?你为什么会认为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能像你一样无声无息地一招制服我?”

    秦随闻言微微挑眉:“为什么不可能?”

    “是,有这个可能,但这个可能性有多小。”沈惟舟冷声打断了他,“陛下是觉得是个人都比您厉害吗?”

    “还是说陛下不觉得是个人就比您厉害,但陛下觉得是个人就比我厉害,我就是那种没头脑好拿捏知道前面是陷阱还傻乎乎往里面跳的蠢货。”

    被秦随勾出了火气,沈惟舟眉眼愈发凉薄,说的话也一句比一句不中听。

    “是,我是不如陛下,陛下多厉害啊,哪怕是重伤的时候也能几招制敌,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乌糟的境地,有牢狱之灾的时候也有人恭恭敬敬地把陛下请出去,陛下天生就不该踏足这种地方。”

    “你在生气?”秦随看着他的模样突然出声,“你生什么气。”

    沈惟舟舔舔有些红肿的唇瓣:“我没生气。”

    “你为什么要生气?”秦随自顾自地继续道,“是因为我走的时候没有带上你吗?我不是不想带你,当时是我不好,一时昏了头……”

    “可以了。”沈惟舟挣脱开了秦随箍住他的手,再次重申一遍,“我没生气。”

    “陛下走就走了,跟我没关系,我也管不到陛下想干什么。同理,陛下好像也管不到我想干什么。”

    “希望陛下明白,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底牌和手段——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可以承担做这些事的后果,就像我救了陛下一样。”

    沈惟舟话里话外开始撇清关系,并且提前给秦随打了剂预防针。

    “陛下的命想必比千年冰魄花要珍贵得多。”

    “陛下也不用太担心我,如果不是陛下出手的话,也没几个人能靠近我,就算能压制我,我难受,他也不会好过。”

    话落,沈惟舟宽大的袖衫中滑出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刀,刀尖在摇曳的烛火中折射出一丝冷光,有一瞬间它对准了秦随,然后又被沈惟舟收了回去。

    秦随看见了,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听懂了沈惟舟想表达的意思,却还是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沈惟舟恢复了那种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内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他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告诉陛下,燕无双已经找到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她。”

    “等带燕国长公主离开红袖阁之后,陛下就去找神策军吧,然后尽快回望京清君侧,除外敌。”

    “我们……不用去江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不想吵架

    舟舟:不想吵架

    —

    第47章

    听到沈惟舟的话之后秦随并没有说什么, 倒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因为来不及。

    刚刚秦随看见沈惟舟的模样实在是过于气恼,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压着他先折腾了一番, 全然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或许是因为太过专注,两个人都没怎么注意外面的动静,直到此刻纷杂的脚步声和起哄调笑声逼近门口了, 两个人才意识到时间耽误太多了, 来不及偷偷出去了。

    只不过是稍稍愣神的工夫,秦随已经听见了一个中年女子惊慌恼怒的厉喝。

    “阿大阿三你们都在干什么?竟然敢偷懒睡觉,胆子肥了是不是?”

    沈惟舟微微蹙眉, 阿大阿三应该都是看守他的打手, 他们自然不会在这么热闹的场合之下睡着, 只能是秦随进来的时候把人打晕了然后再进来的。

    打晕的人就扔在门口, 也不知道换个地方。

    沈惟舟轻轻瞥了一眼秦随,眉眼冷淡。

    “……”

    老鸨远远地就看见沈惟舟所在的房间门口倒着两个人, 俱是衣衫蒙面倚着门框, 像是在呼呼大睡, 而另外两个人则是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上哪儿躲懒去了。

    因为之前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老鸨一开始倒没有多想, 只是觉得今晚这么重要的时候场合也敢偷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欠收拾了。

    直到走近她才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两个人分明不是睡觉, 而是昏迷, 他们是被人打晕过去了!

    心里陡然一惊, 老鸨看着身侧已经付过三万两黄金, 从一众富家子弟商客中杀出重围, 此刻正兴高采烈满怀期待的王公子,开始暗暗祈祷沈惟舟还在。

    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老鸨虽然心里抱着那么一丝侥幸,然而内心另一个名为理智的声音却又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沈惟舟肯定已经跑了,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王公子进去,保住他们红袖阁的脸面。

    可是……

    老鸨面上依旧是高傲又不失风情的微笑,嘴里暗暗发苦,像吞了黄连一样,难受得厉害。

    要是只有王公子一人也就罢了,她好说歹说,怎么也能劝住王公子一些时辰,但事情坏就坏在这个王公子极好面子,豪掷万金买下沈惟舟后就大手一挥,让愿意的人都跟着过来看看这红袖阁的头牌长什么样,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值得三万两黄金。

    能不花一分钱就看到红袖阁神秘头牌的庐山真面目?

    这种好事谁顶得住?谁不来谁傻子!

    于是老鸨的屁股后面就跟上了乌泱泱一群人,有王公子李公子张少爷徐官人刘秀才方老爷……个顶个都是她拦不住劝不动,且还碰不得的人。

    没办法了,已经到了眼前,房间的门已经近在咫尺,身边王公子已经开始催促,老鸨咬咬牙,眼一闭心一狠,想着赌一把,然后“啪”的一声推开了房门。

    “……”

    “这就是小爷我的三万两黄金?”

    王公子急冲冲地进房间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床前,阴阳怪气地指着床上一团被子,扯开后里面是一盘点心的奇景,问老鸨。

    “你这老不死的在这儿糊弄鬼呢?什么意思?当小爷我好欺负?”

    “就是,红袖阁的头牌原来是一盘点心?头牌?头盘还差不多。”

    “你这红袖阁想不想开下去了,今晚吊了我们这么久,就给我们看这个?”

    “人呢?快把人交出来。”

    “今晚要是见不到美人,你这红袖阁也别想开下去了,不用等到明天,今晚本少爷就能给你拆了!”

    众人的声音交叠,乱糟糟地在耳边响起,吵得老鸨头疼。

    但她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不住地赔笑:“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各位贵人听妾身解释。”

    “……”

    房间里乌泱泱一片,乱成一团,吵的人心烦意乱。

    没人注意到,在大床层层铺展的帘幕后,一个红衣的美人与一名冷峻的黑衣男子正紧紧相拥,两个人共同躲藏在狭小黑暗的角落里。

    本就是一时情急慌忙找寻的藏身之处,空间实在是太小,根本容不下两个人,沈惟舟几乎是整个人半挂在秦随的身上。

    他的双手勾住秦随的脖颈,秦随则是稳稳搂住他的腰身,两个人几乎毫无缝隙,紧紧贴在一起,呼吸都有些困难。

    闲来无事,沈惟舟的视线不自觉落到眼前。

    男人有些散漫地仰着头,有些凉的发梢落在沈惟舟耳侧和露出的锁骨处,有些痒。

    他的狭长凤眸在黑暗中颜色微微加深,轮廓分明的侧脸多了几分冷硬之色,俊美的眉眼在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属于他的矜贵与高高在上。

    他的喉结偶尔微微滚动,垂眸看向怀里的沈惟舟,薄唇轻启,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其实他们在这里说话,只要声音小一些轻一些,外面那么乱那么喧闹,他们也是不会听见的。

    但秦随不说话,沈惟舟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保持着这种暧昧又冰冷的氛围。

    他们在黑暗中相拥,在喧闹中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隔得很近又很远。

    他们一个是自小被打压陷害,一路腥风血雨尸山血海走出来,孤身一人踏着无数的血肉枯骨登顶的帝王;一个是从幼时就被抛弃,一直在失去喜欢的人事物,从天之骄子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又被驱逐出故土的替身。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们不懂,也不会。

    这种陌生又复杂的情绪,秦随没有经历过,沈惟舟同样也没有。

    他们都不知对错,不分深浅,用自己的方式思维去对待这突如其来的感情。

    秦随想到的是禁锢,沈惟舟想到的是快刀斩乱麻。

    分明都是通往离开的选项,但在这一刻,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这儿,心中的想法突然莫名一致起来。

    想分开吗?

    不想,很不想。

    他们都舍不得。

    什么是喜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但不管是什么答案,喜欢根本就不会仅凭几次吵闹不合就喊停,不会因为现在想通了下一秒就放下,也不会因为告诉自己“你不该喜欢他”就停止对他的喜欢。

    喜欢是反反复复地栽到同一个人手里,是明知不该心软却还是陷入对方的委屈里,是无论如何都想牵住他的手跟他在一起。

    秦随看着沈惟舟温软的眉眼,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男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垂首贴近美人的耳畔,轻轻亲了一下沈惟舟的耳垂。

    “不要不去江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沈惟舟微微抿唇:“陛下这是何必。”

    “带你出来本意是想带你出来玩,没想到遇上了这么多事,你的剑法招式精妙,但你内力低微,如果遇上实力比你强许多的人,你就算是有保命的底牌,也会重伤。”

    秦随自顾自低声说着,呼出的热气洒在沈惟舟白皙的耳廓,染上一片暧昧的薄红。

    沈惟舟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你知道我看见你满身是血的模样有多害怕吗?我从来不怕死,但那一刻,我真真切切有了惧怕的情绪,我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所以我拼着一身内力不要开出一条路。”

    “被追杀的时候你把我送走,我自己醒了过来,身边空无一人,我当时感觉我快要死了,但我不能死,因为我没有看到你,你不见了。”秦随说到这,微微一顿,“我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找到了廖闫明,他不是我找到的第一个人,在他之前还有几个,但是他们都很麻烦,不相信我的身份,耽误我找你的时间。”

    秦随有些粗糙的指腹抚过沈惟舟精致的眉眼,语气漫不经心:“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我不是个好东西,我承认。”

    说到这儿,秦随轻轻笑了笑。

    “能登上皇位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要离他们远一点,知道吗?”

    沈惟舟没说话。

    “找到你就这么一会儿,你把自己弄来了青楼,然后毫无防备地在那躺着。”

    “……我很生气。”

    沈惟舟“嗯”了一声:“你生什么气?”

    “陛下自己跟着那婢女离开的时候,可是没想过我,别说的那么好听……”

    沈惟舟话停住了。

    秦随拉着沈惟舟的手,轻轻扯开了自己的衣衫。

    一股冷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摸上去有些湿意,能明显地看出来伤口之深重,并且还没好。

    秦随低低笑了笑:“对不起。”

    他无言地垂首,额头抵上沈惟舟的,闭了闭眼,难得露出几分不安。

    “我害怕此行会有危险,我害怕……我怕护不住你。”

    “你留在那会安全些,秦国律例严苛,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动你,你只需要在那等着我回来就好。”

    “我的,是我错了。”

    “你别生气。”

    沈惟舟深吸一口气,秾丽的眉眼间染上几分恼怒。

    “你没好不会说话吗?你是哑巴吗?”

    “伤的这么重还到处乱跑,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第48章

    被凶巴巴地训了以后秦随也不生气, 俊美的眉眼间染上几分笑意,抬手又把沈惟舟抱得紧了几分:“我没事。”

    沈惟舟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微微蹙眉:“怎么会没事, 伤口一直不好肯定有原因……你是不是没去看大夫?”

    “真的没事。”

    “……”

    秦随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边低声安抚着怀里的美人,唇边噙笑, 看上去没有半点暴君的模样, 好相处极了。

    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那番话有多少是真情剖析,又有多少就单纯是为了装可怜, 以此来哄哄面前这个动不动就说要离开的人。

    他是一国之君, 向来只有他不要别人的份, 没有别人能把他抛弃的道理。

    在他对沈惟舟失去兴趣之前, 沈惟舟不能走,要走也是在他厌倦了之后。

    喜欢吗?或许吧。

    如果不是对沈惟舟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秦随就是再怎么样, 也不会去低声下气地哄人, 不会这么抱着他,不会吻他,不会因为他而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但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喜欢吗?未必。

    至少如果现在要秦随在沈惟舟和其他一些事上做出选择的话, 秦随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不会选怀里这个人。

    秦随漫不经心地抚上沈惟舟柔软的发,轻轻将有些乱的地方整理好。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那双素来盛着散漫的狭长凤眸在看向沈惟舟时有多么温柔, 在遇见沈惟舟之后, 他平日里笑的时候比以前多了多少。

    【鸭头, 你说气话, 你不是说不去江南了吗?】

    系统痛心疾首,慷慨陈词。

    【你看看你现在,好像被狗皇帝拿捏的样子。】

    “有吗?”沈惟舟轻轻笑笑,“还好吧。”

    【有啊!你怎么被他哄两句就好了,你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你就原谅他!】

    【最聪明最无敌的007命令你,不准当恋爱脑,听我的,恋爱脑没有好下场!】

    沈惟舟笑得更好看了,他眉眼微弯,长睫垂下:“谁说我原谅他了。”

    【???】

    “我没说原谅他,但是江南可以去一趟。”沈惟舟想了想,“秦随回望京之前不能死,至少不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死,不然惹上大麻烦的就是我,顺着追究过去,盛明儒可不会给我隐瞒身份。我不想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喜欢?有点,但不多。”

    “谁规定喜欢就要在一起呢……至少现在,我还不打算跟他有什么后续发展。别的话不知道真假,但有句话一定是真的,当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姬衡玉和他都差不多,他最多比姬衡玉道德感高一点而已。”

    不管以后如何,就现在来说,沈惟舟觉得还可以跟秦随待在一起,仅此而已。

    至于其他的……看秦随表现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惟舟其实是一个比秦随更心狠的人,只是秦随不知道罢了。

    ……

    外面的喧闹不知何时渐渐淡了下来,沈惟舟微微蹙眉,细细去听外面的动静。

    然后他和秦随就听到了老鸨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声:“误会,都是误会。”

    “那头牌原是在另一个房间,走错了,我们走错了!”

    “凝香,确定这次是对的了吗?再出什么纰漏,让我今晚如何跟各位贵人们交代!”

    老鸨本来是急得要命,就在王公子已经威胁着她要退钱,剩下的人也纷纷告诉她过了今晚红袖阁就别想存在了的时候,一个桃粉衣衫的女子迈着小碎步过来,附耳在老鸨这说了几句话。

    老鸨一听,要生生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霎时咽了回去,心头涌上一股谢天谢地的庆幸与喜意。

    偏偏就这么凑巧,就在沈惟舟不见了的这个空当,原本消失不见的楚娘被偷偷摸去沈惟舟所住那个房间的凝香发现,直接大声叫人把楚娘绑了起来,送到了一个空房间里。

    楚娘多日未怎么好好进食,因为饭里混了药,她不得不吃饭的时候也只是吃一点点,好不容易攒下的力气全都用在沈惟舟身上了,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就又被抓了起来,喂了极重分量的药。

    正好符合了老鸨的原计划,让红袖阁的头牌物归原主,也让到手的金子不用再白白飞回去。

    伴着老鸨佯装严厉的问话,一道陌生女子的声音响起,娇媚无比:“楚娘早就在房间等候多时了,现在已经在等着王公子过去了,还请诸位随凝香移步。”

    楚娘?

    沈惟舟不自觉捏紧了秦随的衣衫。

    秦随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楚娘是燕无双。”沈惟舟言简意赅,“他们好像找到楚娘了。”

    没有给他们两个人过多反应的时间,外面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跟着凝香出去,不少人听上去都已经颇为不耐,话里话外都是定要好好看看这头牌的模样,然后好好赏玩一番。

    那王公子也不拒绝,俱是连声应下,还问了几个平日里要好之人今晚要不要一并留宿。

    外面哄笑声连成一片,沈惟舟眉眼微冷,环住秦随脖颈的手慢慢松开。

    秦随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嗯?”

    “不能让他们过去。”沈惟舟让秦随松手,“我出去引开他们,你去找燕无双,然后我们在离红袖阁不远处的如意客栈汇合。”

    “不行。”秦随一口拒绝。

    “由不得陛下说不行。”沈惟舟语气温和却坚决,慢慢拉开秦随的手,“燕无双是燕国长公主,就算燕国皇室式微,但她也是个公主,她不能在秦国的青楼出现。”

    “见她的人少了她可以一口咬定她没有,可若是这么多人去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有一个人在以后见她,知道她的身份,她就活不下去。”

    沈惟舟顺手地取过秦随的剑,言笑晏晏的模样看上去很是乖巧,但说的话做的事却是一件比一件不省心:“也好让陛下看看,我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我并未说过你手无缚鸡之力……”秦随耐着性子想解释,然后被沈惟舟一句话打断。

    “陛下。”美人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唇边勾起一个温软的笑意,“待会见。”

    “……”

    话落,沈惟舟直接转身踏出帘幕后,还不忘给秦随又稍稍拉扯了一下名贵的珠帘,避免让秦随被人发现。

    于是即将踏出房门的王公子一行人就听到背后响起一个如泉水激石般清越好听的声音。

    “不是来看我的吗?这是要去哪儿?”

    一行人愕然回首,直愣愣地对上沈惟舟那双漂亮漆黑的眸子,傻了眼。

    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美人?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面前的美人一身红衣,身量修长,乌发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系起,整个人的气质像苍劲挺拔的修竹,本该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谪仙,偏偏高挺的鼻梁下那抹殷红极艷,生生多出了几分惑人的意味。

    他拿着一把剑,宽大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上面清晰可见青黛色的脉络,脖颈处的衣衫穿戴整齐,只露出修长干净的脖颈,瓷白的肌肤让人想要在上面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印子。

    王公子看得有些呆,喃喃道:“这就是红袖阁的头牌?”

    “……小爷这也太赚了。”

    旁边的猪朋狗友闻言纷纷点头,神情也是呆呆傻傻的。

    “他花了多少钱?”

    “三万两。”

    “我现在买还来得及吗?”

    “黄金。”

    “……”

    憋了半天,那人悻悻地憋出一句:“那也值啊。”

    但是已经没人理会他了,大家都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向面前温润如玉的大美人,目光中有赞赏有痴迷,也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淫.邪目光。

    其他人如何暂且不说,老鸨反正是先慌了神。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以为楚娘丢了,所以搞了个沈惟舟,没想到千防万防沈惟舟也不见了,就在她满脑子完了的时候,凝香又来告诉她,楚娘找到了。

    本来以为这样也算皆大欢喜,没想到找到楚娘之后沈惟舟又自己冒出来,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那这头牌到底算谁的?

    老鸨又惊又喜,只觉得有些头疼。

    一个人是一个人的价钱,两个人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就在老鸨眼珠子骨碌一转,想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日子把楚娘和沈惟舟一起卖了的时候,沈惟舟轻轻开了口。

    “各位在此处等候多时,看似是意外,实则是红袖阁刻意为之,想为各位献上一礼而已。”

    王公子急急忙忙地接话:“什么礼?”

    沈惟舟笑了一下:“跟我来。”

    话落,沈惟舟就提着剑,不紧不慢地越过一众人,走出了这个房间。

    因为周围贵人众多,怕闹起来不好看,也自信沈惟舟绝对逃不出红袖阁的地盘,老鸨咬咬牙,看着沈惟舟身上华丽繁复的红衣,还是没有阻拦,任由沈惟舟出了房间。

    一行人见状只当这是红袖阁的安排,也纷纷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好奇地跟了上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众目睽睽之下,美人一袭红衣,长剑出鞘,在漫天灯火盈沸中轻盈地从四楼急速坠下。

    惊呼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有点喜欢(太喜欢了老婆贴贴)

    第49章

    拍卖结束, 人潮散场,月亮攀上层层叠叠深浅堆积的云, 在安静的夜里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夜色深重。

    正是红袖阁的繁华即将落幕之时。

    虽然看了这么久的热闹也没有一睹那红袖阁头牌的真容,但老鸨一口咬定这就是规矩,拍下的人才能见头牌第一面, 其他人都只能排后面有缘再来, 给足了开盲盒的刺激感,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虽然有人对这种所谓的规矩说法生疑, 但碍于面子, 还是不好多说些什么。

    就在众人满怀遗憾开始离场之际, 一声惊呼陡然乍起, 不少人被吓了一跳,然后纷纷顺着声音抬眼看去。

    更多的人开始惊呼。

    满楼灯火点亮了所有角落, 题着字的灯笼成串连起高悬, 雕金的红木柱上缠着红绸, 漫天盈沸之下,一袭红衣的美人持剑,从楼上一跃而下。

    长剑出鞘, 美人细白手腕微挑,剑锋在灯影下折射出冰冷瑰丽的寒光,轻而易举地斩断用来装饰的红绸, 无数红绸顿时如瀑布一般从最高处落下, 一端仍然紧紧地悬在高阁上, 另一端被沈惟舟所斩断。

    素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红绸, 沈惟舟在半空中轻如鸿雁, 借着红绸摇曳的力在空中打了个旋。

    红衣烈烈张扬又肆意,宽大袖衫下露出那截白皙的皓腕仿佛会发光,骨节分明的手泛着如玉的光泽,乌发如瀑垂下,明明是清隽温润的气质,那眉眼却秾丽惑人,风华姿容俱是世间无双。

    “这是……红袖阁头牌?”

    所有人都仰着脖子追逐着那道红色身影,有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也不管认不认识,就问道身边的人。

    “是……是吧。”旁边被问到的人眼睛也不眨,无意识地回答着,“这肯定是头牌啊,这也……太好看了。”

    “咕咚。”

    [我恨我没有钱养不了舟舟。]

    [你跟姐说实话,养前面是不是还缺个字。]

    [我以为他跳下来想跑,他在干啥?]

    [吸引注意力吧,让秦随趁乱去找燕国长公主。]

    [这也不够乱啊,不过确实好看嘿嘿嘿。]

    没有管弹幕上的质疑,也没有朝下看哪怕是一眼,沈惟舟从一根红绸换到另一根红绸,把红袖阁整个绕了一圈之后,突然微微使力,荡到了最中央那根红绸上。

    他右手将红绸绕着手腕缠上一圈,慢条斯理地收紧指节,左手持剑,轻轻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调整好身形,沈惟舟右手手腕微动,整个人再次飞在半空,只不过这一次,他左手开始用剑。

    红袍在空中曳出漂亮的弧度,明亮的灯火下,美人漫不经心地垂眼,剑锋如雪划出冷冽的一招一式,长剑破空声与火烛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浮光跃金,在乌黑的眸子中照出火光。

    就在底下众人都停住了离去的脚步,如醉如痴地看着美人剑舞之时,王公子一行人也在楼上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行人以王公子为中心趴在栏杆处,边看沈惟舟还边大力拍打着老鸨的肩膀,语气兴奋痴迷。

    “好,好好好,红袖阁头牌名不虚传,今年的江南第一青楼非你们莫属!”

    老鸨脸色有些不对,但被一群少爷公子团团围住,看着他们的样子她也不好扫兴,只能忍下心中疑虑和不安,边赔笑边盯紧了沈惟舟。

    “这位美人姓甚名谁,是何背景,性格何异?”王公子急急忙忙问道,“多少钱能给他赎身?多少钱小爷都拿的出来!”

    “哎哎哎你这就不厚道了。”有好友闻言笑着拍了拍王公子,“如此美人岂能独吞?你赎回去我们总不能到你府上胡闹,还是让美人待在红袖阁,我们一人一天为好。”

    “至于这第一次嘛,王兄慧眼识珍宝,价高得之,就让王兄先对美人一亲芳泽,试试那身段……”

    “本少爷倒是觉得一起尝用也未曾不可,大不了大家把钱再分给王兄便是,王兄意下如何?”

    本来答应得好好的要让众人也尝尝这红袖阁头牌是何滋味的王公子第一次拉下了脸,语气不爽地摆摆手:“去去去,小爷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今晚谁都别留,这美人是我的。”

    “哎哎哎……”

    众人欢声笑语打打闹闹,场间一时热闹得厉害,红袖阁再次被沈惟舟以一人之力搅动春水,哪怕月上柳梢也贪慕着眼前那此生难忘之景。

    没人注意到,楼阁之上的黑暗中,一个身量修长面色俊美的黑衣男子抱手半倚在墙边,狭长凤眸看着场间一舞惊鸿的红衣美人,又把一众二代少爷公子的调戏言语都收入耳中。

    本该去接应救出燕无双的秦随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沈惟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他好像总有这个本事,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吸引人全部的心神,更别说此刻的他还这么……

    秦随舌尖抵住牙根齿列,尝到了满口的铁锈味,半眯着凤眸,漫不经心地想了想,心里蹦出两个字。

    祸水。

    真是漂亮啊,只是亲几下就能哭,不知道做起来能哭的多好看。

    视线轻轻扫过沈惟舟拢得整齐的衣襟,秦随低低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在秦随走后不久,沈惟舟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慢慢长舒一口气。

    他长睫微垂,轻轻看了一眼底下喝彩叫好的人,眼底无波无澜。

    听燕无双说,红袖阁里的妓子没有一个是自愿进来的。

    无论是男是女,她们有的是被迷晕了卖进来,有的是被拐进来,还有的是被红袖阁的老鸨看上了之后直接偷偷摸摸找个机会抢进来。

    反正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有人命贵如黄金,最底层人命如草芥,死了也不值钱,更何况也没让她们死,只是调教一番卖掉而已。

    进楼很少有人能逃得掉。

    送来的饭菜食水都混着药,要么吃了浑身无力昏睡过去,要么不吃没有力气,照样跑不掉。有无数人试着求情,没用;无数人试着跑掉,被追回来之后一阵毒打,甚至被直接喂上药丢给楼里的打手,破了身之后就老实了。

    还有人宁死不屈,那怎么办呢?

    那就去死。

    逃跑被追回来之后乱棍活活打死,不给饭吃活活饿死,喂上药之后低价卖出去给玩得花的客人活活折磨死,死的时候满身青紫,惨不忍睹……红袖阁日进斗金,每一串钱都沾着恶臭的血。

    在红袖阁这满楼赤红繁华之下,不知道是沾染了多少无辜可怜之人的鲜血才能把一家青楼开成如今这般模样,青楼主人和为虎作伥的老鸨罪不容恕,这些来为青楼添砖加瓦的来客人群,也不见得有多么干净。

    都不无辜,谁也别说谁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沈惟舟想到这儿,忽地一笑,有如远山雪中突然盛开一束烂漫的花,满室有片刻寂静,随即掀起了更大的喧闹。

    老鸨见状急的手心出汗,不住地喃喃道:“不对啊,他穿的衣服上浸过了药啊,他怎么还有力气呢,药怎么对他没用,不可能啊。”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沈惟舟的“表演”还未结束,红袖阁后面还有更精彩也更激动人心的安排时,沈惟舟动了。

    他倏地松了手,却不落反升,长剑一扫,楼内挂着的灯笼尽数破碎,里面的灯芯和煤油暴露在空气中,发出刺鼻的气味。

    没有人注意到,沈惟舟右手指尖出现了数根透明的丝线,修长指节微收,丝线无声而动,漫天坠落下的红绸又重新聚拢到一起,在空中交汇成一道道丝带,铺天盖地,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怎么了?”

    “这是在干什么,新节目吗?”

    “太好看了这也,我第一次遇见这么好看的人和这么别致的景象。”

    “……”

    红绸之上,沈惟舟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立在上面。

    愈发明亮的烛火氤氲了他好看的眉眼,瓷白的肌肤在暖黄的光下多了几分红晕,殷红的唇瓣微翘,让沈惟舟更显温软乖巧。

    他看了看周围的火烛。

    “真亮啊。”

    冰冷雪白的剑身映出火光,沈惟舟手腕微抬,长剑轻轻斩下。

    灯笼,火烛,煤油,布料。

    恍若一场盛大无声的焰火,照亮了沉睡的天际。

    又是一剑,一半红绸断,朝下方人群坠落过去,一半因为惯性四散,火星溅到木质栏杆上,不一会儿,火舌就已经顺着舔舐上各个楼层。

    这次不止是惊呼,还有尖叫和怒骂。

    沈惟舟拽着唯一一根完好的红绸悬在半空中,眉眼温润含笑,气质纤弱,带着病容倦意。

    依旧是那么好看,但大家都顾不得他了。

    [这不就乱起来了?]

    [嗯……怎么不算呢。]

    [这布景不便宜吧,这就烧了,沈惟舟真的烧钱,各种意义上的。]

    [有皇帝,随便烧,你管人家。]

    有人喊着救火,但更多的人在拥挤推搡,发疯似地往外跑,越乱就越跑不出去,惨叫声怒骂声越来越多,火势也越来越大,他似有所觉地看了一眼老鸨的方向,然后对上了一双满是恨意的眼。

    沈惟舟冲她笑了笑,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好看吗?

    红衣的可不一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美人,还有可能是替人来复仇伸冤的恶鬼。

    在满是恨意与惊恐的眼神中,沈惟舟抬起手,反手一剑斩断了自己拽住的红绸,然后朝着楼下火海坠去。

    一片艳红嘈杂的背景中,秦随站在原地伸出了手,稳稳当当地把美人接到了自己怀里。

    “玩够了?”

    沈惟舟抬手的动作微顿,杀意收了回去,满身内力一卸,困乏涌了上来。

    “楚娘呢?“

    为了安全,沈惟舟已经与燕无双说过,在她恢复身份之前不要再用真名。

    秦随抱着沈惟舟转身离开,场面太过混乱,谁都顾不上谁,看见了沈惟舟和秦随也不敢多管闲事,竟然真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直接走了。

    秦随把沈惟舟又往怀里收了收:“让她去客栈等着了,你好像很关心她。”

    沈惟舟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但陛下出来不就是为了她吗?”

    听到这话,秦随身上的冷意稍散,薄唇有了点弧度。

    “这么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让小少爷这般为朕担忧挂念。”

    “……”

    系统偷偷吐槽了一句绿茶,沈惟舟懒得回秦随这种有些奇怪的话,点点头示意听见了。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嘈杂声越来越远,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沈惟舟有些困了。

    就在这时,秦随垂眸看了看怀里的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沈惟舟……倒是个好名字,是给自己取得假名吗?”

    沈惟舟倏地清醒过来,睡意全无,惊起一身冷汗,指骨捏得有些泛白。

    他微微抿唇。

    大意了。

    他告诉燕无双名字的时候,说的是真名。

    燕无双与秦随遇见的时候应该是提到过他,所以秦随才有此一问。

    ……但他好像真的就是随口一问。

    秦随没有看沈惟舟,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之意,更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之色。

    沈惟舟手指微蜷,没想好怎么说。

    见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动静,秦随低低笑了笑,心情好像很好的模样:“又困了?”

    “折腾了你一下就困了,日后可怎么办。”

    沈惟舟:“……”

    没听懂,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系统见状悄咪咪把弹幕关了,它怕大美人一个忍不住就把狗皇帝剁了。

    “认识这么久,朕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字。”

    快到客栈了,秦随动作慢了下来,好像很喜欢两个人一起安安静静的这种环境。

    他垂首看着怀里的美人,狭长凤眸带着认真,扎进了沈惟舟那双有些湿漉漉的乌黑眸子里。

    “遇安,秦遇安。”

    “我的字。”

    他没用朕,用的我。

    沈惟舟怔了怔,轻轻垂下了眼。

    就在秦随以为他不想说,甚至不会说的时候,怀里响起了一个有些闷的声音。

    明明没什么情绪,但秦随就莫名觉得沈惟舟好像在对着自己撒娇。

    “昭。字……日月为昭。”

    作者有话要说:

    弹幕:剧情进展一小步,磕cp进展一大步

    系统:绿茶狗皇帝我呸

    第50章

    沈惟舟说完字后就没了声, 整个人都恹恹的,莫名让人想起淋了雨的小猫。

    秦随自始至终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怀中人的神色, 看见沈惟舟这幅模样后唇角噙起的笑容微顿, 眼神有些晦涩。

    昭。

    顺着唇齿把这个字滚动一圈,秦随轻轻抵了抵自己的齿列,只觉得这个字实在是好听。

    肯春受谢, 白日昭只。

    只不过究竟是盛昭……还是沈昭呢?

    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反正不管是哪一个, 只要面前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听说天算的人都喜欢风九御?

    想到自己了解的事,对自己的猜测愈发肯定几分,秦随倏地勾唇笑了笑。

    不喜欢就最好, 真喜欢的话……那就抢过来。

    反正他也没什么好名声, 那就多做些恶人该做的事。

    ……

    不多时, 秦随和沈惟舟就到了如意客栈门口, 并且见到了等在此处的燕无双,一行人一起进了客栈。

    燕无双戴着帷帽, 穿着素淡, 好像很不愿意看见秦随一样, 走路都是绕着走,离秦随离得远远的。

    沈惟舟并没有告诉燕无双他和秦随的真实身份,但看燕无双的反应, 她好像是认识秦随。

    沈惟舟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这个,他以为是秦随找到燕无双的时候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然而不消片刻,等到燕无双开好三间房, 店小二领着一行人上楼, 他们即将各自分道扬镳之时, 秦随叫住了燕无双。

    “你好像认识我。”

    话里话外都是平静的陈述语气, 没有丝毫疑问的意思。

    燕无双的脸隐在帷帽垂下的白纱中, 看不清神色:“为什么这么说?”

    却是没否认。

    秦随也不答话,就那么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带着些许玩味和帝王的居高临下。

    三个人在房门口沉默半响,久到下楼又上来的店小二对他们投来了诧异的眼神,终于还是燕无双先败下阵来。

    “进来说。”

    推开房门,燕无双看着有些不解的沈惟舟动作微微一顿,唇瓣翕动,还是没有出言,转而把目光看向了秦随。

    她恭恭敬敬地俯身垂首,请秦随进门之时行的是燕国下对上的礼,姿态仪容挑不出半点差错。

    沈惟舟看着她,觉得在红袖阁那个楚娘的身影渐渐消散,面前的燕国长公主形象变得生动起来,又陌生无比。

    “请吧。”

    燕无双低眉顺眼,无声地吐出几个字:“陛下。”

    “……”

    来到房间要坐下的时候,燕无双很自然地坐到了次位,把主位让给了秦随。

    在燕国也大多时候是如此,她上有燕帝,下有掌握实权的世家,身旁还有虎视眈眈的一干兄弟姐妹,虽说她并不惧怕,可那主位怎么也是轮不到她去坐的。

    秦随看见了燕无双的动作,也明白她的意思。

    但他还是先看了看沈惟舟,见青年毫无所觉一脸倦意地想坐下之时,他给他把椅子拉开,还拿过一个软垫放在椅子上:“坐。”

    沈惟舟轻声道了谢坐下,浑然不觉自己坐的是秦随的位置。

    秦随也没有不悦的模样,也是无比自然地拉开沈惟舟身边的椅子,坐在他身侧,支手懒懒地看了燕无双一眼:“说。”

    对两者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天差地别,对沈惟舟是天上,对燕无双就是地下。

    燕无双忍了忍,努力按捺下自己想骂人的冲动。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偷听后,开门见山道:“陛下想必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是燕国长公主,燕无双。”

    “无双也知道您的身份。”燕无双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张美得张扬充满侵略性的面孔,“秦国帝君,秦随。”

    秦随漫不经心地颔首:“然后呢?”

    “陛下一定很是疑惑,为何我从未见过陛下却能一眼认出陛下,有两点原因。”

    燕无双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道。

    “我已经见过白少爷和萧小将军,他们告诉我陛下会南巡来此地。”

    沈惟舟和秦随对视一眼。

    “白承喧和齐景轩?他们现在何处?”

    “不知道。”燕无双摇头,“燕应霖和他们应该是在一起的,我们失散了。”

    燕无双从燕国千里迢迢远赴秦国,因为路途遥远加上觉得他们出行众所周知,一路上必然有好多双眼睛盯着,所以他们就只带了一小队人马,都是武功精湛的护卫,足够保证人的安全。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明明前面都好好的,但到了江南这般富庶之地,在他们马上就能到望京,一路上又都没有什么危险,心理防线降到最低之时,他们遇上了盗匪。

    “无双不觉得那群盗匪是盗匪。”燕无双语出惊人,“比起盗匪,他们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秦随轻叩着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嗯?”

    燕无双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述。

    他们当时正走在一条山路上,周围荒无人烟,都是山林,仅有的一个村子在前方几百里外。因为天快黑了,晚上蚊虫叮咬,猛兽骚扰让人防不胜防,一行人在路上吃尽了苦头,便想着快些赶路,尽早到那个小村子歇息。

    于是就有人提议他们不如抄小路走。

    “此地是秦国,公主所带之人应该都是燕国人,何以得知秦国境内偏远山林的小路?”沈惟舟昏昏欲睡,语气比平日里冷淡了不少,“公主若是信了……呵。”

    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但一声轻呵里面包含的东西燕无双自然懂,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燕无双嗫嚅半天,语气艰涩,好像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当时……当时没想那么多。”

    其实当时也不是没有察觉出不对,但人对相处久了的身边人总会放低戒心,更何况燕无双身边的婢女还和那个侍卫一唱一和。

    “云世子献给陛下的秦地堪舆图真是个好东西,有了这个,我们便是到哪儿都不用担心找不到路。”

    “确实如此。”那侍卫面相忠厚老实,平日里看上去就是憨憨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藏得那么深,“云世子给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也是陛下怜惜爱护长公主和七皇子,才让属下把此宝物带了出来。”

    说到这儿,燕无双没忍住看了一眼秦随,神□□言又止。

    秦随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是沈惟舟,忍着困意扯了扯秦随的袖子,轻声问:“秦地堪舆图?”

    秦随懒散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漫不经心:“云子衍若是能有这东西,那朕这位置,送给他来坐。”

    “不单是他,若这天下有任何一个人能从朕的手里拿到这东西……那朕大抵是死了。”

    意思就是云子衍根本没有秦地堪舆图,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搞的什么赝品去哄哄燕国皇帝,那侍卫也就更不可能从那假的劳什子堪舆图上找到莫须有的小路。

    沈惟舟闻言放下了心,燕无双闻言眸色渐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这位长公主笑了笑:“百闻不如一见,陛下这般风姿气度,确实是无人能及,连我大燕人人惊艳赞叹的云世子也……”

    “说重点。”秦随看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沈惟舟,语气愈发不耐,没有丝毫对燕无双恭维的应有反应,“不想说便不用说了。”

    燕无双又是一口气被哽住,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一行人都同意了抄小路走,舟车劳顿之下,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燕无双和燕应霖也是苦不堪言,都想着快点到村子就能早些好好休息,于是他们就这么进了一条小路。

    可是燕无双万万没有想到,那侍卫领着他们进的小路不是通往村子,而是通往一个已经早就布置好等着羔羊自投罗网的天大陷阱。

    “我们……我们被领着进了盗匪窝。”

    燕无双声音苦涩。

    那盗匪窝就是一幅村落模样,里面的人有男有女,都穿着利落的短打布衣,适合干农活,只是老人和小孩子比较少。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正是饭点,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夕阳血红的残影渐渐西沉隐没在夜色之下,像是不忍心看之后发生在此地的屠戮。

    “明明还有百里之隔,就算是抄小路,又怎么可能一天就到。但我当时只顾得上高兴了,什么都没想,就让底下的人去安排借宿,还特意让人多拿些银钱,跟村民换些好的吃食。”

    “他们拿来了酒肉,告诉我们村子里并没有专门的客栈,想要借宿的话只能分散住到各家各户,大概是两三个人住一家,再多便住不下了。”

    “因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没多想,各自两两分散就随着带路的所谓村民去了各家各户的房屋。”

    燕无双的眼中淬上一层恨意,咬牙切齿,字字啼血。

    “他们把我们的马都牵走了,说是要去喂马;他们让我们把财物都贴身带着,避免丢失引起纠纷;他们收下了我们的银钱,给我们端来了好酒好肉,鸡鸭牛羊都是现宰了给我们做……多么好的一村子人。”

    “我与那该死的婢女同住,席间她不断地劝我多吃一些多喝一些,她自己只是吃了几口青菜,喝了几杯粗茶,我还心疼她,让她坐下与我一同进食,劝她也多吃些,本公主有钱。”

    燕无双悲怆地大笑出声,红着眼看向秦随。

    “我饮了酒,吃了肉,按理说也应该像其他人一样,无声无息地在睡梦中死去,然后被那群恶人剥皮抽骨,将血肉践踏进泥里。但天要我命不该绝,我平日里吃的本就不多,一下子吃的丰盛在饭后竟是全吐了出来,这才好好地睡下,然后在夜半被惊醒。”

    燕无双被惊醒的时候屋里没人,守夜的婢女不知去向,借住的主人家也没有丝毫动静,整个房子安静得不同寻常,让她一下子就泛起了不安。

    她从进村子开始就觉得怪异的地方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见到人影,也没有看见其他活物的燕无双心中陡然出现了一个问题。

    上个借住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养着几条狗,是为了看家护院,保护主人的安全,也是因为农家经常养鸡鸭,狗能看着鸡鸭不乱跑。每到夜半时分,村子里各处各户都会响起犬吠声,扰的燕无双不得安宁,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虽然燕无双自小生在燕国皇宫,但她也并非何不食肉糜之辈,她也听母后讲过平民百姓的生活,甚至也被发落去京郊庄子住了两年,日日夜夜与工人匠人农妇呆在一起,知晓他们的日常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

    狗在农人的家中实在是太常见了,倒是各种古怪异兽通常为家中有几分钱财的人才能养,代表着自己的身份,是一种权势实力的象征。

    但是燕无双恍然想起来,自从踏进这个村子,她从头到尾没听到过一声犬吠。

    一声都没有。

    燕无双倏地就出了一身冷汗。

    农人家中怎么可能会没有看家护院的狗呢?要么这些狗因为什么事情都死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养新的狗,要么……他们根本就不是农人,不是寻常平民百姓,甚至不是这个村子的原住民。

    燕无双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愿意往最坏处想,可她毕竟是燕国的长公主,在没有三皇子之前,父皇的那些兵法理论,阴谋智略,都是闲来无事当逗趣儿说给她听。

    父皇曾经告诉她,当她开始怀疑某件事的时候,其实就应该明白,这件事十有八九已经发生了。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都是蠢货才干的事。”年轻时的燕国皇帝意味深长,“朕相信无双,无双身为朕的长女,遇事会当机立断,朝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做,对吗?”

    小小的燕无双还不太明白父皇在说些什么,但她还是仰着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朝父皇甜甜地笑着:“对!无双是父皇教出来的,父皇说什么无双就做什么。”

    “好,甚好。”燕帝龙心大悦,豪爽地大笑出声,又是赏赐了一堆东西给燕无双。

    有些话当时是不懂的,但燕无双却莫名其妙就记到现在,然后在此时想了起来。

    要回去继续躺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然后等到明天再看看情况吗?

    燕无双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她回去换上了婢女最素净简单的一套衣服,带了点碎银,把床上的被子攒起来,伪装成上面还有人在睡的模样。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没什么留恋地看了看自己的玉冠华服,珠宝首饰,还有金银细软,转身就走,不忘把动作放到最轻。

    她的感觉很不好,如果感觉是错的,那她明天再回来便是,如果感觉是对的,那现在就是她最好的逃跑时间。

    不要犹豫,当机立断。

    燕无双就这么一路出了借宿的人家,自始至终没遇上任何一个人。

    她更觉得这村子有问题了。

    靠自己跑显然是跑不了多远的,燕无双很有自知之明,就还想着能不能去找找自己的马。她的内心还是抱有一丝侥幸,万一没事呢?万一是她多想了呢?

    想着村民牵着他们的马走去的方向,燕无双摸黑慢慢往那个方向走着,走着走着她发现前面有人声和火光。

    好奇心在此刻压过了理智上的恐惧,燕无双捂住自己的嘴,很慢很轻地朝着那个传来声音的地方靠过去。

    然后她就见到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的一幕。

    白日里面容平凡和蔼的村民们此刻都换了一种神色,凶神恶煞,满脸狞笑。他们的手上都拿着刀,而刀上……都沾着血。

    村民们团团围住几个人,像是宰杀牲畜一般,互相调笑了一番后,就举刀把还在昏迷中的人杀害分尸,不远处,还有几个村民正拖着几个死猪一般的人朝这边过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怎么还没完”。

    “快了快了,先把男的杀了,女子就留到最后,先.奸.后杀,也好让我们兄弟几人尝尝那娇养的燕国长公主是什么滋味,兄弟这辈子还没.草.过公主呢,这机会可就这么一回!”

    说着说着,一群人又是猖狂地大笑出声,浑然不怕有人听见。

    在场的女子同党也有几个,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切,对一群男人的荤话丝毫不为所动。

    “快一些,耽误了主子的事,大家都得死。”

    有个女子这么说着,随后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杀了地上的人,周围断断续续响起了低低地应和声,仿佛气氛一下子肃穆起来。

    鲜血在地上蔓延开来,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开在地狱的彼岸之花,瑰丽糜艳又令人作呕。血中倒映出一张张充满杀戮与戾气的面庞,燕无双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劫匪盗贼,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针对她和燕应霖,或者说是燕国皇室的阴谋。

    一面倒的虐杀还在继续,她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捂着嘴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不知不觉间,眼前已经模糊。

    她知道死的人还有即将死的人都是谁,是她的护卫,是她的婢女,甚至还有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那个脑子有点问题,傻乎乎的燕应霖。

    也有可能,还有她自己。

    就这么跑了一会儿,燕无双摸黑没看清路,脚下被一绊,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双手下意识撑地,沾到满手冰冷滑腻。

    她愣了一下,双手颤颤巍巍地举到眼前,看到满手深色。

    不用点灯,不用看清,这铺天盖地的血腥气都告诉了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强忍住作呕的冲动,从地上爬起来。

    来的路上没见过此地,但或许是误打误撞,从那群人杀人分尸的地方折返时,燕无双找到了他们放置马匹的地方。

    都死了。

    所有的马匹全都被残忍杀害了,一匹活口都没留下。

    四处寻找无果的燕无双绝望地干呕起来,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想哭,但她不敢哭,也不能哭。

    【把马匹都杀了防止逃跑?】

    系统冷不丁地出声。

    【宝,你有没有印象,这是你干过的事。】

    沈惟舟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睡意,恹恹地应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想说,追杀我和秦随的人马,还有设计燕无双一行人的人马,幕后主使是同一批人?”

    【因为你做事滴水不漏在先,他们设计燕无双照搬照抄在后,007的怀疑还是很正常的嘛,正经人谁不先杀人先去杀马啊。】

    系统小声嘟囔着。

    沈惟舟长睫微垂,遮掩下眸中的冷色:“不无道理。”

    燕无双还在继续讲着。

    挣扎半天,她见实在找不到活口也就放弃了,一边回忆着进来时的路,一边踉踉跄跄又小心谨慎地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

    她想过要不要去救燕应霖,她的弟弟,可是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她就给出来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如果自己逃跑尚有一线生机,可她的弟弟是早产儿,是母后在孕中被陷害生下的孩子,天生发育不完全,生下来就是个傻子,长到十七岁心性也不过是三岁稚童,如果燕无双带上燕应霖一起逃跑,那他们俩八成都是横死异国的下场。

    她不想死,更不能死。

    “陛下该是知道的吧,我若死了,死在秦国……”燕无双声音沙哑,“这天下太平了几年,纷争将起,乱世逐鹿,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喜欢战争。”

    “就算真的要起纷争,那也不能自我开始,后世史书该如何传我?”

    “燕国从中掺上一脚,若能分一杯羹,我便是死得其所;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那我就是千古罪人,要被大燕后代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这是我父皇联合世家给我安排的一生,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是一枚棋子罢了。”燕无双面色平静,忽地笑了一下,“我不愿。”

    “我是大燕帝女,同胞兄弟遭人陷害出生便痴傻,母后因此郁郁被父皇所厌,现在还在冷宫里终日青灯古佛相伴度日。”

    “世家把持朝政,我虽有公主之名,却毫无公主之实,从小到大过的不如世家贵女,连吃穿用度都要看交好贵女的脸色。”

    “我的父皇也不喜爱我,对我只有漠视冷遇,更是把我推出来当这偌大棋盘上一枚如履薄冰的棋子。”

    “我既然没有享受公主的权利,又谈何去承担公主本不应该承担的义务?”

    燕无双再次喃喃自语道。

    “所以……我不愿!”

    “我不甘心。”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