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有不少人都对24号拍卖品感兴趣, 没一会儿工夫,24号拍卖品就已经到了六十八万的高价。
“六十八万两一次!”
“六十八万两两次!还有客人出价吗?这些草药绝对是物有所值, 不管是自用还是送人都是绝佳选择!”
看得出来台上的拍卖师还想再努力一下, 因此虽然已经叫到了六十八万两银子的高价,但他还是没有最终敲定下来,而是继续问。
周围又响起嘈杂的话语声, 与其说是窃窃私语, 不如称之为光明正大的交谈。
燕无双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低声问身侧的沈惟舟:“舟舟,你刚刚不是也出价了吗, 怎么不继续跟了?”
刚刚沈惟舟在中途举了下邀请函, 压低声音喊了个“五十二万两”, 吓了燕无双一跳, 然后就再没什么动静。
燕无双还以为沈惟舟特别想要呢。
但是看他这样子,又好像就是玩玩。
没等她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发散完, 沈惟舟就温声且直白地告诉了她答案:“没钱。”
燕无双点点头:“喔喔, 没钱……没钱?”
幸好周围人不多, 所以燕无双一时惊讶喊出的这句话没人听见,不然真要引起全场瞩目了。
没钱,没钱来什么拍卖会?
不知道这拍卖会就是烧钱的地方吗?
燕无双捂着自己的嘴平复了半天, 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脯:“你为什么没钱啊?不可能啊,你和秦随怎么会没钱?”
她语气很夸张:“那可是秦随诶, 秦——随——”
半个天下都是秦国地界, 整个秦国都是秦随私产, 他这也叫没钱?
沈惟舟轻轻叹了口气。
燕无双一直以为他们就是隐藏身份来江南微服私访, 别的事沈惟舟也没来得及告诉她, 这就导致了他们的认知直接处在一个错位的阶段。
“秦随也没钱。”
燕无双:?
“开什么玩笑。”燕无双愤怒地攥紧了拳头,“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雪缎都拿来给你擦嘴,这还叫没钱,那什么才叫有钱!”
“买,你就是太懂事了,这样不会让狗皇帝在乎你的。看上什么咱就买下来,然后让秦随给咱付钱!”燕无双说着说着热血上头,不顾沈惟舟的阻拦,大手一挥喊出一个数字,“八十八万两!”
在台上满脸遗憾,正要尘埃落定的拍卖师瞬间呆在了当场。
原本以为要安安稳稳把这一堆药草都收下的盛空阳脸上的欣喜之色也顿住了。
他的脸色有片刻的扭曲,随即马上恢复原状,然后慢慢地把对风九御的感谢之语咽了下去,转而换上了另一句话。
“师兄……”盛空阳的眼神委屈极了,面上却是一副很懂事,全心全意为风九御考虑的模样,“师兄,太贵了,我们没有这么多钱,要不就算了吧。”
“……”
风九御把盛空阳的神色尽收眼底,没有说话,只是摩挲起了手中的邀请函,似乎是在犹豫。
西楼渡也没出声,似乎是要看风九御到底要选择如何收场。
云子衍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心思全放在了刚刚叫价的那人身上,眉头紧紧皱起,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实在是耳熟的厉害,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在哪里听过呢?
云子衍沉下心等着那女子再喊一声。
周围安安静静,没人主动说话。见状,盛空阳的眸子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也不再催促风九御,而是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八十八万两银子,可真敢说。
听到这个骤然加价二十万两的声音后,整个拍卖会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随后便是翻了天一样,“轰”地热闹起来。
回过神来的拍卖师简直要乐开了花,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好运到家了!
而此刻,沈惟舟也有点呆。
他抿抿唇,试图再挣扎一下:“刚刚叫价的是你?”
燕无双不解地点点头:“不然呢?”
“八十八万两?”
“对啊,嫌少?”
沈惟舟有些失语,看着燕无双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要笑死。]
[燕无双(狗头叼玫瑰):美人,嫌少,不满意?]
[燕无双内心os:反正不是我付钱,秦随付钱不是喊得越多越好?]
[谁能想得到三个人现在都是穷光蛋呢。]
[秦随被迫负债八十八万,是不是得留下打工还债。]
[以他们三个人的身份和姿色,直接被卖出去还债来的比较快。]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拍卖师还是反应很迅速,生怕客人临时反悔让他损失这八十八万两银子,因此马上就开始第一轮定价。
“八十八万两一次!这位客人一掷千金,一口价八十八万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看着燕无双满脸快夸夸我的模样,沈惟舟轻轻叹了口气,想了半天不知该从何开口,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别再喊了。”
“云子衍也在此处,你就这么自信他不会认出你的声音吗?”
燕无双顿时噤声,脸上的笑容也收敛回去。
沈惟舟见她消停下来,也就暂时不再管她,转而把心思放在了拍卖会上。
八十八万两。
他去哪儿凑这么多银子。
把知州府抄了倒是有可能。
要把抄家提上日程吗,沈惟舟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拍卖师第二轮定价接踵而至。
似乎是知道已经不会有其他人出价了,所以拍卖师这轮喊价显得迅速了许多。
“八十八万两第二次!”
“八十八万两第三……”
就在拍卖师即将说完“成交”二字的时候,又一句报价横空出世。
“一百万两。”
风九御满脸漠然地举起手中的邀请函:“心悦之人喜欢此物,还望各位给个面子。”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清楚现在已经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而是这个报价实在是有些高了。
一百万两?
拍卖师又被巨大的天降馅饼二次砸中,整个人幸福地要晕掉了。
燕无双皱了皱眉,问到身侧的沈惟舟:“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我好像在哪听到过。”
沈惟舟冷冷淡淡地垂下长睫,轻轻道:“天算少宗主,风九御。”
风九御?
燕无双一听这暴脾气就上来了,当即又要举沈惟舟的邀请函:“他们肯定都在一起吧,想要这些药草?门都没有!”
沈惟舟无奈地把她按下去:“真的没钱。”
有人当冤大头接盘,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放任燕无双再去叫价。
燕无双虽然还是不觉得秦随会没钱,但她也知道沈惟舟一直说不要当然有他的理由,也就只得悻悻作罢。
盛空阳此时要开心死了。
他本来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想着要不就等拍卖会结束之后再去找到此物买家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他想要的药材讨来。
毕竟买药材之人肯定是为了修养身体或者医治病患,盛空阳自恃医术高超,不怕那人不买账。
但没想到就在最后关头,风九御居然为他喊了价,而且一喊就是一百万两。
为了心悦之人……盛空阳缓缓握上风九御的手,唇角勾起,刚刚的失落一扫而空。
风九御也反握住他的手,冷漠的眸子对上他便温和下来:“你想要的,我便一定会给你。”
“谢谢师兄,师兄最好了!”
西楼渡咬牙看着他们,心理阴暗地想着那人怎么还没有继续加价。
一百万两的价格已经出乎拍卖师意料了。
他也不卖关子拖时间了,直接就开始快速地喊话定价。
“一百万两一次……两次……成交!”
这是拍卖会开始以来目前的最高价格,整个拍卖会场响起了啧啧称奇之声,不少目光或隐晦或直接地朝风九御他们看过来。
风九御视若无睹,盛空阳含笑扬起了头。
【气死我啦!!】
展台上的药草冰盒子即将被拿下去,风九御也被几位貌美婢女引着去付钱,盛空阳跟了上去,两个人一路上享受着所有人的注目。
沈惟舟坐在台下看着他们。
青年瓷白的肌肤在黑暗中像是会发光,乌发如瀑垂在身后,始终是脊背挺直,修长如玉的模样,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情绪很是平静。
他也不是第一次失去想要的东西了。
没关系的。
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他想要,就能得到的。
就在弹幕上一片主角粉丝洋洋得意的时候,整个偏暗的拍卖会场突然亮起了火光,一队队披坚执锐的神策军手持火把鱼贯而入,以极快的速度把会场包围了起来。
所有人瞬间愣住。
坐在最前面的于瑞仁一下子站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袭黑衣的秦随漫不经心地拾级而下,手中的长剑干干净净,如雪剑锋折射出一片火光。
他散漫地笑了笑:“心悦之人?”
“我的心悦之人也想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有钱?
第72章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 秦随带着一身还未完全散去的冷峻肃杀气息,提剑到沈惟舟身侧站定。
身量修长的黑衣男人把剑递给旁边又呆又土的婢女, 而后微微俯身, 动作轻缓地执起月白衣衫青年的手,低低笑了一下。
“我来晚了。”
他这么对沈惟舟说道。
沈惟舟知道这是演给别人看的,但不可否认, 在秦随朝他低头的那一刻, 他还是心软了一下。
他轻轻抿唇,想跟秦随说些什么,然后不期然地看见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个有些眼熟的玉扳指。
下一秒, 这个还带着秦随体温的玉扳指被戴在了沈惟舟白皙修长的指节上。
沈惟舟微微一愣。
燕无双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 有点不可置信, 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她不知道秦国的习俗是什么样的,但是在她们燕国, 这种做法就相当于小情侣定情!
可以啊, 狗皇帝开窍了?
看着面前青年乖乖巧巧的模样, 秦随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给沈惟舟把玉扳指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放下手的时候有些粗糙的指腹若有似无地勾蹭了一下沈惟舟的掌心。
沈惟舟把手收回来,殷红温软的唇瓣抿得愈发紧了起来。
秦随见状笑意更加明显, 但是却不再逗他,而是把剑从燕无双手中拿回来:“这是青玉戒。”
帝王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晴天炸雷:“青玉戒只传秦国历任帝王及其直系后辈。”
“没有凭证神策军不会信你,你拿这个证明身份。”
沈惟舟没有问秦随为什么不早点把青玉戒拿出来, 他只是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把证明身份的青玉戒给他了, 那秦随自己呢?
秦随没有正面回答沈惟舟这个问题, 只是下巴微抬, 示意沈惟舟先去处理眼前的事。
“都看着你呢, 小少爷。”
秦随还是改不了叫他小少爷这个毛病,沈惟舟从一开始的不适应现在听着听着居然也听习惯了。
整个地下空间被火把照得灯火通明,让人没有一丝一毫的遁形,沈惟舟也总算是把拍卖场的全貌给看清了。
整个拍卖场都在地下,呈椭圆状,空间算不上小,大概有半座宅子那么大。
拍卖场一半被划做了拍卖台,之前大部分的光都集中在拍卖台上,上面站着的是一个个婢女侍卫以及不知是什么身份的男人和拍卖师。
拍卖台上除了这些人,就是已经空了的和尚未打开的红木箱子。
拍卖场的另一半则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把舒适柔软的椅子,因为沈惟舟他们坐的靠后些,这边的打光又十分暗,所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越靠近拍卖台的地方椅子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雕刻精美的镂空小桌,上面摆放着未点燃的火烛和酒水茶食。
也因此,沈惟舟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前排的于瑞仁等人还有坐的稍微靠后一点的盛空阳他们。
眼前的模糊在逐渐消散,但隔得这么远,沈惟舟还是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能察觉出他们也在看着他,用一种探究中带着杀意的眼神。
沈惟舟眉梢微挑,轻轻笑了出来。
他觉得有些人好像还是摆不正现在的身份位置。
出口入口不止有沈惟舟进来那一个,可以说环绕整个拍卖场,几乎到处都是出入口,生怕来这里的一群人不得其门而入,不得其门而出。
于瑞仁肯定想过要趁着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悄悄溜出去,可惜秦随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他直接命令神策军把整个拍卖场都包围了起来,现在每个出口都有至少三四个面无表情的神策军把守,那模样煞气惊人,根本没人敢靠近半步。
倒是应了沈惟舟对燕无双的那句承诺。
“一个人都跑不掉。”
参加拍卖会不是什么大事,但参加这种不太正当的拍卖会就需要瞒着人点,像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总是怕见光的。
在场的人也就像是东躲西藏的老鼠一样,最多都只是带了几个随从,这就导致了他们看着神策军根本不敢大小声,生怕起了冲突不能自保。
秦国军队的盔甲形制都是有专门的匠人打造,不同的军队有不同的盔甲形制,比如神策军盔甲的样式是黑色穷奇,西北军的盔甲样式是青金麒麟,因此只要是专门研究过的人,都能凭借穿着看出他们的身份。
认出神策军身份的人都是惊慌失措三缄其口,没认出他们身份的也是小心翼翼静候形势发展。
现在真是一个人都跑不掉了。
不少看出不对劲的人在心里唉声叹气。
沈惟舟漂亮的眸子微抬,平静地扫视过全场,还没想好自己该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盛空阳率先替他打破了拍卖场这落针可闻的寂静。
“公子这是何意?”
盛空阳的话像是对着沈惟舟说,但仔细看看的话,他的眼神分明全在秦随身上。
“这草药我们已经拍下了,理应是我们的,公子难道还想强抢不成?”盛空阳强调道。
“这是在大秦境内,早就听闻大秦境内律法森严,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公子身为钦差,难不成还要知法犯法不成?”
听到从盛空阳口中吐露出的“钦差”身份,整个拍卖场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意思?
这位神仙一般的公子是钦差?
暴君派人来江南巡查了?
沈惟舟闻言朝盛空阳看过去,清雅绝俗的容颜上分明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一股轻视。
月白衣衫的青年脊背挺直如苍竹,在灯火下更显温柔的眉眼微弯,轻笑着反问:“跟我谈律法?”
盛空阳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众人就听到青年似乎是闲聊语气一般的轻哂。
“未经上报允许私自入秦,身份不明目的成谜,此时此刻更是出现在这种地方,你跟本官谈律法?”
“倒是胆子大。”
听到这话,再看看盛空阳那哑口无言略显窘迫的脸色,场上不少人都笑出了声。
风九御冷冷的一眼扫过去,让周围人噤声之后又看向了沈惟舟。
“秦随来了也没资格这么说。”
“放肆!”
神策军瞬间紧绷起来,所有人的武器都对准了风九御,眼神冰冷像已经看着一个死人。
一个十分壮硕,穿着和神策军同款盔甲却又多了些装饰的男人姗姗来迟:“谁敢直呼陛下名讳!”
秦随没有给来人半个眼神,心思一直放在沈惟舟身上,只是偶尔抬起头来看看风九御,狭长凤眸里带着一片漠然之色。
沈惟舟看向了来人。
男人先是看了看秦随,见秦随不看他又看向了沈惟舟,视线落到沈惟舟手上的青玉戒之后神色瞬间郑重起来。
他上前两步,径直在沈惟舟面前跪下,行了个大礼。
“神策军都尉萧敏堂,叩见钦差大人!”
所有来的神策军也在刹那都放下兵器,单膝跪地,声音整齐而肃正:“叩见钦差大人!”
沈惟舟神色淡淡:“起来吧。”
收下青年朝自己看过来的一眼,无人注意的帝王唇角微勾,深藏功与名。
萧敏堂看上去是个忠实的保皇党,此时此刻神情严肃,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刀上,仿佛只等沈惟舟一声令下便要动手:“大人,此贼子直呼陛下名讳,乃大不敬之罪。”
沈惟舟挥挥手,示意他先一边待着:“本官自有分寸。”
见沈惟舟直接看向了头冒虚汗的于瑞仁那边,秦随就知道他是打算放过盛空阳他们了。
知道沈惟舟在顾虑什么,秦随抬眸朝脸色不善的风九御看过去,倏地笑了笑。
“已经拍下了?”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秦随勾起沈惟舟的手,成功让沈惟舟忘了要阻止秦随给他捣乱。
俊美高大的男人一半身子隐在暗处,一半身子沐浴在火光里,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风九御一行人,像是在看什么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蚱。
“那又怎么样。”
秦随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马上就有神策军上了拍卖台去搬箱子。
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直接从吓得花容失色的婢女手中夺过盛着药草的冰盒子,又把冰盒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红木箱子里,接着把红木箱子搬到了沈惟舟眼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
拍卖师半个屁也不敢放,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拍卖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搬走,那人还没给钱。
于瑞仁在台下看着这一幕,眼珠一转,好像有了什么想法,脸上的虚汗也消减了不少。
盛空阳自小被娇惯,哪有人给他这样的委屈受:“不准动!都给我放下!”
“这明明是我的东西,就算你是钦差也不能强抢!”
“你家陛下来了也不会抢我的东西!”
见盛空阳信誓旦旦的模样,燕无双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沈惟舟冷淡地看着他,不语。
秦随更是言简意赅:“什么叫你的。”
“到手的东西,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更何况——”
“就算是明抢,你又待如何?”
沈惟舟听到秦随这话被自己呛了一下:“咳咳咳……”
秦随见状轻轻皱眉,有些担心沈惟舟毒素又发作了。
盛空阳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他本身并没有多么高的武功,在一群神策军面前也是发憷,因此他看向了身侧的西楼渡。
“渡哥哥说句话啊,你不是也想要这草药吗?”
西楼渡神色阴郁地看了盛空阳一眼,扯起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那阿芜想要我怎么办?”
盛空阳想想西楼渡现在的身体状况,顿时语塞,语气也不耐烦起来:“没事了。”
没等他们这边商量出个所以然,于瑞仁先乐呵呵地站了出来。
“大人让下官找的好辛苦啊,我说怎么前排看不见大人的身影呢,原来是自己坐到了后面,大人怎么不上前面来坐?”
看来于瑞仁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沈惟舟笑吟吟地“哦”了一声:“是吗?我还以为知府大人是特意安排我们这群人去的另一个拍卖会,好让此处的交易能顺利进行下去。”
听着沈惟舟特意咬重的“另一个拍卖会”,于瑞仁僵硬地擦了擦冷汗:“大人哪里的话,下官怎么听不懂,难道是大人走错了地方?”
“都是下官失职,都是下官失职。”于瑞仁满口奉承,“为表歉意,大人今天看上了什么全都带走,下官来给大人买单。”
燕无双冷哼一声:“那人还说我家公子抢他东西呢!”
于瑞仁:“哪里的话,一派胡言!”
他马上想到了什么:“大人调养身子可是需要名贵药草,下官定竭尽全力为大人搜寻,只要大人一声吩咐,下官什么都能为大人找来!”
沈惟舟意味不明地笑笑:“是吗?”
“那不知道知府大人可否屈尊,把今日拍卖品都摆在台上,让我挑一挑?”
沈惟舟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
“所有的。”
第73章
所有的拍卖品, 包括还没拍出去的,也包括已经拍出去的。
于瑞仁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那几个被当成物件出售的男男女女, 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有些东西在私底下说还好, 摆在明面上说就显得十分难以启齿了。
不知道沈惟舟已经来了多长时间,也看不出沈惟舟到底是什么想法,于瑞仁隐晦地打量着青年的表情, 只觉得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他知道, 只要沈惟舟还没有跟他撕破脸,那事情就有缓和的余地。
想到这儿,于瑞仁难看的脸色稍缓, 转而看向了拍卖师旁边那个男人。
“钟公子, 想来是要麻烦您一下了。”
钟公子?
沈惟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个貌不起眼的男人身上, 发现他对于瑞仁的尊敬甚至恐惧习以为常, 竟然丝毫不惧怕于瑞仁。
这禹城除了云子衍他们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倒是有趣。
钟姓男子听到于瑞仁的话之后并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什么犹豫, 他就走到了一个富商面前。
“一号。”
那个富商咽了咽口水, 想要反驳什么, 却又被男人的眼神钉在原地。
然后就是下一个。
男子径直绕了一大圈又到了一人面前。
“二号。”
第二个人是一个看上去很是瘦弱的官员,他皱着眉摆手,试图否认点东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姓男子冷冷一笑, 下一秒,这个嘴硬的官员就被于瑞仁带的几个人按倒在地,额头碰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三号。”他冷冷地继续道。
“……”
“二十四号。”
一直到二十四号拍卖品, 这个男人仿佛有什么特异本领, 精准地找出了所有打乱了位置的买家。不需要质疑结果, 看被叫到的人的脸色就知道, 钟姓男子说的都是对的, 无一例外。
说完这个,他抬眼,意味不明地看向了沈惟舟:“二十五号。”
沈惟舟回视过去,毫不怯场,眉眼含笑地微微颔首。
一副温和又张扬的贵公子模样,看上去也不算没礼貌,但就是没有要把东西送回去的意思。
那人见状也不多说什么,不愠不火地朝他稍稍俯身,随后就退到了一旁。
很是识时务。
沈惟舟扯扯秦随的袖子,秦随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人身份有问题,要多注意一下。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解决于瑞仁的事。
所有的拍卖品都已经如数被送回了拍卖台上,除了沈惟舟手里的第二十五号拍品。
已经被打开的红木箱子不用说,没有被打开的红木箱子也都被神策军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摆在了沈惟舟眼前,任沈惟舟和所有人打量着台上的物件。
沈惟舟扫视过台上的“拍卖品”,唇边的笑意愈发温软,眼底的冷冽愈发深重。
这上面摆着的有珐琅漆器,有玉石雕塑,有织绣玺印,还有……人。
有妙龄大家闺阁的女子,有容貌钟灵秀玉的男子,还有七八岁的稚龄童男童女,全都衣着暴露,被绳索束缚着跪在箱子里。
“缂丝锦天鹿,八仙偷桃图,白玉鼻纽,玉朱雀云纹桁,珐琅缠莲枝纹兽耳三环尊……”沈惟舟慢慢走上拍卖台,秦随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东西倒是真不少。”
于瑞仁讪讪笑道:“哪里哪里。”
没有管于瑞仁的虚伪推让,沈惟舟一件一件地把拍卖品看过去,看到有喜欢的就让神策军拿下去,丝毫没有什么清正廉洁的样子。
只是有意无意地把那一群人给略过去了。
于瑞仁哪管这些,他现在面上乐呵呵心里美滋滋的,脸都要笑烂了。
沈惟舟拿一件名贵珍宝他的笑容就灿烂一分,生怕沈惟舟不拿,还时不时地给他介绍一下这拍卖品的由来和珍贵之处。
“这是清玉玲珑琉璃盏,倒上美酒之后会发出莹莹微光,下官看与大人十分相配。”
“这是双龙戏珠锦绣纹云锦,千金难寻。”
“这是……”
沈惟舟欣然照单全收。
于瑞仁说着说着就有点轻视起沈惟舟来。
想之前那些清廉的官员都是不拿一针一线的,就算是有那种意志不坚定的官员也是半推半就,哪像沈惟舟,直接抓住他的把柄就开始疯狂收受贿赂,这贪都快赶上他了。
本来还担心这京城来的人贪都是装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明明可以直接拿下他还收他东西……于瑞仁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已经想好了脱身之法。
大不了就把他的身家都献出去,然后等沈惟舟出了禹城就动手——斩草除根。
于瑞仁的眼里弥漫上一股狠意。
沈惟舟已经快把今日的拍卖品看到头了,看到最后的几样拍品,他突然停住,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于瑞仁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忘了把这东西拿出去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沈惟舟似笑非笑地问话:“廷尉副使的聘书?”
“知府大人真是好胆量。本官倒是不知道,这官职何时可以买卖了?”
坏了,又被抓到一个把柄。
于瑞仁暂且放下了杀人灭口的想法,先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下官不知,下官不知啊。”
“请公子明鉴,下官对陛下的忠心那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沈惟舟温和地点点头,似是要将此事轻轻揭过的样子。
于瑞仁顿时又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他松的太早了。
下一刻,沈惟舟把后面几份文官武将的聘书都扔给在旁边候着的神策军,而后脚步一转,走到了一个女子面前。
第二十四号拍卖品,也就是沈惟舟他们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看到沈惟舟过来的时候下意识蜷缩到角落里,美眸里溢满了惊恐和厌恶,以及对沈惟舟和于瑞仁等一干人的仇恨。
沈惟舟长睫微垂,伸出手去:“别怕。”
那女子躲得更远,沈惟舟没办法,只能让燕无双过来给这女子松绑。
束缚自己的绳索被解开,口中的口塞也被拿掉的时候,这女子还有些不可置信。
等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自由了之后,她不顾自己身着寸缕,踉踉跄跄地爬出箱子就打算逃走。
但是出入口都被神策军堵住了。
女子茫然地环视一周,“扑通”给沈惟舟跪下,疯狂开始磕头:“大人,放过我,放过我,求求您,放过民女……”
所有人的绳索都被解开了,他们被带出了箱子,然后站在那儿。
沈惟舟让人拿来无数套衣衫,都发了下去,这女子也不例外。
他侧身避开她的跪礼,没有多说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始问话。
从姓甚名谁到家在何处,从为何会到这到有什么想说的,沈惟舟定定地看着这女子,浑然不顾于瑞仁乍然变色的脸。
“你今日如实道来,本官就给你这份公正法理,是信还是不信,你自己选。”
自己选。
女子没有犹豫太久,当即就把头又磕了下去。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求饶。
“启禀钦差大人,民女田钰雅,青城山县人,家父青城山县令田恩民,家母清远侯庶女……”
这女子条理口齿清晰,将自己的背景身世以及自己如何当街因为善良被拐,不远千里被卖来禹城,最后落入此番境地娓娓道来。
“民女走投无路,求大人……救命!”
话落,她又把头磕了下去,原本白皙的额头上已经冒出血红的印子。
沈惟舟让她起来,然后看向了面如土色的于瑞仁。
“知府大人,这是何意啊?”
于瑞仁死不承认,还想狡辩一下:“一派胡言,这妓子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竟然这么攀扯本官,称本官插手人口买卖,来人!”
沈惟舟收了他这么多东西,怎么着也不可能过河拆桥吧。
于瑞仁惴惴不安,已经把自己私库内还有什么好东西都过了一遍,心下稍稍安定。
沈惟舟抬眼,看出了于瑞仁的那些小心思,轻笑着扔下一沓卷宗:“是吗?”
“那不如知府大人看看这红袖阁的账簿……再问问这几个大人的得力助手再来谈此事,大人意下如何啊?”
随着一沓沓卷宗被抖落在地,于瑞仁睚眦欲裂地看见朱管家还有红袖阁的老鸨以及账房等一干人等都被神策军押了上来,而那些卷宗也恰恰是被他藏在书房里的卷宗。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沈惟舟为什么要挨个挑拍卖品。
“竖子诈我?”
借着贪污受贿的同道中人形象来拖延时间,实际上是去他书房和府邸搜他犯罪的证据?
好胆识,好心计,好手段!
于瑞仁气笑了。
沈惟舟见状也笑了笑,他接过燕无双递来的笔墨,当场给于瑞仁下了一道诏令。
“懈怠政务,玩忽职守,私交贼匪,亵渎朝纲,目无法纪,贪污受贿……”
“数罪并罚,剥夺官身,择日问斩。”
于瑞仁面目狰狞地试图反抗,可是神策军在这里,他的私兵又都被沈惟舟控制,他哪来的反抗之力。
半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于瑞仁看着沈惟舟一身清贵的挺拔身影,突然大笑出声。
“竖子尔敢!你今日就算是将我拿下又怎样,别想走出这江南!你也要跟我一起死!”
秦随抬手捂着沈惟舟的耳朵,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吗?”
“不用择日,现在就拉出去斩了,尸体游街示众三天。”秦随想了想,又扔下一句,“家也一并抄了吧。”
沈惟舟听到了秦随在说什么。
他温软地笑了笑,声音清冽悦耳:“抄都抄了,麻烦点。”
“在场的人,都抄个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以为老婆是个乖软小白兔
后来的秦随:6
——
二更没写完,我明天要去支教啦
第74章
一阵鬼哭狼嚎过后, 在场的人皆是神色灰败黯淡地被神策军押了下去,其中以童家兄妹尤甚。
童初尧显然是没想到沈惟舟这么雷厉风行, 秦随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说发落就发落这么多人。
他一直在试图向沈惟舟传达自己的价值:“我乃当朝进士,我今年才二十四岁,二十四岁的进士, 前途无量, 你何苦与我为难?”
沈惟舟见状并不言语,薄薄的双眼皮下那双剔透漂亮的乌黑眸子里满是淡漠之色,只是那殷红的唇角还噙着一抹温软的笑意, 似是无害, 也像极了耳根子软好说话。
因为秦随和沈惟舟都没说话, 童初尧又点明了自己的身份, 话里话外也像是认识二人,所以神策军过了好半天都没把人拉下去, 而是任由童初尧继续对着沈惟舟“苦口婆心”。
沈惟舟的耐心很不错, 但那也是分情况的。
比如说现在, 周围一阵乱糟糟的,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偏偏还有个苍蝇不停地在耳边嗡嗡叫, 真是烦得很。
青年抬眸,唇边的弧度在众人的注视下渐渐归于平直:“带下去。”
童初尧闻言,原本还有几分把握的高傲姿态瞬间荡然无存, 他原本以为凭他的身份和能力定能让沈惟舟放他一马甚至与他交好, 可是没想到此子竟然是油盐不进!
莫非真是个迂腐的清流?
童初尧暗暗咬牙, 皱眉思索着对策。
他当然不能就这么锒铛入狱, 身为文人名声最为重要, 若是被安上了这种乌糟罪名,那他的青云路岂不是还没开始就要半途截断?
他绝不允许!
这边童初尧安静了下来,那边童月笙见沈惟舟不为所动,身后神策军又用力地箍住了她,让她在秦随面前狼狈万分,顿时委屈和羞恼交加,怨毒地咬住了下唇。
被沈惟舟这个自己所轻视的人“以下犯上”,被羞辱冒犯的感觉和在秦随面前丢脸的窘迫感让童月笙在稍作忍耐之后,直接按捺不住地开口。
“从红袖阁出来的妓子,也在这摆谱,陛下素来厌恶烟柳之地出来的人,你就算现在得势又如何,保不准哪一天陛下就会弃了你!”
“钦差身份还不知道是真是假呢!我童家在京中有大把人脉,何曾听闻陛下曾派钦差下江南,某些人怕不是狸猫换太子,仗着一张狐媚脸行李代桃僵之事……”
感受着周围神策军越来越不善冰冷的眼神,童初尧连忙厉声喝止,却也没有责备自家妹妹的意思:“住口!”
“先委屈笙笙片刻,待之后……”
话里的未尽之意在场之人都懂,童初尧显然是不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钦差就此“落网”,此时面上虽然还是笑着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透出几分阴冷之色。
对此,沈惟舟反应不大,秦随却微微抬眼,不冷不热地看向了童家两兄妹。
沈惟舟没什么反应是因为从不把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放在心上,而秦随……他是已经想好了某些人接下来的下场。
系统边看着弹幕边撇了撇嘴:不知死活的东西。
真以为秦随是个好相与的呢。
敢当着秦狗的面讲舟舟大美人的坏话,他们完蛋啦!
……
也没用多少功夫,在场的“买家”都被迅速收监,等候进一步的审查和发落。
至于那些被装在红木箱子里的拍卖品,名贵器物全都充公,由神策军运回京城,被拐卖的人则是由神策军送往周围的县城,暂时安置下来,再去慢慢找回家的路。
按理说这一系列流程都是需要先上报递折子层层审查之后再做定夺的,这也是于瑞仁和一众“买家”毫无防备,就被当场逮了个措手不及的重要原因。
但谁让沈惟舟有先斩后奏之权呢?
是夜,摇曳的烛火照亮了知州府的一处小小角落,装潢华丽舒适的房屋内,沈惟舟垂着眼,骨节如玉的修长手指握着朱笔,在卷宗上勾勒批画。
旁边的帝王一身玄衣,用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缱绻灯火下的美人,越看越觉得喜欢。
于是沈惟舟批着批着卷宗,就感到耳垂上有滚烫粗粝的触感撞了上来。?
美人下意识一躲,然后被秦随揽回了怀里。
“别动。”秦随声音闷闷的,听上去莫名让沈惟舟想到了耸拉着耳朵的大狗狗,“困了。”
沈惟舟抿了抿唇,不解。
“卧房就在隔壁,东西我已经让人都换成了新的,陛下。”沈惟舟对秦随耐心一向很好,“困了就去睡。”
秦随闻言难得有些沉默。
[我的崽啊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直男发言!]
[小狗撒娇:我困啦!大美人沉迷工作:那你睡呗。]
[秦狗不行,他怎么老是让舟舟给他打工,舟舟的手是用来写字的吗!]
[是用来杀人的!]
[不不不楼上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舟舟的手是用来rua狗头的。]
沈惟舟对弹幕上的言论一无所知,他看了看秦随,见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要再说的意思,就不管他了。
他自顾自地调整了一下窝在秦随怀里的姿势,就着这个最舒服的角度继续拾笔。
其实一开始沈惟舟也不习惯秦随这种动辄就抱抱的行径,但相处久了沈惟舟发现秦随这个人单纯就是喜欢抱着他,倒也很少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就任由他去了。
毕竟就像系统说的那样,拿皇帝当靠枕,听起来还是挺酷的。
秦随没有接去睡觉这个话茬,沈惟舟也没再提起。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卷宗翻动的声音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蜡烛燃烧得越来越短,灯影渐渐偏移,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重合,然后化为一团朦胧模糊的阴影。
半响,沈惟舟住了笔。
“于礼不合?僭越法度?应当上报?”
青年偏头,乌黑的眸子里带着嘲弄,唇角温软地上扬。
“陛下觉得呢?”
秦随看都没看摆在他手边的卷宗折子一眼。
“扔了。”帝王言简意赅,“去睡觉。”
沈惟舟摇摇头:“还没看……唔。”
他们在此地已经驻足数日,处理于瑞仁需要时间,收缴抄家需要时间,去和神策军汇合然后返京,肃清江南官场也需要时间。
可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望京城内的权贵官员各自心怀鬼胎,边境两国以及蒙北部落还对着秦国这块巨大的肥肉虎视眈眈,所有人都想得到最大的利益,所有人都想秦随死……除了沈惟舟。
他深知,秦随一死,那乱起来的绝对不止秦王宫那处方寸之地,也不是一整个望京,而是整个秦国,整个天下。
姬衡玉、云子衍乃至三国中老谋深算的那些世家权贵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肯定是知道的。
只是在他们的考量下,秦随死了他们能得到的利益比秦随活着他们能得到的那一丁点零碎更值得而已。
所以从拍卖场出来之后沈惟舟什么也没干,没有去听大牢里那些官员的哭诉陈情,没有抚慰犒赏远道而来的神策军部分人马,甚至没有清点一下抄家所得来的财物。
反正抄家有神策军盯着,也不用担心底下的人中饱私囊或者仗势欺人,沈惟舟就让秦随有时间看着点,自己则是去了于瑞仁最常去的书房。
他开始从一堆信件和卷宗以及账簿中寻找江南官场阴暗面的蛛丝马迹。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攸关千万大秦百姓身家性命之事,他不能不急。
然后秦随见他还要继续再拿下一本折子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按住他的手,伸臂一捞,把沈惟舟把打横抱了起来。
“……唔?”
没有防备之下的失重感让沈惟舟下意识抬手揽住秦随的脖颈,沈惟舟的体质偏寒,夜深时候双手都冷的冰凉,触碰到秦随的时候甚至像是被烫了一下,然后就是暖烘烘的一阵舒服。
沈惟舟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手有多凉,但是秦随眼皮都不抬一下,还把沈惟舟试图缩回去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放了放。
“夜里有些冷,卧房里有暖炉。”
俊隽修长的帝王微微垂首,一字一句,语气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意味,却让人感到一种像是烟花猛然绽开的热烈汹涌。
“你也很重要。”
沈惟舟原本要挣开的手倏地顿住。
百姓很重要,他也很重要。
“……”
秦随当然知道沈惟舟的想法。
他知道他是为了天下大势和无辜百姓才会在无数个深夜里点灯释卷,在无数个暗藏杀机的十面埋伏之下孤身赴险,甚至是冒名顶替那盛什么来到他身边。
只是于秦随而言,百姓很重要,他身边的人也很重要。
他大秦的百姓要居有定所,大秦要繁荣昌盛,沈惟舟也要平安顺遂,开开心心才好。
“不必太过挂心忧虑,”帝王的声音在夜色中淡漠低缓,“事情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朕还在。”
秦随还在。
只要秦随还在,他就有那个能力去完成他想完成的,保护他想保护的,得到他想要的。
秦随从来不做选择题,只要是他想的,他都能做到。
“所以不要急。”秦随笨拙地把沈惟舟往怀里又拢了拢,“先睡觉。”
沈惟舟感受着手掌下抵住的结实温热,低低应声:“好。”
也许是太过专注,又或者是对神策军足够放心。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冷硬的人影已经在暗处看了他们很久很久。
等秦随和沈惟舟走远后,那个人影才终于从暗处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偌大的知州府最后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两条消息被递到沈惟舟和秦随手上。
“报——!犯官于瑞仁于牢中被杀!”
“急报!扬州城叛乱,扬州太守……守城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江山和老婆当然都重要啊
(老婆跑了)
秦随:当然是老婆重要啊
恋爱脑味昏君
第75章
于瑞仁死了, 带着所有还没有说出口的秘密,死不瞑目地倒在了肮脏的牢里。被狱卒发现的时候, 甚至已经有饿的双眼冒绿光的老鼠在啃食他的尸体。
沈惟舟得知这个消息赶过来的时候, 秦随已经到了多时。见青年波澜不惊地就要往牢里走,秦随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让人安心的温热从抵住的手掌源源不断地传来, 沈惟舟止住脚步, 顿了顿,修长柔软的手指反握住秦随的手。
很暖和。
并不知道美人只是把他当成人形暖炉的秦随微微一怔,然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awsl这个笑, 这是心动了吧是心动了吧, 舟舟真的很会不经意地撩人。]
[看沈惟舟这个冷冷淡淡的模样, 撩人我是不信的, 把皇帝当工具人我是认可的。]
[秦随,自我攻略第一人。]
[一个舟舟面无表情, 一个秦随还是面无表情, 你们哪里看出来这么多戏啊!]
简单把情况又跟沈惟舟说了一遍之后, 秦随低眸问他:“要怎么处理?”
沈惟舟没有看到于瑞仁尸体的惨状,但也听完了秦随并不委婉的叙述,他也没有什么别的过激反应, 只是平静地吩咐了一句:“烧了吧。”
底下的人接到吩咐低声应是,就手脚麻利地去收拾起了自己前任主子的尸体,面上看不出一点悲伤, 甚至隐约还带着一丝快意。
沈惟舟看在眼里, 没说话。
虽然并不惧怕这些东西, 但大清早的看见尸体, 尤其还是贪赃枉法鱼肉百姓之人的尸体, 终究还是多少觉得有点晦气。于是确认前知府大人死透气之后,秦随就拉着沈惟舟出了那个脏污不堪的牢狱。
“你是说,除了于瑞仁,还有几个人不见了?”沈惟舟被秦随带着慢吞吞地沐浴着阳光,觉得身上暖洋洋的,顿时惬意地弯起了眼,“没有发现尸体……谁?”
“童家两兄妹,还有……钟公子。”秦随唇边的笑容渐渐消散,眼底冷漠中带着一丝兴味,“昨天你说身份有问题的那人,今天就不见了,倒是敏锐。”
钟公子。
沈惟舟咀嚼着这个称呼,想到了之前谭文公说的话,若有所思。
会是梁王的人吗?
天阉夺权?
还是某些人打着正统血脉内斗的幌子,假意扶持梁王上位,实则伺机吞并秦国。
毕竟就事论事,梁王可比秦随好对付多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弄清楚扬州发生了什么,然后赶紧去支援才是。
想到这儿,沈惟舟不解地看向了秦随:“为什么不去扬州?”
从清早起来得知了扬州城破这件事沈惟舟就打算动身前往,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事情延缓,反而是秦随出手阻拦。
“不必去。”秦随是这么说的。
秦随不打算去扬州。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但是秦随没告诉他。
沈惟舟停下脚步,仰头看向秦随,乌墨似的眸子漂亮清透,不带什么感情地审视他良久,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
在到秦国见到秦随之前,秦随的形象在他这里是模糊的,更多是别人带着讳莫如深低语的描述。面容丑陋,貌若恶鬼,暴虐残忍,阴晴不定……传言可怖,把秦随塑造成了一个可止小儿夜啼的鬼煞,沈惟舟都知道,但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一向不是个喜欢听信传言的人。
毕竟传言中的自己还是个嫉妒构陷同门,抢夺弟子机缘的痴情废物。
于是沈惟舟作为替身来到了秦国,并亲眼看了看那传闻中的秦随。等他真正见了秦随之后,那传闻中秦国帝君的影子才在他的心里由虚幻变成了真切,并且在后续的相处中逐渐完善立体。
能力强大,深不可测,这是当初沈惟舟对秦随的第一印象。
还有……恶劣。
但是他又不是盛空阳那种莫名其妙的恶,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那种毫无目的纯粹的恶,更不是芸芸众生或多或少都存在的贪婪之恶。
秦随的恶劣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逗弄,因为没什么能让他感到有趣的事物,也没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致的人,所以偶尔便会突发奇想,在棋盘上搅乱一两颗棋子,顺势看一出好戏。
……也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但怎么看都不能算是个好人。
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甚至还有几次生死相付,沈惟舟虽然没有对秦随完全放下戒备,但也下意识觉得他们算是半个朋友了,更是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位秦国帝君的性子摸得差不多。
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
但……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沈惟舟几乎要做下某种决定的时候,秦随就会展现出几分令人心惊的冷漠,让人再一次明白身份的巨大鸿沟。
沈惟舟是个无父无母即将连师门也没有的弃子,而秦随……是秦国乃至天下都要为之臣服叩拜的帝君。
所以秦随知道的事沈惟舟不知道很正常,秦随知道却不告诉沈惟舟……也很正常。
青年就那么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在发呆,又像是在确定一些东西。
带着凉意的日光照在他的眼角眉梢,给本就精致的容色镀了一层金光,修长的脖颈露出,瓷白的肌肤被冻得泛出一点微红,又长又密的睫翅像小刷子一样,勾人得厉害。
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威胁,甚至盛极的秾丽之下是一副病骨沉疴的身体,从他清瘦的手腕处就可见一二,好似一朵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精致华美富贵花,根茎细弱,一掐就断。
但偏偏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沈惟舟不是花。
他是一把剑。
一把能杀人的剑。
“……”
秦随收敛思绪,回视沈惟舟,见他这副模样没有多说其他的话,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又陈述了一遍:“不去。”
沈惟舟抬眸,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问下去。
秦随注意到了这份来之莫名的情绪,应该说他对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敏感,轻而易举地就能看穿旁人心中所想。
虽然在沈惟舟这里时常猜不透对方想什么,但看出美人高不高兴还是很简单的。
毕竟沈惟舟也很少在秦随面前遮掩。
秦随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因为占据了他全身心的是其他的事,也正是秦随不去扬州的理由。
——白承喧他们联系上秦随了。
那份密报由暗阁的人亲手送到他手中,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于瑞仁横死和秦宫里的消息。
秦随走之前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自然也给自己留好了万全后路。早在秦随遇刺的那一晚,卫寻清联系不到自家陛下,就已经明白要做好最坏打算——这次的赴江南是个局,而且是多方联合布下要让秦随把命留在江南的局。
想起秦随离宫前一夜两人彻夜的长谈,卫寻清冷着一张脸,叫来了身旁的将领。
“传陛下口谕,”有些昏暗的烛火下,卫寻清的语气晦涩而生硬,“陛下身体不适,卧床不起,请左相和萧相出一人,代其监国。”
“如果二位相爷都推拒了该当如何?”
传令的将领已经离开,卫寻清的对面,刑部尚书捋着胡子,手中端着盏泡好的君山银针,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卫寻清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冷肃,透着一股古板的执拗:“不会的。”
“陛下说了,他……会同意的。”
空气中传来幽幽一声长叹。
“……”
两个时辰后,天色将明,一个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进了府邸:“萧相代陛下监国。”
屋内站了不少人,听了这个消息后却无人出声,恍若未觉。站着的人不少都身着常服,看不出身份,动都不动一下,模样像极了冰冷的雕塑。
卫寻清端坐于正位之上,原本是盯着面前已经冷透的茶,闻言竟扯扯唇角,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要是系统在这里的话,少不得要说一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狗皇帝真是像云云。
可惜无人抬头,也无人看见,众人只是听见一声低低的、甚至有些沉闷的——
“来了。”
——
白承喧派人送来的密报十分简单。
【扬州有诈,速来苏州,小心姬衡玉。】
虽然没有详细说明发生了什么,但也足够秦随做出大概的判断——姬衡玉在苏州。
在扬州布下天罗地网,然后在苏州操控全局,等着坐收渔利,且干干净净不沾染任何灰尘,这确实是姬衡玉的风格手段。
燕国七皇子和白承喧他们在一起,燕无双在自己这儿安安稳稳地待着,两名燕国皇室毫发无伤地在自己人手里,那扬州想必出现什么都只是吸引秦随过去探看的幌子。
除了被刺杀那夜的酒不在预料之内,差点让秦随真的丧命,还有与沈惟舟有关的都多多少少出现了变数以外,目前的情况大体都在秦随掌握之中,算不上能让他被牵着鼻子走。
擒贼先擒王,比起只是一群小喽啰的扬州,确实更应该先去一趟苏州。更何况姬衡玉受了重伤,比之前更好得手,只要拿下姬衡玉,云子衍一人独木难支,他二人一乱,剩下的人不成气候。
秦国内部那群蠢蠢欲动的废物,秦随还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只是……
秦随低眸看了一眼因为受凉而轻咳的沈惟舟,还是没有把这些告诉他。
尽管这一路走来秦随明白沈惟舟不是柔弱无助的菟丝花,但想到青年无数次在他面前吐血的模样,帝王的眸中还是升起一丝戾气,又很快平静下去。
他是秦随,有无数人会挡在他面前,为他鞠躬尽瘁,前赴后继,乃至献出自己的性命。
不需要再多一个沈惟舟。
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青涩帝君姑且把这理解成一种报恩和对待美好事物的占有欲。
不可否认,秦随的确喜欢沈惟舟那张艷色惊人又透着冷清的脸,并无数次想过让这张漂亮的脸失神乃至哭泣会是什么样子。
一定会……非常好看。
路上两人再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秦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部署,沈惟舟是懒得搭理这位忽冷忽热的陛下。
目的地到了,就在沈惟舟要转身进屋之前,秦随突然伸手。
沈惟舟一顿,微微仰头,强忍住折枝划开自家陛下喉咙的冲动,漂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怔愣。
没有注意美人的小动作,秦随修长的手指拂过沈惟舟的发梢,再拿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
沈惟舟:?
秦随还是没什么解释的意思,他微微俯身,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诱哄与妥协。
“等朕……等我回来。”
沈惟舟等着秦随的下一句话,但是没等到。
当天夜里,秦随还有几个神策军将领趁夜色而出,去往苏州的方向。
阶前月色如水,颀长的身影立在窗边,听着外面渐渐从有到无的动静,也不点灯,任由黑暗笼罩了自己。
系统不需要睡觉,只是偶尔会因为能量不足或者升级陷入休眠,因此现在也在陪着沈惟舟看哪怕是夜间也不显稀疏的弹幕。
虽然说是直播,但其实呈献给观众的都是经过一点小剪辑的精彩内容,很多隐私或者无趣的东西并不会直白地展现给观众,那样就少了太多的乐趣。
所以哪怕现在是三更半夜观众也都在,并且清晰地把他们上帝视角得到的信息反馈在了弹幕上。
系统有些讷讷。
沈惟舟平静地看着弹幕,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良久,让系统把弹幕关掉了。
[蛙趣秦狗怎么丢下舟舟自己跑了!!]
[秦随甚至带上了燕无双,为什么不带着沈惟舟离开?他们要去哪?让沈惟舟留在这里安全吗?]
[不是把神策军留下了吗,应该还会回来的。]
[神策军用来保护舟舟吗?那为什么不带着舟舟一起走?]
[别想了,还能怎么样啊,被丢下了呗。]
[燕无双可是长公主,沈惟舟算什么啊,只能带一个当然不带他。]
[我猜是留下沈惟舟当靶子,秦随他们去找神策军剩下的余部,然后被掩护着回望京。]
[有点可怜,就这么被抛弃了。]
……
一夜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摸摸头
秦随:老婆等我回来
第76章
第二日, 沈惟舟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推开窗户,带着清冽草木香的空气拂面而来, 几只未曾见过的鸟雀啁啾, 停留在檐牙高啄之上,四下静谧安宁,风景如烟雨水墨画, 倒是真有了几分话本子里江南水乡的幽静味道。
只可惜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秦随和神策军的将领于昨夜离开了, 不知道去哪,反正不是去扬州。
本来以为只是带上了燕无双,待到今天沈惟舟起身之后才得知, 盛空阳、风九御、一些富商官员……都不见了。
不知是被秦随一并打包带走了还是被其他人钻空子救出去了, 不过沈惟舟眉眼淡淡的, 闻言只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
说到底,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追究的立场和身份。
秦随临走给沈惟舟留下了剩余的人手, 应该是早就得了吩咐, 剩下的一小队神策军对沈惟舟言听计从, 哪怕面前的青年看上去是个再脆弱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也没有半个人有多余的怨言。
“但凭大人吩咐。”
沈惟舟又不是什么真正蜜罐里泡大的世家少爷,他没什么可以吩咐的, 刚想让这群人该去哪去哪,就有一个人神情严肃地从外面进来。
“大人,扬州急报!”
自然有很多人不信任沈惟舟, 但不知道为什么, 神策军这边好像都对沈惟舟的钦差身份深信不疑, 来人就是其一, 并且除此以外, 他也坚定不移地认为沈惟舟一定不是表面上这般孱弱简单。
所以接到飞鸽急报之后,常顺就不假思索地来到了沈惟舟面前,跪地呈上这份入手轻飘飘的传讯。
沈惟舟原本对这种情报一类的东西并无兴致,但秦随已经走了,这上面又明明白白地贴着蜡封,除了秦随以外现在也就沈惟舟的假身份可以打开看看。
半响,青年终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微微抿唇,骨节分明的手指拈开蜡封,慢慢展开薄薄的一张纸。
然后倏地捏紧。
系统和弹幕也惊了。
这剧情这走向,之前的剧本是这么写的吗?没见过啊。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沈惟舟收起手中的纸张,精致苍白的脸上满是平静,而后偏头朝那个递上情报的人看过去。
“秦……神策军还剩多少人?”
常顺看不出面前美人的喜怒,也不知道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因此如实回答道:“来禹城的时候有百余人,现在大概还剩半数。”
“够了。”美人垂下长睫,将手中的纸条放在桌上,任由无数好奇的视线探过去,而后大惊失色。
“备马,去扬州。”
——
江南官场多贪腐,官商勾结相护之下是一张复杂庞大的利益网。
因为这张利益网,江南的官员敢欺上瞒下,贿赂杀害中央来使,而后让京城的官员给他们的后事扫尾,自己则是继续当着天高皇帝远的地头蛇。
也因为这张利益网,已经上了贼船的人总要拉岸上的人一把,不甘心让这片淤泥中存在清莲,试图让所有的人都因为利益联合起来。
但总有人不会因为利益而背弃自己的国家,总有人还记得自己当初读圣贤书的目的是造福百姓,安定家国,扬州太守杜允正就是其一。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自他来扬州上任,刚开始还未见什么端倪,但过了几年就有人明里暗里地给他送礼,透露出江南可自成一体,必要时需听从幕后那位大人吩咐的种种口风。
杜允正对这种小人行径嗤之以鼻,连人带礼让人扔出了太守府。
“金银珍宝,香草美人,加官进爵,荫庇子孙……与我何干?”满是书卷气的中年男子执起身旁夫人的手,乐呵呵地道,“能和夫人一直在一起,又能让扬州百姓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杜某毕生所求了。”
杜太守身边是一位历经岁月洗礼却依然看得出是位大家闺秀的妇人,她容色温婉,闻言捧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嗔怪地笑骂了一声:“你呀。”
新官上任,因为摸不清这位杜太守的底细脾性,在暗处搞些小动作的人也不敢下手,所以扬州的百姓是切切实实的过上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具体表现在没有无缘无故的苛捐杂税了,不用动不动上供长相好看的妙龄女子和玉雪可爱的童男童女了,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多说句官爷的坏话被投入大牢了。
渐渐地,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然而永远是暴风雨前的天空最平静,激烈手段可能会收到更激烈的反扑,繁花着锦温火烹油,不动声色地筹谋之下,才是到了最为致命的时刻。
很遗憾,杜太守到了最后关头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
“老爷。”杜夫人递上一盏热茶,清丽的眉目间带着忧虑,“如何了?”
杜太守摇摇头:“不妙啊。”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察觉到江南官场的种种暗潮汹涌,反而因为在其位时间久了,愈发能感受到江南这一滩死水的表象下隐藏着多么惊人的阴谋。
但他没有证据,也没有了一开始时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于是只能每年在上折子述职时隐晦地提一点东西,却也从未收到过帝王的召见和问询。
杜允正是京官外放,他之前跟过当今陛下,心里明白秦随不是个昏庸的,甚至这位陛下文韬武略,万世难出其一。用丞相的话来说就是,那位啊,天生帝命。
明白这些的杜太守自然不会怀疑陛下看不懂他折子里言辞的不对劲,那没收到回应的原因就很好说了——就是他的折子根本就没到过陛下手里!
内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这把老骨头,没有万全之策,杜太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安慰着自己顺其自然,呕心沥血地继续发展扬州农工商业,眼看着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过了起来,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春秋,就在杜太守以为要一直这么过下去的时候,异变突生。
没有任何征兆,数月前,突然就来了一队私兵,大摇大摆地杀入了扬州城,并把城中重要商铺和太守府都给围了起来。
杜太守又惊又怒,看着被送到太守府门口的尸体当场就拍桌而起,要去找贼子算账,谁知连书房门都没出就被逼了回去。
来人笑吟吟地抽出长剑抵住杜夫人及孩子的脖颈,语气是恭敬的,但话里话外却都是赤裸裸的威胁,里面透露出的消息更是让杜太守胆战心惊。
他说他们是陛下的人,特下江南为陛下扫清逆党,而陛下不日将至。
他们是陛下派来的人马?
杜允正断然否决这个可能性。
如果他没见过陛下,没参与过朝会的话,那他确实有可能会觉得来人这种暴虐残忍的手段跟传闻中的秦国暴君如出一辙,杀人只凭喜好心情,不看缘由。
但他近距离接触过秦随,知道秦随纵然有时手段强势了些,也不是个滥杀嗜血的性子,更何况空口无凭……
杜允正眼睁睁地看着代表秦国帝君的黑金龙雀令牌被来人拿了出来,胸口顿时一闷,差点就要吐血。
黑金龙雀令只有大秦历代皇族直系拥有,一人一块,身死后销毁,而本朝皇族直系只有当今陛下秦随一人。
更何况那龙雀令上明明白白地就刻着“遇安”二字,知道陛下名讳的人不多,但老臣多少都有所耳闻,杜允正也是其一。
这正是秦随的黑金龙雀令无疑。
此令一出即代表着天子亲至,就算杜允正有再多的不满和惶惑,也无法多说什么——他只能佝偻下一生清正挺直的腰身,让这些沾满扬州百姓鲜血的刽子手住进了太守府。
不过他们好像真的就此安分了下来,也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总之除了那日进城时肆无忌惮见人就杀的情状,杜允正没再明面上看到这群人杀一个人,这也让他稍稍按下了那颗愈发躁动的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杜夫人还在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近些日子来一直睡不好的杜太守安心一些,但很快的,这幅美好的画卷就被不速之客打破。
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出现在了太守府,如果沈惟舟在这里,那所有人大概会听他吐出两个字。
假的。
一个自称齐景轩的男人带着据说是陛下的圣旨,态度温和又不失强硬地“请”走了杜太守。他告诉杜太守,也告诉着太守府其他的人,他们需要去城门外十里处迎接陛下。
杜允正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于是只能轻轻拍掉夫人不舍的手掌,让婢女带着夫人下去休息。
杜夫人欲言又止:“老爷……早些回来。”
杜太守一身官服,姿态随意地摆了摆手,跟着这位“齐小将军”就出了府。坐上马车之时,杜太守似有所觉,撩起帘子又朝府门看了一眼。
刚刚还在门边目送杜太守的杜夫人和一众仆从都不见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取住了他的心,杜太守深吸一口气,刚要叫停马车,就听见骏马嘶鸣,马车以更快地速度行进了起来。
杜太守:……
多说无益,看样子来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的。那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等见到那所谓的陛下之后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杜太守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自家陛下是一个昏庸残暴之人,他更愿意承认是有人窃取了陛下的黑金龙雀令,从而想利用他给陛下造成什么威胁。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样想倒也没什么错误。
只是他终究见识到的人心黑暗面太少,或者说在秦随即位之后,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嗜血的手段和风风雨雨都被秦随和一部分人扛下来了,他们这些清正廉洁的官员反而就成为了最天真的羔羊。
杜太守被带出了扬州城,而在他等着陛下到来的同时,扬州城里的人也在等着。
与此同时,一封急报被送到了沈惟舟的手上,或者说送信的人其实是想送到秦随的手上。
毕竟暗处的人没几个是傻子,秦随既然接触了神策军,那就必然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那封急报上的字只有寥寥数语,表达的内容也十分简略。
“一日之内,扬州屠城。”
这是给秦随下最后的通牒,让秦随明知这是他们的计策,却又不得不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77章
幕后的人足够了解秦随, 知道秦随不是传闻中那种不顾百姓死活的暴君,于是设下鸿门宴在扬州, 请君入瓮。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 秦随自始至终都有属于自己的计划,根本就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走,于是那份急报送迟了一步, 送到了沈惟舟的手中。
“所以……”所谓的齐小将军拉长了音调, 语气莫名,“陛下不会来扬州?”
当然不会。
来送信的人把头愈发低了下去:“……陛下离开了禹城,但是并未前来扬州。”
也就是说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秦随不会来, 他们妄图以扬州城的满城性命来要挟秦随……毫无意义!
“齐小将军”闻言不怒反笑, 连声叫好, 阴鸷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种堪称愉悦的情绪来。
主子早有吩咐, 如果秦随来的话,那就只杀秦随一人, 如果秦随不来, 那就让整个扬州城的血和怨以及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再为大秦的衰落添上一笔。
“既是如此。”他微微一挥手, 决定了这座城的命运,“杀。”
在帐前听到全过程的杜太守目眦欲裂。
这个时候如果还不清楚这群人并非陛下派来的人,而是居心叵测的逆党一派那就真的是蠢货了。杜太守并不是蠢货, 但他也太小看了逆党的狠辣。
一城太守出府必不可能不带人,杜允正这次出城就带了百余府兵,几乎全是精锐, 也都有两把刷子。他明白当务之急不是清算逆党, 而是保全扬州百姓, 正要寻个办法借故带着府兵回城, 突然心头一寒。
只听见账内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 顿了顿又继续道:“差点忘了还带出来一个,那就先从外面的那把老骨头开始吧。”
“油盐不进顽固多年,我家主子可早就烦透他了。”
——
沈惟舟从接到消息开始就往扬州赶,但禹城到扬州再怎么样也要足足一天时间,因此等他赶到扬州城外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暮色初上。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沈惟舟都记得那天的情景。
风很大,带着摧拉枯朽的姿态越过荒寂的山河,传到人耳朵里就成了万鬼同悲的哀号。夕阳如血裹挟着滚滚的黑烟,残破的营帐前是血肉和尸体浇灌成的河流,落日余晖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庄严肃穆感,为这处战场洒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此处距离扬州城已经是数里之遥,若是平日里,不管是骑马还是行路,进城都用不了太长时间。
可现在,一个浑身血色的人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手脚并用,舍弃了所有尊严在地上爬着,执拗无比地向着扬州城的方向而去,可即便如此,漫长到让人心焦的时间过去,他也没能前进多少距离。
[那是扬州太守,杜允正。]
[他带出来的府兵都死了,但也就为他拖延了一点时间。]
[以有心算无心,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了。]
[他想回扬州城。]
而在他身后,一小队人马单手提刀,边打趣边嬉笑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守如此狼狈,任由他无谓地挣扎,让他吃尽苦头,心力消磨殆尽,再轻轻动手把他打入深渊。
本来在折辱下保住性命也算一件好事,但也许是玩够了,也许是察觉到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沈惟舟苍白的手紧紧攥住马绳,眼睁睁地看见那队人马互相对视几眼,其中一人对着还在咬牙往前匍匐的杜太守举起了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刀尖折射出夕阳最后的血光,晃得人眼睛生疼,但沈惟舟却始终不曾眨一下眼。
快了,再快一点。
始终没停下的沈惟舟早已经甩了身后的神策军老远,青年昳丽的眉眼间充斥着冷冽杀气,衣袖在风中翻飞,三千青丝与束发带在疾风中张扬,愈发抿直的唇瓣看不见半点血色。
那刀并不快,并且在沈惟舟看来全是破绽,轻轻松松就能挡下那刀,救杜允正一命。
然后就在沈惟舟以为自己能阻止住那把刀的时候,“噗嗤”一声。
利器入肉的声响传来,滚烫的血四溅,分明没有沾染沈惟舟半分,却似隔空黏在了青年冰冷纤长的指尖,也让沈惟舟的一切动作成功顿住。
疾风呼啸,天地寂静。
夕阳彻底被吞入如墨的夜色。
……
因为沈惟舟赶过来的时候没有半分遮掩,所以那群人也察觉到了什么,总之等沈惟舟来到杜太守面前时,这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遍地尸体残肢。
顾不上别的,沈惟舟俯身察看杜太守的情况,一双浑浊的眸子与他对上,暮色沉沉中带着浓浓的死气。
沈惟舟的声音有些涩然。
“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没救了。
刀入心脉,药石无医。
杜允正像是在反应面前之人在说什么,他没有问沈惟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他也看不清沈惟舟的样子,只知道自己面前有个人在问他而已。
“心愿……”意识已经弥留的杜太守双目无神地看向远方,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火光格外显眼,口中喃喃道,“心愿……”
“一愿妻儿平安顺遂。”
太守府内,各种瓷器碎片随处可见,古籍书画付之一炬,地契银两不翼而飞。每间屋子的房门都敞开着,里面是堆叠在一起的尸体,大部分是下人的,全都是一刀毙命,血液已经凝固多时。
正厅内,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是几位太守府女眷被吊起来的尸身。趁着无人注意,有受过太守一家恩惠前来帮忙的百姓双手颤颤巍巍地给饱受折辱的太守夫人阖上了眼。不远处,有人咬着牙把往日顽皮的小少爷头颅和身体拼到一起,两具尸身并排着被盖上了沾着血和灰尘的白布。
太守府满门无一幸免,尽数沦为刀下亡魂。
“二愿扬州百姓免灾避难。”
扬州城此时已经是人间炼狱。
杜允正一直不愿意加入幕后之人的派系,那对于他们来说,就不算是自己人。既然不算自己人,又占着扬州这么大一块地不放,自己得不到,不如毁了它。
守城军久未见血,又哪里是这群死士的对手,更何况这群死士还是借着秦随的名义,堂而皇之地从扬州城内部开始瓦解这座古城。
有女儿的人家就把最漂亮的女儿交出来,不然就死;有钱的人家就把钱和宝物都交出来,不然就死。挨家挨户的搜刮压榨必然会爆发冲突,有冲突就会见血,就可以杀人,而他们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所有的阴谋最后都浮于最表层的罪恶,然后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扬州城乱套了。
“三愿……”杜允正突然一口气上不来,死死地抓住了沈惟舟的手,一双浑浊的眸子回光返照般露出鹰隼似的光。
在这一刻,众人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名满天下的探花郎站在眼前。
杜允正看着沈惟舟,一字一句:“三愿我大秦繁荣昌盛,绵延万世不乱于外邦。”
“陛下圣明,定然会彻查扬州之事,定然会给那些死去的儿郎和妇孺一个交代,还我大秦海晏河清之景……对吗?”
杜允正抓的很用力,用力到哪怕沈惟舟已经恢复了些许内力,也会感到疼痛的地步,但沈惟舟并未出言。
青年目光平静,长睫垂落,莫名就带着让人信服的意味。他看着面前人执着的眼神,点头应是:“对。”
“陛下知晓江南的情况,所以特意微服私巡,肃清江南官场,以正风范。”
“他连夜行路,一接到扬州的消息就往这边赶来,但虎狼环伺,陛下屡遭暗杀,身负重伤,耽误行程,所以特意派我带着一小队人马先至。”
秦随不会来。
他知道扬州的情况绝对不对劲,但他两相比较,就像无数次放弃了沈惟舟那样,放弃了扬州。
“我们只是先行人马,后面还有大批援军。”沈惟舟低声承诺,“扬州城不会破。”
“杜大人,你守住了。”
“……”
杜允正听沈惟舟说,听着听着就放开了他的手,眼神也重新变得浑浊而弥散起来。
“……我守住了。”他喃喃道,瞳孔放大,好像真切地看到了扬州城内的一切,“我守住了。”
换旁人来只能听见几下咕哝的声音被沈惟舟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半跪于杜允正身前,抬手替这个中年却已经双鬓雪白的太守大人阖上了眼。
系统和弹幕都很沉默。
良久,弹幕上跳出孤零零的一条。
[沈惟舟撒谎了。]
是的,沈惟舟撒谎了。
没有援军,他们这几十个人就是全部的支援。
扬州城早就破了,甚至城内也被血洗,到处都是不甘的冤魂。
杜允正当了半辈子扬州太守,把整个扬州看做了自己的家,但碌碌一生到最后,不管是他的“小家”,还是他的“大家”,他都没守住。
什么也没守住。
什么都没了。
这一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难熬,沈惟舟最后看了一眼面目安详的杜太守,最后独身一人朝着城内走去。
系统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劝告。
哪怕它知道沈惟舟不过是个炮灰,没有恢复武功,没有秦随在身边,好运不会眷顾他,剧情也不会向他偏移,沈惟舟这一去就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再也不能回来。
就像剧情中无数个没有名姓的路人甲一样。
【决定好了吗?】
沈惟舟点点头,清瘦颀长的身影始终笔直,长睫垂落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杀杜太守的人也进了扬州城,屠城是他们最后的任务。
“他们一个也走不了。”
长空无际,夜色渐深。
很多年后弹幕里都会有人记得,扬州城内满目疮痍,有个美人手提长剑,平静地走过黎明之前的废墟。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都给我死
——
阳了之后脑子钝钝的
感觉怎么写都很怪,先发了以后可能修文
第78章
秦随离开的时候把他自己的佩剑留给了沈惟舟, 但沈惟舟离开禹城的时候也留下了这把剑。
他没有带走它,就像秦随也没有带走他一样。
所以沈惟舟现在手中只有一把神策军抄家得来的普通长剑。
外观漂亮, 剑身影若秋水, 剑柄坠着珠串璎珞,但也仅此而已了,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手感轻飘得厉害。
神策军过来还要几个时辰, 但就算是他们过来了,几十个人对上扬州城内数以千计的军队也是杯水车薪。沈惟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光明正大进入扬州城的,扬州城的守备按道理讲也不会太弱, 撑一下护住百姓还是没问题, 却不曾想现在落得了个如此下场。
叛军直接从扬州城内部开始了屠杀。
比起这些受过训练和战场洗礼的叛军私兵, 百姓大多都手无缚鸡之力, 他们等不了。
所以沈惟舟甚至都没有等那一小队神策军过来,他把杜太守的尸身摆正之后, 把那匹漂亮的马也留下, 一人一剑, 孤身进了扬州城。
城门无人驻守,是开着的,地上乱糟糟的, 有散落的包袱,有跌入尘土的果子,有兵器, 有血迹。
往日喧嚣繁华的扬州安静了下来, 近乎死寂一般的环境下只有一个方向传来令人揪心的绝望哭嚎。
沈惟舟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又没赶上。
一家子人, 两夫妻浑身是血倒在了血泊之中, 到死还在看着屋内的方向。屋子的门大敞着, 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被一支箭钉在房梁上,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活活摔死。
然后是下一家,再下一家……沈惟舟一路看过去,有的人家里并无尸体,也没有打斗痕迹,兴许是躲起来了或者及时逃走了。
但凡哪户人家中有人,那便必然只剩下了尸体,皆是死状凄惨,无一活口。
弹幕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些的已经不敢看了,好一些的继续强忍住呕吐的欲望看着,边看边咬牙,恳求沈惟舟去给他们报仇。
[肆意屠杀百姓,这还能被称之为人吗,这叫畜生!]
[我不敢看了,真的不敢看了,刚刚那个是个孕妇吧,看上去要生了,被活活剖开肚子一尸两命啊。]
[舟舟我求求你救救他们,舟舟救救他们呜呜]
[我一直不喜欢沈惟舟,但是凭现在他看到这些还敢继续往城里走,想为杜太守和百姓讨一个公道,我就欠沈惟舟一声对不起!]
[不想舟舟以身犯险,但是这满城冤魂真的需要一个公道。]
[刽子手和幕后之人都死不足惜!]
弹幕上密密麻麻,最后都成了一排又一排白色的蜡烛。
沈惟舟指骨捏得发白,漂亮的眸子里是再也遮掩不住的杀意。
终于从外城区来到了扬州城内城,沈惟舟顿住了脚步。
弹幕也都哑了声。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跪着的妇孺老人,他们的身上被淋了各种各样的烈酒,混杂的酒香弥漫在四周,而他们头顶上是随时可能会掉下来的火把。
在此地等候多时的叛军不耐烦地转过头来,自称齐景轩的男人打量了一下沈惟舟,嗤笑着问城外折辱杀害杜太守的那几人:“就是他?”
那几人看清了沈惟舟的样貌之后也是一愣,随即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他。”
之前在城外的时候二者相隔甚远,他们根本没看清沈惟舟的样貌就匆匆离开,还以为是秦随派过来的高手。
不过现在……
看着美人在夜色中更显朦胧清绝的眉眼,再想想自己就是被这么个病恹恹的美人吓了一跳,一个右脸上有疤横贯的粗壮男人“啐”了一口,就要来碰沈惟舟的脸。
“妈的,吓老子一跳,还以为……啊——”
几乎没几个人看清沈惟舟的动作,话还没说完,男人惨叫一声,伸向沈惟舟的胳膊竟生生被斩了下来。
剑已出鞘,沈惟舟没有把它收回去,而是冷淡地把剑抵在了男人的脸上。
那里有一道丑陋而狰狞的疤痕。
“齐景轩”看着沈惟舟骨节分明又白皙如玉的左手,翩若惊鸿的长剑配上容色绝世的美人,本该是一副养眼的画卷,却让男人玩味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看得出来,沈惟舟的手拿剑很稳。
沈惟舟没有看他,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那道疤痕上,若有所思。
“这个位置……是晋燕两国穷凶极恶之徒被行死刑之前刺字的位置。”不顾叛军骤然变化的脸色,沈惟舟长睫微垂,一字一顿,“姬衡玉。”
“齐景轩”的嘲弄和笑意彻底消失殆尽,他看着沈惟舟,那双眼睛阴鸷得像黑暗里伺机而动的毒蛇:“你是谁?”
沈惟舟没有回答他。
月光映着火光,当着所有百姓和叛军的面,沈惟舟手腕轻翻,刀疤脸男人都没来得及说句话,就一剑毙命。
滚烫的鲜血顺着剑身蜿蜒下来,青年漫不经心地在空中虚虚划了一道线,温温和和地朝“齐景轩”笑了笑。
“今日扬州之内非大秦子民者——”
“杀无赦——”
空气彻底冷了下来。
刀疤脸被杀,其他人看沈惟舟的眼神顿时都变得凶恶了起来。本就是一群死刑犯,对美的破坏欲和对杀戮的渴求让他们不用人吩咐就纷纷冲向了沈惟舟。
跪在地下发抖的百姓俱是死死盯着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他们知道,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可是他们又实在无法对沈惟舟抱有太大的奢求,毕竟叛军那么多人,而沈惟舟只有一人……
这种想法不消片刻就被打破。
铁锈般的血腥气与酒香混杂,刀光剑影中掺杂着不甘的痛呼声与咒骂声,美人在数百人的包围下始终唇角噙笑,安安静静的模样像是在与人玩乐而已,只有一袭白衣生生被染成了红色,不过都不是他自己的血。
尸体越来越多,围着沈惟舟的人却丝毫不见减少,“齐景轩”则是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并不在意这群人的死活。只不过他看向沈惟舟的眼中浮现出越来越深的忌惮和越来越多的杀意。
沈惟舟没有刻意折磨这群人,也没办法。他的剑就是杀人的剑,既已出鞘,那就是一招毙命。
杀到最后沈惟舟甚至都有些麻木了,眼前鲜红一片,鼻腔也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青年昳丽的眉眼上也都是被溅上的鲜血,冷白与血红交织,从滚烫变成冰凉,衬得他容色愈发盛气了起来。
他说他不会左手剑,但是他的手始终都很稳。
清风朗月如远山雪般的人,明明看上去病骨支离又清冷易碎,却恰恰有着斩断一切罪恶与不公的能力。
既然没有人替死去的扬州百姓讨一个公道,那这公道,沈惟舟来替那些无辜枉死之人讨要。
脸上传来刺痛感,刀刃差点就要削去沈惟舟的头。沈惟舟轻轻舔舔唇角的鲜血,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口。
他只是偏头看向了“齐景轩”和他周围仅剩的几个人,倏地勾唇:“还有吗?”
幕后之人想要扬州城变成尸山血海,现在已经实现一大半了。
沈惟舟亲手把这里变成了不是夸张说法的尸山血海,只不过死的对象换了换。
系统呆呆地吞了吞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它感觉主角攻也打不过生气的舟舟。
弹幕上也是从一开始的各种担心变成了一溜烟的“我艹”“好牛”“最强战力是个病秧子”“爽死了”……
“齐景轩”,或者叫他宋少海见状,不怒反笑,扬声道:“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原本快要喜极而泣的百姓顿时愣住。
沈惟舟不动声色地朝周围看去。
没有任何动静。
宋少海继续道:“他就是一路护送秦随来到江南的那个人,对吧?”
“他死在这儿,秦随的伤还没好,主子的计划不就又多了几分把握?你还在等什么?”
“杀了他!”
沈惟舟的右眼皮重重一跳,几乎是瞬间,他就地一侧身,抬剑想回击。
长剑如脆纸一样“啪”地断掉,与此同时,一支箭擦着沈惟舟的致命处把他掼到了地上。
“……”
沈惟舟没出声,踉跄着站了起来,疼得眼角泛起红,又很快地转为苍白之色。
钟公子把玩着一根羽箭出来,有些死板地道:“主子让把人带回去。”
宋少海嗤笑一声:“装什么,你不也是和我想的一样。”
钟公子没说话,表示默认。
“神策军要来了,我们该走了。”钟公子对着宋少海道,然后一双冰冷无机质的眼睛扫过沈惟舟,扯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意。
“你比盛空阳厉害。”
“但是很可惜,你不会比他活得更久。”
沈惟舟倏地抬头。
第二支羽箭脱手,直直贯穿沈惟舟的心脉,大口大口地鲜血涌了上来,沈惟舟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意识残留的最后,沈惟舟看见宋少海随手扔在百姓身上的火把,所有人一起置身火海之中,还有系统惊慌失措的叫声。
秦随会知道他死了吗?
沈惟舟迷迷糊糊地想着。
应该会的吧。
那他……会不会后悔没带他一起走呢?
第79章
系统快要疯了。
滔天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扬州城的大半个夜空, 无数人影在火中痛苦地挣扎嘶吼,最终归于一团黑色的焦炭, 而后湮于尘埃。
沈惟舟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无知无觉,已经没了声息。青年清艳的容色哪怕沾染了血迹和伤口也十分漂亮,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他的身体在逐渐冰冷, 血液在逐渐凝固, 肌肤从病态的苍白逐渐成为一种灰白。
系统知道,沈惟舟已经死了。
因为他们之间的契约断了。
宿主死亡,系统自动脱离。
但凡沈惟舟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性, 这契约就断不了。
所以系统再怎么催眠自己也没用, 它的舟舟, 那个可可爱爱, 会害羞地和它说晚安,看上去温和其实很有原则, 说要带着它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大美人, 死了。
死在一个甚至在原剧情都没出现过的人手里。
死的悄无声息, 都没给它救一下的机会。
系统好恨啊,它第一次这么恨。
为什么舟舟不是主角,为什么他要替所谓的天命之子来秦国, 为什么他救了秦随秦随走的时候却不带他,为什么永远都是让他自己一个人去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他明明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就因为剧情, 就因为那个狗屁的盛空阳姬衡玉秦随……因为他们这群主角相争所以要让它的舟舟去死。
盛空阳当着主角不干人事, 姬衡玉手段狠辣一心至舟舟于死地, 秦随更是数次让舟舟为他犯险, 却连承诺的一口酥都没有带舟舟去吃。
系统第一次感觉到, 原来有时候当反派真的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毕竟有些主角就是人憎鬼厌得厉害,坏透了。
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舟舟已经死了,主角的故事还在继续,死的人只是无关紧要的配角,很快就会被忘记。
甚至人们再提起来的时候,都不会记得沈惟舟当初一剑霜寒的少年意气模样,而是他的废物,他对主角的嫉妒与阻拦,他的每一句不实的谣言与谎话。
系统不甘心。
火舌渐渐舔舐上美人修长的指尖,沈惟舟的乌黑长发也被炙热的空气烧得蜷曲泛黄,系统咬了咬牙,正要违规动用一些手段保存下沈惟舟的尸体时,它突然停住了。
或者说不仅是它,确切来说,是这个小世界停住了。
一个虚影凭空出现在系统面前。
“时空管理局,工号013420798.”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和要求,但是在这之前,我想你需要先看看这个。”?
系统呆住了。
权限解锁,它的面前出现三本书和一团光晕。
虚影耸了耸肩。
“你先看看。”
——
这个世界其实有三周目,而事情要从一周目开始说起。
在这个书中世界的一周目里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处于大乱世的天之骄子们更多的是一种争霸的态势,而一周目的主角就是秦随、姬衡玉和云子衍三人。
至于天算宗、万劫谷等一系列江湖隐世势力,自始至终都是作为背景板的存在,
三国已经保持了太久的平静,谁都想打破它,去夺一夺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天下之争就这么尘埃落定,百姓本该过上和平富足、休养生息的日子,却没想到,因为天道的一时混乱,这个小世界出现了一个穿书者,也就是盛空阳。
于是世界重启,穿书人盛空阳拥有了混乱的气运,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带着他选定的男主风九御一起开始搅风搅雨。凭借着对剧情的把握和身怀大气运,假“盛空阳”成功做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把整个天下把握在了宗派和世家手中。
大雍元年,天下一统,盛空阳废除帝制,世家宗派共治天下,国号为雍。
一周目的天命之子全成了他这个伪天命之子的附庸,至于没顺着他的秦随更是落了个自刎于城外的下场,本来天道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天道无情……无情他大爷的二舅。
任何有灵智的生物在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之时都不会无情,天道这种无限接近于规则的东西也一样。
因为盛空阳的做法并不符合历史发展的进程,也因为他本身就没有任何治国理政的经验,只是凭着莫名其妙的好运气和预知能力攫取了最后的果实,于是百姓就这么遭了秧。
世家林立,宗派横行,等级森严,阶级分明。
奢靡无度的世家可不管什么百姓死活,他们只要他们想要的,金银财宝,玉盘珍羞,妻妾美人,得不到就提高赋税,搜刮民脂民膏,强抢民女这事更是不稀奇。男丁都被拉去服徭役,女子就被抢入后宅,没什么姿色的就去为奴为婢,老人孩子就自生自灭。
乃至到了后来,普通百姓已经无人再想自家落下子嗣,不少人都痛苦又麻木地活着,却又无可奈何。
也不是不想去死,但因为有一段时间上报的死亡人数太多,世家下了命令:如果自杀的话,不管是什么理由,家中老小一律沦为人畜,供贵族射杀取乐。
毕竟如果低贱的人都死光了,那谁来凸显高层贵族的优越,又有谁能供养世家贵族们的吸血呢?
……
就这样,整个天下不堪其忧,民不聊生。
二周目的结束是因为一场战争。
昔日的边陲部落往日都没被盛空阳和他的后宫们看在眼里,如今却成了刺向大雍最尖锐的利刃。整个大雍几乎像纸糊的一样,这个小部落都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到了达官贵人们的家门口。
无他,因为百姓都反了。
有时候一把大火烧起来,只需要一点火星和一阵微风。
而这个小部落就是那一颗火星,全天下的百姓就是那一阵微风。
这个部落的人几乎被所有百姓奉为座上宾,他们每去一个地方,哪座城池的城门就会大大地敞开,里面的百姓换上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拿着家中最锋利的农具,沉默地跟上这支队伍。
离开这座城池的时候,城里仅剩的人就会相互搀扶,站在一起目送他们离开。
令人心惊的沉默从一座城蔓延到另一座城,最后心照不宣地烧到了盛空阳的面前。
从几百人,到几千人,再到百万大军。
盛空阳被推出去当罪魁祸首,替罪羔羊。
跪在城楼上面对着黑压压大军的那一刻,昔日如玉的公子疯了一般地摇头,一直喃喃不可能,剧情不是这样的。
直到疼痛袭来,人头落地,被当着百万大军的面斩首示众,盛空阳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可是主角啊,他怎么会死呢?
盛空阳死了,但没用,一个被推出来的弃子,纵使是幕后黑手之一,也不足以平民愤。
但世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
血流成河。
一开始是世家豢养的侍卫军队和平民厮杀,局势一面倒,堪称一场压倒性的屠杀。世家大喜,然而这喜悦撑不过一刻。
这种情况持续到一个侍卫发现自己脚下踩的尸体是自己的家人之前。
非常好区分,侍卫有盔甲护体蒙面,而平民百姓只有粗布蔽体,脸上毫无遮挡。
后面的人见这个侍卫蹲下去,正想喝骂,就见这个侍卫俯身抱起脚下的尸体,对着这个瘦小的老太太轻轻指了指,脸色平静:“我娘。”
接着他又指了指不远处被肆意屠杀的平民队伍,语气同样平静:“你长姐。”
“你爹。”
“你夫人。”
“……”
被点到的人沉默了,因为这正是他们家中仅剩的亲眷。在被贵人们打骂完养伤的时候,他们就经常互相讨论家里人,靠着这点慰藉让自己活下去。
而现在,他们没有把刀尖对准仇人,对准压迫者,却对准了自己日日夜夜思念、兄弟日日夜夜记挂的家人。
那侍卫背着自己老娘的尸体回头了。
周围的人沉默片刻,也握紧了刀,逆流而上。
不断有人质问他们为什么回头,不断有人沉默,不断有人跟着一起回头。
大雍,大势已去。
那名侍卫在这场大战中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战争结束了,会有新的统治者,会有新的侍卫,也会有新的大雍。
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他们一群小人物就像蝼蚁一样,改变不了任何事。
看着周围的断肢尸体,黑烟四起的富丽堂皇的宫殿,侍卫迷茫了一瞬,然后呆呆地看向了天空。
会有新的,都会有新的。
但他的家人不会再回来了,他失去的年少志气也不会再有了。
给娘整理好仪容,又把自己全是血的盔甲脱下,换了一身从死人身上扒的丝绸衣裳,小侍卫把瞎掉的一只眼用布蒙上,开开心心地躺在了娘的身边。
已经卷刃的刀插进自己的胸膛,他却好似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依旧只是傻笑着看向湛蓝的天空。
……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他稀里糊涂地想着。
他们家陛下虽然老被人说暴君,说脾气不好,但对百姓也不赖,苦头都是那些当官的吃。最重要的是,他家陛下最是骁勇善战,如果陛下还活着……如果陛下还活着。
……
天道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自己世界的,于是当它感受到自己快要玩完了,这个世界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不想活了之后,出离地愤怒了。
它怒气冲冲地回溯剧情,发现一切转折点都从盛空阳开始,一抹游魂毁灭一个小世界,说出去都要笑掉其他天道的大牙。感受着自己的虚弱无力,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天道顿时急了。
然后它尝试回溯时间抹掉这个丑恶的灵魂。
抹不掉。
天道:?
自己的漏洞自己堵,没办法,天道又试图复活秦随这个它很看好的“亲儿子”之一。
复活不了。
天道:??
天道开始无能狂怒。
但奈何它现在实在是太弱了,这种左右剧情重要人物生死的事它别说现在虚的一批了,全盛时期都不能明着来的。
于是它又伸出爪子把剧情人物比如姬衡玉、云子衍、风九御等等都“叫”了一边,试图唤醒他们让他们拯救世界。
结果告诉它,别想,p用没有。
天道彻底萎了。
大道三千,任何小世界的诞生都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能发展演化的小世界已经是凤毛麟角,能衍生出生灵并且逐渐进步的小世界更是被所有高等级存在看成眼珠子一样重要。
一方世界的非自然毁灭算超级大的事了,此间天道虽然爱面子,但也不是那种为了面子不顾自己死活的东西。没什么好犹豫的,它颠颠地给时空管理局发去了求助。
然后世界再一次重启,007被时空管理局送来了这个世界,天道用最后的力气给了它三个剧本和一团气运,就此陷入沉睡。
这个世界的气运已经被伪天命之子窃取得差不多了,每次重启世界都需要庞大的功德和气运,而天道给予007的是所剩无几的最后的气运。
三个剧本,前两本分别写了一二周目的故事,而第三个剧本,是一片空白。
天道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三周目就是最后的世界,它没有功德气运再去重启世界线了。把能给到的东西都给出去之后,要么三周目也救世失败,整个世界最后还是满目疮痍,那它也干脆不用醒了,睡梦中无痛去世;要么时空管理局选的人足够厉害,天道再醒来的时候,人间又是一个好天气。
这次的剧本,由007选的人执笔,铺整个人间一起书写。
系统此时醍醐灌顶,十分清醒。
它先是问了几个问题。
“舟舟是你们选的还是我选的?”
时空管理局的人有点为难:“这个……其实我们本来要派003过来,人选也已经挑好了,但是由于一点小失误,你和003的世界搞反了,所以你是没有任何指定人选和任务的。”
哦,舟舟是它凭借颜狗的本能自己选的。
系统高深莫测地点点薛定谔的头,反应过来之后觉得不对。
“这工作失误的……不会是你吧?”
虚影礼貌一笑,表示无可奉告。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晚了!世界观!
秦狗追妻火葬场要来咯
希望我的读者天天开心,舟舟也希望你们天天开心
第80章
纠结是谁造成了这个失误没有任何意义, 反正系统早已经认定了大美人舟舟就是它的宿主。
境遇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编织着所有人的命运, 让人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发现, 原来当初认为错误的路就是最合适的选择。
想明白了这点,系统不再多言,而是认认真真地看向了虚影:“你既然来了, 那就说明舟舟的死还是有办法解决的, 对吧。”
和沈惟舟在一起久了,系统的说话方式也逐渐从跳脱变得朝沈惟舟靠拢了过去,此时它虽然用的是问句, 语气中却带着笃定的意味。
“舟舟是我选定的人, 他死了, 这个小世界还是会无可避免地走向覆灭的结局。”
“你既然来了肯定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啊, 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虚影似乎是有什么顾虑, 久久沉默不语。
系统见状急了:“不说话装哑巴?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个工作失误肯定是你搞出来的, 要不然时空管理局的家伙一个个都懒得要死,才不来加班。”
“你帮不帮忙,不帮忙我就投诉你!这么重大失误起码扣你一年工资和三年假期!等着全年无休倒贴打工去吧!”
“……”
没有一个打工人禁得住这样的威胁。
虚影闻言终于开口, 语气里充满尴尬的妥协:“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系统幽幽道:“我又不是人。”
虚影哽住了。
资料里不是说007号系统是个小傻子吗, 怎么这么难缠?
不过无论怎么样, 这件事确实是需要解决的, 所以虚影干咳两下, 正了正神色,虽然系统也看不见。
他说:“时间紧迫,扬州发生的血案必将引起天下动乱,所以你快去秦都望京,寻找一个名为齐景轩的人。”
“他就是我们挑选的003的宿主,也就是三周目的关键人物。”
齐景轩是一个真正的将才,骁勇善战,并且忠于秦随。
而秦随作为气运极盛的关键人物之一,是天生帝命,千古明帝。
秦随当帝王,思虑缜密,顾全大局,虽然有时候过于专断,但也万不可能将黎民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那齐景轩就是他成就帝业载入青史最好的得力干将,帝王与将军只要得到了系统的帮助,以他们二人的心思手段,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所以虚影开始催促系统:“快去吧快去吧。”
耽误了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下轮到系统沉默了。
半响,有些艰涩的机械音在空气中响起:“这就是时空管理局的解决方案?”
虚影毫无所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本来就是找错了宿主,这样正好拨乱反正,一切恢复到正轨……”
“工号013420798.”系统打断了虚影的自言自语,机械音少见的冷漠起来,“我再说一遍。”
“齐景轩也许是003的宿主,但是我叫007,我的宿主是沈惟舟,也就是你面前躺着的这个人。”
“我要他活着。”
系统的未尽之意很明显。
虚影闻言有点气急败坏,几乎是冷笑般的哼了一声:“他活不过来——”
“——那就一起死。”
系统绕着沈惟舟开始转圈圈。昏暗驳杂的灯火下,美人恬静地阖着眸子,眼尾上扬,冷白细腻的肌肤被火光晕染成暖色,温柔得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虚影大骇:“等等等等!你他妈疯了吧!你要带着他脱离这个小世界去虚空???”
“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带着这个小世界最后的气运,你脱离了这个小世界就完了,这些全是人命……能救!”
没说几句话,见系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又眼睁睁看着系统身上的光越来越盛,虚影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
“能救!”
不能不救。
要是不救沈惟舟,系统就带着气运跑了,系统带着气运跑了这个小世界就完了。
已经求助过时空管理局在那里备过案的小世界消亡,一定会有时空管理局的执行官来彻查消亡原因存档,等到那时候他就完了。
这不是重大失误,这是要命的失误啊!
系统停下了动作,但到了这时候虚影反而平静起来。
“我不是不想救人,但此间天道都无法直接干预剧情,可想而知救下一个原本就该死去的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应该知道的,他不是主角,命运并不偏爱他。”
系统晃了晃那一团光晕:“废话少说。”
“……服了。”
虚影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救他的唯一选择就是用天道给予你的气运和我用职权暂时抽调的其他小世界的气运回溯时间,但是这样你就必须去那个被抽调气运的小世界承受世界意志的痛苦。”
“救下他之后,他不会再是你的宿主。这个小世界的最后气运消耗殆尽,整个世界封闭,也不会再有人进的来干扰剧情……也就是说后面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大概率是三周目的结局依旧和二周目一样,此间世界彻底崩溃,到时候你就一辈子被束缚在另一个小世界,逐渐磨去灵智,用自己的生机去填补气运的空缺。”
“编号前一百的每一个系统都是天生灵物,乘天地之造化,十分稀有,你的命比他的命值钱,让你再找一个宿主是最好的选择。”
虚影看出来是真的气狠了,最后做了一个总结:“不识好歹。”
系统听完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反而又傻乎乎地围着沈惟舟转起了圈,只不过这次是开心地转圈圈。
“舟舟舟舟,你听到了吗,我很厉害的!”
“谁说你不是主角!你没有金手指,那我来当你的金手指,你都有金手指了,那主角就该让你来当嘿嘿嘿嘿。”
虚影看着这一幕,眼睛莫名有些酸涩。
“你就这么喜欢他?”
系统毫不犹豫地点头。
“当然!”
系统不是傻白甜,它不是第一次出任务,沈惟舟也并不是它的第一任宿主。
但是沈惟舟是第一个没有把它当异类提防,没有把它当资源利用,而是哪怕知道它帮不上什么忙,却依旧把它当朋友的人。
“舟舟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就好啦,”系统笑眯眯地和沈惟舟告别,“因为007也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哦。”
发着光的气运团缓缓没入沈惟舟的身体,前两本书突然在半空中无风自燃消失殆尽,而第三本书几经踟蹰,最终变化成一柄泓如秋水的清冽长剑,落在了沈惟舟的身旁。
这是天道和007共同送给沈惟舟的礼物。
从今往后,所有的路都要他自己走过。
而他也再不会受到剧情的影响,盛空阳的气运不会再天然对他造成压制,他自己的命,彻彻底底地由他自己决定。
“请你为自己而活。”
——
沈惟舟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在梦里,他听见系统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舟舟”,听见系统扭扭捏捏地说它要走了,让他照顾好自己,听见系统说秦随其实也不错,让他可以先钓着这条帝王鱼,看情况选择要不要放生……还听见系统说,要他为自己而活。
所以沈惟舟骤然惊醒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叫系统,甚至喊出了声。
嘶哑到有些难听的声音吓了旁边的人一跳。
“二公子醒了?”
系统久未回应,但是弹幕依旧能自由开关,铺天盖地的问号,都在问为什么突然黑屏,怎么突然就过去两个月了,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沈惟舟抿直了唇角,乌墨似的眸子里少见地浮现出了冰冷和戾气。
白皙修长的手握上了身旁侍卫的脖颈,侍卫连刀都没反应过来要拿,等到反应过来沈惟舟干了什么想去拿刀的时候,脖颈处有力的手倏地收紧。
侍卫脸上涨成了猪肝色,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孱弱甚至还带着病容的美人。
美人居高临下,有些嘶哑的声音带着死一般的平静:“我问,你答。”
“有半句虚言,死。”
侍卫疯狂点头。
沈惟舟盯着他审视良久,松开了手。
……
距离那日震惊天下的扬州屠城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说秦国帝君秦随秘密私访江南,结果遭遇截杀险些丧命,幸亏齐小将军齐景轩带着黑骑卫及时赶到,与叛乱的神策军分部厮杀后救了陛下和谭文公,最终将叛乱镇压。
“那秦国陛下不知为何,得知扬州一事的当天就拖着重伤之躯带兵前去扬州,雷霆手段收拾好了扬州的残局,然后彻夜不眠地找人。当时扬州那场大火里被救下的百姓都说陛下要找的那人已经死了,他不信,自己带人花三天时间搜遍了扬州城大大小小所有能藏人的角落,连捧灰都没找着。”
侍卫砸了咂嘴:“然后暴君就疯了。”
找不到沈惟舟,又听所有人都说沈惟舟已经死了,种种迹象也都表明沈惟舟进了扬州城就再也没出去,秦随自己一个人在扬州城城楼上站了一夜。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但从第二日开始,半个秦国都迎来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洗,甚至比扬州一事还更令天下人震惊和恐惧。
从江南九州四郡十二城到望京,秦随带着黑骑卫和重新整编过的神策军,几乎是见人就杀,彻底坐实了暴君的名号。
“前段时间听说秦国的天都是红的,都不用刽子手行刑,暴君带人直接挨家挨户地抄家,几乎江南一带的所有官员都死了,亲族奴仆但凡是个活物连只鸡都不让留。”侍卫说到上头,啧啧了两声。
“有人说暴君在肃清江南,但望京也是血流成河,不少人都莫名其妙被诛九族,秦随连个让他们去死的理由都不给,这不就是单纯地想杀人吗!”
不过听说暴君也遭报应了,自从回到秦宫之后秦随就整夜难以入睡,经常头痛欲裂,脾气也愈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太医和民间有点本事的医师一个接一个地进宫,又都被下饺子一样扔出去。
秦随也不配合治疗,依旧我行我素,连太医说他长期如此可能活不过而立都不甚在意,活脱脱一副亡国之君的样子。
这些侍卫就没说了,因为沈惟舟打断了他,表示不想听了。
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沈惟舟垂下长睫,披好外衫下床后,看向了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称得上好看的脸,但不是他的脸。
顿了半响,沈惟舟平静地抬起手,修长手指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顺着往上,摸索到一层薄薄的凸起。
“这是哪?”
侍卫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邺昌,宁阳王府。”
邺昌,燕国国都。
沈惟舟沉默片刻:“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大美人,我要走啦,再见。
系统:很高兴认识你,舟舟。
(秦狗很快就到,解锁新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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