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燕无双生得无疑是极美的, 她的母后是燕国出名的美人,父皇年轻时也是器宇轩昂, 一表人才, 她自己更是饱读诗书,容貌才情俱是上佳,丝毫不辱没燕国皇室的名分。

    但在此刻, 秦随和沈惟舟看到的却不是她一直以来为人所称道的容貌气质, 而是那琉璃一般通透的眼睛里装满的野心和欲望。

    这种狼一样的眼神和侵略性,在某一刻真是像极了秦随。

    这个燕国长公主,有点意思。

    “所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秦随自见到燕无双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问话, 眼底没什么情绪, 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是在问燕无双怎么没死那儿。

    燕无双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被打破了, 顿时气得打了个嗝。

    “嗝。”

    室内一阵寂静, 秦随面色不改,沈惟舟悄悄别过了头, 眉眼微弯, 却并不明显。

    [燕无双:想死。]

    [我觉得她比较想拉着秦随这个狗皇帝和她一起死。]

    [别尬黑, 能说出刚刚那些话这公主脸皮肯定不薄。]

    [秦随问的也是我想问的,她咋逃的啊,快说啊, 急死我了。]

    弹幕想的没错,燕无双的确有点想死,但也就是想想。

    脸皮哪有命重要, 更何况她又不是没丢过更大的人, 也不会给这个随时随地气死人不偿命的狗皇帝当老婆。

    视线隐晦地在沈惟舟和秦随之间扫了扫, 燕无双嘴角翘上去又收起来, 生怕被面前眼尖的狗皇帝看出端倪。

    不过很快地她又想到了什么, 神情沉了下来。

    “我其实差一点就被发现了,能逃出去,是因为村子里来了另外两批人。”

    两批人马?

    沈惟舟和秦随俱是一顿。

    燕无双缓了缓神,继续说了下去。

    ……

    她毕竟是养在深宫的一介女流,纵有足够的心智谋略,但体力确实是跟不上的。所以她在村子里绕了一会儿,就感到了膝盖隐隐发软,双脚作痛,已经不想再动。

    但那群贼匪估计已经快要发现她不见了,毕竟她可是一群人里面最要紧的那个任务目标,只要一被发现逃走,必定是集结所有人来追她,天罗地网之下,她插翅难逃。

    燕无双想到这儿,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然后她就撞见了一群人。

    “第一批人数量比较多,有大概……七八个人的样子。能明显的看出其中有三个人地位最高,而这三个人之中又以一位白衣男子为首。”

    说到这儿的时候,燕无双再次没忍住看了看沈惟舟和秦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嘴,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色,起身假惺惺地开始送客。

    “公主好像已经憋了很久了,想说什么就说吧。”沈惟舟倦怠地看来一眼,语气淡淡,“你既然知道秦随的身份,便也肯定知道他的脾气。”

    “陛下从来不受威胁。”

    沈惟舟一顿,似是在提醒燕无双。

    “不要干蠢事。”

    燕无双很快地接话:“自是不会。只是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事关重大,无双现在犹如无根浮萍,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不知道凭着接下来的消息,能不能求得秦国陛下的一个承诺。”

    秦随不置可否:“什么承诺?”

    “无双斗胆,等需要陛下之时,陛下自然会知道是什么承诺。”

    “嗯。”秦随半支着手,懒散地一口回绝,“不行。”

    燕无双胸有成竹的笑僵在了脸上:“陛下?”

    秦随见状站起了身,顺便也把沈惟舟一并拉了起来,竟是对燕无双所说的消息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朕还是希望公主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你对朕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实话告诉公主,朕也不惧与燕国开战。”

    “你没那么重要。”

    [秦随:爱说说,不说滚。]

    [……我刚夸了这个公主聪明。]

    [我也是。]

    [到底是什么消息,敢让她和秦随谈条件啊,还是白纸公约,好勇哦。]

    秦随说不听就真不听,他丝毫没有反复试探燕无双的意思,拉着沈惟舟就出了门,一点脸面都没给燕无双留下。

    燕无双站在原地,始终在等两个人回头,告诉她事情还有的商量,然后得到了满房间长久的寂静。

    半晌,听到外面两个人终于分开,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燕无双收敛起了自己错愕的表情,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

    妈的,狗皇帝,脸都要笑烂了。

    可算是走了。

    长舒一口气,燕无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之后眉头紧锁,目光不住地在两个人的房间方向游移。

    她有一件事没撒谎,那就是接下来她要说的事,真的有些重大。

    重大到秦随和沈惟舟,她只能二选一,而不是一同告诉他们真相。

    所以她刚刚才故意惹怒秦随,让秦随和沈惟舟直接离开,而不是继续听她说接下来的事。

    那到底要选谁呢?

    想想燕国皇室的现状,想想她没有音信的弟弟,身处冷宫的母后,再想想她流落街头和青楼所受的屈辱,燕无双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了决定。

    ……

    这批人很明显跟贼匪不是一伙的,燕无双心下一喜,以为机会来了,刚想出去求救。

    然后那名白衣男子下一瞬的话立马把她钉在原地,再不能寸进一步。

    “燕国长公主大抵就会在这附近,此次若是我们不能及时赶到救下她,她就会被生擒,而后凌.辱.致.死,死后非但不能入宗庙,还要被砍下头颅示众,挑起秦燕两国的战争。”

    “阿芜的梦境竟然如此详细吗?果真是受天眷,承大运而生的妙人。”

    白衣男子左手侧那人笑道,言语中满是对白衣男子的亲昵与爱护之意。

    “渡哥哥,别这么说。大家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只是阿芜运气比较好,才在大病一场后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预知本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是福又是祸。”

    白衣男子喟叹一声,言语谈吐让人如沐春风,说出的话却让燕无双愈发心惊。

    梦境?预知?

    天眷?承大运而生?

    她怎么一个也听不懂。

    敛下心神,燕无双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阿芜才是妄自菲薄,这么多年来凭借着你的预知梦境,不知道让万劫谷和天算宗躲过了多少大祸,就连上次九御兄出事,也是多亏了你才能化险为夷。阿芜就是我们的小福星呢。”

    “西楼渡,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听着左侧男子那言笑晏晏的话语,右侧显得更加冷漠一些的人终于出言打断,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冰冷中透着生硬,“阿芜已经与我定下婚约。”

    “婚约而已,还没成亲呢,九御兄可是要拦着我追求阿芜?”西楼渡满不在乎地笑笑,又去哄身侧的那男子,“我可是自小与阿芜一起长大,喜欢阿芜也是理所应当,阿芜快帮我说句话。”

    “好了,渡哥哥不要闹,我与师兄已经定亲,渡哥哥就不要再打趣阿芜了。”那被唤阿芜的白衣男子笑了笑,“况且救下师兄也不是我一人功劳,还有沈师兄……不知道沈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好好的提他作甚,真是晦气,不过是个废人罢了。”西楼渡很是嫌弃地说道。

    风九御想了好一会儿,似是忘记了沈师兄为何人,良久,也慢吞吞地道:“他啊,师父说他带走了师叔和天算的宝物,天算不欠他的。”

    白衣男子本来是牵住风九御的手,闻言微微一怔,又很是自然地揽住他的胳膊:“师兄也不欠他的,要怪都怪阿芜好了,若不是阿芜让师兄去寻红狐……”

    “好了,”风九御温声制止了白衣男子继续说话,“阿芜这便是与我生分了。只要是阿芜想要的,不管在哪儿,师兄都能为你取来。”

    “师兄最好了。”白衣男子像是高兴极了,连音尾都稍稍拖长,带出些许撒娇的意味。

    在这听了半天,已经认出来人身份的燕无双不适地皱了皱眉。

    “对了师兄,你有没有听父亲说过,沈师兄带走的师叔之物是为何?”又东扯西拉了一会儿,盛清芜也就是盛空阳突然不经意地问到风九御。

    风九御摇摇头:“并未。师父一般不与我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盛空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低声感叹了一句:“他替我去了秦国,一直都未传来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西楼渡很是奇怪:“阿芜今日提及此人似乎是有些多了,我们不是在此地等候燕国长公主吗?她怎么还没过来?”

    被反问住的盛空阳微微一愣,拧起了眉:“不应该啊,她现在是将在此处出现才对,应该是因为逃跑时体力不支,然后被贼匪追上,一路奔逃至此地。”

    “这棵百年老槐树在我梦中清晰可见,算算时候也该到了,渡哥哥再等等吧。”盛空阳安抚着有些不耐烦的西楼渡,“阿芜的梦何时出过错?渡哥哥莫非是不信任阿芜?”

    “……”

    燕无双冷静地隐在暗处,听着没见过几面的盛空阳将她的过去和未来娓娓而谈,所有细节都对的上,甚至连她遇难时的反应也说的栩栩如生。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相信那荒谬至极的“预言”,可事实摆在她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没有什么再值得听的东西,盛空阳他们很谨慎,即便是没有外人在,也没有将一些隐秘的事随意攀谈。

    燕无双屏住呼吸,猫着腰,慢慢地想从自己藏身的地方离开。

    但是她忽略了一点,她的动静太大了,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她,都有武功。

    “谁在那?”

    她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定时2 不活辣我又给读者画饼了55555小黑屋出不来了

    第52章

    就在燕无双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风九御和西楼渡已经双双制止盛空阳欲行的动作,自己赶过来查探的时候, 一声冷笑突兀地在空中响起。

    跟唱戏似的, 第二批人马粉墨登场。

    自此,这颗百年老槐树附近就有了三队人马,可能还有即将到来的第四队——毕竟那群贼匪还没来呢。

    第二批人马数量比较少, 就三个, 而且里面有一个燕无双还认识。

    是她刚刚已经决定要放弃的弟弟,燕应霖。

    燕应霖虽然是个傻子,但是基因好, 一张俊脸收拾一下还是很能唬人的。但此刻, 这张原本看得过去的脸已经哭成了大花猫, 嘴还被简单粗暴地用块布堵着, 想嚎都嚎不出来。

    燕无双捂自己的嘴捂得更紧了。

    虽然有点不合适,但她现在真的有点想笑。

    燕应霖被苦兮兮地夹在中间, 像个矮墩墩的冬瓜。旁边两个人都穿着黑衣, 身量修长, 脸被蒙起来,只露出眉眼,纵使如此也看得出气度不凡, 不似寻常。

    就在燕无双猜测两个人的身份之时,已经停下脚步的风九御突然对着二人之一来了一句:“齐景轩?”

    “你怎么在这?”

    齐景轩……燕无双咀嚼着这个名字,越听越觉得耳熟, 但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不过没关系, 西楼渡也有同样的疑问, 而且他直接就问出来了:“九御兄认识此人?齐景轩, 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风九御解释了一句:“秦国衡阳侯, 齐将军之子。”

    这下众人都明了,燕无双也想起来了。

    她说怎么这么耳熟呢,齐景轩不是她年少时候宴会上见过的那个木头呆子吗,几年不见,都封侯了?

    那还挺厉害的。

    这么想着想着她突然反应过来,齐景轩是秦国的小侯爷,那她和弟弟岂不是可以直接跟着他走,一起去望京?

    看他救下并带上了燕应霖,应该是知道他们燕国的人在这儿,那应该就是这个来救人的意思吧?

    不过燕无双自己都不知道今天会遇到这种情况,齐景轩怎么会跟过来的?难道他也跟这个盛空阳一般,未卜先知,有什么预言能力?

    越想越离谱,燕无双干脆放弃思考,呆在原地,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齐景轩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否认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倒显得坦荡些。

    他微一颔首:“风少宗主还记得在下。”

    风九御不冷不热地呛了一句:“自然记得,被齐小将军在风某眼皮子底下把风某要带走的人一刀斩首,这份大恩,没齿难忘。”

    齐景轩没什么反应:“哦。”

    哦?

    燕无双使劲捂着嘴,眉眼弯了起来。

    这么呆,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啊。

    风九御不知在想些什么,虽然看上去不高兴,但也没再说话,似乎是不想在此处与齐景轩起争端,毕竟齐景轩后面还有个疯狗一样的秦随。

    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就是甘愿落于下风,平白无故就被下了脸面。

    盛空阳脸色有着些许难看,只是在夜色的遮掩中并不明显。

    只见他从容地踏出一步,站到风九御和西楼渡身前,朝着齐景轩行了个平辈礼,一举一动都进退有度,清雅如莲,堪为世家子表率。

    “见过齐小将军。虽然阿芜不知师兄所带之人因何跟小将军起了冲突,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那人有错,也该依律法,按情理,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非如此这般草菅人命,不留活路。”

    “……”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齐景轩不愧是跟秦随一起长大的,都一样残暴无度,目无法纪,随意杀人,不辨是非。

    明明是在劝说,通篇没有一个脏字,却把齐景轩的行为盖棺定论,骂了个遍。

    燕无双笑意一下子没了。

    空气中的氛围也冷肃起来,两方人马对峙,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

    而齐景轩,不为所动。

    “哦。”

    周围再次陷入了凝滞,只不过这次,还多了一丝尴尬的意味。

    盛空阳试图激怒齐景轩,好让他对自己动手,那风九御和西楼渡也就不会坐视不管,二对一,足以将齐景轩拿下,也好好羞辱他一番,以报他对师兄不敬之仇。

    但谁能想到在三国之中都颇负盛名的衡阳侯是个彻头彻尾的呆子,一棍子下去都敲不出半个屁,盛空阳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是自己不痛快。

    盛空阳悄悄捏紧了宽大衣袖下的手,连掌心被掐出血痕也全然无觉。

    白承喧站在一旁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见身边这块木头呆的要命,翻了个白眼儿,不动声色地在他背后掐了一把。

    齐景轩略一思索。

    半响,卡着盛空阳要开口的前一秒,齐景轩突然点点头,严肃道:“打骂弱小,强抢民女,欺上瞒下,私吞官银。”

    “按律法,依情理,死罪,车裂,诛三族。”

    “毕竟是一条人命,若要保,也可以。”齐景轩的视线转而投向风九御,“私吞的官银百倍归还,并入大秦国库,保他的人,你——”

    “要么替他死,要么凡与你有牵扯之人皆没入奴籍,永不可赎。”

    齐景轩正色:“风少宗主可愿?”

    笑话,人都死了,还来问他愿不愿意,更何况他本身也就是替好友护送一程那人,收钱办事罢了,也能攀扯上他自身。

    风九御冷笑出声:“秦国律例果真荒唐。”

    齐景轩很无辜:“他说的,毕竟是一条人命,自然要慎重些。”

    说着,抬手指了指盛空阳。

    被指到的白衣男子好似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西楼渡顿时勃然大怒:“你再指一下试试?”

    齐景轩放下了手。

    “哦。”

    “我不听你的。”

    简单的陈述句,平平无奇,不带任何情绪,逼疯了对面的三个人。

    看着对面一行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白承喧悄悄给了齐景轩一拳。

    牛啊。

    齐景轩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踩了白承喧一脚。

    还行。

    以为齐景轩是个傻子但是又把两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燕无双:……

    这么聊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毕竟此处并不是个适合打架的好地方,盛空阳按捺下怒气,笑着问齐景轩:“不知齐小将军怎么会来此处?所挟持的燕国七皇子又是为何?难道秦国对燕国……”

    话说一半,大家懂的都懂。

    就在齐景轩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些难缠问题的时候,旁边一直当透明人的白承喧语出惊人:“跟你们来的。”

    盛空阳:?

    “本来就是瞎逛逛,谁成想在秦国境内竟然遇到了天算宗少宗主,万劫谷少谷主,还有……”白承喧语气莫名,“天算宗宗主之子,盛空阳?”

    “如果没记错的话,真正的盛空阳此刻应该在望都,在秦王宫,在陛下身侧——报恩。”白承喧一字一顿,语气吊儿郎当的,“发现了这么一群人,竟然还敢冒充天算宗主之子,这不得让我们好好瞧瞧。”

    “……然后我们就跟着你们一路过来了呗,顺便杀了几只小杂鱼,救了个小冬瓜。”

    白承喧看着盛空阳愈发懊恼的神色,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你猜怎么着?小冬瓜居然是个皇子,而带着小冬瓜到这儿的人,都死了。”

    “那不知道目标明确直奔此地的人为什么要来这种偏僻至极的地方呢?见死不救又是为何?难道有些人跟谋害皇子公主的幕后主使……对秦燕两国……”

    一句对一句,把盛空阳抛出的问题全给堵了回去,字字不留情。

    “那燕国长公主没有如梦境一般莽撞地冲到老槐树旁边,反而躲在一侧恰好撞上盛空阳他们,听到了预言自己的全过程就有解释了。”

    “因为白承喧和齐景轩发现了盛空阳他们,并且暗中跟在他们身后,一起来到了这村子。他们两个解决了杀害燕国七皇子的贼匪,又顺着撞上一路追燕无双而去的贼匪,误以为这些贼匪是为了七皇子而来,干脆一并杀了,没留活口,于是就给了长公主喘息的时机,让长公主不至于因为身后有人追而一路奔逃,慌不择路。”

    “长公主没了身后的威胁,所以逃命的时候有时间专门挑选些隐蔽偏僻的地方走,没有被盛空阳他们看见,所以公主也就听到了他们最真实的谈话,进而选择不现身。”

    燕无双身前的人看着房间里熏香飘出的烟尘,声音低低道:“所以说,在盛空阳的梦境里,应该是没有白承喧和齐景轩二人的存在的。”

    “因为盛空阳试图改变梦境,所以也影响了其他的人,进而影响了整件事情最终的结果,是吗?”

    燕无双急得要死:“这是重点吗?”

    “盛空阳,重点是他是盛空阳!盛空阳不是应该在秦随身边吗?偿还那个什么……什什么冰魄琥珀花?”燕无双看着面前依旧平静的沈惟舟,恨不得掐着他肩膀晃晃他脑子里的水,“他是盛空阳,那你是谁啊?”

    沈惟舟长睫微垂:“公主不是知道我是谁吗。”

    燕无双挫败地一拍脑门:“对,我知道你是谁,沈惟舟,我还听人说过你的故事,天才半路折戟,老像话本配角了。”

    “但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关键是齐景轩知道,他知道就代表着秦随知道,秦随知道就代表着……”

    燕无双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说什么。

    “你懂我意思吧。”

    沈惟舟轻轻笑了笑:“懂。”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逃跑计划提上日程

    ——

    第53章

    问他懂不懂就真的只回个懂, 要么是真的懂,要么是自暴自弃无所谓了。

    燕无双大喇喇地翻了个白眼儿, 干脆也不再多问, 沈惟舟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之后呢?”

    沈惟舟让燕无双继续说下去。

    燕无双已经说累了,她看看天色,决定长话短说, 简单把之后的事概括了一下。

    “两队人马在那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阴阳怪气唇枪舌战半天之后, 发现出了变故的贼匪追上来了。”燕无双正襟危坐,严肃道,“贼匪追上来之后, 三方对峙, 也是从这时我才察觉出贼匪不对劲的地方。”

    “他们并未如寻常贼匪那般生猛莽撞, 见人就上, 为首之人仿佛认识盛空阳一行人的身份,动手的时候也是假模假样的, 并未下狠手。打着打着, 他们简直就和商量好了似的, 都把劲往齐景轩身上使。”

    燕无双气得直咬牙。

    “风九御和西楼渡用的是什么武功路数我不认得,但护住盛空阳的那几个人应该是薛家的护卫,招式路数都是一样的, 很眼熟。那群贼匪也是,虽然尽量掩饰了,但毕竟在打斗中会有疏漏, 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的身手也是看似杂乱实则训练有素, 不是暗卫就是军中人马, 绝无可能是普通贼匪!”

    沈惟舟若有所思:“那公主觉得这群人是谁派来的?”

    燕无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

    “最后齐景轩他们杀出一条路逃了, 盛空阳一行人朝相反的方向走了,贼匪谁也没追,退出了那个村子,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很是匆忙。”

    “没人管我,我又不敢自己回村子拿行李,怕他们再心血来潮回来看看,就顺着记忆一路摸索,离开了那鬼地方。”

    沈惟舟捕捉到了一丝疑点:“没人管你?”

    “公主一开始说,能认出陛下,原因之一就是白少爷与齐小将军告诉你陛下要南巡。但听公主的叙述,没人管你,二人与你也并无机会交流,他们拿什么告诉公主这个消息?”

    青年的神色很平静,那双漂亮清透如玉珠的眸子里并没有带着什么让人有压迫感的情绪,但燕无双就是莫名感到了压力,让她忍不住想把一切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燕无双心下微微一惊。

    半响,尊贵的燕国长公主垮下了脸:“好吧……其实也没不管我啦。”

    “他们走的时候,朝我这边踢了一块石头,正好到我脚下,我本来想把石头拨开别碍着我事,结果发现石头底下居然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告诉我,秦随最近会来江南一带,让我保护好自己,至少见着秦随再死。”

    燕无双愤愤捶桌,一声巨响之后脸色一僵,讪讪地又把手拿了回去:“你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沈惟舟给燕无双递了一杯茶:“那救下你就并非偶然了,而是他们刻意为之。”

    怪不得他们手里只提着一个燕应霖还不紧不慢地和盛空阳那群人虚与委蛇,原来是知道燕无双没事,明白她藏在哪儿,这才如此放心。

    他们到老槐树附近之时应该比燕无双想象中要早很多,或者说他们就是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跟着燕无双过来的,这才来得及在燕无双暴露的时候自己出面顶上去,好让燕无双继续隐藏自己。

    燕无双闷闷地应了一声。

    “纸条上没有提及到他们会去哪里吗?”

    “没有。”燕无双摇摇头,“字迹很仓促,应该他们也没想好自己去哪儿。”

    “这是第一个原因,那第二个呢?”沈惟舟恹恹地垂眸,觉得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第二个原因……燕无双沉吟了一下。

    “我见过秦随的画像。”

    反正秦随也不在,她也无须遵守礼数,干脆就对狗皇帝直呼其名。明明大家都是平辈,有的人已经当皇帝十几年,有的人还是个惨兮兮的公主,连口饭也吃不安生。

    燕无双撇撇嘴,接着道:“不是在父皇书房,也不是在哪家小姐的闺阁,你猜我在哪儿看见的?”

    还能是哪儿?

    沈惟舟能想到的就两个地方,不是燕国皇帝那儿,就是云子衍那儿。

    这两个人视秦随为眼中钉肉中刺,把秦随当做劲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值一提。

    见沈惟舟不为所动的神色,燕无双顿觉无趣,但还是放低了声音,显得很神秘的样子:“薛家。”

    “燕国世家,薛家。”

    沈惟舟微微蹙眉,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他能想到与薛家有关的信息,就只有盛空阳自小在薛家长大,是薛家对外承认的薛家小少爷,薛夫人的养子。

    薛家又怎么跟秦随扯上了关系?

    “舟舟,你要小心一点。”燕无双自来熟地叫上了沈惟舟,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那画像我是在盛空阳书房看见的,上面还有标记,不过我不懂是什么意思,除了秦随的画像还有几幅其他的画像,上面都写着名字,有些还有身份,比如那个西楼渡。”

    “你救了我,我们俩怎么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你小心一点那个盛空阳。”燕无双皱皱鼻子,“我从在薛家见他第一眼就不喜欢,太端着了,很假,一副甚蠢还装聪明的模样,但他就是很奇怪,能让大部分人都喜欢他。”

    “而且他好像很关注你,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吗,难道传言有误?”

    沈惟舟把燕无双的话记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传言无误,我与他关系确实不好。”

    “关系不好还这么关心你,那就明摆着有问题呗。不是想害你就是想看你出丑,听我的,绕着他走准没错!”

    又杂七杂八拉着沈惟舟扯了一通,燕无双终于满意,偷偷摸摸地回了自己房间,进自己房间前还特意去了一趟秦随的房门前,听了听里面有没有动静。

    自然是什么都听不出来,她悻悻地睡觉去了。

    只留下沈惟舟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没有点灯,床边燃着几根昏暗的蜡烛,氤氲模糊了他秾丽的面容。

    “007,”沈惟舟的睡意其实已经消散了大半,他语调温软,慢吞吞地问道,“什么是穿书,什么是重生?”

    [我真的晕了,剧本里没说盛空阳是个穿书的啊。]

    [他的粉丝已经好一会儿没说话了。]

    [穿书又怎么了,重生又怎么了,就凭这个就可以轻易地去否认一个人吗?]

    [额怎么说,我穿书重生自己过得很好我也能清清白白当白莲花,我能比盛空阳还白莲花。]

    [qnm白莲花你才白莲花*&*……¥(该用户已被禁言)]

    谁都没注意到,一片夜色之中,沈惟舟房间的窗外不知何时映上了一片黑影。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轻轻给秦随披上一层银纱,让他莫名又多了几分清冷。

    良久,看着房间里最后的烛光也被吹灭,里面那人和衣睡下,再无动静之后,秦随终于离开。

    他慢慢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沈惟舟。

    倒是比那个什么姓盛的好听多了。

    第54章

    经历了一宿的折腾, 第二天沈惟舟他们全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床。

    秦随比沈惟舟和燕无双起得都要早些,于是两个人洗漱好下楼的时候, 就看到一袭黑衣的男子已经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就等着他们二人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心有灵犀,刚好沈惟舟要坐下的时候,店小二便端着秦随一早让人准备的饭菜上来了, 一点也没让沈惟舟等。

    于是沈惟舟刚醒就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

    饭菜并不多, 也不奢侈,只是几样清粥小菜,放在以前都是端不到秦随和燕无双眼前的东西。

    沈惟舟倒是经常吃这种, 而且还不比面前的这一桌菜好。

    至少面前的菜肴都是新鲜的, 而他自从在天算失了武功之后, 饭菜都是凉的、剩的。

    不管在何处, 看人下菜碟,落井下石的人总是少不了的。

    毕竟世人大多都喜欢高台坍塌, 天之骄子跌下神坛的戏码, 以满足自己内心那些小九九, 以及那有些扭曲的嫉妒和不甘。

    沈惟舟对此早有准备,很是平静。

    清粥熬得火候正好,里面还放上了煮得通透的虾仁, 让本是无味的白粥加上了一丝鲜香。脆生生的小菜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辣椒,上面还冒出蒸腾的热气,一筷子下去让沈惟舟素日苍白的脸色都红了不少。

    沈惟舟不太能吃辣, 但他却意外地很喜欢吃辣, 于是就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因为掩人耳目, 不让人将他与昨日红袖阁发生之事联系起来, 沈惟舟今天穿的是文人惯穿的一身月白色长裳, 这还是一大早秦随特意去给他准备的,料子并不廉价,应该花了不少钱。

    江南的天气比望京要偏暖一些,更何况现在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日子,很多人的穿着已经褪去了臃肿的大袄,转而朝春秋的衣衫靠近,沈惟舟他们也是如此。

    青年的墨发如瀑垂下,用月白色发带缠好束起,露出一张清隽精致的面孔,他还微微做了些修饰,令原本有十二分的容色降到七分,这才出房间下楼。

    但饶是如此,在辣意的刺激下,沈惟舟一双眸子水汪汪湿漉漉的,细密的长睫上也沾了几滴欲落不落的泪珠,颊侧浮上醉酒似的红晕,殷红的唇瓣愈发诱人,微微轻启,隐约可见其中的舌尖。

    还是没忍住,又一筷子下去之后,沈惟舟微微抽了口气,委委屈屈地放下了筷子,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粥。

    半响,桌上的另外两人听到青年低低地一声抱怨:“好辣。”

    [……]

    [第一口就脸红了,第二口就辣哭了,硬是坚持到第八口才放下筷子。]

    [本无辣不欢人士震怒,多给他喂两口!]

    [草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我馋了。]

    [好好好……好可爱嘿嘿嘿~]

    秦随一直拿着筷子,但一直没吃东西。

    他就在那不紧不慢地搅和着手下的白粥,狭长凤眸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认真吃饭的沈惟舟。

    看着看着,秦国陛下唇角噙起一抹笑意,似是心情好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想吃饭,而是打算吃了面前这个大美人。

    燕无双见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原本一直在夹肉的筷子也去夹了一筷子炒青菜,放进嘴里之后无语地吞了下去。

    这辣吗?辣吗?啊?

    她怎么记得沈惟舟是燕国人来着,他是捡来的吧!

    大部分燕国人可是家家户户无辣不欢,就算吃不了特辣魔鬼辣也不至于这点辣就辣哭吧!

    丢人!

    这么想着的燕无双猛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姿势豪迈,表情不羁。

    要什么公主礼仪,现在除了面前这俩人也没人知道她是公主,更何况公主也是人,她都好一段时间没吃饱饭了,呜呜呜有饭吃真幸福。

    喝完粥之后的燕无双咂咂嘴,察觉出不对味来。

    “……这店家偷工减料!”

    长公主气愤极了,要不是怕引起注意,她能当场拍桌而起找掌柜的理论。

    她压低了声音对着二人道:“我这粥里没有虾仁!那么大颗的虾仁呢,舟舟碗里好多颗,看着就好吃。”

    刚说完她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又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

    燕无双的脸唰一下子爆红,像只煮熟的虾子,慢慢把背弯了下去。

    她这个一紧张就打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呜呜呜,丢死人了。

    不过好在燕无双好像成功转移了秦随的注意力,让秦随没有注意到她脱口而出的舟舟上,反而回答了她另一个问题。

    “剥好的虾仁?”秦随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给燕无双看了看自己的碗中。

    同样也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除了米和水之外,空空如也。

    秦随的碗里也没有虾仁。

    沈惟舟和燕无双一起茫然地朝秦随看了过来。

    “粥中本就没有虾仁,但是你身子弱,最近长途奔波胃口又欠佳,我便加了些银钱让后厨单独给你做了一碗,怎么样,可还合胃口?”

    秦随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只放在了沈惟舟身上,半个眼神对燕无双都欠奉,语气更是不像与燕无双交谈时那般冰冷无趣,而是放轻放缓,任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偏向。

    燕无双沉默半天,趁着秦随不看自己,再次当着他的面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嘴角都抽动了两下。

    她来秦国之前怎么听说秦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啊,谁家暴君这样啊,秦国百姓和大臣承受能力也太低了点。

    系统看了半天,偷偷瞒着沈惟舟发了条弹幕。

    [恋爱脑狗皇帝,暴君界的耻辱。]

    此条弹幕一出,顿时获得了其他观众的一致认同,指指点点秦随是个非典型暴君的弹幕那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发,系统挥挥衣袖,深藏功与名。

    沈惟舟倒是被秦随的说法惊了一下,然后他微微蹙眉,有些担心:“陛……你哪来的钱?我们的钱还够吗?”

    之前倒是因为赌诗赢了不少钱,但那些钱大部分都被沈惟舟留下当了江家姐妹的补偿,他们带上的银票和铜板也就够他们的日常花用而已,过不了太奢侈的生活,更何况现在又加上了一个燕无双,自然更是要精打细算。

    但是秦随好像并没有这么想。

    沈惟舟想想秦随让燕无双订的三间上房,还有这单独的虾仁清粥,还有身上穿着的月白长裳……林林总总,一点儿也没有省钱的意思。

    秦随没忍住笑了一下:“有钱。”

    “不必担心,饿不着。”

    想想昨天那些盯着沈惟舟污言秽语的富家少爷,又想想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搜刮出来的银票,秦随的笑容微顿。

    平日里逛花楼都带着这么多银钱,那想必他们各个家中更是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了吧。

    刚好秦随平日里也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也不想在有他的情况下还短了沈惟舟的吃用,既是如此,那每到缺钱的时候就去江南各位公子府上转一圈也未尝不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随干这种事,从来就没什么心理压力。

    当然,这些事情就不必告诉沈惟舟了。

    他自己心里明白即可。

    沈惟舟闻言沉默片刻,并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就继续吃饭。

    一行三人接下来遵循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把一桌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菜肴吃光,都很自觉地没有浪费。

    在秦王宫时也是如此,秦随向来是吃多少便让人上多少,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铺张宴席,平日里作风并不奢靡,反而有点像苦行僧。

    毕竟除了上早朝就是批奏折,批完奏折的间隙还要处理全国各地紧急事宜,时不时还有一群被他称为“吃白饭”的大臣进宫与他商谈国事,一天恨不得掰成八瓣用,忙得跟陀螺一样不得歇息。

    就更别提有心思换着花样儿吃饭了。

    只是秦随还与别的帝王不同,他虽然忙,但他经常给自己放假。

    时不时地就要找个理由训斥一番大臣,然后把任务丢给他们;又或者是哪天心情好了,也把任务丢给他们,只不过这种情况下会换个说辞,称为器重。

    沈惟舟就有好几次被秦随留下一起批奏折时,看到这个狗皇帝同样的说辞换几个名字,神情严肃地对着头发花白的老头说“朕没爱卿不行,大秦江山还需君臣共赏”,各种鬼话张口就来,把什么丞相御史太傅哄得心花怒放,乐颠颠地就去给皇帝干活了。

    当然,今天是爱卿,明天就是蠢货了。

    沈惟舟很怀疑秦随的坏名声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因为他是真的狗。

    吃完了饭,秦随很自然地递给沈惟舟一块帕子,沈惟舟也没多想,很自然地用了。

    然后两个人就被燕无双目瞪口呆且仇富的眼神吓了一跳。

    沈惟舟:?

    秦随:?

    燕无双指指沈惟舟拿来擦拭唇角的帕子,手和语气都有点颤抖:“雪缎?”

    “全天下一年都只能产三匹,皇帝都拿它当宝贝,我连块边角料都得不到的名贵雪缎?”

    秦随轻轻垂眸,一句话都没说,但就是莫名让人懂了他的意思。

    大惊小怪。

    区区雪缎。

    燕无双倒吸一口凉气,已经说不上来是嫉妒多一些还是羡慕多一些了,她欲哭无泪地看着沈惟舟:“你知道你手里这块帕子多少钱吗?你拿它少说能换好几箱金子!金子!”

    “你居然拿它,你居然拿雪缎擦嘴,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她的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雪缎啊!雪缎啊!”

    秦随不为所动,沈惟舟面色不改,两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对燕无双的痛呼恍若未闻。

    燕无双悻悻地闭了嘴。

    这两个人还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用,绝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还差一千多字……又写不完辣555明天上午更第二更

    第55章

    几人用完饭之后并未急着上楼, 而是叫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坐在角落里安静了下来。

    如意客栈虽说是客栈, 但饭菜味道也算尚可, 况且还比那酒楼里要便宜一些,自然就吸引了好些人专门过来吃饭。

    他们下来的时间也算凑巧,进门用饭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混上客栈里住店的人, 来来往往,倒真是热闹。

    禹城地段已经算是江南一带,江南自前朝就是天下公认的富庶之地, 鱼米之乡, 到了秦随手中再跟着他治国理政的政策行走这么多年, 已经比往日的繁华更甚。

    虽然也不能说让每个百姓都大鱼大肉, 但是让他们都能够温饱,勤劳者手中还能备下一些银钱, 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丢给秦随的摊子实在是太烂, 秦国历朝历代都处于战争之中, 连年征战致使国库空虚,赋役繁杂,经济发展处于一个停滞不前甚至还偶有倒退的境地, 秦随这十几年来能让秦国的百姓过成这般模样,已经是大不易了。

    按理说这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脸上应该充满着喜色才对, 但如今走进这客栈的人们却是愁眉苦脸, 一个比一个能唉声叹气。

    秦随和沈惟舟对视一眼, 俱是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便按捺下心神, 仔细听着周围几桌子人的对话。

    “又要上供,又要上供,每年光是交的赋税就已经够多了,陛下竟是还不满足,仍要我等商贾贡献金银异宝进京,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沈惟舟微微蹙眉,怎么又扯到秦随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啊你也别抱怨,听说不止是我们商贾,从今年开春,便是农人和工匠的赋税徭役也要增加两成,唉。”

    秦随狭长凤眸微敛,唇边的笑意愈发漫不经心。

    这就奇了怪了,赋税徭役皆为国策,他一个皇帝都不知道要增加,底下的人怎么就收到了他要增收赋税的消息?

    除了这个,还有……上供?

    给他上供?

    透露的消息倒是和那个童家小姐说的如出一辙,但他在位期间,可从来没说过也没收过那劳什子上供。

    这江南还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一看,倒是有意思的紧。

    “自陛下登基开始就说了要减免赋税,不过也是嘴上说说,就减免了三年,又恢复原状。恢复原状便恢复原状吧,可竟然还在此基础上年年往上加,一次加一点,这些年下来也是天大的数目了,居然还要加。”

    “残暴不仁,昏庸无道,依我看啊,还不如像知府说的那样,让梁王当皇帝就好了!反正当下太平,皇帝也不管事,谁坐那位置不是坐!”

    “嘘……慎言!隔墙有耳!”

    “那梁王不是天阉吗?他也能当皇帝?”

    “怎么不能,反正太子从宗室旁支中过继便是,只要精心教养,说不定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君不见古往今来有多少父子反目兄弟成仇,便是当今圣上那也是……”

    “……”

    “可得了吧,别光说当今圣上了,你们以为那知府是什么好东西不成?我们把好东西都交上去,那都是先到知府手里,现在有几个清官廉政,到了他手里他不得雁过拔毛扒一层皮下来?”

    “知府拿一层,再一直送进京,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一人一层,怕是到陛下眼前的也不多,所以陛下才不觉得咱们上供是个事。”

    “你小子,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坚定的保皇党。”

    “……”

    周围大概有三桌子人,每桌人各说各的,兀自调笑嬉闹,要不是沈惟舟和秦随武功上乘,还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燕无双此时就是听得一脸懵然,左耳朵这句右耳朵那句,刚想明白这个事下件事已经说完一半了。

    听了半响,三人收回了注意力。

    沈惟舟这才看到,燕无双一个人化悲愤为食欲,解决了大半糕点。

    他轻轻咳了两下:“回房间说吧。”

    ……

    回到房间,还是像昨晚一样,三个人开始商讨接下来的动向。

    在此之前,沈惟舟当着燕无双的面,毫不避讳地把秦随问了个遍。

    有增收赋税吗?

    没有。

    秦随自登基开始就逐渐降低赋税,休养生息,安抚民心。

    这么多年来赋税一直维持在一个三国最低的水平,只有继续降,断然没有再升的道理。

    至于登基三年之后回调赋税,逐年加重,今年更是连加两成,那纯属无稽之谈。

    秦随的回答很是坦然:“没有。”

    “那上供呢?”

    这个问题其实沈惟舟都没打算问,他其实是问给燕无双听的,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了解秦随是个合格的皇帝,燕无双可不了解。

    “没听说,没收过。”

    秦随依旧言简意赅。

    接下来的问题秦随也猜到了。

    “你是不是还想问梁王是谁。”

    沈惟舟长睫微垂,半响,点点头:“我没听说过他。”

    不管是他来秦国之前还是他来秦国之后,他都没有听说过有梁王这个人,秦随还有一众大臣更是提都没有提起过。

    若不是今日,他都不知道以秦随的性格还能给人封王的。

    秦随显然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了想,挑他还有印象的说了说。

    “梁王是先帝外出征战时,一随侍宫女爬床生下的皇子。他出生就被发现是个天阉,而且长相甚丑,不得人喜欢。先帝大怒,赐死了那名爬床的宫女,把刚出生的梁王扔给了一个冷宫里的老太监养着,一养就是十几年。”

    “在梁王十几岁时,先帝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么个人。当时的梁惠王与先帝结了夺妻之仇,梁惠王妃在被先帝羞辱一夜后于宫中自尽,梁惠王满心怒火却又为人臣子无可奈何,只能想尽办法地给先帝找麻烦。”

    “两个人百般给对方找麻烦,却又碍于面子不好撕破脸。为了羞辱当时的梁惠王,先帝就把梁王送去梁惠王的封地,下旨让梁惠王封他为世子,也把梁王记在了梁惠王名下,让梁王世袭梁惠王的封地食邑。”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梁王虽是皇子,但却是未曾上过皇室玉牒的,也就是说,他没有皇子身份。”

    “梁惠王在过继梁王几年后就病逝了,梁王当了梁王,但他被养的胆小畏缩,一无是处,不管是从前在宫中还是后来成为了梁王都是无人问津,也从不惹事作妖,连朕登基时都没有出现过,只是在自己的封地安稳混吃等死。”

    秦随说到这儿稍微顿了顿:“要不是今日在此处听到梁王这两个字,只怕是朕也要忘了,朕还有一位并非同胞的兄长尚且存活于世。”

    听这个语气,好像是很遗憾梁王没死一样。

    燕无双打了个寒颤,暗暗离秦随稍远了点,又往沈惟舟身边靠了靠。

    沈惟舟还是不太明白:“陛下说梁王无人问津,连陛下都快要想不起来,十年来没半点消息的梁王却在江南一带如此出名,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秦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奇怪。”

    “不如让梁王去坐朕的位子……”黑衣的帝王低低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的风眸中充满着冷漠之色,“朕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阿猫阿狗也能肖想朕的位置了。”

    “还有那个知府,也需要查一查。”

    燕无双捏着一杯茶,想了想自己听到的一些东西,回过味来:“我想起来了。”

    沈惟舟朝她看过来。

    “我从那个村子逃出来之后就往原定的方向走,走着走着遇上了一队官兵,他们见到我之后盘问了我的身份,被我糊弄过去就将我带去了一处地方。”

    “他们告诉我那是收容无家可归的女人和小孩的地方,但我去了之后很少见到女人和小孩,大部分都是一群老人。他们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那里的伙食并不好,我一开始没有吃,但后来实在是饿极了,就吃了一些,然后我就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被绑住手脚,捂住嘴,关在了一个箱子里。”

    箱子?

    沈惟舟不期然地想起了他和秦随进城时遇见的那一排排红木箱子。

    “那箱子好像没盖紧,隔音效果并不好,我虽然无法挣脱绳索逃出箱子,但是我听到了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我被卖了,买我的人是红袖阁的人,而卖我的人……我听见红袖阁的人叫他,官爷。”

    燕无双咬了咬嘴唇,气得不轻:“我原本以为是那青楼之人说话行事轻佻,见谁都叫官爷,但现在想想,既然这知府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不是卖我的人真的就跟知府有关?”

    “我可还记得呢,那老鸨也跟我说过,让我进去了就别想跑,他们红袖阁可是有知府撑腰,便是那一州太守来了也得给知府三分薄面。”

    “……”

    闻言,秦随和沈惟舟俱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都有些冷了下来。

    还没等他们跟燕无双说,楼下已经传来了喧闹,传入几人耳中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和店小二的劝阻声。

    “诶诶官爷,您不能进,真不能进,这些都是我们小店的客人啊,您这么搜查我们生意没法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饼王来啦,先给大家喂一口

    第56章

    红袖阁昨晚大火, 虽然最后被众人合力扑灭,也并未有人员伤亡, 但还是烧了大半个精致楼阁, 损失在其中的财物更是不计其数。

    对于爱财如命的老鸨和红袖阁幕后主人来说,这还不如有人员伤亡呢,也好过一夕之间损失了这么多银子。

    除了这些, 昨晚不少贵客都受到了惊吓, 更是有人放出狠话从此以后不会再踏入红袖阁这晦气的地方半步,老鸨没法子,只能又忍痛准备薄礼, 挨家挨户地给受惊的公子少爷们送过去, 这又是一大笔钱。

    “一群废物!”

    禹城中心的一处宅院里, 一灰袍中年男子大怒, 对着前来请罪的老鸨破口大骂。

    这宅院十分精致华丽,雕梁画栋, 亭台楼阁之中环绕着假山流水, 廊腰缦回, 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寻常人家都是用普通花草装点,这家里的花草却是株株娇艳名贵,连正厅牌匾上都是镶金, 门口石狮子的眼睛更是用西域琉璃珠嵌合。

    仅是稍稍一眼就能让人心惊,看得出这户人家到底有多大的泼天富贵。

    “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主人养你们何用?你们都不如和红袖阁一起葬在那火海里, 也好过主人再费心送你们的尸体去乱葬岗喂狗!”

    老鸨等人顿时大惊失色, 连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跪地就开始嚎哭。

    “朱管家冤枉啊, 我等日日夜夜为大人殚精竭虑, 虽无功劳也有苦劳,昨晚之事实在怪罪不到我等身上啊!”

    “就是就是,都怪那……那……”旁边附和的人一时语塞,急忙别过眼瞅了瞅老鸨,低声问道,“昨晚放火的那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是谁介绍来的?”

    老鸨也有点失语:“这个……”

    “妾身也不知道。”她一张风韵犹存的面容在此刻皱成了苦瓜,“他是临时被卖来抵上的头牌,什么背景都还没有细细盘查过,至于名字就更不用说了。”

    被卖来红袖阁的人不论身份过往,进了红袖阁就是红袖阁的人,自然以后也是要用花名,都是老鸨看着取个雅致名字好招揽客人。

    若是老鸨觉得将来这人会混得好了,也会专门请一些有学识的文人雅士赐名,以此更加发散这人的名声。

    普通人家可不会来青楼,没钱哪有机会逛青楼,尤其是红袖阁这种在江南一带都排的上名的高端青楼。逛青楼的不是文人墨客就是公子少爷,对楼里美人的要求自然也是要符合他们身价品味,才愿意大把大把地掏银子。

    老鸨可谓是把他们的心理拿捏得死死的,也正因如此,被朱管家问起来时,她才发现,毁了她大半生基业的那个贱.人昨晚大闹一通,而他们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真是奇耻大辱!

    被他们叫做朱管家的人生着一张精明的脸,他眼睛小而发亮,看人时惯会捧高踩低,嘴唇很薄,眉宇皱成川字状,一直板着脸,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

    但只有经常跟他打交道的人才知道,朱管家这哪里是不近人情,他是太近人情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上能把大人们哄得开心,对下能威逼利诱下人给他做各种勾当,让他拿去邀功。

    就这么一路混着,左右逢迎,朱管家生生从一个不起眼的账房混成了当今知府的管家,还十分得重用,经常给知府办一些要紧事。

    这红袖阁自然也是其中一件。

    这红袖阁原本是一个富商的产业,因为里面的妓子貌美窈窕,还有诸多才艺,以至于日进斗金,名声远播,让去过的知府也是赞不绝口,在里面砸了不少银子。

    一直关注着知府的朱管家彼时还是个小小账房,用得上了就称一句“先生”,用不上了就随时收拾东西滚蛋。他心高气傲,受不了这种奚落,就想尽办法地往上爬。注意到知府对红袖阁的兴趣之后,他眼睛骨碌一转儿,计上心来。

    他向知府献计,让知府把那富商寻个由头问罪,他和知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由他去劝富商把红袖阁献给知府来脱罪,一边是性命,一边是钱财,那富商毫不犹豫地就选了自己的性命,屁颠屁颠地把红袖阁献给了知府。

    至于事后当然是要一不做二不休,那富商很快就暴毙家中,郎中去了都查不出真正的死因,从此朱管家看到知府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就有些心惊,因此也是愈发忠心。

    知府对朱管家的那些小九九也心知肚明,他很大方地把朱管家提成管家,顺便把很多重要的产业交给了他,红袖阁也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年来红袖阁一直是由朱管家负责的,每年知府只需要看到大把大把的金子银子入自己的府库就行,当然,在这其中朱管家自然也捞了不少油水,把自己养的满面春光,知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成想,就是这么大一棵摇钱树,居然在这个筹备拍卖会的紧要关头,在朱管家的眼皮子底下,在知府的大本营禹城——被一个小小的妓子一把火点了。

    损失了大笔钱财不说,更重要的是分明不把知府和朱管家放在眼里,无法无天,嚣张透顶。

    朱管家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鸨一行人,眯起了小小的眼睛,心里涌现出一个又一个恶毒狠辣的刑罚。

    看来这几年他是和善惯了,竟然还有人敢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你还记得那点火的妓子是何长相吗?”朱管家冷不丁地问到老鸨。

    老鸨一愣,随即不带犹豫,急忙点头:“记得记得,我都记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他!”

    “好,我就领着你去找知府大人身旁的能人异士画像,要是找到了那人,自然是将那人剥皮抽骨,凌迟处死,若是找不到那人……那死的就是你!”

    听着朱管家这阴恻恻的话,老鸨连忙点头,生怕表忠心慢了自己被拉下去弄死。

    这朱管家可是知府面前的红人,是知府身边最好用的一条狗,他不可怕,可怕的是知府,老鸨心里门清,这么多年来,跟知府做对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听着老鸨的描述画出画像,知府下令派人封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以在城中蓄意闹事纵火杀人的名义,挨家挨户地搜查沈惟舟和燕无双,优先去搜查客栈一类的地方。

    分了好几队人马,这一队就已经搜到了沈惟舟他们所在的如意客栈。

    外面闹腾的厉害,但因为他们要的是上房,隔音效果还是比普通房间要好上许多,燕无双附耳听过去,听了半天,也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几个“搜查”“生意”“小本买卖”之类的字眼。

    但这并不妨碍她猜出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毕竟她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昨晚一宿都没怎么睡好。

    看着沈惟舟和秦随二人还坐在原地不动,燕无双承认她有点急了。

    “怎么办啊?外面是来抓我们的吧?你们俩怎么还不起来?”

    沈惟舟闻言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丝毫不见惊慌之色,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他只是冷静地对燕无双说了两句话。

    “你脸上的眉粉还没掉。”

    “过来,站到陛下身后。”

    燕无双:???

    燕无双:!!!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摊开手一看,满手的黄灰色粉状物。

    差点忘了,今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秦随就让店小二给她送来了一套她平日最嫌弃的桃粉色衣裳,沈惟舟更是在饭前拉着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把一罐子粉往她手里一塞,盯着她自己往她的脸上脖子上乃至手上都涂了个遍。

    因为不觉得沈惟舟会害她,也不想因为一件看上去像丫鬟穿的衣服跟秦随叫板,所以燕无双都默默听从了安排,也没看镜子中的自己是何模样。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这件衣服虽然料子不错但是款式很是简单,原来真的是丫鬟穿的。

    一下子想明白了秦随和沈惟舟的未雨绸缪,燕无双暗暗地白了秦随一眼,也不想看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忙迈着小碎步站到了秦随身后。

    反正肯定不好看,看了也是生闷气,不如不看。

    默念三遍为了保命,再默念十遍狗皇帝真不是东西,燕无双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做足了丫鬟的模样。

    别说,还真挺像的。

    看不出丝毫破绽。

    一直注意着燕无双的沈惟舟对这位燕国长公主的伪装能力又做出了一个新的评判,同时也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燕无双可塑性很强,性子也不坏,身份更是名正言顺。

    虽然说她昨天想和秦随谈条件是为了支开秦随,但如果秦随真的对燕国有想法的话,不得不说,燕无双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她可以和秦随谈条件。

    如果她自身能立起来的话。

    想到谭文公与云子衍的对话,看到江南官场的腐朽正在他和秦随面前拉开冰山一角,沈惟舟知道,秦随是不可能不管的。

    秦随是个合格的帝王。

    望京脚下,天子周围,那些在京都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一个比一个谨小慎微,家产一个比一个微薄清贫,就算是有什么小动作也是跟老鼠一样偷偷摸摸,谋划数十年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试探一番。

    他们太清楚秦随的手段有多可怕了。

    但是秦随毕竟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疏漏,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他得到的情报也全是层层传上来的,在没有自己亲眼看到之前他只能相信,毕竟他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按理说这些情报也不该有问题,但谁让整个江南都成了漏洞百出的筛子呢?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沈惟舟和秦随都懂,但他们也都心照不宣,若是不知道便也没办法,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江南的事,秦随必须要管。

    这是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他的大秦。

    他就是要让江南这趟浑水变得清澈见底,之前的鱼不愿意那便都杀了再换一批新的鱼,水被之前的鱼染红了搅混了那就换水开源,从望京那条长河中引流,慢慢发展恢复,总能让江南这水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清澈,无垢,生机勃勃。

    而这条路,注定要沾满鲜血,困难重重。

    有来自江南旧官场的,有来自燕晋两国插手势力的,甚至还有来自京都的。

    秦随需要帮手。

    沈惟舟原本是打算帮秦随一把,共同肃清这江南旧官场的,因为他也看不惯无辜百姓受苦受难,也痛恨那些搜刮民脂民膏、肆意妄为之人。

    但盛空阳一行人的到来打乱了沈惟舟的计划。

    沈惟舟的身份有问题,一旦被秦随发现他是个替身……他不知道怎么跟秦随解释。

    按他对秦随的了解,此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做事全凭心意,虽然重伤未愈,但杀了他这么个小骗子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沈惟舟不想落到那般拔剑相向的境地,于是他打算提前走,在秦随与真正的盛空阳碰面之前,他就要离开。

    而燕无双就是沈惟舟为秦随挑选好的,最合适的盟友。

    ……

    店小二自然是拦不住知府派出来的人,他也不敢真的阻拦,只是嘴上意思一下,给客人们提个醒。万一身份有点问题的,快点跑,快点藏。

    毕竟要是在他们客栈里查出了知府大人指名道姓的重犯,那肯定他们也没好果子吃。

    这么想着,店小二就哭丧着一张脸,眼睁睁地看着各位官爷挨个房间开始检查,拿着画像开始比对相貌。

    没什么身份的敢怒不敢言,有身份的对着官兵破口大骂,却也更是坐实了自己的身份毫无问题,官兵也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

    敢在禹城对着知府手下的兵大呼小叫的人还真不多,每一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

    他们心里都有数。

    很快就查到了沈惟舟他们所在的房间。

    为首的官兵拿着画像,满肚子火气地拍门。

    “砰砰砰——”

    “里面的人干什么呢?听不见外面在搜查要犯吗?开门!”

    没有让他们久等,就在门要遭受第二次摧残的时候,一名容色蜡黄,脸型轮廓稍微有点清秀的婢女款款地打开了门。

    “我家公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大人们请。”

    女的。

    为首的官兵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婢女,确定这婢女平平无奇,实在是当不了红袖阁头牌之后,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滚开。”

    婢女似乎是被吓住了,低着头一语不发地往后退去,肩膀还在抖动,看上去哭的可怜。

    官兵们气势汹汹地鱼贯而入,看着这婢女的作态更是不加怀疑,只是暗自耻笑她胆子小。

    燕无双低着头努力憋笑,脸都有点快抽筋了。

    她演技真好!舟舟真厉害!

    进入房间,迎面撞入眼帘的是两个男子,为首之人一激灵儿,马上掏出画像来对比。

    他先是用肉眼衡量了一番,先排除了穿白衣服这个。

    那老鸨说昨日纵火的男子生得极貌美,是那种让人见一眼就再难忘记,并且沉溺其中的秾丽之色,一袭红衣张扬恣意,是人群里最吸引人的那个。

    这白衣男子长得也不是不好看,但是瞧着病恹恹的,像是世家里常见的那种温润知礼的翩翩公子,跟老鸨说的形象不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关。

    他看了半天,确定这白衣男子跟张扬二字扯不上关系,就转而去看另一名黑衣男子。

    实话实说,他觉得这名黑衣男子也不像是老鸨说的花魁头牌。

    但是……

    为首的官兵沉吟了一下。

    秦随好看吗?好看。

    狭长凤眸虽未抬起但也能窥见一二风姿卓绝,高挺的鼻梁下是形状分明的薄唇,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整个人就是谁见谁迷糊的慵懒大美人。

    秦随张扬吗?张扬。

    虽然这官兵也说不上来秦随到底哪里张扬,但他就是莫名觉得眼前的男子张扬得要命,似乎此地就是他的主场,他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是谁来了,所有人都能一眼看见他,然后对他心悦诚服。

    这不就都对上了吗?

    除了没穿红衣服。

    为首之人一拍大腿,热切地举起画像比对起来。

    眼睛……差不多。

    鼻子……差不多。

    嘴巴……有点不一样,但是无伤大雅。

    挨个部位比对过去,为首之人觉得自己的升官发财梦已经稳了。

    然后他把遮挡画像的手拿开,自信满满地把画像往秦随和沈惟舟面前的桌子上一放。

    “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大脑一片空白,视线来回地在秦随和画像的脸上移动。

    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怎么合起来就不一样了呢?

    为首之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随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抬眸看向那官兵。

    “有事?”

    语气毫不客气,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居高临下。

    那官兵正愁怎么办呢,是要把秦随放过去还是带回去,带回去吧又没有理由,放过吧又觉得不甘心。

    正纠结着,秦随一下子就给来了这么一句。

    他顿时喜出望外。

    “好啊!我们奉知府大人命追拿要犯,尔等态度恶劣,对搜查推三阻四,妨碍进度,实属可疑!”

    “来人啊,将此人拿下,押回去听候发落!”

    后面的官兵一声应和,纷纷上前来,就要对秦随动手。

    沈惟舟长睫微垂,唇瓣抿起,宽大的衣袖下一把短刀划出指尖。

    燕无双心跳猛地一停,呆在原地,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

    本来都以为要混过去了,这群官兵脑子有毛病吧,非要搞事!

    真是吃饱了撑得慌。

    秦随在原地不动如山,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光下铺上一层浅淡的阴影,周身气氛慢慢变冷。

    有个官兵的手已经快要伸进秦随周身一丈之内,秦随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过剑柄上的花纹,眸子里的阴冷狠戾简直快要溢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个娇滴滴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住手!都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搜查的人:鼻子是眼睛眼睛是眉毛嘴是鼻子,好,就是他了

    秦随:找死

    ——

    第57章

    突然响起的女声很是陌生, 至少沈惟舟可以肯定,他是第一次听到此人的声音。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温婉娇弱的富家小姐, 穿着一身浅紫色轻纱罩裙, 头发挽成时下最流行的灵双髻,上面是环佩作响的朱钗发饰。

    看得出来她临出门之前特意修饰过自己,眉梢用黛色勾勒, 唇用朱红抿过, 连白皙的颊侧都带着一抹红,给她原本只能算秀气的面容增色不少,美貌从五分变成七分。

    尚且不知来人身份, 但她进来的第一眼就落到了秦随身上, 眼中的占有欲一闪而过, 随即便是松了一口气的欣喜之色。

    秦随没正眼瞧她, 燕无双也没看出什么,只有沈惟舟注意到了童月笙那份来的莫名其妙的势在必得, 而后微微抿了抿唇。

    他们俩认识?

    压根儿没往除了秦随之外的其他人身上看, 童月笙微微喘着气, 像是走得急了,右手捂住胸口,眉心轻轻颦起, 可怜兮兮地看着秦随。

    稍微缓了缓神,见秦随还是没正眼看她,童月笙委屈地抿了抿嘴, 站到秦随身前给他行了个礼:“公子可还记得月笙?”

    燕无双目瞪口呆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童月笙, 使了个眼色给沈惟舟。

    哪来的妖魔鬼怪?

    沈惟舟长睫微垂, 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没见过。

    秦随还没回答童月笙, 在一旁站着端详了半天的官兵头子倒是把童月笙认出来了, 不为别的,因为跟着童月笙一起来的那个婢女春雨,脾气跋扈嚣张,他打过几次交道就被呛了几次,很是看不起人,他也因此对这个春雨和她的主子印象深刻。

    厌恶归厌恶,不爽算不爽,但童月笙有个好父兄,其父为童家挣下偌大家业,其兄更是天资斐然,年纪轻轻已是当朝进士,指日便可为官,说不定就是未来的顶头上司。再怎么样,面上的形式还是要做好的。

    这么想着,官兵头子带着一队人给童月笙拱了拱手,言辞很是客气。

    “原来是童家小姐,不知童小姐可认识此人?卑职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捉拿昨夜搅乱红袖阁……”

    童月笙根本不在乎他在说些什么,径直打断了他,语气却还是柔柔软软的:“认识。”

    “这位公子是我童家的贵客,他与红袖阁一事并无瓜葛,劳烦官爷去找真正的贼人吧。”

    “这……”官兵头子面露难色。

    童月笙见状,眼中很快地闪过一丝不耐,然后对着身后的婢女微抬下巴:“春雨。”

    春雨忙不迭地应声,小碎步走上前,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兜塞给官兵头子,动作并不算隐秘,简直可以说是光明正大,看上去没少干这种事。

    沈惟舟把一切都收入眼中,看到这熟悉的一幕,顿时明白了童月笙的身份。

    原来是她啊。

    那个被他们摔碎的紫玉佛的主人,接秦随出牢狱的大家小姐。

    秦随自离开童家见到沈惟舟之后并没有时间和沈惟舟说他在童家发生过的事,也因此沈惟舟确实是不认识童月笙,更别说知道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于是他这次也不出声,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秦随自己去解决他惹来的麻烦。

    秦随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之后没去看一直用似水柔弱般眼神看着他的童月笙,而是看向了沈惟舟。

    青年一袭月白长衫,乌发随意地撩在耳后,因为没事做所以乖乖巧巧地低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鸦羽一般长而卷翘的睫毛,还有高挺鼻梁下那一抹令人惊心动魄的殷红。

    他好像有点犯困,头以极小的幅度一点一点的,不时还轻轻晃一晃。

    秦随看着沈惟舟有点呆呆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笑,眉眼间的冷冽消去不少。

    童月笙一直在盯着秦随,自然也捕捉到了他这份难得的温柔之色,先是一愣,然后更大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这么温柔地笑吗?

    真是好看啊。

    看他衣着气度俱是不凡,身份必然不是寻常百姓。这么尊贵的男子,如果他的温柔是给了自己的话……

    童月笙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心里也知道秦随不太可能是他们要找的人,如果是他们要找的人被他们撞见堵死在这客栈,哪里还能这么从容地坐在这里喝茶,肯定早就夺门而出亦或跪地求饶了。

    官兵头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又看了看身后眼巴巴看着他的兄弟们,在心里给自己说服了一遍之后,朝着众人一挥手。

    “走!”

    “童小姐,卑职告辞。”

    一行人鱼贯而出,走的比来的还快,最后出去的人还贴心地把门关好了,给了还留在屋里的人足够的空间,也隔绝了外面投来的窥探视线。

    只是那官兵头子临走之时还在不得其解,那童家小姐已经是花容月貌,但他怎么就忽然觉得那个白衣青年明明不甚起眼,却更是比那童月笙颜色更甚?

    奇怪,当真奇怪。

    也许是他眼花了吧。

    ……

    见屋里不再是熙熙攘攘挤着一堆人,春雨总算是少了点嫌弃,急忙站到了自家小姐的身旁。

    童月笙依旧是温温婉婉地看着秦随:“公子?”

    “他们都已经走了,公子放心,我童家在禹城还是有几分薄面,月笙的父亲和兄长也跟知府大人是旧交,他们不会为难月笙的。”

    “……”

    童月笙自认为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但秦随还是不回话,仿佛就当屋子里没有这个人一样,自顾自地端茶,还给对面的沈惟舟也倒了一杯。

    她哪里受过这种冷遇,仅有的软钉子还都是在秦随这里碰到的,当下就有些羞恼起来,但还是忍着,继续看着秦随。

    “公子是对月笙有哪里不满吗?”

    见官兵都走光了,燕无双自然也不用装丫鬟了。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了一块茶点就往嘴里塞,边吃边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她怎么还不走啊?”

    含混不清的一句话却被童月笙听了个正着,她猛地从秦随身上移开视线,带着骄纵和审视的眼神落到了沈惟舟和燕无双的身上。

    因为燕无双自认为和沈惟舟的关系要更好一些,所以她的座位也更靠近沈惟舟,看上去就像她和沈惟舟是一方的,而秦随是另外一方的。

    童月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燕无双,用一种让燕无双觉得很不舒服甚至反感的眼神,把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然后轻蔑地笑了一声,声音依旧是清丽动人的。

    “公子可真是好心,什么时候区区一个婢子也能上桌了,还敢对主子的客人不敬。”

    燕无双刚要咽下去的糕点顿时噎住了:?

    沈惟舟抬眸看了过来,语气也是不紧不慢:“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请自来也算是客人了,况且,你说她是婢子……”

    青年漂亮的眸子里似带嘲弄:“你也配?”

    旁边的春雨厉喝一声:“大胆!”

    “别以为小姐救了你们就当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昨晚红袖阁到底是哪个纵火闹事,又是哪个不知廉耻的私自出逃,”春雨得意地看着越来越紧张的燕无双和旁边冷冷淡淡的青年,“小姐一清二楚!”

    第58章

    一清二楚?

    沈惟舟闻言轻轻看了一眼秦随, 正好也对上秦随看过来的视线,两人目光交汇一瞬, 沈惟舟别开了眼。

    以童月笙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昨晚亲自到红袖阁的, 也不可能有亲朋好友将红袖阁如此荒唐的事详细说给童月笙听,还详细到如此地步,都知道沈惟舟和燕无双在红袖阁的身份。

    那只有一个可能性。

    童月笙是派人跟着秦随到的红袖阁, 进而注意到了秦随与沈惟舟和燕无双的接触, 然后又派人去打探了当时所发生的事,两边的说法一合,勾勒出事情的始末以及沈惟舟等人的身份。

    果然, 春雨见众人“哑口无言”的模样, 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接着道:“若不是小姐担忧公子的安全, 派小厮跟丢公子之后又派人满城去寻公子,也不会发现公子居然出现在了红袖阁这种腌臜地方。”

    “果然是红袖阁里出来的, 就是不知廉耻, 也不知道红袖阁的头牌有什么本事, 只怕也就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床上本事……”

    春雨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啪——”

    清脆的一声响在空气中回荡,整个房间里顿时落针可闻, 只能听见春雨不可置信的粗喘声和沈惟舟不紧不慢的斟茶声。

    燕无双不知何时走到了春雨面前,此刻正呲牙咧嘴地甩着手,见众人看过来马上收敛了表情, 表现出一副无辜状。

    春雨捂着自己的脸, 像是被打懵了, 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面前这个灰头土脸的丫鬟:“你敢打我?”

    燕无双挑眉, 转头就找沈惟舟去告状:“我打她了?”

    沈惟舟轻笑着摇摇头:“没看见。”

    满意地点点头, 燕无双又去眼巴巴地看秦随:“我打她了?”

    秦随看看沈惟舟,又看看她,语气漫不经心:“没打。”

    明白燕无双是要死不承认,童月笙气急,她视线从秦随身上移开,看着沈惟舟,泫然欲泣:“不知头牌这是何意?月笙哪里得罪了你,要你纵容手下的婢女来欺负我家婢女?”

    沈惟舟:?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似是觉得好笑,轻声反问道:“哪里欺负了?”

    春雨恨声:“这个贱人都打我了你是瞎了吗……”

    “啊——”

    又是一声闷响,春雨脸色扭曲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有些红肿的脸露出来,上面是鲜红的巴掌印,足以可见燕无双那一巴掌是下了狠手。

    鲜红顺着春雨的指缝渗出来,春雨双眼含泪,整个人已经疼到说不出话来。童月笙有些无措地看着春雨,又看看秦随,最后把视线停在了地上碎掉的茶杯上。

    秦随眼前的桌上空空荡荡。

    那是秦随的茶杯。

    俊美的男人有些散漫地半支着手,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着所有人的面,很自然地把沈惟舟的茶杯拿过来。

    沈惟舟眼睁睁地看着秦随佯装无意地调转茶杯,最后顺着他刚刚喝茶的地方轻啜一口。

    像是在隔空吻他。

    沈惟舟心跳微微加速一瞬,随即面不改色地移开眼,只是耳垂稍稍加深了一些颜色。

    【诡计多端的狗皇帝!】

    【有狗啊!!】

    沈惟舟看到的童月笙自然也看到了,她不仅看到了,甚至想的还更多。

    当今天下民风开放,秦国更是如此,除了有些严苛的律例并不限制个人的自由,比如婚娶丧嫁,从事行业,又比如性向如何等等。

    也就是说,在秦国,喜欢同性也是正常的,并不是一件稀罕事。

    不少达官贵人宅中都是娇妻美妾成群,有男有女,全凭个人喜好。

    甚至童月笙还见过女子与女子相好,两人琴瑟和鸣,终身不嫁,约定互相白首,也无人投去异样的眼光,只是会当成饭后茶余的笑谈一桩。

    所以童月笙对秦随可能喜欢男子这一事接受很快,并且迅速把沈惟舟定为未来可能会养在外面的外房,而她自己则是秦随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对自己很是自信。

    毕竟她论长相论才学论家世都是数一数二,更能与秦随鱼水交融传宗接代,这个朝代孝道还是被人看重的,只要秦随家里人满意她,想来秦随也没什么办法拒绝。

    想到这儿,童月笙对沈惟舟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一些自以为是的姿态。

    “这是何意?我家婢女可能有些莽撞的地方,但你就不曾有错吗?明明事情因你而起,却劳烦公子为你动手,你真是……”

    沈惟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喜欢应付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来的人还不怀好意,看上去脑子还不太好使的模样。

    但他又不好对童月笙动手,因为她只是犯蠢,却没有真的伤害到他们。

    换言之,就是光恶心人,还是不带脑子的恶心人。

    想到这儿,青年起身,对着秦随伸出了手,手指稍微勾了勾:“走了。”

    他的本意是想让秦随把剑递给他,毕竟他们现在商量好的身份是以秦随为主,哪有世家公子有随从还自己拿剑的。

    但秦随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他眼神有些玩味地看了看沈惟舟,又看了看童月笙,然后薄唇微勾。

    他没有把剑递给沈惟舟,而是轻轻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两只同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交叠,秦随的略大一些,沈惟舟的就显得更加纤弱一些,但只是看上去。

    他们都对彼此的水平心知肚明。

    秦随明白沈惟舟那看上去白皙纤弱的手能提起多重的剑,能挥出多么漂亮而凌厉的招式;沈惟舟也知道秦随那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手拧断过多少人的脖子,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柔软的指节下是有些粗粝的薄茧,肌肤相贴间摩擦而过,触碰的地方便渐渐漫上了滚烫的热意。

    有些痒。

    秦随动作有些生涩,却并不犹豫。

    他把手覆上去之后就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那只手,而后缓慢却强硬地插进沈惟舟柔软的指缝,与沈惟舟十指相扣。

    说实话,这样牵着手并不算很舒服,甚至有些怪异,但这个姿势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宣示主权的意味。

    那是要让其他人人尽皆知的占有欲,是要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是我的,我也是他的。

    [6,还挺会。]

    [男人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不过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怎么看着舟舟不像要牵手的样子?]

    [秦狗现在好像因为摸到了老婆而快乐兮兮摇着尾巴的大狗勾。]

    [我不想看恋爱,我只想说刚刚那一巴掌和那一茶杯是真的爽。]

    [卧槽我也是,这个傻逼小姐什么时候下线?]

    [快了吧,这仨一个比一个不能忍气吞声的样子,这么看脾气最好的就是沈惟舟啊。]

    沈惟舟看着秦随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把手递给他,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显得有点呆。

    他看看秦随,又看看两人交叠的手,最终还是没有甩开他。

    “不是要走吗?”秦随微微俯身,“那就走吧。”

    “……”

    燕无双在二人身后眼冒绿光,满脸激动,用弹幕里的话来形容就是“我搞的cp是真的”,那种快乐就差捧着脸原地转圈圈再打个滚儿了。

    [燕无双:不知道咋说,有点好磕反正。]

    而童月笙则是一脸愕然,像是没能想到明明自己都如此委曲求全了,秦随还是帮着这个狐狸精不帮着自己,简直是不可理喻!

    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沈惟舟和秦随径直越过她,推门而出。

    燕无双紧随其后,临走前还笑嘻嘻地朝满脸怨毒的春雨和在原地捏帕子的童月笙做了个鬼脸。

    气死你们!

    燕无双美滋滋地想着,果然跟着皇帝陛下和舟舟就可以横行霸道,爽!

    三人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还有童月笙咬着牙的质问:“公子就这么走了,就不怕月笙把昨晚的事说出去吗?红袖阁可是知府大人手下的产业,若是知府大人知道了,公子到时候怕是也难以脱身!”

    还想着要查探跟知府有关的事,沈惟舟闻言脚步微顿,然后下一秒,被秦随牵着,继续向前走。

    耳边传来秦随压得有点低的声音,有点散漫,也有点冷漠:“朕从来不受威胁。”

    “区区蠢货。”

    “走。”

    “……”

    话音刚落,在沈惟舟他们马上就要下楼离开的时候,一间房门被打开。

    里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让正在抹泪的童月笙抬起了头,也让原本要离开的三人停下了脚步。

    “昨晚的事是什么事啊?跟知府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童初尧带着几个人站在了门边,言语之间很是平和,话里若有似无透露出的意思却充满了威胁之意。

    “笙笙来,跟哥哥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倒是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在禹城欺负童家的小姐,真当我童家无人不成!”

    沈惟舟微微抿唇,难得有点头疼,知道今天童月笙这个麻烦解决不了是走不了了。

    这么想着,他回身望去,想看看那童月笙的兄长是何面目。

    只一眼,沈惟舟就迅速回过头,手不自觉握紧了秦随的,漂亮的眸子有些暗了起来。

    秦随感觉到了沈惟舟的紧张:“嗯?”

    燕无双在旁边把沈惟舟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她原本有些疑惑,回头看了一眼后顿时也吓得立马把头转了回来,也明白沈惟舟在紧张些什么了。

    那童初尧倒是没什么问题,长得周正,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但他身边站着的人都很眼熟啊!

    好家伙,那一个个身影和一张张熟悉至极的脸。

    盛空阳,风九御,西楼渡,还有个戴着帷帽装神秘的……

    燕无双偷偷瞄了一眼秦随,只觉得嘴里发苦,而且不能说。

    她倒是没事,大不了表明身份之后保住小命到望京就行,秦随怎么样也不会看着燕无双死在他的地方,要死也得回燕国之后再死。

    更何况以现在她的身份和秦燕两国一触即发的状态,她必然是所有人都盯着的,只要表明身份,别说是打了童月笙的婢女,就算打童月笙本人和她全家的脸都没人吭声。

    但舟舟可怎么办!

    舟舟的身份还是个黑户呢,正主都到眼前来了,让秦随发现舟舟不就死定了。

    这么想着,燕无双悄悄翻了个白眼。

    让舟舟替盛空阳来秦国还让盛空阳四处瞎逛当,盛明儒那老东西和风九御脑子没病吧!

    这群人是真不把秦随当回事儿还是不把舟舟的死活放心上,真是气死她了。

    与此同时,系统也在悄咪咪地问沈惟舟。

    【怎么办啊,剧情好像有点崩了宝,弹幕说在你离开之前盛空阳应该不会和你碰面才对啊?】

    沈惟舟也在想这件事。

    盛明儒给他的承诺是三个月之内盛空阳不会出现,以确保替身计划天衣无缝。可事实上盛空阳不但没有销声匿迹三个月,反而到处瞎跑,不仅踪迹被呈上了秦随的桌案前,参与了燕无双遇险的事情,现在更是直接到了他和秦随眼前。

    他原本打算是在遇上盛空阳之前就找个借口离开秦随,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秦随就算是遇见了盛空阳知道了真相也没办法对他怎么样了。

    但是现在……

    沈惟舟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晦涩的情绪。有些刺眼的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把青年瓷白的肌肤照得几近透明,可以见到上面细小的绒毛。

    真是漂亮极了。

    秦随漫不经心地朝童初尧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就饶有兴致地盯着沈惟舟的模样,盯得不明显,所以轻而易举地就把青年的种种反应尽收眼底。

    在紧张啊。

    真是可爱。

    沈惟舟和燕无双都在紧张身份的暴露,他们都认为秦随不认识盛空阳,不然也不会任由沈惟舟在他身边待着,所以他们下意识都忽略了——秦随是未曾见过盛空阳的模样,但他见过风九御。

    而风九御和盛空阳的关系,在最近的一年里,并不算个秘密。

    [怎么现在就修罗场,剧情是摆设吗?]

    [剧情早就偏离十万八千里了,没事现在的也行,我是土狗我爱看。]

    [从小太阳视角过来的,有没有搞错啊,这个炮灰怎么还活着?]

    [沈惟舟怎么在这儿?他不是死了吗?就算没死也应该在秦王宫啊?而且脸怎么有点不一样了,易容了是吧?]

    [旁边的是谁?秦随吗?这么帅啊,我好喜欢。]

    [我也喜欢,早知道就不让沈惟舟来了,小太阳来也可以啊,这么帅也不吃亏,都拿下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鸽决定听从读者安排,写点有意思的

    第59章

    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 童月笙听到自家兄长的声音之后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欣喜地扑了上去:“大哥!”

    春雨捂着自己的嘴和脸紧随其后, 动作有些慌张:“大少爷!”

    童初尧应了一声, 只是浅浅虚扶了一下童月笙,并没有很亲近的样子。

    比起自家妹妹,他好像对沈惟舟他们更感兴趣一点。

    “笙笙, 昨晚发生了何事啊?”童初尧又问了一遍, 明摆着要给童月笙做主,“受了委屈就跟哥哥说,哥哥答应过父亲, 要照顾好你的。”

    “看你哭成这般泪人模样, 等父亲从扬州回来又要责罚我了。”

    听到童初尧刻意抬高、很明显是说给他们听的声调, 沈惟舟轻轻闭了闭眼, 把眼底的冷意压了下去。

    昨晚的事好像牵扯众多,那什么奇怪的拍卖会还没开始, 他不想等童月笙在这儿把昨晚的事再复述一遍, 然后引来更多的窥探。

    更何况盛空阳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格外关注他的死活, 虽然相处不多,但沈惟舟也清楚盛空阳对自己是极为熟悉的,他虽然做了一些伪装, 但暴露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这么想着,沈惟舟难得示弱,轻轻蹙眉装成不甚舒服的模样, 闲下的手拽了拽秦随的袖口。

    “我们走吧。”

    沈惟舟凑近了秦随, 很是小声地说道:“我有点头晕。”

    “陛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撒谎, 沈惟舟声音说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像是小猫受委屈后偷偷呜咽, 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装病?

    秦随垂眸看了一眼沈惟舟,有些好笑地发现自家小少爷演技还不错,眉眼间的病容毫无掩饰雕琢痕迹,就像是真真切切的虚弱一般。

    但走当然是不可能走的。

    沈惟舟现在顶着的是盛空阳的身份,秦随虽然不在意沈惟舟在这件事上骗了他,但也终归是不想让沈惟舟一直用假的身份和他相处。

    他原来的身份多好啊。

    想到之前让人去查盛空阳然后顺便了解到的一些沈惟舟的消息,秦随笑得慵懒又从容。

    无父无母,自幼孤僻,不爱与人言语。

    被师门放弃,武功尽失,经脉俱断,还沾惹了一身剧毒在体内,差点命丧黄泉。

    这样身份背景的沈惟舟与盛空阳可不一样。

    秦随是个帝王,如果感兴趣的人是盛空阳的话,那他要顾虑太多。

    天下局势,天算宗的归属,燕国世家的制衡,晋国的插手……太多了,多的让秦随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盛空阳这个人,亦或是放弃盛空阳。

    但如果他感兴趣的人是沈惟舟的话,那他不需要有任何准备和顾虑,甚至不需要考虑沈惟舟本人的想法。

    沈惟舟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赖以自保的武功都只剩下微乎其微的可怜一点,他别无选择,只能乖乖俯首,当秦随精心豢养的笼中鸟,金丝雀。

    秦随不知道什么算喜欢,但跟沈惟舟在一起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哪怕是不说话,两个人也是安静又轻松的氛围,让常年生活在冰冷皇宫与血腥战场上的秦随忍不住想要更多,想要和沈惟舟待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一点。

    秦随自认为并不是个吝啬的人,更何况他还坐拥整个秦国,是万千百姓俯首称臣的帝王之尊。

    所以沈惟舟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他甚至可以比历史中那般更加荒谬,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比如重金打造一座恢弘华丽的宫殿,然后把这个他心悦的美人藏起来。

    金屋藏娇。

    而在这之前,沈惟舟得先恢复他那有些可怜的身份。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想到这儿,秦随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拒绝了沈惟舟的请求。

    “一会儿再休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

    “朕……我有些想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听到秦随这么说,沈惟舟也并未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松开了秦随的衣袖,然后试图挣脱秦随握住他的手,力气不大,但很坚决。

    童初尧他们一行人都在往这边看着,动静闹得太大并不好看,因此秦随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如沈惟舟所愿,松开了手。

    他只当沈惟舟是因为被他拒绝要离开的要求,所以不高兴了。

    此时的帝王并未想到,只不过是一次寻常至极的松手,却成为了他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时横在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会在他每个想起此事的瞬间刺他一下,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直至铭心刻骨,深入五脏六腑,让他后悔万分,却又只能受着。

    日后会发生的事情没人知道,秦随现在并没有多想,满脑子都是怎么挑起沈惟舟身份的话题才显得不动声色。

    沈惟舟好像也没想到秦随就这么简单的松了手,一时怔了怔,然后慢慢低下了头,站得离秦随远了些。

    刚好站在了扶梯边。

    燕无双有些担心地看过来,正好看见沈惟舟苍白着一张脸,把手搭在了扶梯上。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白皙有力。

    但此刻,它正在发抖。

    [装的还挺像。]

    [这也叫伪装啊,不都是往丑里伪装吗,他怎么还越来越好看,心机!]

    [啧啧啧,真的好大一朵白莲花,我见犹怜。]

    [风九御也在,怕不是想对少宗主投怀送抱吧。]

    [不要脸狐狸精,怎么还不下线。]

    [救命,这群傻逼一样的东西是哪来的。]

    [额,隔壁主角视角过来的,那边我去看了看,全是控评,没意思。]

    [舟舟真的是装的吗,他手在抖。]

    [不管装不装他都走不了啊,有一个算一个主角全在这他怎么走。]

    [心疼死我了妈的,狗皇帝也不行,我宣布他出局了。]

    童初尧一直在追问童月笙昨晚发生的事,童月笙咬了咬嘴唇,目光一直游移不定地看秦随,看到他和沈惟舟松开了牵着的手之后心下一喜。

    出乎众人意料,她并没有向自家兄长告状,反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

    “大哥,父亲不是一直说要让月笙早点嫁人吗,月笙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如大哥帮月笙看看如何?”

    “哦?”童初尧笑意微微一顿,随后立马恢复如初,“是谁啊?”

    童月笙甜甜地笑了笑,青葱玉指隔空点了点秦随:“他。”

    所有人的视线霎时都集中在了秦随身上。

    童初尧本来就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秦随和沈惟舟二人,燕无双倒是没怎么看,因为一看就是丫鬟的样子,姿色平平,土里土气。

    童月笙这话一出,只是让他能从暗地里打量变成光明正大的挑剔,且有足够的理由来打探秦随等人的身份。

    慢慢带着一行人朝秦随这边走过来,童初尧看了看背对着他们,好似身体不适的沈惟舟,假意关心道:“这位公子好像有些不舒服。”

    无人应声,空气尴尬地沉默了片刻。

    见状,童初尧好像早有预料,不急不缓,也不恼怒,继续含笑道:“看来公子是看不上我等,想来公子必然是身份尊贵,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世几何,令尊是何名讳?”

    顿了顿,童初尧继续补充:“是在下的不是,倒是忘记自报家门了。”

    “江南童氏,童初尧。家父经商小有天赋,一直在江南八家之列,今年有望当选皇商。在下经商倒是平平,去年侥幸中了进士,可惜未曾谋得一官半职,让公子见笑了。”

    童初尧话里话外都是坦诚,都说到这个地步,沈惟舟再沉默,就是从不知礼数变成不知好歹了。

    于是片刻后,所有人的耳边响起了一道陌生而嘶哑的声音。

    不难听,就是有些奇怪,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看不上?”

    沈惟舟倏地回身,漂亮的眸子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浅而淡,让人想起了晶莹剔透的玛瑙。

    当着所有人的面,青年一反常态,姿态极高的冷笑一声。

    “确实看不上。”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少爷自报家门。”

    燕无双悄悄张大了嘴巴。

    一开始没注意,等沈惟舟完全回过身来她这才发现,沈惟舟不知道哪里搞的劣质胭脂,趁着回过头去的这段时间在脸上乱涂一气,此刻脸上完全就变了个模样,从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变成了男生女相的风流浪荡子。

    青年此刻脸上的神色很是冰冷,但偏偏容色又十分惑人,带着一种矛盾的艷色。

    不是细看的话,和沈惟舟原本的脸竟然毫无关系。

    这也太神了。

    秦随微微皱了下眉。

    这还没完,见童初尧他们都盯着自己看,沈惟舟似乎是十分反感。

    他别过脸去,声音依旧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傲与杀意。

    “再看,都死。”

    第60章

    充满威胁和上位感的话一出, 不仅童初尧一行人都愣住了,连秦随和燕无双都想不明白沈惟舟的意思。

    秦随大概明白沈惟舟是不想让盛空阳他们细细看他的脸, 以至于认出他, 然后揭穿他的身份。

    但沈惟舟现在这种说话做事的姿态……那得是有十足的底气才能干得出来的世家做派。

    沈惟舟之前给他的印象一直是隐忍蛰伏,扮猪吃虎一类的形容,是那种平时不愠不火, 不与人争, 直到别人惹到他身上他才反击的那种。如此这般做派……他倒是第一次见。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秦随总觉得沈惟舟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股血腥气很淡,但是秦随对这种气息极为敏感, 所以在血腥气出现的瞬间就锁定了沈惟舟。

    因为种种客观原因, 也因为心中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秦随暂且放下了引着童初尧一行人揭穿沈惟舟身份的打算, 意味不明地看着那个与往日不同的青年。

    身量修长的黑衣男人好像对万事万物都不甚关心,那双漂亮而冷漠的狭长凤眸自始至终都放在了那个月白衣衫的青年身上, 形状极为好看的薄唇时不时上扬一下,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专注。

    盛空阳一直盯着秦随, 自然也把秦随这副模样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瓣。

    虽然他已经和风九御定亲了,但是不得不说, 秦随从外貌到性格都实在是合他的胃口,若是再有出众的家世那就更好了。

    他其实不太喜欢西楼渡那种有些轻佻阴郁的男人,他喜欢风九御和秦随这种的, 看上去高高在上又强大淡漠, 不为世俗所累, 随心所欲。

    他们这样的人有种刀锋磨砺过的冷感, 就像远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悬崖边望尘莫及的高岭之花,但是只要摘下来了,就会只为他一人折腰。

    偏爱二字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

    而盛空阳尤其喜欢被偏爱的感觉。

    他平日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今天按理说也该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秦随就是不看他,视线一直追着那个不知礼数的白衣青年,还有……

    风九御和云子衍怎么也在看他!

    盛空阳慢慢地捏紧了手,有些委屈下来。

    沈惟舟说完那句充满压迫感的话之后就别过了头,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像是懒得搭理他们,也像是真心实意地认为童初尧一行人不配和他说话。

    童初尧一行人俱是有名有姓身份不低之人,况且除了童初尧和童月笙以外,他旁边那几个更是原本剧情里的天命之子,一个个都心高气傲,哪受得了沈惟舟这么居高临下的态度。

    他们看着那个侧颜都欺霜赛雪,肤骨如玉的青年,神色都有些莫名。

    童初尧有很多顾忌,因此并没有第一个开口,他知道他的这些“朋友”的身份都是非同寻常之辈。

    风九御的表情有点冷,他看着沈惟舟惑人而精致的侧脸,好像在想什么。

    云子衍依旧带着白色帷帽,看不清帷帽下的表情,只是看着周身轻松的气场,好似是在看戏。

    于是最后还是西楼渡率先冷笑一声:“就你?”

    “倒是不知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这么叫嚣了,你算什么东西……”

    西楼渡话还没说完,沈惟舟就轻轻笑了一下。

    他微微偏头,眼尾有些红,眸子湿漉漉的,衬得瓷白的肌肤愈发清透惑人,稍微一个笑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可是他的话还是冷的。

    “遇安。”沈惟舟长睫微垂,语气自然而然,没有半分不妥之色,“让他闭嘴。”

    “不爱听疯犬乱吠。”

    “太吵了。”

    遇安是谁?

    盛空阳有些疑惑地皱眉,好熟悉,想不起来。

    燕无双也是一脸茫然。

    叫她吗?总不可能是叫秦随吧?

    难道他们身边还有别的绝世高手暗中保护?

    只有秦随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情绪有些冷淡地看着沈惟舟。

    然后他收到了那人又一次带着恳求意味的命令。

    “遇安?”

    沈惟舟看着秦随,依旧是那般居高临下的姿态,连唤他的字都带着催促。

    无人看见的背后,沈惟舟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掐进了掌心,指尖已经有鲜血顺着滴落。

    耳边是系统疯狂的叫喊声,但沈惟舟恍若未闻,只是那么看着秦随。

    他想信他一次。

    “让他闭嘴。”

    他听到自己嘶哑地开口,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来是他。

    是啊,怎么会听得出来呢。

    谁能想到那毒偏偏就在这种时候发作,几乎要把人逼疯的疼痛让沈惟舟处在崩溃和清醒的边缘反复横跳,但他不但不能出声,还要一边思考一边把这出戏给演完。

    燕无双以为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红是胭脂,哪有什么胭脂,那都是他自己的血。

    来的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他和秦随都是那所谓剧情里没有好下场的反派炮灰,一旦对上,不仅他随时会暴露身份,秦随也会处在危险之中。

    盛空阳他们暂且不提,云子衍可还在呢。

    姬衡玉对秦随布下了天罗地网的追杀,这其中就没有云子衍的掺和吗?云子衍又在江南官场这件事里设了多久的局,又对秦随有什么想法,风九御他们又会站在哪一边……不得而知。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秦随的也不能。

    还未与神策军汇合,还未回望京,秦随甚至伤还没好,如果天命之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反派下手,反派必死无疑。

    他不能赌剧情会心软。

    时间在疼痛中被无限拉长,沈惟舟一时之间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度秒如年。

    他有些好笑地听着西楼渡语气恶毒的咒骂,看着秦随淡淡地站在原地,感觉着眼前的景色慢慢转成模糊,晕眩,直至一片黑暗。

    沈惟舟慢慢地把口中的血咽了下去。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不会都是装出来的吧?怎么?哑口无言装不下去了?”

    西楼渡讥笑地看着沈惟舟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觉得他装腔作势,虚伪得厉害,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根本就没有依仗。

    童月笙也对自己刚刚被沈惟舟吓住觉得恼羞成怒,顿时也不管哥哥给她使的眼色了,也出口道:“就是装出来的,不过是个红袖阁偷跑出来的头牌,有几分姿色而已,身份定是低贱,装什么东西。”

    红袖阁,一听就知道是秦楼楚馆之地。

    盛空阳的表情也漫上了狐疑之色。

    沈惟舟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听声音看向西楼渡的方向,眼皮都不抬一下,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冷冽。

    就在他以为秦随不会动手,他要自己拖着这幅残破身躯拼上一拼的时候,他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

    然后就是衣衫布帛的撕裂声、惊呼声和钝器入肉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系统带着哭腔,抽抽噎噎地告诉沈惟舟发生了什么。

    其实也没过很久,几乎是童月笙话音刚落,秦随就动手了。

    长剑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凌厉的破空声倏地在所有人耳边炸响,俊美的男人褪去了之前漫不经心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冷漠与肃杀的招式。

    一招一式,都是奔着要西楼渡和童月笙死去的。

    对童月笙都用不着认真,秦随只是一招,她原本温婉得体的大家闺秀模样就悉数消失殆尽,精心挑选的朱钗环佩散落一地,童月笙却毫无所觉,只是捂着自己的脸尖叫。

    “我的脸!大哥我的脸好痛!他毁了我的脸!”

    “来人!来人!给我杀了他!叫大夫来!快去!”

    下一秒,童月笙的话戛然而止。

    锋利的长剑自她颈侧划过,有温热从她脖颈处流到衣衫里,还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然后就是剧烈的疼痛袭来。

    她张了张口,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闭嘴,活。”

    “再叫,死。”

    秦随言简意赅,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理所当然。

    童初尧扶住自己的妹妹,脸上的震惊恐惧无以复加,却一声也不敢吭。

    他的发冠早就被削落,他知道,要是他多嘴的话,下一个掉的,就是他的脑袋。

    童初尧两兄妹站得离秦随比较近,西楼渡他们则是要稍微远一些。

    在秦随对童月笙动手的时候,西楼渡其实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下一刻,秦随不退反进,冰冷的剑锋直直对上了他。

    西楼渡大骇,急急忙忙退后,撒出一把药粉:“风兄救我!”

    他不太擅长武功。

    说是不擅长都抬举了他,他充其量也就比普通人稍强一点点,秦随王宫里的侍卫单拎出来他都打不过,更何况是秦随。

    而且是动了杀心的秦随。

    风九御自然是不能看着万劫谷少谷主死在自己面前。

    他反应很快地去挡秦随的剑,但秦随只是冷嗤一声,就轻巧地绕过了他。

    手腕轻转,秦随的剑脱手而出。

    那一刻,西楼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秦随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死物。

    一剑。

    西楼渡被直直钉在了客栈的房门上,长剑透胸而过,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里面隐约可见破碎的脏器。

    秦随停了手。

    “让你闭嘴。”秦随不紧不慢地看了看风九御,成功让他停住了动作,“没听见吗。”

    空气寂静了片刻。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你现在动的是谁,你……”

    似是畏惧秦随,盛空阳深吸一口气,把矛头对准了一直不说话的沈惟舟,想用身份压人。

    沈惟舟低低“嗯”了一声,突然笑了,笑得傲慢又张扬。

    “我是谁?”

    “我想想,陛下是怎么说的来着……见我如见陛下亲临。”

    “全天下只有三个人能这么跟我说话。在这秦国境内,只有陛下能这么跟我说话。”青年微微偏头,橘黄色的光洒在他的眸子里,细碎又潋滟,他慢条斯理道,“你说,我算什么?”

    “权势?畏惧权势?”

    想起之前秦随说过的话,沈惟舟脊梁挺得笔直,一字一顿道。

    “我就是权势。”

    被此处动静吸引过来的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是秦狗最能打,不装了摊牌了,开始以舟舟为主狐假虎威了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