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禹城, 知州府衙。

    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内,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戴着乌纱帽, 穿着一身深蓝色品服, 正在被一名衣衫半遮半掩、巧笑明眸的女子用口喂葡萄。

    女子青葱玉指上染着朱红豆蔻,仔细地剥下葡萄的外皮,晶莹剔透的果肉顿时显露在外, 甘美的汁水欲滴不滴, 美不胜收。

    她娇笑一声,舌尖微勾,把果肉含在唇齿之间, 然后媚眼如丝地贴上了身侧的男人, 两个人顿时纠缠在一起, 男人也不再端着, 一双肥腻腻的猪手上下在女子各处游走着,气氛逐渐旖旎暧昧起来。

    就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 朱管家突然不打招呼, 慌慌张张地过来了。

    “大人!大人!”

    朱管家的声音出现得过于突然, 更何况他的声音又尖又细,一向称不上好听,外面的百姓都明里暗里地喊他“太监”。于瑞仁被朱管家吓了一跳, 差点把怀里的美人一下子甩到湖里喂鱼,马上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叫什么叫,哭丧呢!”于瑞仁声音很是不耐, 毕竟在兴头上被打扰谁都不爽, 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 知道朱管家没什么大事不会如此做派, 于是他强行按捺下怒火, 问道,“出什么事了?没什么大事本官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朱管家连声应和,气都来不及喘匀,“京城来人了!”

    京城来人了?

    于瑞仁这下也顾不上怀里还在乱动的美人了,直接双手一松把人扔在了地上,踩着美人的手掌就走了过去。

    美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把头垂了下去。

    她明白这位知府大人的手段。

    别看他现在一副憨厚的样子,只要惹他不高兴了或是妨碍到他的利益,他就能跟你喝着最好的酒称兄道弟,然后背后捅你一刀,势要心狠手辣致你于死地。

    这些当官的都是一样,都没什么好东西。

    想想来知州府衙之前看到的一幕,美人忍着疼站起身,悄悄退了下去,美眸里满是惊恐。

    于瑞仁也没空管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他快步来到朱管家身前,肚子上的肥肉一颤一颤,连声问道:“京城来人?来的是何人?是陛下派来的吗?现在在何处?”

    当然要着急了,他做的那些事可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拿出来一件都够他死个十遍八遍的,怎么能不害怕。

    于瑞仁简直气急败坏:“京城来人怎么也没人说一声,宫里那帮人是饭桶吗?老子每年大把大把扔进去的银子都打水漂了?”

    “难道是发现什么了?不应该啊,发现什么本官现在还能站在这儿?”

    素日都是笑眯眯一团和气的知府大人此刻急得团团转,油光满面的胖脸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管家见状腰弯的越来越厉害:“别急,大人别急。”

    想到手底下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朱管家眯着快睁不开的眼,给于瑞仁细细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是京城白家的幼子,性子张扬顽劣,不通文墨武功,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的,在陛下面前很有脸面,此次前来为陛下探路。”

    “他们都说见白公子如见圣上亲临,白公子看到的就是圣上看到的,且白公子具有先斩后奏的生杀予夺之大权。听说为了证明身份,还当场修书一封送往神策军营地,让神策军首领不日来见,共同为圣上开路呢。”

    神策军……于瑞仁脸色更难看了。

    这么多年来江南官场的情况他也知道一些,甚至禹城一带的各种事他也参与其中,在里面捞了不知道多少油水。

    因为种种原因,文官这边江南几乎没有敢冒头的,毕竟就算是自己忠心耿耿也要考虑一下家人亲朋愿不愿意跟着一起死,而武官……

    江南武官基本都在神策军中,这些年来也已经被一点一滴地渗透,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或自愿或被迫的依附了文官,毕竟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天高皇帝远,秦随也不知道,又管不着。

    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可即便如此,直接隶属听命于秦随的神策军还是有一部分死忠在那守着,坚决不接受任何贿赂和威胁,哪怕是明里暗里地被人使绊子,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等着陛下的旨意。

    坦白说,于瑞仁怕这一部分人。

    江南这个局面已经像一潭死水一样很久了,但只要有一个缺口被打开,死水就会变成活水,再次融入大秦这片绵延万里的广袤土地。

    他们这群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啊,最忌讳变数了。

    京城来的这个人,会成为如今那份变数吗?还是会跟以前的人一样,只是短暂的昙花一现,最后还是消弭于无形,让他们的生活恢复平静呢?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于瑞仁总觉得这心里虚的厉害,不祥的预感噌噌往上直冒。

    不通文墨武功?

    于瑞仁微微眯起了眼,似是有了想法。

    “他们现在人在何地?”

    听到这句问话,朱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回大人的话,那位公子与童家少爷一行人还在客栈。他说,说……”

    于瑞仁想都不想,一脚就对着朱管家踹了上去:“吞吞吐吐的是没长嘴吗?赶紧给本官说!再不说你以后都别想说了!”

    “是是是!”

    “那位公子说,要知府大人您……亲自去请!”

    ——

    如意客栈,二楼。

    看热闹的、打探情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通通都被秦随清了出去,现在的客栈二楼只剩下躲在屋里的客人们,还有以沈惟舟和盛空阳为首的两方人马。

    自从沈惟舟亮明了“钦差”的身份后,童初尧显然就开始有所顾忌了起来,不仅按住了要寻死觅活的童月笙,还悄悄退后,把存在感留给了盛空阳他们。

    谁让西楼渡出言不逊得罪了沈惟舟身边那个俊美高大的侍卫呢?

    那侍卫出手是真的狠辣啊,一剑下去万劫谷少谷主生生没了半条命,现在正躺在床上被盛空阳包扎伤口呢,整个人有气进没气出,看上去下一秒就能归西。

    不过那侍卫也真是敢下手,该说不说不愧是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的,性子都差不多,都是有仇当场报,根本不考虑后果。要是万劫谷少谷主在这儿出事,万劫谷因此站到燕国或晋国一方,怕是陛下也得好些头疼一阵子。

    还有那个盛空阳,倒是看不出来他竟然如此关键,虽说武功平平但是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而且那风九御和云子衍都对其爱护有加,关系似是不同寻常。

    ……

    童初尧杂七杂八地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把视线落到了沈惟舟身上。

    他眼神有些复杂,细细打量着坐在那儿的沈惟舟。

    青年一袭月白衣衫本来是极素的,他的皮肤也是一种干净清透的瓷白色,乌发柔软地覆在耳后,整个人有些冷清,但偏偏唇瓣殷红得惊人,眼尾也有些泛红得厉害。

    他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身子骨,还有宽大衣袖下露出的一截细白手腕,像是玉石一般泛着光,清晰可见上面青黛色的脉络。

    不知道为什么,童初尧总觉得他现在好像在哭的样子。

    但就在他要细细查看的时候,青年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似有所觉地偏头,冰冷而狭长的凤眸撞上了童初尧的视线。

    滚。

    他无声地说道。

    秦随很快就转过了头,但童初尧却是不敢再看沈惟舟了。

    他低下了头,有些劫后余生地大口喘着气,脑海里全是秦随那带着杀意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童初尧总感觉秦随不是在虚张声势。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

    秦随现在确实很想杀人。

    燕无双在旁边担忧地看过来,秦随用自己挡住沈惟舟,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面前青年的脸,语气沉沉。

    “你的眼睛怎么了。”

    沈惟舟没有说话。

    他现在说不出话。

    感受着秦随掌心的温度,沈惟舟下意识地别过头,有些颤抖的手也搭上秦随的手腕,想让他别碰他。

    秦随轻而易举地反握住沈惟舟有些纤细的手腕,微微皱了皱眉:“朕……我记得你之前还没有这么瘦,是最近舟车劳顿所致吗?”

    话音未落,沈惟舟突然掐住自己的手心,控制不住地朝秦随倒过去。

    秦随下意识地接住他,然后就看到满脸病容的青年吐出一大口血,让本就殷红的唇瓣愈发艷丽,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垂垂欲死的虚弱。

    半响,沈惟舟长睫微颤,轻轻睁开了那双没有焦距的漂亮眸子,又倦怠地阖上。

    “别动。”

    他的唇瓣微张,勉勉强强说了两个低不可闻的字,就又痛苦地蹙起了眉。

    秦随沉默着,喉结微动,眸中的冷意越来越明显。

    他轻轻掰开沈惟舟攥起的手,白皙掌心里是一片斑驳,甚至有些浅一点的血痕已经结痂,更多的伤口还在流血。

    ……

    他原本以为这病容是沈惟舟装出来的。

    甚至就在刚刚,他看出了沈惟舟的不对劲,却还是在怀着试探他的想法,任由他自己站在那儿被一群蝼蚁羞辱,忍受着一遍又一遍从身到心的折磨。

    秦随觉得自己突然也有些密密麻麻的疼痛感涌了上来,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莫名的怒火和不知所措。

    他现在该怎么办?

    送沈惟舟去看大夫吗?还是陪着沈惟舟演完刚刚那出戏?

    可他其实心知肚明,沈惟舟是不会乖乖跟着他去看大夫的。

    他们是一类人。

    秦随不了解沈惟舟。

    但秦随了解他自己。

    看着细白手指上刺眼的血痕,又看着沈惟舟隐忍疼痛却一言不发的模样,秦随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慢慢地低头,毫无□□意味,轻轻舔舐过沈惟舟凸起的指节,然后拿帕子把伤口盖好。

    秦随感觉到舌尖蔓延开的铁锈味,不紧不慢地给沈惟舟包好掌心的伤口,然后又轻轻亲了亲沈惟舟的指尖。

    “下不为例。”

    第62章

    因为之前佯装嚣张跋扈, 放下狠话让知府亲自来请,所以沈惟舟哪儿也没去, 就那么在客栈等着, 边等边调整着自己的内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毒发虽然比往常更加剧烈严重,但好像也引发了他体内残存的药力, 让他的内力又恢复了几分。

    只是……

    沈惟舟微微抿唇, 漂亮的眸子明明是张开的,却没有焦距,显得他多了几分茫然温软之感。

    眼前是一片漆黑, 似乎是因为那毒的关系,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也没关系, 一时半会儿也影响不大, 毕竟他还有系统。

    系统怒气冲冲地冒了出来。

    【你这回想起我来了!啊!啊?】

    【刚刚干嘛去了,你刚刚怎么不听我的, 现在想起我来了?】

    说着说着系统就委屈巴巴起来了。

    【你出事了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大美人,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

    秦随的命重要,盛空阳的那个破身份重要,燕无双的安全重要, 江南官场的腐败重要,天下的局势重要……什么都重要,可沈惟舟唯独不觉得他自己重要。

    可明明沈惟舟也很重要啊。

    在系统这里, 沈惟舟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

    好几次系统都忍不住想告诉沈惟舟, 没事的, 反正剧情已经崩了, 它也绑错了人, 他们大可以一走了之,管他生前身后事,能快乐一天是一天,然后自己去找解毒续命的办法。

    可沈惟舟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按系统的理解来看,沈惟舟应该是一个冷漠自私,善于伪装,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根本不顾及别人的反派。

    但事实上沈惟舟并不是这样的。

    他总说他是一个对人对事都很淡漠的人,但他的温柔表里如一,只是有棱角有原则,所以有时候看上去会比较理智,不近人情。

    比如说现在,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想说的都问出了声,然后沈惟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笑笑。

    “007,保住性命是很重要,但人并不是为了活着才活着,总有些事是有意义的,比如让江南的百姓生活不再那么辛苦,又比如让天下的百姓不是为了战乱而恐慌,而是为了今天吃什么而苦恼。”

    “就像我一直很喜欢自由。”沈惟舟慢慢地在心中道,“但我更知道,自由并不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比起自由,他更在意的可能是路边嬉闹稚童的笑脸。

    想起之前走在路上,有个小女孩跑过来脆生生地说了一句姐姐真好看之后又脸红红地跑回去,沈惟舟唇角微弯。

    秦随看着沈惟舟温软纯粹的笑容,又看了看他毫无焦距的双眸,想触碰他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没有让他们等很久,于瑞仁很快就带着一行人来到了小小的如意客栈。

    一身官服穿在他那有些肥大的身体上显得不伦不类,因为心里有鬼,他这来的路上一直七上八下提心吊胆的,直到被掌柜的领着到了沈惟舟面前,他脸上扯起一个自认为恭敬的笑容,就俯身拜了下去。

    “拜见大人,下官禹城于瑞仁,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周围陷入了有些诡异的沉默。

    于瑞仁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没摸清来人的脾气也不敢抬头,只能憋屈地给朱管家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额头上的冷汗也是大滴大滴地冒。

    朱管家有苦难言,也在给自家知府大人搞小动作,可惜两个人没有半分默契,谁也看不懂谁的意思,只能越来越着急。

    就在这时,秦随冷冷淡淡地开了口。

    “不是我。”

    于瑞仁闻言错愕地抬头,就看见他以为是京城来的那个黑衣男子不带感情地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就起身让开,把身后的人露了出来。

    “人来了。”

    秦随拿着剑,抱臂站在沈惟舟身侧,俊美的眉眼似是带着不耐,但跟白衣青年说话的时候却又小心翼翼,与对待于瑞仁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双标的太过明显直白,于瑞仁表面上还是笑眯眯的弥勒佛模样,暗地里早就吹胡子瞪眼,把秦随骂了个遍。但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一个小小的侍卫都是如此模样,更是敢直接对他堂堂知府这么说话,看来这次来的人身份还真不低。

    他务必要小心哄着,谨慎为上。

    这么想着,于瑞仁就调转方向,顺着又对沈惟舟行了个大礼。

    “下官拜见大人。”

    因为秦随和系统都在帮着他,所以沈惟舟也不怯场,直接如秦随一般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做足了世家公子的做派。

    这下子轮到于瑞仁犯了难。

    以往也不是没有京城的人来过此地,但是京城来人一般都早有通知,所以于瑞仁和其他一众江南官员都会提前做好准备。

    要是个贪财的就送金子,要是个好色的就送美人,要是个清正廉洁的就装装穷卖卖惨,然后再找点百姓搁那人面前演一出戏,他个知府再去救个场,“秉公”断个案,这人设不就立起来了吗,这政绩不也就稳了吗。

    反正都是早有准备,来的人能看到的都是想让他看到的,每天发生的事也不过都是安排好的罢了,把人送走就算万事大吉。

    偶尔会有一些疏漏,被来人发现了端倪,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这个时候先利诱,没用再威逼,最后再不行……

    京城与江南隔得这么远,路上遇见了盗匪失去了性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沈惟舟这……来的时候没提前说啊!

    现在于瑞仁是一不知道沈惟舟底细,二不知道沈惟舟性格喜好,三不知道沈惟舟目的手段,一问三不知,这可让他怎么搞。

    仔细回想着朱管家对他说过的话,于瑞仁眯着小眼睛,试探地冲面前看上去张扬高傲不理人的沈惟舟笑了笑:“大人舟车劳顿至此,想必是已经累了饿了吧?这客栈是寻常吃食,哪配得上大人金枝玉叶。”

    “下官知州府衙就在不远处,不知可否请大人移步,去小憩一番?”

    [这知府不是个好官,沈惟舟要骂他了吧?]

    [舟舟那么正直的人,当然是站在秦随这边,肯定要整治这个知府一番的。]

    [仗势欺人狐假虎威而已,真能装。]

    [主角在这儿呢,给一个废物装起来了,什么破剧情,弃剧了。]

    虽然不知道弹幕这个东西,但燕无双跟弹幕上想的差不多。

    她看着沈惟舟朝那知府看过去的模样,拳头紧紧攥住,满怀期待地等着沈惟舟质问反驳,然后和秦随一起拿下知府这个狗官。

    果然,沈惟舟的声音不紧不慢,如她预料一般响了起来。

    “嗯?”

    “确实如此。”沈惟舟轻笑着点点头,似是觉得于瑞仁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此地条件确实欠佳,吃食也不甚合我胃口,知州府内想必条件要好上许多?那还等什么。”

    青年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命令之态:“去准备吧。”

    [????]

    [干什么?不装了???]

    [这是在干什么.JPG]

    [他不是帮秦随的吗?怎么现在这个样子啊?]

    秦随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他现在只关心沈惟舟这个人,并不关心他想做什么事。

    反正有他兜底,大不了就表明身份血洗江南官场,虽然过程会难一点,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不喜欢沈惟舟独自一个人站在前面,他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像不久前他顺着江水漂到岸边醒来,周围荒无人烟,只有即将落下的绯红残阳和渺远的江水山崖,如潮水一般的孤独感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沈惟舟留给他的东西,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沈惟舟的打算,也知道自己当时确实是什么都做不了,反而成为沈惟舟的拖累。

    ……但他还是不想一个人。

    也不想让沈惟舟一个人。

    所以面对一众人傻了眼的模样,秦随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沈惟舟的话,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自己现在的角色。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明白吗?”秦随声音不大,语气也说不上多差劲,但就是让于瑞仁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去给公子准备最好的住所和吃食,任何东西只要是公子想要的就赶紧送上来。”

    话说到最后,秦随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别到最后东西没了,还丢了命。”

    于瑞仁顿时就明白了,并且大喜过望。

    哎呀,这副做派他熟啊!他可太熟了!

    这不就以前的他吗!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还以为瞒着所有人来了一个不好糊弄的主儿,没想到不好糊弄是不好糊弄,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好糊弄。

    不就是要钱吗,不就是要最好的东西供着吗!

    于瑞仁立马轻松下来了,甚至还有心思打量了一下沈惟舟旁边站着的燕无双,觉得这京城来的少爷眼光甚是独特,身边的丫鬟长这么丑,侍卫却如此修长俊美。

    等等,俊美的侍卫?

    于瑞仁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想到之后拍卖会上的东西,顿时心中有了成算。

    话谈拢了,朱管家点头哈腰,当即就恭恭敬敬地请沈惟舟一行人出门上马车,前往知州府入住。

    秦随也不管旁人眼光如何,俯身将沈惟舟打横抱起,就那么一路抱着怀里的人出了门。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盛空阳带着风九御追了出来。

    “站住!”

    第63章

    盛空阳的脚步很急, 语气更急,原本还算平和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怒气:“你们就这么走了?”

    “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 律法之下人人平等, 渡哥哥被你们所伤,你们就应该负责!”说到这儿,盛空阳犹豫了一下, 但还是继续道, “而且,而且你们应该给我们道歉!”

    负责?

    道歉?

    秦随冷嗤一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垂眸看了一眼怀里依然有些虚弱的沈惟舟, 抬手把想起身的美人按了下去。

    盛空阳见状顿时气得不轻, 却也拿秦随毫无办法, 又做不出泼妇骂街的行径,只能在原地有些委屈和难堪地低下了头, 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知是触到了风九御的哪根弦, 见秦随动作小心地给沈惟舟挑开马车的门帘, 风九御意味不明地看向了正停留在不远处的、用来拉马车的骏马。

    他的手指微动,袖口处滑落出几个小小的珠子,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到了骏马的身上。

    沈惟舟已经被秦随送上了马车, 燕无双紧随其后,秦随见两人都上去之后,自己也轻松一跃, 跟着上了马车。

    见他们都上去之后, 风九御安抚似地拍了拍盛空阳的肩头, 眼神带上了一抹狠厉, 手中的珠子就要脱手。

    就在这时,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散漫地挑开帘子,秦随低沉悦耳的嗓音从马车里传出,带着几分笑意。

    “我敢保证,你手里那东西若是敢丢出来,你和你护着的人,都别想活。”

    “我从不说空话。”

    毕竟君无戏言。

    短短几句话让于瑞仁摸不清头脑,也让风九御脸色更加难看,手中的珠子也是收了起来。

    盛空阳见状眼中微不可察地带上了一丝失望。

    但他也明白,如果没被人发现还好,被发现了的话,风九御是不能光明正大出手的。

    秦随的话,是嘲弄,也是警告。

    这里毕竟是在秦国,他们一行人都是隐瞒身份偷偷来的,强龙都不压地头蛇,更何况秦随他们的身份看上去也不简单。

    没办法,看来这个哑巴亏西楼渡是只能自己吃了。

    盛空阳咬着牙把自己内心的不忿按捺下去。

    秦随摆明了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朱管家也懂事,见于瑞仁给自己使了眼色,就自告奋勇地充当起车夫,驾着马车往知州府而去。

    于瑞仁坐的是另外一辆马车,外表看上去比给秦随他们用的要寒酸一些,实际上内里别有洞天,水果茶食应有尽有,连坐垫都是狐裘虎皮,把奢侈两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是于瑞仁平时自己用的马车,用好东西要偷偷摸摸地自己用,这种浅显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本来于瑞仁也没怎么把盛空阳他们放在心上,虽然听朱管家提过那么一嘴,那童家在江南也是不小的富家大户,但商业毕竟是末流,在面对京城来的权贵面前也不好使。

    可是就在送走了秦随他们,于瑞仁自己也即将坐上马车回府的时候,他的马车又被拦住了。

    不用说,还是盛空阳他们。

    “又是什么事!”

    于瑞仁不耐烦地掀开帘子,面色不善地盯着堵住他马车去路的一行人。

    “放肆!”他厉声呵斥道,“连本官的马车也敢拦,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来人……”

    “将其拿下”几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于瑞仁就被一戴白色帷帽的年轻男子拿到面前的东西惊了惊。

    那是一块令牌,一块很是眼熟,让于瑞仁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令牌。

    “这是……”

    于瑞仁神色晦暗地下了马车,接过令牌细细辨别真伪,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男子笑了笑,隐在帷帽下的脸看不清什么表情:“大人知道这是什么。”

    “今年的东西,由我负责,有劳于大人了。”

    于瑞仁沉稳地行了礼:“明白,下官明白。”

    “后日就是拍卖会,届时使者到场,东西都在那儿。”

    嗫嚅了一下,于瑞仁还是有些好奇,左右看了看,见盛空阳他们都自觉退后,周围也再无旁人之后,他还是问出了自己纠结数日的问题。

    “往年都不是这个时间,怎的今年变得如此之急,提前了这么些日子,货可不好找。”

    “……费了好些功夫呢。”

    云子衍看着面前于瑞仁充满探究的眼神,掩下眸底的厌恶,做了个“嘘”的手势:“不该问的别问,那位自有安排。”

    于瑞仁一惊,连忙俯身:“是。”

    毕恭毕敬地把云子衍请上自己才能用的马车,又捏着鼻子让盛空阳他们也都上去,幸好马车足够大,要不然他们这么多人地方还真是不太够,于瑞仁让人把他们也带回知州府。

    “都是贵客,万不可怠慢。”

    而他自己则是临时找人给他送了一辆简陋的马车,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从马车上下来,于瑞仁摸了摸自己硌得生疼的屁股,暗暗啐了一口。

    “早晚狗咬狗去。”

    —

    因为也没得到知府大人的吩咐,不知道后面还有劳什子贵客,朱管家很是上道地带着秦随他们就往府里最好的别院去了。

    燕无双看着一路走来这处处价值不菲的院子,暗地里咂舌,偷偷去问沈惟舟。

    “舟舟,”她悄悄看了一眼秦随,说话很小声,“秦国都这么有钱吗?这知州府好漂亮啊,都快抵得上薛家别院了。”

    可薛家是燕国世代积累的公卿贵族啊,这知州府只是于瑞仁一人的小小府衙而已。

    秦国江南一隅抵得上燕国世家大族,这般钱财底蕴真的能让燕无双对当今的天下大势产生新的想法。

    沈惟舟也在不动声色地记忆着周围的环境,尤其对来时的地形路线格外上心地记了记。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系统在意识空间里给他画了一张歪七扭八的路线图,边画边解说,倒也差不多对上了个八九不离十。

    听到燕无双的话,他只是轻轻笑了笑,满脸的病色也不掩其容姿。

    “当然不是。”

    哪里会有凭空冒出来的钱财vb晚|霞|赠|月|亮|整|理。

    这知州府的每一块砖,每一株草,都是城里百姓辛辛苦苦耕种锻造来的血汗钱。

    于瑞仁连年瞒报赋税,多敛多征,民不聊生。

    来的路上沈惟舟听到系统在耳边的惊呼,沿街尚有老人小孩等乞讨者,佝偻拾荒者,但这知州府内却是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简直是踩在百姓血肉上的蚂蟥,可恶又可恨。

    看这庭院中的湖,湖水清澈见底,水中有七彩状的锦鲤,是天下闻名的白虹鲤,在阳光下一身鳞片可以折射出七彩状的光,千金难求,一尾鱼便可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家人几年的口粮,在知州府却不过是观赏的玩物。

    不远处的湖心亭石柱用的好像是坚硬无比的冰纹岩,一块冰纹岩就可以在城郊买下一亩地;再看那路边迎风摇曳的红珠草,在万物凋敝的严冬也能显露出赤红的绯色,备受文人墨客追捧,一盆红珠草也是昂贵无比,但在这知州府竟然种满了一小块空地,真是奢侈至极。

    沈惟舟就这么一路听着系统用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语气说过来,突然扯了扯秦随的衣袖,让他低头。

    秦随微微俯身:?

    然后他就听见怀里的人恹恹却又极为认真地问道:“国库缺银子吗?”

    都是钱呢,好多钱。

    秦随难道就不心动?抄个家就能填补国库好大一笔了吧,要是把江南这群贪官污吏都抄了家,那……

    沈惟舟认认真真地算了算,然后初步得出一个结论。

    抄家真是致富最快的一条道路啊。

    秦随唇瓣微勾,半响,低低“嗯”了一声。

    “缺。”

    当然缺。

    发俸禄要钱,抚恤官员要钱,建造工事要钱,救济百姓要钱,养兵马打仗更要钱。

    秦随是不缺钱,但是作为帝王,为了子民的话,他缺,很缺。

    沈惟舟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准备一下吧。”

    准备一下查清拍卖会的真相,找到官员私自横征暴敛的证据,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的线索,和神策军取得联系后,直接挨家挨户地上门——抄家。

    [舟舟:来都来了。]

    [什么,这就要到喜闻乐见的抄家环节了吗?]

    [这院子看上去是真的贵啊,为什么是沈惟舟他们住。]

    [无人在意,主角他们也进知州府大门了。]

    朱管家把沈惟舟一行人领到凌香橼别院之后就被秦随以不喜喧闹为由赶出去了。

    燕无双识趣地回了自己房间,临走时还屏退了朱管家留下来侍候的婢女,主卧一下子就只剩了秦随和沈惟舟两个人。

    秦随把沈惟舟轻轻放在了床上,但是却没有起身,就那么双手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惟舟的眸子。

    那双眸子清透漂亮,往日里带着隐藏得很好的疏离,偶尔会弯成月牙状,里面盛满了细碎的笑意,像是一颗一颗的小星星。

    而今却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毫无焦距的无神与茫然。

    秦随冷冷淡淡地开口,努力忽略了自己心口处的一丝异样。

    “说罢,刚刚是怎么回事。”

    “朕听你解释。”

    第64章

    秦随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定定地看着沈惟舟, 没有漏下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但很可惜,沈惟舟只是稍微愣了愣, 并没有出现什么其他的情绪。

    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反问秦随:“陛下是想知道什么呢?”

    想知道什么?

    想从沈惟舟口中得知他的真实名字,想了解他过去的经历,想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想知道他突然吐血和目不能视是何所致。

    他想让他对自己毫无保留。

    但是秦随认真想了想之后发现, 他现在能问出口的,也不过就是最后一个问题罢了。

    这个人啊,从来没有凶恶刻薄的时候, 他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 但是褪去那层伪装的纱衣, 他骨子里是一个冷漠又狠厉的人。

    对自己狠, 对别人冷漠,从来都是这样。

    看着沈惟舟恹恹的眉眼, 秦随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就没了什么追问的兴致。

    有些东西, 沈惟舟不想说的话,他强行逼问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秦随起身,放开了对青年的禁锢, 只是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抿着唇探了探沈惟舟的脉象。

    他毕竟不是专门的大夫,只能大致看出沈惟舟此时身体的状况没有危及到性命, 脉象正由之前的虚弱恢复平稳, 但再多的就看不出来了。

    秦随试完沈惟舟的脉象, 收回手, 给沈惟舟伸展了被褥, 掖好了被角。

    “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一下。”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视觉消失了,其他的感官莫名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沈惟舟听着秦随低声淡淡的叮嘱,鼻腔充斥着从他身上传过来的馥郁冷香,被男人摩挲过的手腕处酥酥麻麻,一片灼烫之感。

    沈惟舟感觉自己有些昏昏欲睡。

    他有点累。

    没有等他回答,似乎秦随总是这样,习惯下命令,而不是听取别人的意见,和别人商量着行事。

    沈惟舟听见门被打开然后又关上的声音,声音很小,应该是特意放轻了力道。

    秦随离开了。

    片刻后,沈惟舟倦怠地阖眼,长睫阴影落在眼睑处,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一小块灰色。

    “……好。”

    —

    知州府内就有专门的大夫,但秦随有些怕沈惟舟的情况暴露给于瑞仁,会让于瑞仁产生一些别的想法,所以他并未去找府中的大夫,而是出了一趟府。

    来的路上他就发现了,禹城内商人格外的多,路旁几乎随处可见卖各种零碎小物件和吃食的摊贩,商铺也是整整齐齐地开了一条街,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秦国大环境便是如此,江南商业发达些,望京在偏北方,农业工业发达些,秦随便也没多想。

    出了府来到街上,他先是问了问在路边嬉闹的孩童和妇人,城内有哪些医馆的大夫名声最好,医术最佳,为了安全起见,他还多问了几个人,最后大体确定了一个范围。

    百姓口中医术好的大夫出乎意料地不一致,有的收费要高些,有的则是怜悯穷人,收费要低些。

    也不在乎钱财,秦随也实在担心沈惟舟的身体状况,他干脆就这么一家一家医馆的找过去,几乎把全城有些名望的老大夫都请出来,才算作罢。

    为了方便,秦随都直接付下定金,然后请这些大夫都去知州府,对外的说法就说给沈惟舟检查调养身体。

    秦国望京都城脚下也有无数世家子,但秦随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狠戾,以至于众人都惧怕他,所以别说嚣张跋扈了,那在京城是一个缩的比一个厉害,生怕在秦随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抓住了。

    那些公侯大臣也是知情识趣,每天下朝回府后都会对着自家那些不成器的后代一顿教育,整日里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一个不小心惹上秦随然后全家陪葬诛九族。

    帝王眼皮子底下的世家子都跟鹌鹑似的,所以秦随平日里是很少见到真正的世家子做派的。

    但他也并不是没见过。

    要论骄横无礼,张扬跋扈,燕国世家子当属第一。

    既然如此,那沈惟舟作为深得帝宠的“钦差”,又是世家精心培养的公子,需要这么多大夫调养身体,也不算过分。

    秦随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

    回府的一路上秦随本不欲为多余的事情牵绊住自己,甜腻腻的糕点气息夹杂着鲜花的清香扑面而来,男人下意识地蹙眉,继续往前走着,没走出几步就顿住了。

    他突然记起来,沈惟舟好像说过,他喜欢吃甜食。

    如果吃了甜食的话,心情会变的好一点,不舒服也会减轻一点吧?

    秦随不确定地想着。

    然后卖桂花糕的摊贩就看见一个身量修长,俊美冷冽的黑衣男子在他的小摊面前驻足良久,神情似乎有些犹豫,一直在小摊上的糕点间摇摆不定。

    这样尊贵的男子看上去也不像是喜欢吃这种甜食的模样,而且看这样子也不是经常买,也不知道哪种好吃。

    摊贩眼珠一转,心中有了猜想,马上就克服了自己对上位之人天生的恐惧感,态度热络起来。

    “这位公子想必是第一次来这里买糕点?那公子可算是找对人了,不信您出去问问,我这糕点啊比那酒楼中的方子都要正宗呢,公子家中等您的美人肯定喜欢!”

    家中的美人?

    秦随不置可否,只是唇角稍微上扬一下。

    他看着这满摊子的糕点,问道:“哪种最好吃?”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要甜的,不甜的不要,他喜欢吃甜的。”

    摊贩眼前一亮,一拍大腿。

    “那您可真是问对人了!”

    “……”

    半响,秦随拎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漫不经心地放下一块银子:“不用找了。”

    摊贩连忙拿起银子咬了一口,乐得见牙不见眼:“好嘞公子,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啊!”

    [……我都没眼看。]

    [秦狗还我冷漠无情的暴君形象啊啊啊啊啊!]

    [桂花糕,梅花糕,红豆糕,荷花酥,艾草青团……秦随这一样不落都给买了,简直是人傻钱多的典范。]

    [有一说一我也想吃。]

    [谁不是呢。]

    其实那摊贩的话术很是拙劣,秦随看得分明,只是懒得揭穿。

    帝王心术都那么炉火纯青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摊贩想引他多花些银子的小把戏,但不得不说,那摊贩说的话,秦随爱听。

    还有就是,秦随平日的吃食都是由宫中御厨负责,他从未操过心,不认识几样糕点,不知道哪些好吃,也不知道沈惟舟的口味。

    既然不知道他的口味,那便都买一份,让他都尝一尝,那样下次就知道他的口味了。

    秦随后知后觉,却又清醒无比地发现,他想讨沈惟舟欢心。

    ……真是笑话。

    帝王冷嗤一声,神情愈发散漫,手上的动作愈发小心,生怕把给沈惟舟买的糕点弄碎了去。

    就这么一路回了府。

    秦随走的时候是翻墙走的,回去的时候也没走正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知州府周围设下的那点官兵对他来说根本就未曾放在眼里,他整个人在府衙如入无人之境,一点阻碍都无。

    他就这么顺着走到了一个院子,而再往前,就是沈惟舟他们所住的院子。

    习武之人对周围的风吹草动十分敏感,更何况秦随这般武功高强的人,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就听到了院子里不同寻常的动静。

    微微顿了顿,秦随单手拎着糕点,避过院子里隐藏的侍卫,悄悄绕到了一处死角。

    屋里传来的争吵越来越剧烈,秦随伸手轻轻在窗纸上一戳,然后靠过去,狭长凤眸褪去了散漫之色,变得冷冽起来。

    与此同时,下一句话也传进了秦随的耳朵里。

    “那么好的货色给了红袖阁都能跑了,本官倒是真的不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了!”

    “拍卖会在即,此事暂且按下,容后再议。本官可要提醒你们,来交接军械和军饷的使者已经到了,要是那批货再有什么差池,本官保证——”

    “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65章

    所在的地方不算安全, 秦随也不在身边,所以沈惟舟并不能睡得安稳, 只是处在一个半睡半醒的朦胧状态, 有一丁点儿动静都能让他醒过来。

    比如说现在。

    门被推开又合上,声音放得很轻,不仔细听能让人把这细微的动静忽略过去。

    但沈惟舟却是马上就张开了双眸, 眼里微不可察地漫上一丝欣喜, 然后又马上消失殆尽,化为一片冷凝。

    他原本以为来的人是秦随。

    ……不是他。

    不请自来的神秘人很是不客气,似乎是笃定认为沈惟舟不会醒过来, 因此行为动作都不是很小心。

    他径自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然后端茶坐下打量着四周, 良久, 沈惟舟听到茶杯落到桌上发出的清脆一声响。

    “这迷魂香倒是如盛空阳所言,十分好用。无色无味, 让人防不胜防。”那人饶有兴致地道, “也不知道这药效是多久, 够不够把西楼渡给的子母蛊用上。”

    子母蛊?

    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控制人的蛊虫,沈惟舟微微抿唇,听着来人接下来的动静。

    没有让他等太久, 男人起身,慢慢走到沈惟舟床前,不出意料地看见床上青年安静熟睡的精致眉眼。

    “刚刚风九御说那黑衣侍卫已经出府了。”男人的话中带着莫名的笑意, 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居高临下地轻视感, “不知道等子母蛊发作的时候, 你和你的侍卫还能不能像今日一样嚣张?”

    “……”

    沈惟舟阖着双眸, 假装被药迷倒熟睡的模样, 实则在听系统给他转述情报,然后冷静无比地作出分析。

    【是云子衍!】

    系统恶狠狠地磨牙。

    【这个后宫男主是丑的见不了人吗,怎么整天都戴个帷帽,在屋里也戴个帷帽,闷不闷。】

    “本来是为了三国之间的大事而来,没想到碰到你这种绊脚石……望京吗?与秦随一起长大,白家幼子?倒是听说过。”

    【还说,还说,知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别以为是主角后宫就能逃脱这个定律。】

    “不过也无妨,反正总归是要死的,你来了也好,为此间江南之事找一个完美的替罪羊,等江南乱起来,秦国也乱起来之后,你就可以去死了。”

    【啊呸,你才去死呢,你全家都去死,画个圈圈诅咒你……啊啊啊舟舟他要动手了!】

    就在系统已经把情况说完,云子衍也把关子卖完的时候,他终于拿出了那所谓的子母蛊,要把它用在沈惟舟的身上。

    这蛊虫被盛在一精致小巧的瓷瓶中,母蛊为主导,在西楼渡手中,子蛊为被支配的一方,就是现在云子衍拿着的这个。

    不知道这蛊有什么作用,它胖嘟嘟圆滚滚的,通体为墨绿色,像是缩小版的蛆虫,有一股香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云子衍拿着瓷瓶,帷帽后的视线落到沈惟舟身上,语气有些玩味。

    “就是可惜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肌肤如此动人颜色,倒是方便行床笫之事,也不知道如果喂你吃下这子蛊,再命你去与那秦随交欢,是不是帝王也难逃美人关。”

    “……毕竟是进了红袖阁又当了一回头牌的玩意儿。”

    听着云子衍如此调笑的话语,系统已经气得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了,然而沈惟舟还是恍若未觉,安心扮演着待宰羔羊的角色,听着云子衍吐露出更多的东西。

    只不过云子衍毕竟是冠绝天下的云家世子,纵然是有把握言语也十分谨慎,再没有透露其他。

    瓷瓶冰凉的瓶身缓慢而狎昵地在沈惟舟瓷白的侧脸上抚过,云子衍俯身把瓷瓶递到沈惟舟唇边,就要打开瓶塞。

    “你和你那侍卫都会是很好的傀儡,是吗?”

    ……

    “是吗?”

    千钧一发之际,秦随的声音自门边传来,带着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云子衍的手一顿,帷帽下的表情难看起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

    系统和弹幕俱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赶上了。]

    [秦随你是我的神!]

    [那蛊虫好恶心呜呜呜,我想到了苍蝇卵。]

    [救,有画面感了。]

    秦随一只手还提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另一只手提着剑,就那么负手而立,神情冷淡,带着一丝明显的杀意。

    他看着站在床边的云子衍,舌尖抵住齿列,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

    “你刚刚说什么。”秦随低声命令道,“再说一遍。”

    男人狭长漂亮的凤眸里带着认真。

    “我赏你一具全尸。”

    秦随的话对于云家嫡长子来说无疑是极大的侮辱,云子衍的脸色愈发难看,但他却毫无办法,只能先把手中的子蛊收起来。

    然后又得到了秦随的一声吩咐。

    “放下。”

    放下?

    云子衍缓慢地点点头,像是完全不敢和秦随正面对上,又把瓷瓶从袖口拿出来,要交给秦随。

    秦随除了登基称帝之前那段日子是灰暗的,剩下的日子都是前呼后拥,就算有人忤逆也是阴奉阳违,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尔反尔,搞小动作。

    因为他是秦帝,是秦随。

    然而秦随忘了,现在的他可没暴露身份,只是世家子身旁一个出众的侍卫罢了,没那么大的本事,让所有人都听命于他,畏惧于他。

    于是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戴白色帷帽的男子手腕一翻,动作迅速拔掉瓶塞,干脆地挑起沈惟舟的下巴就要给他喂下子蛊。

    秦随心跳骤停一瞬,油纸包径直落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他拔剑就朝着云子衍后心而去,眼神却全落在了沈惟舟身上。

    因为云子衍的身形恰好挡住了沈惟舟,所以秦随并没有看到,在云子衍挑起青年下巴的那一瞬,青年倏地睁开了双眸。

    他漂亮的眉眼间满是令人心折的温和清隽之感,细细看去又分明是冰冷和审视之色。

    沈惟舟像是早就知道云子衍不会轻易地离开,他明明看不见,却精准地反握住云子衍的手,然后用力。

    云子衍毫无防备,瓷瓶脱手而出,被沈惟舟轻轻松松地接在了手里,拿到了远离云子衍的那一侧。

    虽然一时不察被沈惟舟制住,但云子衍反应也很快,当即就要去夺那子蛊。

    沈惟舟轻轻冷嗤一声,修长有力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短匕,以一个云子衍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抵上了云子衍的脖颈。

    隔着白色帷帽的纱帘,沈惟舟秾丽的眉眼似是蒙上了一层雾,云子衍有些愣神,感觉眼前的景象都开始变得不真切,只有那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愈发诱人。

    沈惟舟看着白色纱帘上渗出的血迹,语气没什么波动:“倒是难为费心了,为了我这般大费周章。”

    “回去告诉盛空阳和西楼渡,这份礼,我记下了。”

    一切都是说起来迟做起来快,秦随的剑也抵上了云子衍的后心,只需一个心念神动就可以取对方性命。

    但秦随却并没有在意云子衍的死活,而是先去看沈惟舟。

    “没事吧?”

    秦随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沈惟舟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放他走吧。”

    放走?

    秦随的视线掠过云子衍:“杀了便杀了,不会出事。”

    意思是让沈惟舟不要有什么顾虑,想打便打想杀便杀,出了什么事都有秦随给他兜着。

    沈惟舟依旧是那个意思:“放人。”

    三人对峙半响,沈惟舟率先放下了短匕,秦随沉默片刻,终究是听了沈惟舟的话,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云子衍在原地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沈惟舟的位置。

    秦随见状,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语气带上了危险。

    “滚。”

    秦随的杀意太过直白,云子衍也不再多留,径直离去,没再多说什么话。

    就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秦随眼皮都不抬一下,顺手拿了那个云子衍碰过的茶杯扔出去。

    茶杯直直冲着云子衍的帷帽而去,速度极快,力道极重,角度也极其刁钻,让人避无可避。

    云子衍似乎笑了一下,头也没回。

    “啪——”

    茶杯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秦随微微正色。

    “留不下他的。”沈惟舟听到了两人闹出来的动静,突然开口,“他武功不在你之下。”

    秦随听出了言外之意:“你知道他是谁?”

    把瓷瓶放到桌上,沈惟舟刚要给自己倒杯茶水,一杯已经倒好的茶就递了过来。

    “……谢谢。”沈惟舟轻轻道了声谢,“见过,也跟你提过。”

    “他是云子衍。”

    与谭文公见到的那次,云子衍也在场,而且看上去云子衍在秦国活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像是每年都有特定的一阵子会到秦国来。

    燕国云家嫡长子出入秦国江南一带如入无人之境,而且跟秦国江南一带的官员都有交集,这本身就是值得怀疑的事,更别说云子衍那几乎算是明示的话。

    江南乱,秦国乱。

    把云子衍刚刚说的都跟秦随复述一遍,沈惟舟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童家那群人应该也住进知州府了……这知府倒是随便,是个人都能来逛一逛。”沈惟舟意有所指,“云子衍那群人还是盯一下吧,没什么意外的话,他们来这里的目的肯定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

    想起自己在于瑞仁那里听到的东西,秦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眼底是一片淡漠之色。

    江南这趟水,比他想象中还要浑浊。

    本来以为是钱和权,现在又牵扯上了兵。

    幕后这人胃口倒真是不小,他这是想把他拉下去然后自己得到秦国登顶帝位?

    秦随手指轻叩两下剑鞘,若有所思。

    真是……蠢货。

    还没想好要不要把于瑞仁说的事告诉沈惟舟,看沈惟舟坐着小口小口喝茶的模样,秦随突然想起了什么,反身去捡拾起散落一地的油纸包。

    沈惟舟听见了动静,有些不解:“你拿着什么?”

    “是要给我的吗?”

    秦随点点头,想起沈惟舟看不见,又低低“嗯”了一声。

    “对……路上顺便买的。”

    提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到沈惟舟面前坐下,秦随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那摊贩说很好吃,是甜的……”

    话还没说完,秦随就顿住了。

    沈惟舟探过身来:“怎么了?”

    [给舟舟买的荷花酥碎掉了呜呜呜。]

    [傻帽云子衍,老娘跟阻止我磕cp的人不共戴天!]

    [碎了就不能吃了?矫情。]

    [你不矫情,你吃饭能不能从垃圾堆里捡着吃,傻逼滚!]

    秦随给沈惟舟买了很多种糕点。

    荷花酥,桂花糕,山茶饼,红豆泥……各种糕点的卖相都很不错,色香味俱全,据说好吃又好看。

    但众所周知,除了价格不菲外,糕点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易碎。

    不能挤压,不能剧烈撞击,不能放置在温度太高的地方。

    但秦随刚刚只顾着沈惟舟了,压根儿没管这些糕点,直接随手一扔,没想到就碎了。

    荷花酥顾名思义,就是荷花形状的糕点,层层叠叠的深浅色裹着糖粉,有含苞欲放的荷花,也有灿烂盛开的荷花,最中间是流心的馅料。

    荷花酥堆积的花瓣酥脆无比,薄如蝉翼,是为了保证口感,入口即化,咬一口就唇齿留香。

    也因此它受不得撞击,更何况是秦随那样的力道,现在整个油纸包里全是荷花酥的残骸,都碎成了渣子,看不出原本荷花的形状。

    虽然现在沈惟舟也看不见,但秦随还是想给他最好的。

    秦随又开始拆下一个油纸包。

    一个,下一个,又一个……

    直到把所有的油纸包拆完,秦随都没有说一句话。

    都碎掉了,没有一块糕点是完好无损的,或多或少都带着磕磕碰碰出来的边角。

    身量修长的男子微抿唇瓣,俊美的面容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委屈,像是耸拉着脑袋和耳朵的大狗狗,连摇尾巴的心情都没有了。

    沈惟舟听系统说了面前摆着的是堆什么东西,也看了弹幕,顿时就明白了现今是什么情况。

    他觉得有些好笑,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秦随抬眸看他:?

    沈惟舟收敛下笑意,眉眼弯弯,长而密的睫毛微垂,瓷白的耳侧落下几缕碎发,衬得整个人更加清透。

    他微微低头:“好甜。”

    自从第一个油纸包拆开后,空气中就充满了甜腻腻的气息,好像是因为碎了的缘故,甜腻的气息比往常更甚。

    “是买的糕点吗?”

    秦随嘴硬:“不是。”

    “给我买的?”

    秦随继续否认:“没有。”

    沈惟舟轻轻笑了笑,摸索着拿了半块桂花糕,尝了一口。

    然后慢慢地把它吃完。

    “很甜,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一秒没看住老婆差点没了5555

    舟舟:?

    —

    第66章

    在沈惟舟说完那句很甜之后, 不知道为什么,秦随总觉得有点不敢看他。

    俊美高大的帝王面前摆着满满一桌子摊开的油纸包, 就那么有些不知所措地呆了呆, 耳垂慢慢变得通红。

    就在这时,沈惟舟吃完自己拿的那半块桂花糕,又摸索着给秦随拿了小半块, 递给了他。

    “真的很甜, ”沈惟舟微微偏头,言笑晏晏,“陛下要尝尝吗?”

    “尝一口好不好?”

    听着沈惟舟这温柔又熟稔, 仿佛哄小孩一样的话, 秦随鬼迷心窍般地垂下了头, 慢慢张口, 吃下了沈惟舟手上举着的桂花糕。

    沈惟舟感觉到打在手上的湿热呼吸后微微一愣。

    ……其实他没想喂秦随,他是想让秦随拿过去自己吃, 但自家陛下显然是会错了意。

    因为觉得是自己没有说清楚的缘故, 所以尽管沈惟舟觉得有些羞赧, 但还是没有缩回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让秦随吃完了这半块糕点。

    一切都很正常, 直到沈惟舟感觉到有个柔软湿热的东西舔舐上了他的指尖。

    尾椎骨瞬间一麻,沈惟舟身子有些软,下意识收回了手:“陛下。”

    满室寂静, 半响, 沈惟舟好像听见秦随低低笑了一下。

    感受着指尖的黏腻触感, 青年眼尾泛红, 眸中却是一片平静:“陛下失礼了。”

    秦随心情很好的样子:“失礼吗?”

    这还用问?那不然呢?

    懒得回答秦随这种蠢问题, 沈惟舟正要起身,耳边就传来秦随低低一声叮嘱。

    “别动。”

    沈惟舟:?

    没等他没反应过来,沈惟舟乖巧地坐在原地,秦随俯身探手抚过面前美人软软的唇角,将其上的糕点碎屑拿了下来。

    沈惟舟的耳垂也不争气地红了。

    弹幕顿时一片磕到了,系统则是在意识空间里长吁短叹,大骂狗皇帝抢它舟舟宝贝。

    逗弄够了沈惟舟,秦随散漫地坐回原处,对糕点做出了评价:“味道一般般。”

    “下次给你买更好吃的。”

    沈惟舟闻言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糕点的事先放一放,沈惟舟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陛下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答应于瑞仁来知州府吗?”

    知道沈惟舟想说什么,秦随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拍卖会?”

    沈惟舟微微颔首:“对,拍卖会。”

    拍卖会不日便将开始,如果真的如他所想一般,这拍卖会表面上是拍卖会,竞选今年皇商的资格,背地里却全是干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的话,那这拍卖会一定会对进去的人严格审查,四周守卫也都是严加看管。

    到时候秦随进去或许还不算费劲,只是他双目暂时不能视物,燕无双又毫无自保之力,他们两个只会拖累秦随。

    他知道秦随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擅长应付和处理这种事,也知道秦随在外面的名声是什么样子。

    但他又实在不放心让秦随一人应付这些事情。

    所以就要想个办法,让他、燕无双都能跟着秦随进去又没有危险,或者说将危险系数降到最低。

    人在什么时候会对自己的认知深信不疑呢?

    在所有的真相都是经过自己的手调查出来,所有的局都是自己一力谋划而成的时候。

    进拍卖会当然也是如此。

    他不仅要去拍卖会,还要光明正大地去,要让于瑞仁请着他去,求着他去,这样才能让所有人的戒备心降到最低,也能让他们卸掉更多的伪装,露出更多的马脚。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现在的形象应该不算好。

    性子张扬跋扈,吃穿用度奢靡,不通文墨武功,喜好玩乐,随心所欲,高调放肆但没脑子。

    这就是他给于瑞仁初步透露出的形象。

    而打发他这种纨绔世家子,接下来的拍卖会无疑就是一个极好的去处,也是一个极佳讨好哄骗他的手段。

    沈惟舟相信,这位知府大人不会让他失望的。

    青年长睫微垂,久久不语,似在出神。

    秦随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沈惟舟在想什么。

    “不行,你不能去。”

    沈惟舟微微蹙眉:?

    秦随见状,极为认真地说道:“真的不能去。”

    “这次拍卖会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现在双目不能视物,身体又十分虚弱,去了会很危险,还是安心待在这里,然后乖乖等我回来找你。”

    沈惟舟十分敏锐,马上就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眉心蹙得更紧:“陛下好像瞒着我什么。”

    这下轮到秦随沉默了。

    沈惟舟深吸一口气,难得有点语气不好:“说。”

    “到了这种时候,我不认为陛下还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我。”

    “……”

    秦随犹豫了一下,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把刚刚在于瑞仁书房外听到的东西都告诉了沈惟舟。

    “拍卖会确实是要选出今年上报的皇商名额,于瑞仁每年借着这件事大肆敛财,让各路商贾给他赠送金银珠宝,奇珍异物,所谓的拍卖和选拔也不过就是他贪污受贿的借口罢了。”

    “所有人都认为拍卖会是于瑞仁发财的一条路子,但这其实只是一个幌子,拍卖会是最表层的,于瑞仁敛财受贿是第二层,而第三层则是隐藏起来的最核心一层——”

    沈惟舟轻声接上了秦随的未尽之语。

    “……兵马粮草?”

    秦随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沈惟舟反应这么快,然后他低低应了一声:“是。”

    “于瑞仁在和其他一些人做军械军粮的交接,至于背后之人是谁,具体有多少人参与其中,都还不知道。唯一肯定的就是这兵马粮草的买卖,他们已经进行了很多年。”

    沈惟舟半支着手,淡淡地抬眸:“不难猜到。”

    江南一带蛀虫百出,漏洞如此之多却又被瞒得严严实实,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此地布下了天罗地网,不让此地一丝一毫的消息传到秦随眼前。

    若只是求财贪腐,收受贿赂的话,倒还做不到如此地步。

    能做到这般形势,大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命。

    人有时候可以压下对钱财的贪婪,但大部分时候都压不下对某些东西的恐惧。

    如果不是单纯为了钱的话,那江南这般情形就很好解释了。

    沈惟舟的手指轻叩两下桌面,若有所思:“钱、权……兵。”

    “陛下看来要做好准备才是,就像刺杀陛下这件事一样,江南之事看上去也是筹备已久,他们……是想要造反罢。”

    秦随闻言笑了笑,把手中倒好的茶递给沈惟舟,悦耳的嗓音里满是漫不经心的意味:“那就来试试。”

    “朕……等着他们!”

    第67章

    秦随说明了自己的理由, 把自己在于瑞仁书房外听到的东西总结了一下和盘托出,本意是想打消沈惟舟蹚浑水的念头, 却没想到沈惟舟还是十分平静地告诉他——

    “要去。”

    秦随闻言笑容微顿:“理由。”

    “不需要理由。”沈惟舟平静地道, “于瑞仁会请我们过去的,如果到时候我不去你去的话,可疑之处就太大了。”

    “但是你的身体状况……”

    秦随话音未落, 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听上去像是燕无双的。

    果然,不多时,燕无双就“笃笃笃”地敲门, 告诉沈惟舟和秦随外面有一群大夫上门, 说是要给府上公子调养身体。

    “但是被门口的护卫拦住了。”燕无双有点无语, “说要经过知府大人同意才肯放进来。”

    “要去找一趟那什么知府吗?”燕无双郁闷地问秦随, “他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东西。”

    秦随回答更是言简意赅:“不用。”

    “于瑞仁自己会放人进来的。”

    没有摸清他们的身份底细之前,于瑞仁只会供着他们, 尽量避免起冲突, 然后引起更大的动静, 惊动京城那边。

    毕竟他做的一系列动作事关重大,如果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大搞砸了要紧之事,不说他自己的损失, 他背后的人也第一个饶不了他。

    听了秦随的话之后,燕无双深觉有理,干脆也找了个地坐下等着, 再没了刚刚蹭蹭冒火的情绪。

    果然, 没让他们等多长时间, 府里的婢女就引着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朝沈惟舟的房间走来, 到了之后先是连声道歉, 说护卫不懂事冲撞了贵客,又说了几句知府让她说的场面话就退下了。

    “过来。”

    沈惟舟听着动静,自然知道是秦随找来了大夫,反正都已经暴露了毒发时的模样,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他知道秦随早晚会搞清楚这件事。

    但他也没想到秦随竟然把整个禹城的大夫几乎都请了一遍。

    房间里嘈杂无比,大夫一个接一个地进来,问好一声接一声不间断地响起,沈惟舟听着有些头疼,不自觉地朝秦随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秦随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沈惟舟什么都没说,但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能把对方的想法猜的七七八八。

    于是下一刻,沈惟舟听见秦随冷冷的呵斥:“闭嘴。”

    “都出去,一个一个进来。”

    语气并不礼貌,但是很秦随。

    大夫们显然也是见惯了大场面,听见秦随这么说也不生气,相互之间瞧了一眼,便乐呵呵地出去候着了,然后就是按秦随说的,一个接一个的进来给沈惟舟把脉。

    明面上说的是给沈惟舟调养身体,但只是给一个世家子调养身体可请不动这么多老大夫,沈惟舟心知肚明,秦随告诉这群老大夫的应该另有说法。

    如他所料,老大夫们给他把完脉之后并没有跟他说什么,而是都去了外间,跟秦随汇报了情况。

    【果然高手在民间,他们居然有好几个能看出来你中了毒,还能开出缓解的方子!】

    系统一边给沈惟舟通风报信,一边暗自欣喜着。

    安秋明说是能给沈惟舟解毒,但恢复武功都还没成功,更别说没个影子的解毒了。

    现在沈惟舟和秦随又不在秦王宫,想找安秋明继续调养都没办法,带的药也早就吃完了。

    沈惟舟已经断药了好些日子,系统怀疑大美人突然毒发就是因为受安秋明药力刺激,又没有继续吃药造成的。

    现在好了,秦随直接找了那么多人来给大美人看病,说不定就有人能解毒,就算没人会解毒,能缓解一下也是好的!

    系统还就真不信了,这天下就主角一个人能解大美人的毒不成。

    【宝子你放心,如果主角受医术高超的话,那主角受就一定会有一个师父,就算主角受不给你解毒,我们可以找到他师父那个糟老头子,总之你一定会没事的!】

    系统信誓旦旦,沈惟舟轻笑着应好。

    听完了最后一个老大夫的结论和推测,秦随拿着一沓方子进来,让燕无双跟着其中一位大夫去抓药,而他自己则是来到沈惟舟面前,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中毒,剧毒,绝命之兆。

    秦随一下子就想到了风九御中毒的传闻,还有盛空阳耗尽心血舍命救人最后成就良缘的佳话。

    都说是盛空阳救的人,可现在盛空阳平安无事活蹦乱跳,他在手心里捧着的美人反倒是命不久矣,中毒已深。

    帝王冷漠地垂下眼,打量起面前青年温和清隽的眉眼。

    之前传来的情报里好像也提到过,风九御除了有盛空阳,天算宗内还有一位天资卓绝的师弟,同样是爱慕风九御已久,为此不惜处处与刚找回来的盛空阳作对,从而引起宗门里上上下下的不喜。

    这个师弟……就是沈惟舟?

    沈惟舟喜欢风九御?

    秦随脸色愈发烂了起来。

    不爽归不爽,生气归生气,让秦随不管不顾沈惟舟的身体状况他是做不到的。

    不少大夫都看出了沈惟舟如今内里亏空,毒素侵蚀身体已久的现状,可是他们最多也只是能开一些抑制毒素蔓延,补充身体虚弱的方子,再多的便是束手无策。

    秦随还从一个老大夫那里知道,如果找不到解毒之法,沈惟舟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半年之数。

    半年。

    秦随慢慢在口中咀嚼过这两个字,觉得时间过得是如此之快。

    他第一次在身为帝王的职责与偏好之间做出衡量和选择,脑海中已经在想怎么才能快速了结江南一带的事又不动摇秦国根基,尽快地返回望京。

    等到江南此间事了,他要集天下之力,遍访世间名医,给沈惟舟解了这糟心的毒。

    想到老大夫说的毒发时沈惟舟可能遭受的痛苦,还有沈惟舟今日吐血的模样,秦随轻轻闭了闭眼。

    他要沈惟舟活着。

    至少在他弄明白他对面前这个人是什么想法之前,他要好好地活着。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告诉沈惟舟了。

    沈惟舟能感觉到秦随在看他,但秦随又始终都不说话,他不由得带上几分疑惑。

    半响,就在沈惟舟要开口问秦随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秦随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

    “拍卖会你可以去。”

    “但是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不能瞒着我去做危险的事,不能做伤害到自己的事。”

    秦随补充道:“一点也不行。”

    对话越来越像长辈哄小孩了,沈惟舟哭笑不得,有些无奈:“……好。”

    听到沈惟舟答应了,秦随定定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于瑞仁只是一条杂鱼,他的背后还有无数条线,朕本来是想慢慢引蛇出洞……但是现在朕改变主意了。”

    秦随的话充满着帝王居高临下的冷漠与轻视:“他们还不配朕这么费心思。”

    沈惟舟点点头:“所以?”

    “所以你要当一次真正的钦差。”秦随俯下身,视线细细描摹过青年乖巧温软的眉眼,语调也不自觉轻了下来。

    “查出知州背后所做之事,将他绳之以法,追查幕后元凶,肃清江南官场,给江南百姓一个交代,给秦国朝野上下一个震慑。”

    秦随声音很轻,但内容极重。

    “朕允你先斩后奏之权,日后秦国所有官员,见你如见朕。”

    沈惟舟呼吸一窒。

    他本来是不算有身份的。

    不管是沈惟舟的真身份还是盛空阳的假身份,他在秦随身边都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可以说在秦王宫里,沈惟舟在其他人眼中只不过是帝王手中的玩物,是秦随身侧的附庸,就是菟丝子一般的玩意儿。

    哪怕是跟秦随来到江南,这一路上谭文公等人对他的尊敬和礼遇也不过是因为秦随,因为他是秦随带着的人,所以才对他另眼相待,至于他是谁,则根本不重要。

    张三李四也好,沈惟舟也好,是谁都行,反正重要的是秦随。

    至于今日在童初尧等一行人面前谎报自己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应付当时的困境。

    秦随的名号确实是极好用的,沈惟舟告诉其他人自己是钦差,一是为了摆脱童家的麻烦,二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三就是为了接下来名正言顺的进拍卖会做准备。

    但无论装的再怎么像,不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说辞,沈惟舟始终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身份,没有资格,什么都没有。

    秦随是秦国帝君,燕无双是燕国长公主,他什么都不是。

    一行人里看似是以他为主导,其实谁又知道呢,他才是里面身份最低微的一个。

    然后现在秦随给了他一个身份。

    秦随把他钦差的身份给坐实了。

    不是伪装,不是假借,不是随机应变。

    沈惟舟就是秦随钦点的官员。

    名正言顺。

    那钦差要干什么呢?

    不可违法理,不可逆民心。

    沈惟舟突然就笑了,他慢慢地对秦随点头,脊梁始终挺得笔直,像修长苍劲的青竹。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半夜

    第68章

    沈惟舟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个钦差的身份, 毕竟于他而言,他不是秦随的臣子, 也并没有什么报国安民的远大志向, 对于这种寻常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官职他没有任何执念。

    但秦随没有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命令他,没有不容置疑的通知他,而是用几乎小心翼翼的诱哄和请求问他——

    “就当帮我一个忙, 好不好?”

    没有用朕的自称, 而是用的我。

    沈惟舟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面对这种类似大狗狗撒娇的行为语气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他感觉到了秦随发自内心的那种尊重。

    “我在暗你在明, 这样会把你置于危险之地, 但这是我当下能想到的最好法子。如果是我直接暴露身份的话, 我们的处境会更危险, 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截杀我们。”

    “为了皇权,不死不休。”

    “朕不能保证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但朕能保证, 只要朕在你身边一日, 只要朕还活着,就没有人可以动你。”

    沈惟舟看不见此刻秦随的表情,但他莫名有种感觉, 这个男人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疯。

    因为下一秒,秦随就附耳在沈惟舟身侧低低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吐出四个字。

    “共死同生。”

    沈惟舟唇瓣微抿, 长睫掩住眼底的情绪。

    此次江南之行, 秦随将沈惟舟置于风口浪尖, 让无辜之人踩着刀光剑影前进, 一个不慎就会踏入尸山血海, 万丈深渊。

    若是换个人也就罢了,但这个人又偏偏是沈惟舟。

    那秦随就以帝王之尊和沈惟舟赌上这一程。

    这一程山水里,沈惟舟活,秦随就活,沈惟舟若死,秦随也不苟且独生。

    听起来有点像是在逼迫的样子,但沈惟舟了解秦随,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秦随是在和他商量,和他商量共同承担这一份责任,而且秦随要背负的风险远远比他大得多。

    因为……

    “陛下死了倒是没什么,那陛下的子民该当如何?”

    沈惟舟平静地开口。

    秦随看着他的模样,唇边笑意更甚。

    “真到了那种时候,想这些就没什么意义了。”俊美年轻的帝王意味深长,“没了朕也会有下一个天降紫薇,没了大秦也会有下一个宋齐梁陈,朕要对自己的子民负责……”

    “……朕也要对你负责。”

    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再深究下去的必要了。

    沈惟舟在前二十年人生里一直把天算宗当做自己的家,把各个长老师兄弟们当成自己的家人朋友,结果就是一朝背弃,被驱逐嘲弄。

    如果没什么意外,他这一生就是居无定所,无亲无故,颠沛流离的命格。

    他应该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不会有爱人,有生死之交。

    但秦随偏偏要留住他,要让山间的风为他而动,让林间的泉为他而流,让雾里的灯为他而亮,让沈惟舟留在这万丈红尘,去坠入这喧嚣的人间。

    沈惟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算不算正常,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雀跃就像是藤蔓一样顺着蔓延到身体各处,指尖都不由得害羞得微微蜷缩起来。

    他喜欢被肯定,喜欢被尊重,喜欢被爱。

    于是他对秦随点了点头:“好。”

    不管秦随以后会怎么想怎么做,但至少在这一刻,沈惟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帝王那颗炽热的心。

    他相信秦随,也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毕竟……他可是沈惟舟啊。

    那个骨子里就恣意张扬,温柔又热烈,一剑霜寒的……绝世天才。

    他永远对自己负责。

    ——

    或许是因为云子衍的劝阻,接下来的两天里盛空阳一行人销声匿迹,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沈惟舟这几天就被秦随看着喝药、吃饭,偶尔被秦随带着出门走一走,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都是最好的。

    知州府也是够大,这两天里硬生生没让他们碰上一次,大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到了拍卖会当日。

    在知州府的这几天沈惟舟可没少上于瑞仁面前刷存在感,每次去不是想要这个,就是想要那个。

    今天看上了于瑞仁书房里的花瓶,明天看上了于瑞仁私库里的字画,还时不时发出一些能让于瑞仁“如雷贯耳”的睿智言论,把好玩乐好糊弄的世家纨绔名声坐实了。

    在这一番操作之下,于瑞仁果然知情识趣,纵然还带着一定的怀疑,也早早就派人送上了拍卖会的请柬,请沈惟舟等人前去一看。

    “到时候公子看上了什么尽管说与下官听便是,下官倾尽身家,也一定为公子拿下所好!”于瑞仁笑眯眯地朝沈惟舟拱手。

    “好说好说,也劳烦于大人过几日写写此地的风土人情,百姓传言给本官一看,本官好回去说给陛下听。”

    沈惟舟同样温柔地还礼,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说的做的却与这幅清正廉洁的样子截然相反。

    两人各怀算盘,面上却演得好极了。

    于是到了拍卖会这日,知州府外整整停了五六辆马车,几乎堵住了半条街,旁边路过的百姓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言一句。

    自古民不与官斗,江南的百姓经过这么多年的驯化,早就都变得麻木温顺起来,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很微弱了。

    因为整个秦国的传言都告诉他们,他们过得已经很不错了,秦国皇帝就是这么一个不管百姓死活的人,江南的官都是皇帝的人,官官相护,告也没用。

    [封建社会普通百姓完美诠释pua受害者。]

    [但秦随也是无辜的吧,百姓的认知都被蒙蔽了。]

    [不知道为啥我总感觉秦随是个暴君的说法是被人有意传出去的。]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于瑞仁先登上自己那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先行离去。

    盛空阳和风九御一辆马车,云子衍单独一辆马车,两辆华贵的马车后还跟着一辆同样富丽堂皇,甚至更暴发户一点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是童月笙和她那婢女春雨。

    童初尧没有跟童月笙一起,他早就提前去了拍卖会候着,并且再三叮嘱妹妹不要去凑热闹了,免得惹祸上身,坏他大事。

    但童月笙对秦随贼心不死,更甚至对沈惟舟有了点想法,觉得以自己的姿色也不是不能让两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于是她在哥哥离开后,自己也偷跑出来,跟着盛空阳他们一路走,这样就不用请柬了。

    不知道为什么,盛空阳分明不怎么喜欢童月笙,却也不赶她走,而是任由这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一路跟着,一直跟到了拍卖会。

    秦随他们是最后才走的。

    朱红描漆的大门被推开,雕梁画栋的府邸内缓缓走出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他的肌肤是清透的瓷白色,乌黑漂亮的眸子掩在长睫之下,水色薄唇泛着潋滟的光,轻轻一抿都是惑人的殷红。

    秦随不用伪装自己的容貌,动作自然就比沈惟舟和燕无双要快一些,早他们一步等在了马车旁。

    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会儿,正要进去看看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容色清艳绝俗的青年视线朝他投过来,顿时心跳一滞。

    没有让沈惟舟自己走过来,秦随迎了上去,牵住他的手:“好一些了?”

    沈惟舟自然知道秦随问的是他的眼睛,他看着面前依旧有些雾蒙蒙,却不再是一片黑暗的世界,轻轻笑了笑:“好多了。”

    燕无双也紧跟在沈惟舟的身后出了门。

    “走吗?”她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自己土黄土黄的脸,一点也没个公主的样子,“再不走迟到了。”

    “那就走吧。”

    给他们准备的马车有两辆,按理说是沈惟舟单独一辆,秦随和燕无双另外一辆。

    但秦随哪里能让沈惟舟单独乘车,况且他对燕无双的嫌弃就差写在脸上了,满眼都是“出门还要带个破公主电灯泡真麻烦”。

    燕无双当然看得懂秦随什么意思,她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但看了秦随一眼还是怂了,只能讪讪地自己坐到了后面的马车上,给那两个人腾位置。

    秦随顿时满意了起来,看燕无双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温和之色,满脸都写着“算你懂事”几个大字。

    一行人就这么到了拍卖会现场。

    说是拍卖会,可此次拍卖并不是对所有人开放,名额有限,拍卖的内容也与寻常百姓无关。

    沈惟舟一开始也并不知道这拍卖会在何处,到了才发现所谓的拍卖会竟然设在一所偏僻却高大的宅子里。

    这宅子像是废弃已久,门边木柱上的漆箔早已脱落,露出被风吹雨打的斑驳内里。牌匾上的字被人抹去了,上面现在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还有厚厚的一层灰尘。

    可是……沈惟舟的视线落到门边,周围的空地都生长着枯黄的杂草,宅子的墙边也能看见长短不一的各种藤蔓草叶,门口处却是干干净净,半点长过杂草的痕迹也无。

    不像是最近突然除干净的,倒像是一直就没有生长过一样。

    这宅子真的被废弃了吗?

    沈惟舟敛下心头的疑惑,和秦随等人一起上前,推门而入。

    门口处就有专门的婢女迎接引路。

    负责他们的是一名穿着蓝色衫裙的婢女。

    那婢女看见沈惟舟和秦随的样貌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态度愈发恭敬,隐约还带着一丝勾缠。

    她先是看了沈惟舟他们的请柬,确认无误后一俯身,低头间衣衫松散,端的是风情万种,清纯又妩媚。

    只可惜沈惟舟看不清,秦随更是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她的媚眼纯纯抛给了两个瞎子看,没有引起一点反应。

    她也不是不懂事,见状顿时明白了什么,知道沈惟舟和秦随不是之前那种沉湎美色的富商官员,神色收敛拘谨起来。

    “公子请跟奴婢来。”

    燕无双跟在后面全程都是透明人,也没脾气,乐得吃瓜看戏,专心扮演好了自己蠢笨无知小婢女的身份。

    沈惟舟他们停下她也停下,见沈惟舟他们走她也就走,颠颠地跟了上去。

    行进间,沈惟舟发现这宅子虽然外面看上去荒废已久,里面也不是常年有人居住的模样,但这石阶扶手上就是一丝灰尘也无,不是有人专门打扫过就是这宅子根本就不是看上去的荒废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沈惟舟的直觉告诉他,这宅子的情况应该是后一种。

    似乎是明确了沈惟舟他们一开始的那种态度,这蓝衣婢女一路上没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言语,把他们引到一处院子后就退下了。

    “公子顺着进去即可,此处奴婢不能踏足,容奴婢先行告退了。”

    燕无双见四下无人,悄咪咪戳戳沈惟舟,又指指面前这个破烂院子:“拍卖会?”

    就这?

    秦国拍卖会都这么寒酸的吗?

    秦随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闻言不动声色地隔开沈惟舟和燕无双,长眉微挑:“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惟舟更是干脆:“走。”

    三人踏进了院门。

    院子里的人比沈惟舟想象中要多一些。

    一份请柬只邀请一人,一人最多可以带两个随从,那这么算下来一份请柬就是三个人。

    寒冬腊月刚过,初春将临,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刚冒头的嫩绿色,一片欣欣向荣万物复苏之态。

    这里本该是安安静静赏景的大好去处,但一群人却生生破坏了这种美感,让人赏景的兴致大打折扣。

    每个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

    有富商。

    他们形貌不一,有肥有瘦,有高有矮,大多都穿着华贵,或慈眉善目,或贼眉鼠眼,但眼中或多或少地都带着一些精明的算计之色。

    他们带的随从也很好认,一位家中小辈,一位账房管事,也或许是高薪聘请的门客,总之带小辈是为了长见识传授经验,带另一人就是为了参考意见给自己出谋划策。

    有官员。

    这些官员大多身着常服,不甚起眼,但脸上自有一股威严之色,不笑的时候很能唬人。

    他们有的清高,对周围不屑一顾;有的傲慢,对同僚指指点点;有的谄媚,在寻找比自己品阶更高之人;还有的八面玲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却看不出来真正在想些什么。

    他们带的随从也很好认,有的带家中女眷和小辈,有的带了两个侍卫陪护左右,还有的干脆带了好友前来,就当玩乐。

    还有一些文人墨客,一些其他看不出身份的人……

    沈惟舟慢吞吞地看过去,边看边听着系统在自己脑海中的补充说法,心里大致地把情况勾勒出来。

    等到把一圈人看完,他莫名感觉到有点不对,但又察觉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之前那蓝衣婢女好像并不是个例,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沈惟舟他们一样不为美色所动,而且还是送上门的美色。

    沈惟舟扫了一眼就看到无数的婢女穿着各色衣衫,像是五彩缤纷的蝴蝶跃入花丛,娇笑着跌入各个富商官员的怀里,任由无数双手在自己娇躯上游动,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狎玩。

    “……”

    见身侧的人蹙着眉努力看清的模样,秦随漫不经心地抬手,捂住了沈惟舟的眸子。

    沈惟舟微微抿唇,又把覆在自己眸上的修长手掌拿下来。

    就在这时,“铛——”的一声响,拍卖会开始了。

    一个院子,一群人,无数把软椅。

    他们围成一个大圈,而圈子的中央,一个青衣中年人带着一群婢女,准备好拍卖所用器物和宝贝,粉墨登场。

    一串冗长但毫无用处的寒暄之后,那青衣中年人笑着一锤定音。

    “那么我们的拍卖会,现在——正式开始!”

    “第一件,来自南海的七宝纯晶极彩珍珠串,起拍价,三万两!”

    周围断断续续地响起窃窃私语。

    “三万两,就一串破珠子,这也太贵了吧。”

    “你懂什么,这种南海最顶级的珍珠有价无市,错过这次不知道要等哪一次。”

    “这种珠光宝气的玩意儿也就女眷喜欢,老子才不花这冤枉钱。”

    “后面肯定还有好东西,但这个也不是很贵,试试吧。”

    “都别抢,都别要,这珍珠我家美娇娘喜欢,我定要拍下博得美人一笑。”

    沈惟舟轻而易举地就把周围人的私语纳入耳中,他听着没有任何营养、仿若菜市场买菜砍价一般的话语,沉默半响。

    秦随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他并没有疑惑太久。

    几乎是同时,沈惟舟和秦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了一个名字:“于瑞仁。”

    沈惟舟没有丝毫犹豫,拉起秦随就走。

    既然是知府于瑞仁组织的拍卖会,那为何拍卖会现场不见于瑞仁的身影?

    云子衍明显知道良多,他也随着于瑞仁来了拍卖会,他人呢?

    再退一步说,盛空阳和风九御为何也不在?

    早该发现的,三路人马从知州府出发来拍卖会,但最后在这院子里的却只有最后到达的沈惟舟一行人,早前出发的于瑞仁和云子衍他们竟是没有丝毫踪影。

    “这里不是真正的拍卖会。拍卖会,应该另有去处。”

    看着懵懵懂懂跟着出来的燕无双,沈惟舟解释了一句。

    “什么意思,我们是被带错了地方吗?”燕无双不太明白,“可是里面就是在进行拍卖啊。”

    她指了指身后的院子。

    因为沈惟舟总觉得不对劲,所以他们没有往中心挤,而是坐在了边缘地带。院子外也无人看守,他们动静小一些,没有惊动什么人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沈惟舟听到燕无双的话微微抿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这,又不是这。”

    于瑞仁安排马车都是统一安排,除了他自己那辆,他也不知道云子衍和沈惟舟两拨人各自会上哪辆马车,因此早有预谋将他们带偏地点的可能性不大。

    他们和云子衍一行人都是走同一条路,到达此处,但是现在他们在这里,云子衍他们却不在,连童初尧和童月笙都未曾见到,足以说明他们应该是一起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们去的地方大概才是真正的拍卖会,而沈惟舟他们被领着过来的地方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举行给沈惟舟和一群不知所谓的富商官员看的罢了。

    “这个院子里的所谓拍卖会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幌子,真正的拍卖会另在别处,而且应该就在这处宅子里,不会太远。”

    沈惟舟长睫微垂,眼底浮上一抹很轻的嘲弄之色。

    怪不得明明不信任他却还是给他请柬,还给的那么爽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于瑞仁倒是好算计。

    还没等他生气起来,秦随勾勾沈惟舟的掌心,语气闲适,像极了在领着众人出游玩耍:“走吧。”

    沈惟舟回神:“陛下知道在哪?”

    秦随直截了当:“不知道。”

    沈惟舟:?

    “于瑞仁那么重视这场拍卖会,还弄了个小拍卖会掩人耳目,足以说明他对此事的重视。”

    这拍卖会开得如此隐蔽,再加上与军械军粮的牵扯,秦随已经认定了里面所拍卖的东西来历必然不干净,甚至都是些违反律法的事物也有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是于瑞仁,他必然要严防死守,在真正举行拍卖会的场所围上层层重兵,让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除了是要防着外面的人发现,也是为了震慑参加拍卖会的人,让他们乖乖完成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招。

    这个“小拍卖会”的院子外面没有人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于瑞仁早就把所有人都调去守着真正的拍卖会了,哪有功夫和什么闲心思管一场赝品拍卖会,就算是这边的人都死光了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沈惟舟抬眸,看着眼前纵横交织,四通八达的小路,心中的想法再一次与秦随不谋而合。

    “所以……我们只需要找守卫最多,戒备防范最森严的地方就可以了。”

    于瑞仁也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这么破的一个宅子,人少的地方千篇一律,数不胜数,人多的地方还不好找吗?

    可不就那几个。

    时间紧迫,那边真正的拍卖会怕是也马上就要开始,甚至已经开始了。

    没有再耽误时间,沈惟舟凭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和昨天的更新,没更也没请假是眼睛出了点小问题,事发突然医生不让看电子产品

    第69章

    沈惟舟他们的思路很正确, 实践也很顺利。

    顺着小路走遍了大半个宅子,大多数情况下秦随看一眼就会摇摇头说“继续走”, 代表着不是这里。

    偶尔秦随也不是很确定, 他们就会进去看一看,撞见了不少洒扫庭除的婢女和一对对偷欢的人,沈惟舟也就这么一次次地被捂住眼睛, 听着耳边湿热的那句“别看”。

    炽热的气息喷薄在耳垂上, 洒出一片暧昧的红痕,沈惟舟耳垂痒痒的,酥麻得厉害, 晕晕乎乎地就跟着秦随的话说了声“好”。

    [喝喝。]

    [赫赫。]

    [呵呵……他妈的呵呵, 狗皇帝武功这么高上个听得出来这个就听不出来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他这就是在占舟舟便宜!]

    [诡计多端的狗皇帝。]

    [乖巧舟舟被蒙骗的每一天。]

    [舟舟还是心太软啊, 心~太~软~]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 燕无双也看出了不对劲。

    她迟疑地看着走在前面身量修长的黑衣男子, 喃喃自语道:“狗皇帝怎么时灵时不灵的。他怎么揪出来的不是衣衫不整的就是赤身裸.体的……”

    突然, 燕无双捂住了嘴,有些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他该不会是自己想看吧?”

    秦随脚步微微一顿。

    沈惟舟唇角的笑容也是一滞。

    但好在这种尴尬的社死时刻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总算是找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个地方。

    沈惟舟和秦随都停下了脚步, 朝着不远处看去,燕无双也自觉噤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这下不用他们说燕无双都知道为什么要停下了。

    不远处的一处精致小院里, 密密麻麻的守卫排成一队, 手执锐戟, 身披黑甲, 正神色严肃地守着此地。

    沈惟舟他们来的路并不是正对着守卫, 再加上三人身前有枯树的枝干还有一些草叶遮挡,形成了一个视线死角,因此他们并没有被守卫发现。

    没被发现是没被发现,但是要怎么进去呢?

    燕无双茫然地看向身旁的大美人,结果发现大美人又在跟那个狗皇帝贴贴。

    两个人又双叒叕地在那“深情对视”打哑语呢!

    燕无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气冲冲地翻了个白眼就不再看他们。

    秦随低声问沈惟舟:“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去引开他们,你和燕无双直接进去,我摆脱他们就来。”

    幸好这话没被燕无双听见,不然她就真的要气死了。

    什么叫一个人?她不是人吗?她不是吗?

    可恶的狗皇帝!

    按理说沈惟舟应该推脱一下,但他听到秦随这么说之后毫无扭捏,只是微微颔首:“可以,注意安全。”

    秦随也十分干脆:“好。”

    轻轻把落在沈惟舟发梢上的落叶拿掉,秦随提着剑如鬼魅一般靠近了院子,几下就把围住院子的人吸引了大半。

    沈惟舟看准时机,拍拍燕无双:“走。”

    燕无双:“喔喔。”

    弹幕上有几条幸灾乐祸的言论飘过,觉得以沈惟舟这个烂到一定程度的运气,肯定不会就这么顺利的混进去。

    [多少也要碰上一队人马吧,毕竟是知名幸运e。]

    果不其然,就在这句弹幕划过的下一秒,沈惟舟和燕无双就兜头撞上了三四个人。

    这几个人显然也是奔着秦随去的,乍一看到沈惟舟之后愣了一愣,然后就要问沈惟舟身份。

    沈惟舟掏出请柬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艷丽的脸上满是冷淡。

    就在燕无双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就算糊弄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说了一句话:“……不对啊,我怎么记得大人的请柬是红底金字,这是黑字,不该在这里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心里顿时悚然一惊。

    但是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反应了。

    燕无双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目中走一步路咳三口血,一直是病恹恹的大美人平静地抬手。

    几乎就在那人话落下的瞬间,沈惟舟修长有力的手握上了他的脖颈,然后毫不犹豫地拧断了那人的脖子。

    尸体还在不可置信地瞪大着双眼,像是怎么都想不到明明如此弱质芊芊,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的病弱美人为何能下手如此果断狠辣。

    但沈惟舟没必要和他解释这些。

    有些嫌恶地放手,尸体砰然倒地。

    沈惟舟不知何时从尸体身上抽出了那把刀,冷冷淡淡的眼神对上了剩下的几个人。

    剩下的几人下意识一哆嗦,但是又实在觉得沈惟舟这副模样打不过他们,于是抱着沈惟舟刚刚只是因为侥幸钻了倒下那人疏忽空子的想法,他们一起上了。

    沈惟舟迎风而立,微风吹起青年乌黑如瀑的长发和月白袍角,衬得他整个人如同下凡的谪仙。

    谪仙慢慢勾起了一个温柔的笑意。

    “……”

    不出片刻,沈惟舟扔下那把沾血的刀,对着身后愣愣的燕无双说了一声。

    “走吧。”

    燕无双又是愣呼呼地应声:“喔喔。”

    然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进了真正的拍卖会场,而他们的身后,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

    一刀毙命。

    燕无双看着面前人畜无害的沈惟舟,慢慢攥紧了手。

    外面,起风了。

    ——

    真正的拍卖会果然比赝品拍卖会待遇要好一点,至少不是露天的,而是在房间里。

    院子里没有人,甚至连侍卫和婢女也没有,力求要把保密性做到最高。

    秘密嘛,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就不叫秘密了。

    沈惟舟和燕无双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进了院子,然后随便找了个房间进去,发现里面没人。

    燕无双:?

    “怎么没人啊?”燕无双试探着问道沈惟舟,“我们再去其他房间看看?”

    沈惟舟察觉出了燕无双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但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笑。

    “好。”

    他不在乎燕无双对他的看法。

    燕无双也尴尬地笑笑:“喔喔。”

    很快两个人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把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发现不止是他们进去的那个房间,而是所有房间都一样,都没有人。

    不止没人,连拍卖应该出现的东西也没有,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把废弃已久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从最后一个房间走出来,燕无双泄了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地问:“人呢?”

    “舟舟,”她忘了刚刚的不愉快,突然很是担心地想到了什么,问沈惟舟,“我们该不是又找错地方了吧?”

    也不对啊,如果地方错了那院子外面为什么围着那么多人,闲的?

    又一重障眼法?

    燕无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秦国官员都离谱过了头,一个个都像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心思算计也太多了些。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可恶的秦随!

    燕无双愤愤地想着。

    沈惟舟没有附和燕无双的话,他垂眸看着脚下,来回踱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响,青年俯身蹲下,修长手指屈起,轻叩地面。

    “叩叩叩——”

    燕无双一愣。

    “叩叩叩——”

    “叩叩叩——”

    “……”

    燕无双失声:“这下面是空的?!”

    沈惟舟得到了想要的结论,也不逗留,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燕无双说:“跟我来。”

    燕无双连忙起身跟上。

    一番兜兜转转,两个人又回到了最开始他们进来的那个房间。

    沈惟舟言简意赅:“找机关。”

    如此重兵把守,此处定然是拍卖会所在的地方无疑。

    于瑞仁就算是再多算计,再小心谨慎,走一步看两步已经是他的极限,这处地方也是障眼法的话……可能性不大。

    因为没必要。

    于瑞仁又不知道沈惟舟他们的真实身份,又不知道秦国陛下会亲赴江南,又那么恰好就查到了他的头上。

    在意外没到来之前,人总是习惯抱有侥幸心理的。

    于瑞仁也不例外。

    一大群活人也不可能都凭空消失。

    沈惟舟走的时候就察觉到脚下发出的声音不对,一开始也并未在意,可是越走越觉得声音耳熟,就像是脚下只有一层薄薄的木板,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而在刚刚,他的猜想被他自己证实了。

    这底下是空的。

    地板之下还有一个空间,掀开了层层遮掩之后的院子其实别有洞天。

    已经知道了下面是空的,那既然人都不在上面,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下面了。

    从上到下必然需要一个通道,这通道又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沈惟舟告诉燕无双:“找机关!”

    燕无双知道事情的严肃性,连忙应好,两个人就这么兵分两路,各自在房间的一侧摸索起了机关。

    弹幕在这种时候充分发挥了它的作用。

    [你们看桌子上那套茶具突兀不突兀。]

    [……你说呢?]

    [要不试试看摸摸桌子底下?我感觉桌子被移动过。]

    沈惟舟见状去仔仔细细查看了桌子,最终得出桌子只是被人不小心碰过的结论,它本身只是一张再普普通通不过的红色实木桌,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

    [看什么桌子啊,旁边那个书架你们是真一点不提。]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舟舟赶紧去看看书架上的书。]

    [多看看书架上那些旧书,尤其是快被翻烂的那种,那种就很有可能有线索。]

    [是的是的,说不定拿起书来,书架就自动朝两边分开,就能去地下了呢!]

    听着系统嘟嘟囔囔地说这都是电视剧里的小把戏,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出现的时候,沈惟舟哑然失笑。

    但他莫名觉得弹幕说的其实有几分道理,于是他又去翻书架,看书架上的书。

    结果大部分书因为年代久远又缺乏保养,一拿起来就碎成了渣渣,少数的几本被保存下来,但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书,并无他用。

    弹幕上沉默了一瞬。

    [……]

    [打脸倒也不用来的这么及时。]

    [而且还是打我们的脸,呜呜呜呜,怪疼的。]

    [不过有点奇怪诶,这也太巧合了叭,我们说什么舟舟就去做什么,舟舟是看得见我们吗?]

    [这有什么的,看得见不就更好了。]

    [还是感觉怪怪的,要不然还是试试吧。]

    弹幕试探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了,因为连续两次碰壁之后,沈惟舟已经让系统把弹幕关上了,一点也没有继续靠弹幕“作弊”的想法。

    除了觉得弹幕好像有点蠢之外,还有就是……沈惟舟轻轻抚上了一个玉瓶。

    这个玉瓶放在一处置物架上,置物架摆在寻常人家摆放的地方,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要是真说有点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作为一个置物架,不管是它本身,还是上面放着的玉屏,都太干净了。

    一点灰尘也没有。

    太干净了。

    想起书本上那大片大片的积灰,沈惟舟轻轻捻了捻指尖上残存的灰尘,轻轻笑了一下。

    找到你了。

    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提起玉瓶,刹那间,

    “轰——”

    还在找机关的燕无双错愕回身。

    然后她就看见那置物架自动被挪开,露出后面仅供一人通过的一个大洞,洞内闪着幽幽的火光,映照出蜿蜒盘旋向下的楼梯,不知通往何方。

    沈惟舟好整以暇地把玉瓶放回去:“走吧。”

    “……”

    “等等等等,”燕无双看着沈惟舟要下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我们不等等狗……秦嗯嗯那啥吗?”

    “万一他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啊?”

    找个机关可是费了大劲,虽然她也没帮上什么忙。

    沈惟舟闻言平静地回身,漂亮的眸子有些淡:“他会找过来的。”

    他从不质疑秦随的能力。

    “……那好吧。”

    燕无双扁了扁嘴,觉得自己好像是问错话了。

    两个人顺着阶梯一路而下。

    而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门悄悄地关上了。

    一切再次恢复了平静,就像他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

    最先映入沈惟舟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眼熟而巨大的红木箱子。

    这些红木箱子和他们当初进城在城门口看到的红木箱子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红木箱子有一大半都被打开了。

    前面的红木箱子都已经空了,后面的红木箱子都还是合上的状态,而作为中间过渡的红木箱子此刻正在被人搬到台上。

    真正的拍卖会总算是有了拍卖会的样子,一群人坐在台下,几个人站在台上,光暗交错,显得有几分诡谲。

    但是这并不影响台上台下之人的拍卖热情。

    “接下来要拍卖的是——23号!”

    “应该有不少大人对这个23号有所耳闻,此女出身显贵,家境至今都十分显赫,数月之前还是天横贵女,数月之后便被调教好给各位大人们享用!”

    “这是多么大的快乐!”

    “拥有此女便相当于拥有一个自小娇养的性.奴,闲时随意玩乐,还可以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最重要的是,她生下的孩子流的是书香世家的血!我方在此向各位大人保证,拍下此女不会有任何的风险。”

    打开的红木箱子里有一个少女,少女不着寸缕,双眼口鼻被布条蒙上,双手双脚被束缚住,不能动弹,只能呜呜咽咽的哭泣。

    此时此刻,当着众人的面,她脸上的布条被一把扯下,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

    她被强迫站起来展示自己。

    “第23号拍卖品,起拍价,二十万两!”

    燕无双红着眼咬紧了牙关:“这群——畜生!!!”

    第70章

    熟悉的红木箱子一排一排地放在拍卖台上, 前面有不少箱子都已经空置下来,后面的箱子还没打开, 正中的箱子里站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 正被无数双各异的眼神打量着。

    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一般。

    这场拍卖会的买家们来自天下各地,甚至不止是秦国的人,全都非富即贵, 挑剔又傲慢。

    他们评估着台上这个少女的种种, 有的人想把她当成禁脔,有的人想把她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也有的人就是单纯想买来玩玩, 有趣就留下自己用, 没趣就送出去给别人玩。

    一个玩意儿而已。

    他们都这么想着。

    沈惟舟和燕无双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 此刻俱是表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幕。

    实话说, 燕无双刚看到台上少女那般模样的时候,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自己。

    她几乎是咬着牙告诉沈惟舟:“我就是从那个箱子里出来的。”

    她当时被迷晕之后也是被关到了这种箱子里, 所以她看到这个少女莫名就想到了自己。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进了红袖阁, 又遇见沈惟舟他们的话, 她是不是也会像这个少女一样,被当成牲畜一样摆在台子上,让所有人对她的身体评头论足, 指指点点,然后用银子决定她以后的人生?

    燕无双想想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红木箱子里不仅有出身名门的贵女,也有贫穷农家的女孩, 但无论是什么出身, 她们首先是一个人, 而不是被买卖的货物。

    底下这群人只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看上去是人而已, 里面根本就是烂透了。

    燕无双真的从进来的那一刻就想跟这群人拼命,然后把那箱子里的姑娘们都放出来。

    沈惟舟抬手拦住了她。

    当时燕无双表情很是难看,语气也很冲:“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想救她们吗?你跟底下这群人也是一伙儿的是吧?你怕得罪他们?”

    “沈惟舟,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也对,你本来就是顶替盛空阳的身份来的秦国,掩盖自己的假身份还来不及,怎么还会主动做些暴露自己的事,毕竟没有身份没有底气,听说你连父母也没有……呵。”

    “……”

    燕国长公主怎么可能人畜无害,她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是那种大大咧咧不记仇的性格。

    恰恰相反,她燕无双睚眦必报,记忆力在燕国皇室里她称第二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所以她现在一句一句都挑最狠的话说,每一件事都是在往沈惟舟已经腐烂流脓的伤口上再剜开撒把盐。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午夜梦回无数次惊醒,都是自己一动不能动,被迫看着无数男人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的丑陋模样。

    那一张张模糊的脸,恶心的笑容,黏腻发臭的口水都让她几欲作呕。

    她真的想过死,在那个箱子里的时候,在红袖阁的时候,甚至在被救出来之后。

    所以她真的受不了如今面前这一幕,更受不了以为是朋友的人居然如此冷静。

    是的,沈惟舟太冷静了。

    冷静到他完整地听完了燕无双发疯失言的全过程,却还是告诉她:“小一点声。”

    青年漂亮的容色掩在黑暗里,和平日一般无二的温和语气现在听上去有些陌生:“燕无双,记住你的身份。”

    “如果你是个普通人,那你现在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杀了这群人,救出台上的姑娘,这是对的。”沈惟舟听着底下众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出价,神色愈发冷淡,“但你不是。”

    燕无双没听明白:“什么?”

    “你只看到了台上的这群姑娘,只看到了台下坐着的这群人,但他们就只是他们吗?”

    被装进红木箱子里参加这场拍卖会的“东西”都是经过千挑万选送上来的,可以说她们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都不为过,那剩下的人去了哪里?

    被拐卖来的人无非就那么几种下场,秦楼楚馆,深宅大院,当娼妓,做奴婢,为外室。

    就算沈惟舟他们今天能救下台子上这群人,但剩下的人呢?

    就不管了吗?

    还有台下的人。

    现在坐在这里的人看上去并不多,但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个家族,一个个势力,一张张细密联结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交织,笼罩在寻常百姓的头上。

    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

    今天沈惟舟和秦随联手,能将这群人都留下,然后呢?

    他们身后的势力又该当如何?

    能养出这种人渣畜生的富商世家又能是什么好东西,沈惟舟从来就不对他们抱有什么希望。

    莲能出淤泥而不染,但人不能。

    “你是大燕长公主,你的目光不应该局限在眼前,而是应该顾全大局,从大部分百姓的角度出发去做考量。”

    “不是一家一户,而是千家万户,每家每户。”

    “现在上去救下这群姑娘,然后坐着的这群人就会及时抽身,凭身后的势力全身而退甚至反咬一口。”沈惟舟长睫微垂,不带感情地看着台下,“这群姑娘会没事,其他被拐卖来的人呢?以后就不会有人被拐卖了吗?以后就不会有这种交易了吗?”

    燕无双怔怔地看着沈惟舟,像是把话听进去了,又像是在出神:“……”

    她很费劲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惟舟在和她说的,好像是帝王之道。

    是那种在她尚且年幼之时,她还备受父皇宠爱的时候,她的父皇,大燕的皇帝教给她的一些东西。

    半响,燕无双声音很低地问道:“……那怎么办?”

    不能直接冲上去救人,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看着,任由上面的姑娘们被带走?

    那他们到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沈惟舟闻言顿了顿:“等。”

    等?

    “等查到那批军械军饷的位置,等拿到于瑞仁贪污受贿的证据,”沈惟舟一字一顿,像是在跟什么人保证,“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天理昭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如果江南的人因为利益牵扯不敢管这件事,那他来管。

    燕无双擦了一把鼻涕:“你刚刚不是说不能动吗。”

    身侧修长挺拔的青年轻轻笑了笑。

    “你和秦随要担心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刚刚只是想劝燕无双冷静一点,可不是真的不想动这群人。

    “找不到其他被拐卖的人就先抓幕后主使,抓到了之后慢慢逼问,底下的买家身后有滔天势力那就拿下他再去查他身后的势力,清白就放过,有问题就一起去死。”

    他们身后有依仗?

    沈惟舟也有。

    而且是这全天下最大的依仗之一。

    秦随可还在外面待着呢。

    ……

    台上那个第23号显然很受欢迎,没一会儿功夫,就以四十八万两被一个富商拍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个富商被婢女恭恭敬敬地领着去后台,而那个少女则是被粗暴地扯出箱子,披上一块黑色绸布蒙住全身,然后被几个人抬了下去。

    红木箱子又空了一个。

    “接下来的是第24号拍品!”

    下一个箱子被打开,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不是人,而是无数个透明的小盒子,像是用冰制成的。

    而冰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株又一株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

    某个位置,盛空阳和西楼渡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西楼渡更是连内伤也不管了,整个人往前倾去,想看清那冰盒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这拍卖会不是人口买卖啊。”燕无双小声嘟囔了一句。

    拍卖会拍卖会,买卖最终目的当然就是为了钱。

    有的人喜欢宝石珍珠,有的人喜欢美人异兽,有的人喜欢剑谱医法……人人都有喜欢的东西,拍卖会不过就是把这些东西中最顶尖的一批放在台上让众人出价竞拍,价高者得,实现利益最大化。

    而现在拍卖台上的这些花花草草……

    “喜欢长生吗?还有病痛的困扰吗?还有寻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的稀世草药吗?”

    “第24号拍卖品,本次拍卖会所有的草药打包拍卖,起拍价——四十万两!”

    场间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声,这次的声音比起第23号拍卖品稍小一些,但出价依旧很迅速,几乎是喊出开始竞价的下一刻,就有人举起了手中的邀请函。

    “四十一万两。”

    就在众人开始竞价的时候,台上的婢女排成一列,一人拿起一个冰盒子,开始给众人展示盒子中的药草。

    西楼渡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几株自己需要的药草,更是看到了连万劫谷都没有的数种极其珍稀的药草。

    他有些高兴地要和盛空阳分享,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旁边的盛空阳就转头撒娇似地抱起风九御。

    “师兄,阿芜需要这些药草,师兄能不能帮帮阿芜拍下这24号?”

    云子衍也和他们待在一处,他见到盛空阳的这副模样,帷帽下的唇角微勾。

    风九御自然不在乎这些钱财,虽然天算宗也不是什么特别富裕的宗门,至少比不上万劫谷有钱,但几十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于是他宠溺地摸摸盛空阳的头发:“好。”

    “四十五万。”

    ……

    这边,原本在打量上面那些药草的沈惟舟突然愣了愣。

    他本来是不太认识上面那些药草的,只能勉勉强强认出几株,光这几株的价格便是十分昂贵,且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但他不认识,系统认识啊!

    【我的宝,这24号你得拍下来。】

    系统要愁死了。

    【你手里是不是没什么钱啊,要不让秦随想想办法?就当是你借秦随的也行,这药草你一定要拍下来!】

    【上面有二十三株药草,其中有至少八株都对你的身体有用,有五株药草是你恢复内力必须要用到的,有三株是你解毒必须要用到的,这个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

    【买!砸锅卖铁!抢也要抢过来!】

    沈惟舟听着一路飙高的价格,抬手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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