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是谁?”

    燕应恭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 已经想好了无数个沈惟舟可能会有的反应,或惶恐或欣喜或惊讶或谄媚……想了很多, 但唯独没想到现在这一种。

    沈惟舟无视了他。

    身量颀长的青年一袭稍有些繁复的红衣, 走动间可以看到其上的蜀锦缎面闪出粼粼波光,金线被绣成云纹和竹节点缀其间,但丝毫不显得土气, 反而有种别样的张扬意味。

    如墨长发被一根红绸绑起垂在身后, 细白的手腕上隐约可见青黛色的血管,修长有力的手中拿着一把漂亮的剑,满身的清冷气质冲淡了他容色, 让人下意识被吸引到的是他本身, 而不是那张算得上精致的脸。

    就如燕应恭没想到, 燕无双也没想到。

    被她视为麻烦的青年披着满室清辉, 穿过殿内的回廊,踏上铺着地毯的长阶, 越过一众神色各异的人, 平静地朝她走来。

    他说:“自己能站起来吗?”

    燕无双这才恍惚地注意到, 挟制住她的宫女和太监不知何时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她已经可以自己起来了。

    燕无双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擦干自己的眼泪, 染着豆蔻的手指掠过双眸时,那里面的情绪渐渐变得坚定狠厉起来。

    她胡乱地点点头,扶着椅子的把手, 站了起来, 走到燕应恭的面前。

    燕应恭还在面色阴鸷地看着沈惟舟, 因此对燕无双的动作没什么反应, 甚至还有心笑了一下:“皇姐……”

    “啪——”

    燕无双用足力气, 结结实实地给了燕应恭一巴掌。

    燕应恭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有闪躲,被打得偏过脸去,不是很疼,但侮辱性很强。

    他舔了舔腮边的软肉,竟是看着燕无双,极其畅快地大笑起来:“皇姐,皇姐哈哈哈哈……”

    燕应恭把另一边脸也凑上去让燕无双打。

    “皇姐,你以前可是最重规矩的,张口闭口都是大燕都是先祖,怎么今儿个不说了,大燕列祖列宗可曾教你掌掴兄弟……”

    “打。”

    沈惟舟神情冷淡地打断了他,话却是对着燕无双说的。

    燕无双犹豫了一下,素手已经扬起,思虑良久,却最终还是没把这巴掌打下去。

    燕应恭不要脸,她身为长公主,燕国皇室的脸面,她得要。

    刚刚的一巴掌说出去可以是情有可原,现在继续打就要背上罔顾亲情不睦亲幼不识大体的恶名了。维持了那么久的好名声,为了一个燕应恭而功亏一篑,不值得。

    她盯着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子,冷冷道:“本宫会将今日之事禀明父皇,别说本宫没有做什么丑事,就算本宫名声有损私德有亏,婚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燕应恭闻言停下笑,夸张地张大嘴,佯装疑惑地问她:“皇姐怎么会这样想,难道皇姐以为没有父皇的准许,本殿今日会来此处不成?”

    燕无双的心瞬间如坠冰窟。

    是了,她怎么忘了。

    自从先皇后故去,后宫内就多了各种各样的美人,其中容貌和家世最盛的就是冠宠六宫的薛贵妃薛盼妙。

    薛盼妙出身薛家,薛家就是她在后宫横行霸道的依仗之一,自然要多顾着点。燕应恭现在借着薛家给她施压,最低也是过了薛贵妃那边的明路,燕帝那边自然有薛贵妃去说,随便两句枕边风就能让老头子点头准允。

    燕无双在燕帝那边……是枚用处不大的弃子。

    让燕无双去秦国其实跟晋国公主姬兰若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让秦随注意到,进而联姻结两姓之好,以获取秦国的支持。但燕无双又是被贼匪劫掠,又是失踪数月,甚至最后被秦随毫无感情地派人送回来,都说明原本的目的达不到了。

    既然如此,那最好的方式就是趁这朵花儿还娇艳,送出去搏个欢喜,也就是给燕无双赐婚,把她嫁给高门世家,巩固燕国皇室统治。

    燕帝会同意的。

    薛家也不会拒绝。

    因为……这就是孱弱皇室中公主的作用。

    做花瓶,当摆件,扮演金丝雀,囚成笼中鸟。

    不知道为什么,燕无双下意识去看“宁二公子”的反应,然后她望进了一双带着凉薄之色的眸子。那里面好像有失望,好像有怜悯,好像有果然如此的喟叹,又好像一切都是她想岔了,什么都没有。

    燕无双张了张嘴,脸上浮现出如孩童一般的慌乱和茫然。

    她做错了吗?

    沈惟舟就这么看了她良久,而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要离开。

    燕应恭拦住了青年的去路。

    “本殿让你走了?”男人半是痴迷半是阴冷地看着沈惟舟,“不曾听说皇姐藏着如此美人,除了……你就是宁安王府那个小私生子?”

    沈惟舟闻言轻轻笑了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低声喃喃了一句话。

    燕应恭没听清,但燕无双和弹幕都听见了。

    “本来就烦。”

    本来就烦,还偏偏有不长眼的往刀口上撞。

    正要动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人不少,而且来势汹汹,并未带善意。

    沈惟舟收回了动作,侧身朝外看去。

    是来宣旨的。

    几乎没有思考,沈惟舟看到那为首的中年太监手中拿的金黄布帛转身就走,半点留下来听一听圣旨内容的兴趣也无。

    他对这种你来我往的尔虞我诈实在是谈不上喜欢,来宣旨的太监多少也是皇帝心腹,到时候殿内的一切就会被如数传到燕帝耳里,免不了要调查一下他这个不应该出现在燕宫的人。

    还有一点,接旨要跪下接,他现在不太想跪。

    燕应恭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沈惟舟离开,他再一次伸手拦住青年去路,笑意渐深,眼底充斥着恶意:“你走什么……”

    “啊——”

    尚未说出口的话被凄厉的痛呼声所取代,高高在上的燕国二皇子倒在地上,手臂扭成不正常的角度,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沈惟舟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他一眼,连绕路都不绕,径直从燕应恭身上跨了过去。

    燕应恭见状气得几欲呕血,心中的凌虐欲和羞辱感交织,眼里攀上了几点血丝,阴冷更甚。

    带着珠络的发簪擦着他的颊侧直直钉在地面,他不敢再拦沈惟舟,甚至连大声呼救都不敢,只能趁着青年注意不到他,暗暗把今日之辱记在心里,而后带着怨毒的视线隐晦地看向了燕无双。

    可能是怕人多嘴杂,燕应恭此行并未带太多人,只带了几个从薛贵妃宫里要的宫女和太监,连侍卫也不曾跟过来,因此也没人能稍微阻拦住沈惟舟几分,让他踩着宣旨太监进入正殿的前一刻从侧门离开了此地。

    几乎是在沈惟舟踏出青鸾殿的下一秒,一份竹简被送到了云子衍的手上,云子衍看完后又扔给另外一人。

    暗香浮动的茶室内安静无比,只余煮茶的“咕嘟”声,云子衍也不催,就那么姿势随意地煮着茶,屋内很快就充满了茶叶苦涩留香的味道。

    半响,站在云子衍对面的人放回竹简,复跪于他面前:“属下失职,观此人言行举止,的确并非宁明欢,而是另有其人。”

    云子衍闻言不怒反笑:“所以你是承认你被一介女流之辈耍得团团转?”

    那人沉默片刻:“属下知罪。”

    “查。”

    “三日之内,我要假宁明欢的身份,要真宁明欢的下落,还有是谁……是谁在帮陶夫人狸猫换太子,把人给我换走了。”

    “宁安王府的那一半钥匙,我必须要拿到手。”茶煮沸了,屋内水雾缭绕,云子衍的俊秀面容被映得有些模糊,“给我看住宁思凡那个废物。”

    “薛家有意尚公主?这个时候……去吧,帮他们一把。”

    “三国盛会两个月之后于秦国举行,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云子衍斟了一杯茶水,“越乱越好,水越浑,收获才能越大。”

    “秦随用雷霆手段肃清秦国,晋国那个老东西也已经放权,如今已经是姬衡玉的天下,那燕国为何不能是云家的,不能是我的?”

    修长手指点了点滚烫的茶水,云子衍抬手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大致轮廓,到最后中间较少的水渍干涸,只留下外圈完整的一个圆。

    “如果注定有人要青史留名,那人合该是我。”

    云家数代人的筹谋,走到他这一步,也到了该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只要拿到前朝的那笔财宝,那整个燕国,就不再需要别的姓氏了。

    “且看这天下到底是……鹿死谁手,帝号称何!”

    ——

    燕宫按理来说并不好出,但沈惟舟习惯了秦宫那固若铁桶般的禁军,看燕宫的守卫只觉哪里都是疏漏,把沿途路线都做了标记之后,很快顺着防守薄弱处溜了出去。

    他来邺昌的次数不多,但因为天算宗就在燕国的缘故,他对邺昌的了解比望京要多不少,因此看着面前陌生的景色,沈惟舟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往人比较多的那一方向去了。

    找宁明欢的事不着急,他要去先拿回师父的遗物。

    弹幕并不清楚沈惟舟要去做什么,他们只能跟着沈惟舟的所见所感展开剧情,想看其他的剧情得换频道,那样弹幕自然也到不了沈惟舟这里。

    因此,沈惟舟这边的观众看着自家的大美人在一个地方打转良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崽好像是又迷路了。

    [舟舟,别走了,你看你右手边的那家小茶馆,你已经路过它三回了。]

    [这算什么,照目前的趋势来看,我的舟舟宝贝还能路过七八回,你说是吧舟宝。]

    [这么蠢也能夸?一条街走三回猪都能走出去好吧?]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些小巷子是不是九曲十八弯,一模一样的建筑第一次来谁不走迷宫,到你嘴里就一条街了。]

    [哎哎哎,这次不朝左拐了,进去了哎哟。]

    沈惟舟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迷路,毕竟他一直在留意周围环境,连续三次路过同一间茶馆还认不出来属实是不太可能。但无奈这些巷子长得都一模一样,他又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挨条路去试,试到死胡同就原路返回,这才造成一直原地打转的模样。

    这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许大概是走上了一个和既定目标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来到了城西的平民区。

    根据弹幕的信息,沈惟舟在某个岔路口换了一个方向,从朝左换成了往右,走了一段时间,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起来,不再是阴暗脏乱的死胡同。

    周围没有人,沈惟舟也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想找个人问问路,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家看上去十分简陋的药铺。

    药铺的门口挂着一块破布,上面简单地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药”字,直白地告诉来人自己这里是干什么的,只不过看着不太靠谱,像三无产品小作坊。

    沈惟舟打量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危险,于是有些迟疑地推开门,走进了这家药铺。

    一进门就被满屋的药香给呛了一下,沈惟舟轻咳两声,目光落在药柜前的一把躺椅上,听着上面如雷的鼾声,觉得自己刚刚低估那扇破门了。

    那门少说值几十两银子。

    [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这门它虽然破,但它隔音好啊!]

    [能不能卖给我一扇,我有点需要。]

    [妈的早就被熊孩子吵吵嚷嚷烦死了,卖给我!!我把这门焊我身上!!!]

    弹幕也想到了这一层,开始现场抢门大战。而沈惟舟看着躺椅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那一个球,沉默良久,还是决定等他醒过来再说。

    躺椅的对面还摆着一个椅子,也是这铺子里唯一空闲的椅子,沈惟舟环视一圈,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还没完全坐下就听到不甚清脆的一声响。

    “吱哟——”

    躺椅上的球一跃而起,手里拿着把生锈的菜刀大喊道:“谁?谁!呔,何方宵小……”

    胖球说着说着渐渐消声,他努力把没睡醒的小眼睛睁开,仔细地看向了沈惟舟,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发面馒头一样的脸庞上露出不那么凝重的凝重之色。

    就当沈惟舟以为他要说点什么重要的事之时,面前圆滚滚的胖球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这衣服挺好看,料子也不错,哪买的,值不少钱吧?”

    弹幕刷过一片省略号,沈惟舟也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然后他看着面前的圆球,顺着他的视线抬起手,让对方看得更仔细些,同时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王大海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迅速从这三个字中提取出关键点。

    穿着华贵,自己不知道价格,态度温和脾气好,不爱找事说话少。

    俩字,肥羊!

    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王大海的态度瞬间热络起来,菜刀一扔,罩衫一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样,挂着弥勒佛的标准微笑站到了沈惟舟面前。

    “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鄙人王大海,是这间药铺的掌柜兼店小二,专业抓药偶尔看病,医术高超出神入化,各位街坊邻居都叫我胖大海是也!公子您随便叫,叫我胖胖也行,嘿嘿。”

    [人才!]

    [刚进直播,实话告诉哥,这个沈惟舟是不是进了传.销窝?]

    [这胖胖的神态跟隔壁商场那个销冠一模一样,绝了!]

    [别怕,舟舟很聪明的,不会被骗。]

    沈惟舟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对方过于热情,觉得自己问路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于是就要开口,好问完了路赶紧离开此地。

    “我想……”问路。

    王大海不容置疑地接上:“你想抓药!”

    沈惟舟愣了一下:“不……”不是。

    王大海又紧赶慢赶地接上:“不用我说,你想要抓的药已经都清楚了!就差从我胖大海这进货了!”

    沈惟舟:“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大海一脸感动,热泪盈眶,扑过去就要抓住沈惟舟的手,被青年眼疾手快地躲开:“你不认命!你命由你不由天,不信阎罗不信仙!听我的!抓药!”

    “抓了药保准你平安无事事事顺利利要吃药药到病除除旧迎新新年快乐……”

    弹幕静默一瞬,缓缓飘过一句话。

    [这放到现在也是相当炸裂的……成语接龙。]

    半响,后面有人扣了一个“6”,随后所有弹幕都铺天盖地地刷起了“6”。

    眼见着不买药是不能干别的了,沈惟舟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并不反感面前的掌柜,随口说了几种药材名,都是安秋明曾经交代过他要留意的。

    本来只是说出来让掌柜的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个掌柜激流勇进,听到几株药材的名字后皱皱眉,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等着!”

    这下轮到沈惟舟郑重起来。

    “真的有?”

    当然有。

    胖乎乎的圆球当着沈惟舟的面,从药材柜子后面扒拉出一个机关,按下去之后另一扇墙旋转过来,露出里面的景象。墙里别有洞天,外表破破旧旧让人不愿靠近,里面其实是空的,有一个大得离谱的暗门。

    王大海先是去规规矩矩地开锁,见开不开之后原地踹了一脚暗门,随即“咚”一下滚进了地库。

    一阵沉闷的“噗通”声和惨叫声掠过,沈惟舟等了一会儿,王大海顶着满脸灰尘和满头大包,衣衫不整地爬了上来,等快上来的时候一边狼狈地喘着粗气,一边扔给沈惟舟三个盒子。

    “喏,接着,坏了三倍赔偿。”

    沈惟舟伸手一接,三个盒子稳稳落到他手中,打开一条缝隙看了看,其中三株药材的品貌和安秋明给他描述的一般无二,从成色和气味上也能看出此药药效俱是上佳,绝非凡品。

    和沈惟舟要找的解毒药材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真的。

    青年难得沉默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运气是不是变好了一点。

    迷个路就能天降药材?这不是盛空阳的待遇吗?

    王大海可不管面前这个大美人在纠结些什么有的没的,他只知道这些药材都不便宜,可以狠狠宰面前的美人一顿了!

    他就说嘛!肥羊!

    想到这儿,王大海连身上的灰尘都顾不得拍,连忙跑到了沈惟舟面前,嘿嘿笑着:“怎么样?是公子要找的药材吧?”

    青年点点头,微微欠身,朝面前的王大海行了一礼:“多谢。”

    “谢什么。”王大海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搓搓手,做出点钱的手势,“一手交钱一手拿货小本买卖童叟无欺,公子怎么付款,金子还是银子还是银票啊?”

    “钱庄的凭据也行,俺胖大海受受累,自己去把银子拿回来,只要给那么一丁点跑腿费……”

    沈惟舟听到这儿微微一顿,下意识去拿自己的包袱,摸了个空,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尴尬起来。

    “掌柜的,我……我没带钱。”

    “你说什么??!!”

    “你没钱???”

    王大海闻言一张小肥脸接着就垮了,他看了看面前的大美人,实在不愿意相信这竟然是个穷光蛋,更不愿意相信到手的肥羊居然变成了一只没毛的鸭子,一点油水都没有。

    于是他咬咬牙,视线游移半响,尤其在那把剑上驻足良久,狠狠心朝着剑扑了过去:“让我看看这把剑……”

    片刻后,王大海抬高下巴,一边斜着眼看沈惟舟,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挪开指着他的剑尖,咂咂嘴:“不赊账。”

    长得好看说话温柔就能看病拿药不给钱?

    别想,想都别想。

    他王大海只认钱,钱就是他的大美人,他的心肝小宝贝!

    没钱,怎么会没钱呢,他到手的钱啊呜呜呜呜。

    这么想着,王大海的视线又爬上了沈惟舟的衣衫,嘴角流出了可疑的痕迹:“嘿嘿银子,我的银子……”

    “这样吧,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你把这身衣服脱下来抵债,你的剑我就先不收了,怎么样?”

    沈惟舟微微蹙眉,还没说话,门外,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难以忽视的凛冽杀意。

    “不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我都没脱老婆衣服

    ——

    第92章

    这扇门的良好隔音功能对秦随来说作用不大, 他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了王大海那堪称调戏一般的话,右手按上了腰间挂着的短刀, 心里想好了里面那人的死法。

    王大海被突然出现的秦随几人吓了一跳。

    他先是一脸肉疼地看向了被一脚踹开的大门, 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秦随可以说稀巴烂的脸色,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行人腰间挂着的腰刀上,声音响亮地吞了吞口水。

    “误会, 都是误会。”弥勒佛一样的大圆球嘿嘿一笑, 朝沈惟舟手里的盒子看了又看,终究是咬着牙说出了那句话。

    “这些药材……不要钱,送你们了!”

    他大爷的, 这个钱他不赚了还不行吗!给他胖大海等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吃了他的迟早得给他吐出来。

    王大海努力地洗脑自己别想那几株药材的价值, 越洗脑越想,越想越觉得亏, 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沈惟舟就是在这时候开了口。

    “不用, 有钱。”

    美人自顾自地在柜台找了个装草药的篮子, 把药盒放进去,然后打量了一下王大海,又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秦随。

    秦随还是那副小侍卫打扮的模样, 他和他身后的两个人都穿着相同款式材质的盔甲,腰间的刀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也是如出一辙的普通平凡,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任何人看过去总是会下意识先看到秦随, 然后才是另外两个人。

    王大海困惑地挠了挠头, 没有多想, 耳朵捕捉到“钱”字后,身子又转向了沈惟舟,那双不大的芝麻绿豆小眼闪着精光,激动地搓搓手:“哪儿呢?”

    早说有钱啊,刚刚还装没钱,这可不厚道!

    沈惟舟见状微微笑了一下。

    美人修长手指屈起,袖袍上滑,露出一截细白的腕,轻叩着篮子里做工精细的药盒,不答反问。

    “拾月草、点灯乌、天麻水……”沈惟舟把自己还需要的药材名都报了一遍,“你这里还有哪些?”

    每一样药材都是珍贵且稀有,最重要的是有价无市,比刚刚拿出来的那三株更加难寻万分。

    王大海摇摇头,毫不犹豫:“……没有了。”

    沈惟舟也摇摇头,语气依旧温和:“不信。”

    王大海若是迟疑一下那这个“没有”还有点可信度,但现在他想都不想就摇头,那肯定有,而且正如沈惟舟所说的,还不止一株。

    “我知道你是怕我拿药便走不付银子,想着这三株药材送了也就送了,别把剩下的再赔进去。没关系,这样想也是正常的。”沈惟舟边说着,边看向了秦随,面色自若地伸出了手去,“我没带银子,你可以先借我一些吗?”

    秦随本来以为沈惟舟是受了欺负,但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也够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按在腰刀上的手放了下去,听到沈惟舟向他借银子之后也是直接一颔首,言简意赅道:“好。”

    沈惟舟笑意更深。

    按理说没有见到银子的王大海是怎么也不应该松口的,但是他的视线隐晦地扫过秦随他们,又在对方银白盔甲腰间悬着的腰牌处略一停留,还是转过身朝沈惟舟嘿嘿笑了两声。

    “最近记性不太好,好像是有那么一株,我下去找找,找找……”

    半响后,灰头土脸的王大海气喘吁吁地拿着一个盒子上来了。

    沈惟舟接过,看都不看就放在篮子里,那双乌墨似的眸子又盯上了王大海。

    刚想喘口气的王大海:?

    不顾屋内几人骤然变化的脸色,沈惟舟站在柜台前,不紧不慢地在自己的眉心处点了点:“掌柜的,你说你是个神医。”

    看着面前大美人的动作,王大海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暗骂自己一声嘴贱,面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有有……有吗?”

    沈惟舟弯了弯唇角:“有的。”

    “不知道神医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张脸是不是我自己的脸,如若不是的话,我脸上这面具又该如何摘下,最好还伤不到这面具?”

    秦随和身后的二人闻言立马都看向了沈惟舟,一个一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讶色,不是震惊沈惟舟的身份,而是不敢相信沈惟舟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沈惟舟既然顶着宁明欢的脸和身份在邺昌,不就是为了方便行事吗,为什么要在这种稀松平常的时候自报身份为假?

    秦随他们不理解,王大海也不理解。

    弹幕更不理解。

    [沈惟舟疯了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的脸是假的?]

    [无恶意,问一下沈惟舟是不是不想活了,我提前换视角。]

    [舟舟有自己的想法吧,本来就不是他的脸,面具摘就摘啊。]

    [这不是摘不摘面具的问题,问题是他现在说出来图什么,没有理由啊!]

    空气安静了良久,久到王大海实在是站不住,一屁股直接就地坐下了。

    “公子到底想干什么呀,俺家上有老下有小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实在是经不起什么打击,”王大海的脸皱成了苦瓜,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沈惟舟让他别闹了,“几位看上去都是大人物,就别拿小老百姓寻开心了,要不我给公子抓药打个折?”

    沈惟舟还是微微笑着,通身温和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但他身上的红衣太过热烈张扬,以至于一挥袖就能让人感到一股灼人的锋锐和恣意。

    他说:“别装。”

    美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长剑,剑身如雪,映出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沈惟舟拂过剑刃,隔空描摹着映出的眉眼,轻描淡写地又丢下一个重磅炸弹:“毕竟这面具就是您给贴上去的,怎么取下来,想必您比我懂,我说的是吧,掌柜的?”

    身后的二人倒吸一口凉气,秦随的目光终于从沈惟舟身上分了一点给旁边傻了眼的王大海,狭长的凤眸里已经是掩盖不住的杀意。

    王大海这辈子对俩事很敏感,一个是钱,一个是命。

    于是他很不争气的,刚站起来的身子又“噗通”一下,坐了回去。

    [妈呀。]

    [我说怎么自己不撕让这个胖子给撕,感情是这个胖子给贴上去的?]

    [真的假的,沈惟舟怎么知道的?]

    [那自报身份也很弱智啊,燕无双的人也不一定给保守秘密吧。]

    沈惟舟没有管弹幕上的争论不休,对他而言弹幕可有可无,上面的言论不能影响他什么,只是偶尔当个乐子看罢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想要解释争辩的王大海,始终微微笑着,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平静,平静之下是令人心惊的冷漠。

    他在等面前人的回答。

    王大海不算是个聪明人,但是或许祖宗庇佑,他有点小运气,这么多年过去,那点小运气救了他一次又一次,这次也不会例外。于是他看着沈惟舟那张脸,脑海中不期然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一张比宁明欢的脸好看千百倍的脸。

    他“咕咚”咽了一下口水:“能!”

    “能换!”

    正如王大海跟沈惟舟承诺的一样,摘下来可比贴上去要简单多了,也就一刻钟的时间,沈惟舟拭干脸上的清水,再次抬眸时,已经换回了他自己的那张脸。

    因为多日不见光的缘故,沈惟舟原本冷白的肌肤转为近乎透明的苍白之色,颊侧的软肉也消减了不少,看上去更加憔悴,但是看上去却丝毫未损那秾丽容色带给人的惊艳,反而更加有种病骨支离的破碎感。

    王大海满头冷汗顾不得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拿盒子把宁明欢的人.皮面具装进去放好,又小跑着送到沈惟舟面前,双手呈递给看上去很好说话的美人。

    很好说话的美人把盒子扔进装药的篮子,看都不看王大海求救的眼神和抵在他后腰处的刀,又轻轻叩了叩桌面。

    [完了,舟舟怎么越来越像反派了。]

    [是有点,不过不觉得很带感吗,大美人反派。]

    [只有我感觉舟舟现在状态不大对?]

    [你不是一个人,不过反派都是这样子的。]

    沈惟舟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胖球,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神医知道我身上的毒?”

    胖球身子抖了抖,倔强地不说话。

    “那不如神医猜猜我是怎么知道你给我贴上这面具的?”

    胖球腿一软,差点跪下,但坚持扶住了身边的椅子。

    最后一个问题。

    “我需要的药材到底还有几株……放心,银子不会少你。”沈惟舟顿了顿,“还有,我的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吗?”

    ……

    再走进这个恍若迷宫的小巷子时,沈惟舟没再去看自己留下的标记,而是跟着前面的人走,不一会儿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篮子被另一个小侍卫提着,他们二人跟在后面,沈惟舟走在中间,秦随在最前面,错开沈惟舟半步,当那个带路的。

    这次可谓是满载而归,解毒需要的药材一下子找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最后两株,逼得王大海都要撞柱子以死明志了都拿不出来,但好歹也给了一点线索。

    其中一株沈惟舟知道,在秦宫,而另外一株,据王大海说,很有可能在万劫谷或者晋国皇室的手里。

    麻烦了,这两家子势力沈惟舟都得罪过,而且也不像个不记仇的。

    但今天的收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沈惟舟也知足,没再逼着王大海干什么,甚至都没问送沈惟舟来换脸的幕后之人,就这么离开药铺,不紧不慢地打算回去。

    眼见着马上就要走出这条小巷子了,秦随想到沈惟舟现在的容色过盛,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刚想给他遮挡一下,就听见身后青年冷不丁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

    “陛下。”

    “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6

    舟舟:别装

    ——

    第93章

    沈惟舟说出那声“陛下”的时候, 一行四人的脚步就全都顿住了,不同的是沈惟舟是自己停下的, 而秦随他们是被沈惟舟那一声称呼惊住的。

    坦白来说, 听到身后的人叫出那声“陛下”的时候,秦随脑中难得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并且第一反应不是惯常的冷嘲, 而是下意识地逃避和嘴硬。

    他听到自己若无其事的声音:“什么陛下, 哪里有陛下。”

    沈惟舟长睫微垂,遮住眼底的情绪,平静道:“再装。”

    秦随动作更僵了, 他的心跳漏掉几拍, 连转身都有些同手同脚, 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的说辞:“你在说什么啊?陛下在附近, 我怎么没看见……”

    “再装。”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再装。”

    “……”

    两个人像是杠上了,不管秦随怎么否认怎么嘴硬怎么找补, 沈惟舟永远只有两个字, 不冷不热地, 虽然听上去没什么攻击性,但连起来阴阳怪气效果拉满。

    走在最后的两个人早就默默远离了这一对,捧着篮子站在墙角当蘑菇, 大气也不敢出,但耳朵都悄悄地竖着,听八卦听得一个比一个聚精会神。

    他们家陛下认输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也就沈惟舟说了三五次的样子, 秦随就没再否认, 而是转过身来, 干脆地揭下了自己脸上的□□。

    随之而来的, 还有男人恢复了本来的音色后,低沉好听的一声“对不起”。

    沈惟舟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

    能说什么呢?

    既然发现身份了,也揭穿了,也承认了,也道歉了,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现在把剑架在秦随脖子上,告诉秦随现在他不高兴,想让秦随以死谢罪吧。

    没什么意思,他也没有那么蠢。

    如果沈惟舟想要秦随死,那不用怀疑,在沈惟舟完全恢复武功之前,死的肯定不是秦随。

    所以沈惟舟听到秦随的话之后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越过秦随,自己走在了前面。

    这里的路他都有点印象了,有没有人带路于他而言区别不大,反正迟早都能自己找出来。

    沈惟舟一走,秦随也紧紧跟上,后面那两个人更不用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行人像是吊在一根藤蔓上的瓜,只是那氛围是越看越诡异。

    见沈惟舟一直不说话往前走,秦随抿直了唇角,一边蔫哒哒地跟着,一边努力找着话题,把他和沈惟舟现在都不应该抛头露面的事忘了个九霄云外。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秦随的语气很轻,轻到能在里面听出一些小心翼翼。

    沈惟舟头都没回:“很多地方,破绽太大。”

    比方说秦随忘了掩饰音色的那一声喝止,又或者是明明是个小侍卫,但平日里不在燕无双身边待着当值,反而到处乱跑找不到人。沈惟舟是偷偷溜出来的,那秦随呢,应该在燕宫的侍卫出现在了那条平民小巷里,这本身就很违和。

    还有沈惟舟对他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他对秦随话里话外的偏袒和辩解,沈惟舟醒后被放在床边的那两身衣服,明明应该和另外两个人同级但秦随每次都走在他们前面,而剩下两个人也永远下意识地错开秦随一步,保持在一个既能保护对方又能凸显对方地位的位置。

    林林总总,多不胜数。

    “还有,陛下难道不觉得,”沈惟舟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朝身后扫了一眼,“作为一个小侍卫,随手掏出白银万两而面不改色,未免有些太过荒谬了吗?”

    秦随沉默了一下。

    怪不得,怪不得那个时候沈惟舟会看他一眼,然后跟药铺掌柜说有钱。想来从那个时候沈惟舟就开始有意在试探他了吧,而他对沈惟舟毫无防备,于是把对方的陷阱挨个踩了一遍,还毫无所觉。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秦随没说话,沈惟舟也懒得主动说,一行人就这么不疾不徐地走了一段,就在沈惟舟以为秦随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听到男人很小声地分辩了一句,语气有些委屈。

    他说:“想着给你买东西。”

    因为想着给沈惟舟买东西,买下他喜欢的和他需要的,所以秦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那声“好”,甚至想了想自己身上带的钱够不够,最后还是找下属凑够了那万两银票。

    要是换个人秦随不至于这么没有理智,至少让他掏出万两银子来付账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并不愉快的经历,秦随虽然坐拥一整个秦国,国库和私库的金银都不算短缺,但他平时还是能省则省,不喜欢铺张浪费的奢侈作风,连秦宫也是外人能进的地方最富丽堂皇,他自己的寝殿则是简简单单。

    但是他给沈惟舟的都是最好的。

    他想给沈惟舟最好的。

    他所拥有的最贵的最漂亮的最珍稀的玩意儿都是他认为最好的,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想双手捧给沈惟舟的。

    所以……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帝王微微垂首,耳垂通红,凤眸里满是局促,沈惟舟蹙眉盯着他看了半天,莫名想起了耸拉着耳朵的悲伤大狗狗。

    “别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昭昭。”

    [暴君这是在干嘛?撒娇吗?]

    [什么暴君,这是暴君界的反面教材,我们家陛下明明是老婆的大狗狗来着。]

    [沈惟舟花了狗狗的银子还试探他不原谅他,狗狗难过,狗狗委屈。]

    [别管,小夫妻的情趣你懂什么,这对cp我磕定了。]

    沈惟舟向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他承认,他确实还是狠不下心,不可自抑地对某位软下来的帝王减少了几分抵触情绪,但他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东西并不是道个歉就可以弥补的,比如死去的百姓,又比如他失去联系的系统,还有他现在按上去都会隐隐作痛的心口。

    所以听到秦随认认真真的道歉,沈惟舟也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那张俊美又熟悉的脸,认认真真地说了声没关系。

    “没关系,身份而已,要是陛下认不出我,我也不会主动相告,本该如此。”

    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秦随倏地抬眸,却看见沈惟舟去篮子里拿来了其中唯一一个简陋无比的木盒,又站在了秦随面前。

    他牵起秦随的手,缓慢而细致地伸平帝王蜷曲的修长手指,珍而重之地把木盒放到了对方的手上,很是平静地道:“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两不相欠。

    秦随没有先打开那个木盒,他甚至都吝于分给那破木盒半分视线,而是自始至终都看着他身前的青年。

    沈惟舟恢复了他自己的容貌,听到秦随喊他“昭昭”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秦随本人都已经来到了燕国,真正的盛空阳想必早就被他查了百八十次,那知道沈惟舟的过往也不是什么令人费解的事,至此,沈惟舟所有的资料都在秦随面前过了明路,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他显得很是散漫了起来。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容色未变,气质也依旧一如往昔的清冽,像是孤山寺外挺立的青竹,幽涧流水旁衔山的霜鹤,又像是雾霭远眺中的一捧远山雪,但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红衣太过绝艳张扬的缘故,怎么看都怎么带着一股慵懒肆意的感觉。

    如果系统在这里的话,大概会把这种感觉称之为——自由。

    “……”

    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好在周围无人经过,倒也没人看到这几人傻子似的行径,沈惟舟看了一眼天色,又见秦随没有要走的意思,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不打开看看是什么吗?”

    秦随不置可否,表情淡漠地打开了盒子。

    一枚精致的血玉凤凰扣完完整整地躺在里面。

    “我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取下面具,毕竟宁安王府不太对劲,如果顶着宁明欢的身份还好调查一些。”沈惟舟慢慢地解释道,“但是就在王大海第二次拿药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东西……应该是你的,它本来应该在我身上,不过我醒来的时候,它不见了。”

    沈惟舟在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原本的东西什么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崭新白板。

    他的衣服是宁安王府的,脚踝上的血玉凤凰扣不翼而飞,腰封里的小瓷瓶找不到了,至于剑更是不用说,身边连把剑的影子都没有。

    往铜镜里看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要不是沈惟舟对自己的身体足够熟悉,他真的会联想到系统给他科普的魂穿重生,以为自己夺舍了其他人的躯体重活一次。

    但好在,他还是他。

    本来沈惟舟以为他身上的东西都像剑一样,在陶夫人手里或者是被陶夫人送给了宁思凡,但今天还就是这么巧,他迷路走进了那家药铺,又因为认出秦随存心找事所以数次让药铺掌柜拿药,进而发现了那枚没放好的血玉凤凰扣。

    沈惟舟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王大海乍一看到他时脱口而出的“宁公子”和后来的不对劲。

    那个“宁”字被王大海含混了过去,但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是沈惟舟,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当时没说,等着他露出更多的马脚而已。

    还真被他诈出来了,他昏迷的时候来过这间药铺,王大海给他换了脸,又因为贪财,借着职务之便把血玉凤凰扣给悄悄扣留下了。

    不用说,肯定是陶夫人带着他来的。

    但是陶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用一个不知底细甚至不知死活的人顶替她亲子进入宁安王府,到底有什么好处,或者说她有什么计划?

    这么想着的沈惟舟不经意地一抬眼,然后微微怔了一下。

    “宁明欢。”

    秦随没听清:“嗯?”

    沈惟舟抓住了秦随的袖口,语气急促:“刚刚过去那个是宁明欢。”

    不是他假扮的,而是和放在盒子中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的,真正的宁明欢。

    “追!”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今日人设:得不到老婆原谅还要被划清界限的悲伤大狗狗

    明天:偷偷摸摸使坏的疯狗

    第94章

    宁明欢并没有注意到沈惟舟他们。

    一是因为秦随和沈惟舟都是极其谨慎的人, 就算是知道此处很少有人经过,他们也下意识地让自己站到了相对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除非是刻意打量, 不然大多数人都会直接略过他们,哪怕是他们看上去就不同寻常。

    二是因为宁明欢走的很急,行色匆匆低着头, 却又时不时自以为镇定地朝后看一眼, 那惊慌模样,像极了在被人追。

    沈惟舟就是因为宁明欢回头的那个侧脸,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 并且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秦随见状对身后二人做了个手势, 也和沈惟舟一起去追宁明欢。而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 分头往两个方向而去, 临走之前没忘了把篮子捂在怀里,生怕让药有一丁点损失。

    宁明欢的速度不算慢, 但那仅仅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毕竟真正的宁明欢自小养于深宅妇人之手, 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兵法策论,未曾习过武, 也没有见过血,自然就没法和沈惟舟秦随这两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相比。

    所以沈惟舟和秦随轻而易举地就追上了他,并且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没有让宁明欢发现, 也没有让身后的那群人发现。

    是的, 宁明欢确实在被追, 不过追他的人也和他一样, 没有武功,对他也不曾怀有什么杀意,比起沈惟舟一开始以为的追杀,把这种行为定成跟踪似乎更加合适。

    不过让后面的人跟上来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沈惟舟很快就意识到,宁明欢因为想甩开身后的人一直在这个地方兜圈子,迟迟不肯回真正想去的地方,而身后的人也好几次差点发现沈惟舟他们,像是无孔不入的苍蝇,没什么杀伤力,但恶心人。

    沈惟舟微微蹙眉,想了想,觉得不能这么下去。

    太浪费时间了。

    刚想转身去替宁明欢解决身后跟踪的人,手腕却轻轻被秦随拉住,男人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示意沈惟舟再等等。

    “……”

    沈惟舟不知道秦随要等什么,但出于对狗皇帝以往顾全大局的信任,他还是耐下性子等了等,然后他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人没再跟上来了。

    秦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借着沈惟舟不能太大动作,看似十分不经意地蹭了蹭青年的耳垂,成功看到那处冷白的肌肤染上了一点暧昧的水红,以及青年稍微有些错乱的呼吸。

    弹幕沉默了一瞬,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磕到了”和“狗皇帝给我死”。

    宁明欢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人替他解决了麻烦,他只是带着沈惟舟他们又绕了两圈后渐渐放慢速度,最后确定真的没人跟着了才松了口气,朝着一个之前从未走过的巷子拐了进去。

    沈惟舟和秦随依旧是不远不近地跟上,始终让对方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最后跟着宁明欢来到了一家低调的小院前。

    叩门声三短一长,足足敲了两遍,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才敞开一道小缝,把宁明欢迎了进去。

    沈惟舟看完全程,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这应该是陶夫人平日居住的地方,我总觉得那个陶夫人不太对劲,要进去看看吗。”

    虽然是问句,但沈惟舟没有什么询问的意思,他只是在告知秦随他要进去,而且默认秦随要和他一起进去。毕竟都跟了一路了不是,来都来了还不做事,不是他的风格,更不是秦随的。

    但出乎沈惟舟意料的是,秦随闻言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直接拒绝了他:“我就不进去了。”

    沈惟舟微微怔愣,然后也十分干脆地点头:“好。”

    “陛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就不麻烦陛下了。”

    说完转身就走,半点给秦随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

    半响,秦随一个人站在角落,刚刚好能看到那小院的大门,从小院出来的人却一眼看不到他。

    目送沈惟舟独自进了那院子,秦随唇边的笑意倏地淡了下来。

    男人一身侍卫打扮,可那通体气质却半点也不像侍卫,反而带着一股矜贵和久居上位居高临下的傲慢。他一边身体隐在暗处,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地轻叩着腰间刀鞘,一边身体暴露在光里,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简陋的木盒,狭长凤眸中带上了戏谑和冷漠之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安静地令人心惊。

    终于,帝王想了想自家小少爷的时间,微微侧身朝某个方向看去,语气漫不经心,带着细微的杀意。

    “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日常:给老婆扫清障碍/偷偷和老婆贴贴/挨老婆骂

    舟舟日常:rua小狗

    —

    第95章

    “现在怎么办, 那死胖子不是说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吗,怎么在医馆一个月都不醒, 偏偏去了宁安王府没三四天就醒了。”

    宁明欢连口茶水都顾不上喝, 急得在地上来回踱步,面露焦色,话语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惶然。

    “那个冒牌货醒了就醒了, 暴露身份也在我们计划之中, 不算什么,但他怎么可以直接离开宁安王府,还和长公主扯上了联系。”说着说着, 宁明欢的脸色带上了一丝阴郁, “早知道就该直接弄残他, 这样他也离不了王府, 严重点最好,反正也不需要他活很久。”

    虽然燕国皇室衰微, 但毕竟在民众心里还是以大燕皇族为尊的, 他们的计划经不起太大的推敲, 把燕无双扯进来只会让他们更被动,事情败露也会死得更快。

    都怪那个冒牌货,要是那个冒牌货安安稳稳地留在宁安王府, 再顺理成章地被发现是个假的然后去死,他也就不用像今天这么提心吊胆,连出个门都要小心翼翼, 还要被人跟踪。

    宁明欢越想越觉得沈惟舟该死, 见陶夫人一直没说话, 不由得气恼地看了过去:“母亲竟是不顾明欢死活了吗!”

    端坐主位的女子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她穿着一身桃红对襟宽袍, 头上带着红宝石金乌朱钗,长发绾做妇人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明明一身颜色都十分鲜亮,按理说并不适合她这个年纪,可她穿上去却仍不显怪异,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刚为人妇时的妩媚之色。

    此时的她看上去颇有些无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喟叹摇了摇头,十分不赞同的模样:“你呀,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宁明欢不可置信地看她:“还要怎么沉住气?孩儿今天出门就被人跟踪了,好不容易才甩脱回来,若是那人存心要杀我……”

    “是。”陶夫人掩唇而笑,打断了自己这个傻儿子的话,“若是那人和他背后的人要杀你……”

    “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不早就死了,然后再来杀我,连尸身都没人给你收。”

    听出来陶夫人在讽刺自己,宁明欢讷讷半响,却发现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于是把反驳的话都咽了回去,不再言语。

    陶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端起那半凉的茶,顺着宁明欢的话说了下去:“我自然不会不管你死活,你以为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让人去替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能平平安安活下去,然后顺利继承王府吗?”

    “不过那个冒牌货这么早就醒过来确实也不在我们意料之内,王大海说这个人是有一天早晨突然就自己躺在他铺子门口的,旁边还放着一百两银子,他拿了银子不好意思把这人扔门口,就把人接到后院养了一段时间,然后卖给我们。”陶夫人若有所思,“你说会不会是这人和王大海背后的人做局,知道了宁安王府的事,想借着这次机会……”

    宁明欢皱着眉想了想,没有附和陶夫人:“那他不更应该待在宁安王府吗,为什么要去找长公主,还在府内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打压宁思凡,他怎么敢的!”

    虽然他也不喜欢宁思凡那个伪君子,但现在那个冒牌货可是顶着他宁明欢的身份,怎么敢那么直接地给王府嫡子使绊子!

    “怎么不敢,一个不干不净的庶子罢了,还不知道是那个贱人和谁生下来的。”陶夫人嫌恶地皱了皱眉,“你不用担心,就算那个假货捅破了天,他也得回到宁安王府,而且活不了多长时间,不会碍着你的路。至于你今天被跟踪的事,我会让你的父亲去查,你最近就安心待在我这里,不要再出门了。”

    “……”

    屋内的交谈渐渐转移到了别处,内容从宁明欢近些日子的读书进度说到了薛家要举办的游园灯会,沈惟舟神色平静地听了一阵子,然后隔着窗纸向屋里扫了一眼,转身离去。

    就在沈惟舟走后没一会儿,隔着窗纸传来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片刻寂静之后,宁明欢有些颤抖地声音响起:“可以了吗?”

    屋内,陶夫人坐在主位,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刀身映出她眼中的景象。

    她旁边站着一个婢女,手中的刀很稳,平日谨小慎微的脸上如今是一片冷漠之色,不远处坐着一个男人,一袭灰色长衫,神色古板严肃,手中把玩着一支发簪,而发簪的尖锐一端正朝着披头散发的宁明欢,四个人在屋内分处三方,暂时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灰衣男人不说话,婢女也不放刀,陶夫人继续端着那盏凉透的茶,和宁明欢等待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小小一个宁安王府的世子之位,怎么能劳烦那位公子出手,还一查就查到了她最隐蔽的这所住处,把她最放心的婢女悄无声息地掉了包。

    是那个冒牌货的身份有问题?

    还是……宁安王府有什么那位公子需要的东西?

    想到了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个传言,陶夫人捏紧了茶盏,姣好的面容煞白起来。

    终于,窗外传来“咕咕”的两声响,灰衣男人起身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天空中盘旋的信鸽,很有礼貌地朝陶夫人欠身告退:“多有冒犯。”

    “夫人想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就像您刚刚吩咐的那样,宁二公子最近就不便再出门了,您的孩子是宁安王府里的那一个,而不是其他的,您觉得呢?”

    陶夫人看着灰衣男人手上的发簪,半响,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明白。”

    她知道,这个她和她儿子一直在筹谋念想的世子之位,恐怕是拿不到了。

    ——

    沈惟舟听墙角没用多长时间,比秦随预料中结束的要更早一点。

    所以见美人从院子里出来之后看都不看秦随所在之处一眼,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走,秦随很自觉地跟了上去,手里还拿着装药材盒子的那个篮子。

    “怎么样?”

    见沈惟舟自顾自地往前走,没有丝毫要搭理人的意思,某位陛下十分殷勤地开了口:“事情还顺利吗?有什么发现吗?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沈惟舟言简意赅:“没有。”

    “那现在要去哪,直接回燕宫可能会吓到燕无双,要不……”

    秦随刚想说要不在附近先找家客栈住下,就想起自己在邺昌好像也有私产,好几处宅院呢,沈惟舟可以轮着住,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美人干脆利落的回答。

    “宁安王府。”

    秦随:?

    秦随一时没反应过来沈惟舟在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话题就跳到宁安王府了,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才回过神来,沈惟舟回答的是他上一个问题。

    “你要回宁安王府?”秦随的笑意淡了下来,和沈惟舟并肩走了一段路之后,漫不经心地开口,“不建议。”

    沈惟舟“嗯”了一声:“理由。”

    秦随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言不语地看着沈惟舟继续往前走,沈惟舟也丝毫没有停下来问一句的意思,就那么继续走着,很快就要消失在秦随眼前。

    就在秦随以为沈惟舟不会停下,沈惟舟以为秦随不会开口挽留的时候——

    “昭昭。”

    沈惟舟停下了。

    说不清是谁先认输,好像是沈惟舟先停下,也好像是秦随先开口,又或者是两个人同时……但这些都不太重要。

    沈惟舟回身,看着昔日冷漠傲慢的帝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每走一步就解一下衣带,等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盔甲尽卸,衣衫半褪。

    修长有力的手拉上他的手,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过美人手腕细腻的肌肤,秦随引着沈惟舟微微蜷缩的手指按上他的心口位置。

    手底的触感是一片结实紧致,并不显得羸弱的身材穿衣好看脱下来更是让人垂涎欲滴,暗红的茱萸微翘,薄薄的肌肉顺着衣襟往下没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里有一道巨大狰狞的疤痕,还有无数道相对浅淡一些的纹路。

    沈惟舟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因为他的心口处在数月之前也有一道类似的疤痕,并不比秦随的好看多少,只不过现在已经消失殆尽,看不出来了。

    但尽管如此,秦随的身上还是让人触目惊心,沈惟舟顺着摸下去,入手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每一道都能看出当时秦随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秦随微微垂首,狭长凤眸里没有任何博求同情的意味,他并不把这些疤痕当回事。

    他可以不当回事,但是他的小少爷不行。

    所以现在,他看着沈惟舟,一字一顿。

    “这场局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两个月前你以死脱局,再回宁安王府便是重新踏进来。”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昭昭,”帝王的语气似是恳求,“你准备好回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秦狗:老婆摸我

    舟舟:6

    ——

    第96章

    秦随此时衣襟半敞, 没有一丝赘肉的精壮上身暴露在空气中,平日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狭长凤眸里带着沈惟舟看不太懂的东西, 触感极佳的柔软碎发从男人额前垂落, 莫名给这位风华隽秀的帝王添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但很可惜,沈惟舟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动摇的人。

    所以他把手从秦随敞开的衣衫中抽离出来,又给秦随把衣襟拢了拢, 很平静地告诉秦随——

    “两个月前我也不是以死脱局。”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脱局, 秦随以为他是在被逼着选择某些事,其实不是的,就算是身在局中, 怎么走, 朝哪走, 走不走也都是沈惟舟自己选出来的。

    在天算的时候他被困在盛明儒的局里, 他不愿意,所以他答应了替盛空阳赴秦, 完成那个并不算平等的约定, 借此光明正大地离开他生活了数十年的宗门, 去走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从离开天算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是由他自己决定,旁人看上去的困境和情不得已也是他愿意配合, 觉得有趣而已。如果他要走,秦宫困不住,姬衡玉云子衍也没办法, 甚至是秦随都不行。

    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秦随以为是他把沈惟舟扯进了这个天下之争的局里, 但帝王向来都有点自视甚高, 没有意识到沈惟舟想抽身离开的话之前有无数个机会:在秦宫无人在意的半个月, 那次夜里的追杀, 失散后的数天,秦随去苏州而把他留下的空隙……还有现在。

    沈惟舟之所以还要回到宁安王府掺和这个局,不是为了任何人,暂时也没挂心黎民百姓,只是他想,他想这么做罢了。

    [大家是不是都忘了,舟舟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是没什么求生意志的。]

    [对,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牵挂,也没什么值得他为之侧目的事物,所以觉得活着没意思。]

    [所以秦狗的出现还是给了舟舟一个求生的理由了?]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来看沈惟舟只是觉得和秦随在一起发生的事很有意思而已,而种种经历的事又挑动他的情绪,让他有了深入的兴趣,所以他自己由被动参与棋局变成了主观上的想做执棋之人。]

    [这不大美人的反派日常吗?遇到困难: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该说不说确实挺有意思,我刚刚切的是秦随的视角,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弹幕密密麻麻地掠过,沈惟舟没有在意他们正谈论什么,只是从秦随的手中把篮子拿了过来,翻了翻里面的盒子。

    从中找出一个做工最精细也是最大的盒子拿在手上,沈惟舟知道里面放着的是什么,秦随也知道。

    沈惟舟又等了秦随一会儿,见他好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之后,微微颔首,转身要离开。

    就在这时,沈惟舟听见秦随笑了一下,很轻。

    “哪怕可能会再死一次?”

    沈惟舟闻言也笑了一下,语调温软,说的话却透着刺骨的凉薄:“那就死。”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天光透过阴暗逼仄的小巷,径直打到了乌发雪肤的美人身上。红衣在光下变成灼目的浅金,宽袖上的云纹荡起阵阵涟漪,秾红与瓷白交叠,衬得容色清绝的青年更加惑人,连被勾勒出的腰身都显得轮廓分明,挺直如竹节。

    这次沈惟舟没有再回头,秦随也没有再开口追上去,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既然想,那不管结果如何,就是要去做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倒也真是天作之合,恰如其分,毕竟都是不把命当回事的疯子,所以可以旁若无人地从泥沼里爬出来,可以被碾碎了也意气风发,可以用萤火之辉与皓月争光,给所有人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划。

    秦随听到沈惟舟最后那句话了。

    “我知将死,仍愿赴死,如此而已。”

    他知道宁安王府已经布下了重重杀局在等着他,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也知道无数人都在盯着他,以他现在的状况想死还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

    “不过一死而已。”

    秦随低低笑出了声,若不是顾忌着可能会有旁人经过,他甚至可能在此地放声大笑。

    “昭昭也发现了什么是吗。”秦随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好,“几个蠢货自以为掌握了一切,其实还是……不过如此。”

    “想从邺昌开始这天下之争的最后一环?想得倒是美。拿秦国内部的动荡和出兵来威胁朕也是不错的想法,但还是有点可惜。”

    “朕从来不受威胁!”

    身后听了自家陛下半天喃喃自语的两人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一起凑到了秦随的跟前:“陛下,真的不回望京吗,可若是云子衍所言不虚……”

    要是那个姓云的王八蛋说的是真的,那他们现在再不回去后方就要被偷家了!

    另一人小鸡啄米般地疯狂点头:“是啊陛下,盛……沈公子已经找到了,目前一切都好,报仇的事也可以往后拖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若是让云子衍把事情做成,那我们的粮草军需可就断了,不可啊陛下!”

    而且陛下你已经暴露了身份,八成还跟我们之前去搞的小动作有关,敌国皇帝孤身一人在自家王都,再加上咱们的搞事也很可能被发现,怎么想怎么人家也该用尽办法弄死你啊陛下!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能说的,只能自己在心里嚎一遍,然后默默憋回去。

    其一是因为不敢,他跟着秦随血洗江南和望京城,一刀一个杀狗贼的时候是很兴奋,但要轮到他自己脖子上架刀他是不愿意的;其二则是因为,他觉得就算他说了自家陛下也不会听。

    果然,下一秒,两人就听到自家陛下敷衍地开口:“哦。”

    都不用问,这个“哦”字是什么意思懂的都懂,两人自动在脑海中翻译了一下,绝望地发现秦随说的是“不回”两个字。

    但好在秦随也没想着便宜云子衍,于是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最后朝着宁安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回燕宫。”

    ……

    沈惟舟再次来到宁安王府时是走的正门。

    第一次入府时他尚且昏迷,出府时为了不引人注目和惊动旁人,燕无双是忍着怒气带随从和他们走的后门,因此沈惟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宁安王府的大门是何模样,并惊觉眼前的这座宅邸过去的辉煌与荣光。

    朱红描就的大门前有四根石柱并立,两侧有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口衔宝珠,怒目圆睁,门钉上铺了一层金粉,上方有块“宁安王府”的匾额高悬,让人第一眼看上去感到古朴的沉淀与厚重的底蕴。

    可惜,再夺目璀璨的朝阳也有落下的时候,就像积累深厚的门阀世家也会因为一个个小人物而渐渐变了滋味,最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掘坟墓之后再给自己填个土。

    在路上,沈惟舟已经戴回了那张被摘下的面具,现在他就是宁明欢,明明是宁安王府的二公子,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提着一个篮子镇定自若地站在王府门前,与一个不愿正眼看人的门房相对而立。

    沈惟舟脾气很好地问了不知道第几遍:“请问可以帮我通报一下或者放我进去吗?”

    门房态度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次终于换了一个说辞:“王府有贵客要接待,暂时所有人都不见,若是要见大公子就再等等。”

    沈惟舟面色不改:“我是宁明欢。”

    门房:“管你宁什么……王妃。”

    紧闭的朱门突然打开,婢女安静地退到一旁,露出一个衣着雍容脸蛋娇媚的女子。

    她冷着脸看向了沈惟舟。

    作者有话要说:

    秦随:老婆和我一起发疯(*^▽^*)

    秦随:老婆真可爱

    舟舟:工具而已

    ——

    这段卡文了很久觉得不太满意,后期可能会修文

    第97章

    眼前的女子应该就是传闻中那位手段不俗的继王妃。

    她穿着一身碧绿色长裙, 腰身婀娜,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同色系的玉镯, 纤纤素手上还有精致的翡翠戒指, 臻首娥眉,珠圆玉润,斜斜挽起的云鬓佩戴着金镶玉的头面, 每一件都告诉着众人, 它很贵。

    这位继王妃对沈惟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从见他开始就像这门房一样,嫌弃地打量了几眼就移开视线, 并不用正眼看人。但此刻即便是冷着脸也能看出其容貌娇媚, 岁月仿佛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老去的痕迹, 但留下了更多的高傲与刻薄。

    毕竟她今时不同往日,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楼出身为众人所耻笑的侍妾,她是王府的当家主母, 有权利处置宁阳王在外面养的私生子。

    又是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沈惟舟几眼, 似乎是对青年的不声不响感到满意, 继王妃终于施舍般地开口:“让他进来吧。”

    说完转身就走,隐隐有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寻常人可能听不真切, 但沈惟舟听了个一清二楚:“把这个小野种带到我院里。”

    全程目中无人,连话也不直接对沈惟舟说,而是让门房和婢女转达, 用词也不甚好听, 把一个恶毒继母的角色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当弹幕纷纷为沈惟舟鸣不平时, 跟着转身回来带路的婢女踏进王府的沈惟舟却轻轻笑了笑。

    有意思, 这个继王妃很关注他。

    而且她很急。

    要不然凭她对他的实际厌恶程度和他前几天在宁阳王府大闹的一场, 晾他几个时辰甚至是直接把他拒之门外都有可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厌恶一边要亲自来见,最后还要不情不愿地迎他入府。

    能让继王妃以现在的身份地位还做到这种地步的话……沈惟舟一下子涌出好几个猜测,最后一一否决,只留下最有可能的两个想法。

    而且没什么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穿过亭前的假山流水,再走过长而曲折的一道回廊,沈惟舟被引着进了继王妃的院子,最后站定在继王妃眼前。

    继王妃没有让沈惟舟坐下,而是端起了茶杯,又一次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起了沈惟舟。她的目光很奇怪,像是十分嫌弃,又像是十分满意,打量沈惟舟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冷哼一声,放下茶盏问沈惟舟:“可有什么隐疾?”

    沈惟舟微微一怔:“没有。”

    继王妃满意地点点头,出口的话又带着些许嫌弃:“瞧着是身子不太好的模样,太瘦弱了些,陶杏儿那女人亏待了我王府子嗣不成?”

    陶杏儿想必就是陶夫人,沈惟舟从善如流:“不曾亏待。”

    “那也不行,”继王妃悠悠地给沈惟舟安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府里补药不少,有需要就从账上支,把身子养好,可千万别出去说王府亏待了你。”

    “还有,你和思凡的事本王妃听说了,小打小闹而已,但是闹到客人们面前不好看,宁阳王府现在不比从前,你娘可能没有教你这些,本王妃得告诉你——薛家的人,你得捧着点。”

    “不要惹出什么乱子,闹到王爷面前谁都不好看,但让本王妃没脸,有些人没的可就是命了。”继王妃虚虚扶着额头,指甲上的蔻丹红得晃眼,“三日之后薛家有个灯会,听说就在玄武街上,长公主要与薛家薛六联姻,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那你的那把剑……”

    沈惟舟平静地应声:“盛空阳想要?”

    “可以。”迎着继王妃那没当回事的笑意,沈惟舟慢慢补上了后面那句,“让他亲自来取。”

    “……”

    虽然想回宁阳王府查点东西,但沈惟舟可没打算委屈自己,更没打算顺着这王府里的人的意思来。不管他们之前有什么计划,沈惟舟既然掺和进来了,那跟他有关的部分就得由他来写。

    所以重回王府第一天,沈惟舟与继王妃不欢而散,准确的说是继王妃所提出的大多数要求都被沈惟舟给不冷不热地呛了回去,以至于到最后继王妃那张本来姣好的脸看着都苍老了几分。

    但沈惟舟还是答应了几件事。

    比如三日之后的灯会,再比如没事不要出宁阳王府。

    回宁阳王府本就是为了查探王府里的秘密,在没找到答案之前,沈惟舟自然不会离开王府,至于薛家的灯会,听说有名有姓的世家高门都会派未婚小辈前去,皇室也将适龄未婚的皇子皇女都派了出来,看了弹幕的解释之后,沈惟舟觉得联谊这个词可要比灯会更加合适一些。

    本来也要一起拒绝的,但想到燕无双,想到那个蜷缩在箱中眼神绝望的少女,沈惟舟还是答应了继王妃,那天陪着宁思凡一起前去。

    宁思凡现在只有几个通房和两位侍妾,正妻之位空悬,要不怎么说人越没有什么越想得到什么呢,继王妃自己出身不高,但对儿媳家世要求甚高,直接让沈惟舟帮着留意一下云家和薛家的女儿们。

    现在的燕国,除了皇室,云薛两家所掌握的东西最多,所拥有的话语权也就最高。毫不夸张的说,凭现在宁阳王府的光景,宁思凡若是能攀上云薛任意一家,那真可叫一步登天。

    继王妃对自己的蠢货儿子很有自信,但沈惟舟想到宁思凡那天对盛空阳一行人卑躬屈膝予取予求的样子,只觉得血缘真是一个蒙蔽人判断的东西,按弹幕的话说就是这得加八百层美颜滤镜才能王八对绿豆互相看上眼吧。

    总之,沈惟舟和继王妃达成了一点共识,但不多。不过拜这番谈话所赐,沈惟舟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继王妃如此容忍他的原因,跟宁思凡有关,更确切的说,是跟宁思凡顺利继承王府有关。

    宁思凡继承王府,需要沈惟舟也就是宁明欢付出一点东西,而且最好是自愿付出,所以继王妃才对私生子的存在不闻不问,甚至让私生子跟她的亲生子享有王府的同等待遇,表面上还对“宁明欢”关爱照顾有加。

    沈惟舟越分析越能感到一丝熟悉,他总觉得这种情况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是却又想不起来,最后只能压下这层疑惑,把思绪转到了陶夫人那院子里。

    他感觉到了,当时在陶夫人屋里的,除了陶夫人和真正的宁明欢,还有一个人。

    又或者说,里面不止一个多的人,而剩下存在的人,武功高于现在的他。

    一边想着陶夫人的事,一边往宁明欢的院子走,沈惟舟很快就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子,并且重新见到了那个叫吴恒的侍卫。

    吴恒显然也听说了沈惟舟照着宁思凡和他的贵客们脸上踩的事,因此再看向沈惟舟的时候多了几分畏惧和敬重,少了几分随意,尤其是注意到沈惟舟手中的剑时,更是一下子低了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沈惟舟有些无奈,但没有解释什么。

    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同蜉蝣般朝生暮死,大部分人之间只有浅薄的一面之缘,随后便是活在记忆和坊间巷弄茶后闲谈中,能和自己走下去的人屈指可数,甚至……只有自己。

    所以不需要解释那么多,不需要向每一个人辩白自己。

    青年神色平静地回身关门,透过门的缝隙,吴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屋里又剩下了沈惟舟一个人。

    沈惟舟没有拎着篮子去见继王妃,他在路上就找了一个婢女,拜托她帮忙把篮子送回了宁明欢的院子,吴恒刚刚也提过,篮子就放在桌子上。

    吴恒没必要撒谎,可是现在桌子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套天青色茶具和一壶热茶摆在桌上,茶壶嘴还冒出袅袅热气,屋内仿佛也染上了淡淡的茶香。

    弹幕开始给沈惟舟“剧透”,因为有不少从其他视角转过来的新观众,所以这次剧透十分准确,但与此同时贬低沈惟舟的弹幕又开始多了起来。

    沈惟舟没管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他拿上剑,按照弹幕的说法,一步一步走向了里间。

    长剑挑开里间的帘幕。

    坐在桌前的人毫不避讳地给自己斟着茶,与他相对的位置,一杯清香四溢的碧螺春已经倒好了,就那么安安稳稳地放在那,等待着沈惟舟的到来。

    桌子上有沈惟舟的篮子,除了这个篮子之外,还又多了一个看上去就很贵的盒子。

    听到动静,坐着的那人毫不惊讶地抬头,看见沈惟舟之后便微微笑开,十分友善的模样:“坐。”

    “沈惟舟。”那人对着宁明欢的脸叫出了沈惟舟的名字,一字一顿,语气笃定,“虽然之前我们见过,但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不用。”沈惟舟打断了他,不紧不慢地坐到那个空着的位置,没有对自己的身份被揭破展现出丝毫惊讶,“云子衍,我知道你。”

    “有何贵干。”

    云子衍闻言并没有因为沈惟舟的态度而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笑了:“你比我了解的要脾气更坏一些,以前在天算和秦国的时候不是个软包子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变得硬起来了?”

    话音未落,沈惟舟手里的剑出鞘,冰冷的剑尖抵上了云子衍柔软的脖颈,与此同时,原本空旷的房间里出现了五六人,俱是把刀对准了沈惟舟。

    沈惟舟视若无睹,继续把手里的剑往前送了送。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p话少说,打一架看看谁软(bushi

    第98章

    云子衍的衣领处很快被血红洇湿, 他挥手制止了想对沈惟舟动手的暗卫,依旧稳稳坐在原处:“你不敢动我。”

    沈惟舟轻轻笑了一下:“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人贪生怕死的本性……云子衍嗤笑一声, 正想出言,却突然顿住。

    他突然想起了他调查到的沈惟舟,那个沉寂之前的少年天才, 那份被陷害之后的干脆利落, 那次扬州城内的以一敌百最后不知去向。

    脖颈处传来令人清醒的钝痛,有温热的液体不断顺着流出,但还不至于让云子衍为之侧目, 换句话说, 这是沈惟舟手下留情的结果。

    “因为, 因为本世子的暗卫在, 云家下一代掌权人若是出事,你出不了这个房间。”云子衍话到嘴边, 转了又转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一个措辞。

    他觉得他这样已经够给沈惟舟面子, 毕竟他说的是事实。

    云子衍的武功并没有秦随姬衡玉他们一样高, 若真要说的话,他也不如沈惟舟,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最多也就是比盛空阳那个绣花枕头高一点的存在。

    身为云家世子,他自小身边就有云家暗卫相护,这些保护他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 而且随着他的年纪也就是对家族的重要程度提高, 跟在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云家的人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是所有云家人都时刻铭记的一句话。

    云子衍没把沈惟舟当“危墙”, 但即便如此, 他也带了足够多的人来宁阳王府。他这方面倒是没开玩笑,如果沈惟舟敢动他的话,就算屋里这五个人不是沈惟舟的一合之敌,沈惟舟也走不出宁阳王府。

    大燕邺昌,是他云子衍的地盘。

    沈惟舟闻言微微颔首,并没有反驳云子衍。

    他把剑移开了一些,看上去像是服软,也似妥协,总之身周的暗卫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沈惟舟被自家世子说动,没什么要以下犯上的想法了,他们也放下刀来,听从云子衍的吩咐后退以示诚意。

    云子衍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青年:“这样才对嘛……”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几乎是瞬息之间,如朔雪般凛冽的长剑从云子衍的胸口穿过,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沾了几滴在云子衍的眼角。

    刀从前后侧方劈刺过来,沈惟舟一个旋身避开,抽出长剑挡住了从斜后方刺来的刀,又横扫开几柄系着白绳的飞镖。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在瞬息之间完成,青年的红衣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那露出的细白手腕仿佛是对暗卫的嘲讽,但他们却只能咬着牙忍下,不敢有丝毫异动。

    无他,因为沈惟舟的剑又重新抵在了云子衍的眼前。

    是的,眼前。

    云子衍现在努力睁大着双眼,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流下,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鲜血不断从指缝溢出,另一只手拼命朝暗卫打着手势,告诉他们都不准动,也不要出声。他的嘴唇颤抖着,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只觉锋利的剑气顺着剑尖灌进了他的双眼,让他几欲战战,眼前发昏。

    沈惟舟见状没什么反应,唇角轻扯了一下,似是嘲弄。半响,见云子衍一副马上要晕过去的模样,这才温和地开口:“云子衍,或许你该明白一点。”

    “做客是要得到主人家的允许才能来做客。不问自来不是懂规矩的行为,世家最重规矩,云家世子应为各府各门表率,懂了吗?”

    “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宁明欢,就也应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能牵制我的人。”沈惟舟神色冷淡,语气却像是在与老友喝茶谈叙,“如果你要拿你平日的那副做派来支使我,那节哀的一定不是我。”

    云子衍不太敢说话,也不敢不说话,终于,他很小声地憋出来一个“嗯”。

    沈惟舟长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那抹杀意,平静地把剑放下。

    云子衍马上踉跄地后退几步,半倒在一个暗卫身上,眼前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开始发黑。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站在沈惟舟右侧的一个暗卫就突然暴起,出刀快准狠地直朝沈惟舟脖颈而去,意欲斩首。

    沈惟舟站在原地眼皮都不抬一下,以剑为刀,左手手腕微转,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收剑入鞘的动作,“叮——”的一声响后,他手中那把漂亮长剑划破了暗卫的喉咙,又顺着将另一个想动手的暗卫一剑毙命,动作间带出几分行云流水般的潇洒。

    赏心悦目的一套连招,做的却是杀人的勾当。

    偏偏那个看上去全场最像花瓶的人还不当回事,杀了两个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而且平静。

    云子衍制止了剩下的人动手。

    “咳咳咳……打不过,别咳咳,别自取……自取其辱。”

    见云子衍说话了,沈惟舟也不再多看他们,随手扯下一块布帛开始擦拭长剑:“带好你的人。”

    “不送。”

    还剩三个暗卫,一个扶云子衍,剩下两个把尸体带走,刚刚好。沈惟舟随手把云子衍的盒子也扔过去,被扶他的暗卫一把接住。

    云子衍勉强站稳,看着不远处仿佛蒙了一层雾的青年,狠下心一咬舌尖,终于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起来。

    他语速很快地把想说的内容一股脑告诉沈惟舟,也不管对方听不听:“沈惟舟,送你顶替宁明欢身份进宁阳王府的人是陶夫人,宁阳王知道并默许了这件事,甚至这件事就是他帮陶夫人扫的尾,让她成功狸猫换太子。”

    “别看宁阳王妃对你不错,其实她和宁阳王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送你心甘情愿地替宁思凡去死。你和风九御自小同门长大,以师兄弟相称,所以在风九御中毒需要换血的时候你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薛家这次故态复萌让盛空阳出手以换取和宁阳王府的交好,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你又一次被牺牲,你甘心吗?”

    似乎是感觉到沈惟舟愈发不耐,云子衍的语速更快了起来,很快说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跟我合作,本世子以云家下一任家主之位向你承诺,事成之后帮你报复宁阳王府和薛家,至于风九御和盛空阳也随你处置,秦随那边若是不放你本世子也可帮忙摆脱,如何?”

    听完云子衍极速版的求合作,沈惟舟终于抬眸,打量了一下这位世子现在的状况,青年冷漠地吐出一个字。

    “滚。”

    ——

    云子衍那天到底没能坚持下来,在沈惟舟把他们和尸体一起扫地出门后,说完“回府”俩字就晕了过去。

    接下来倒也没再找麻烦,就是锲而不舍地送了几次信,想再和沈惟舟见一面,最后那些信都被沈惟舟烧成灰洒在了花园里。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秦随不知道和燕无双在准备什么,除了给他拎过来一个人之外就没再露面,也没听到什么关于他们的消息。

    继王妃虽然是让沈惟舟回了府,但也不想整天看私生子在眼前晃悠,干脆也免了沈惟舟平日的请安,只在必要的时候派人来敲打一下,沈惟舟不咸不淡地都应下。

    宁思凡倒是有好几次都想强闯沈惟舟的院子,沈惟舟也没惯着,当着王府一众人的面打断了他们大公子的一根肋骨,不知道最后他们一家子说了什么,反正没人再来找过沈惟舟的麻烦。

    听吴恒说宁思凡刚醒的时候还准备找回场子,扬言要宰了沈惟舟,继王妃和宁阳王相继去过之后宁思凡话里话外就对沈惟舟充满不屑一顾了,沈惟舟心知肚明什么原因,因此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这三天也没闲着,秦随给他把人送来了,他手里正好又有一部分药,因此外用内服足足折腾了三天,才勉勉强强把一株药材给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王大海听到沈惟舟的不满之后抹了一把汗,崩溃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干了不干了,给一箱银子老子也不干了!你居然还嫌我慢,你问问这邺昌哪个达官贵人没找胖子治过病解过毒,要不是邺昌这边人给的多,你这小兔崽子……”还不一定能在邺昌看见我呢。

    看着坐在椅上的青年半抽出长剑,王大海十分从心,“咕噜”咽了下口水,顺便把后面的话也咽回去了。

    他懂,他懂。

    他大爷的这一个两个他都打不过,用毒一个还没机会一个还没作用。

    一边在心里疯狂咒骂秦随和沈惟舟,一边谄媚地朝沈惟舟说着最近的注意事项,刚升起一点小心思又“啪”地被面前的美人按回去。

    “我的消息是你透露给云子衍的吧。”沈惟舟端起一碗漆黑的药汁看了半响,又面不改色地放回去,“两边收钱,算盘打得倒是精。”

    王大海瞬间噤声,忐忑半天看沈惟舟没下文又搓了搓手:“药苦吗?”

    沈惟舟长睫微翘,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大海,坐姿端正不少:“苦。”

    王大海撇撇嘴,当然苦,他为了折腾这小崽子在这味本来就苦的药里还加了点黄连呢,苦死他!

    但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王大海还是试探道:“我给你加点糖?”

    面前的美人又蔫巴巴趴了回去,半响,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白高兴了,还以为能不喝呢。

    不过有糖总比没糖好,沈惟舟从此开始每次都要让王大海给他的药加全糖,就这么捏着鼻子喝了三天的药,顺便每天稳定呕两口血,全是黑红粘稠的一片。

    就这样,时间一眨眼来到了游园灯会的这天。

    一间暗室里,沙哑苍老的嗓音响起。

    “给沈惟舟下毒没用,给秦随下毒。”

    “给沈惟舟——”

    “种情蛊。”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怎么这么苦啊qaq

    某个不知名胖子(加黄连):给您加糖

    第99章

    游园灯会名义上是薛家的灯会, 可实际上薛家只是挑头的一个,来参与的人非常多, 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可以来凑热闹, 举办的场所也不是什么宫廷园林,而是在一条街上,这就更方便了大家四处流连, 挑一下自己心仪的人选。

    正是夜幕降临, 一条街上都挂满了各色各式的花灯,把长街映照的如同白昼。沿街的摊贩正叫卖着糖葫芦和一些小玩意儿,不远处的潭面上有人泛舟湖上, 有少年鲜衣怒马的嬉闹传来, 还有令人如醉如痴的琴曲笛音交错交织, 人声鼎沸, 热闹极了。

    因为这场灯会举办的目的就是为了撮合世家后辈,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 反正到了最后这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戴上了各式各样的面具, 有的是半张面具, 只露出一个下巴,也有的只遮住了眼睛,还有的干脆就戴全脸面具, 哪里都不露出来,任由别人去猜自己的身份。

    沈惟舟也有一个面具,是半张狐狸面, 临出门之前继王妃派人送过来的, 说是薛家专门定制, 他和宁思凡都有。

    本来按继王妃的想法是让沈惟舟和宁思凡一起出门, 但宁思凡至今对沈惟舟当初的夺剑和下他脸面怀恨在心, 只是碍于继王妃和宁阳王才不来找沈惟舟麻烦,又加上看不起沈惟舟,因此一出王府大门就和沈惟舟分道扬镳,并且让沈惟舟有多远滚多远别给他找麻烦。

    沈惟舟知道宁思凡大概是去找盛空阳那一群人,也懒得去跟,就自己顺着路慢慢走,一路走到了灯会举办的长街。

    他本来没打算戴面具,毕竟现在用的也不是自己的身份,这个灯会的本身对他而言也没什么作用,但到了灯会之后他才发现,人们来来往往全都戴着面具,他若是不戴走进去的话,反倒显眼。

    于是青年稍微犹豫一下,还是解开了面具的环扣,把它覆在了自己的面部,只露出下半张脸。

    按理说秦随和燕无双现在也该到灯会了,但是他们都没和沈惟舟说如何联络,所以沈惟舟也只能顺着长街边的坊肆烟火与花灯,漫无目的地走着。

    周围的人很多,很少有像沈惟舟这样孤身一人的。人们大多都三两成群,拿着团扇信手低眉的姑娘们不知说了什么事笑闹成一团,穿着学堂灰色长衫的学子们唉声叹气今晚又要写不完课业,互相有意的男男女女在人群中无限贴近着彼此的距离,大家仿佛都在过着一种很平凡又很幸福的日子,而沈惟舟平静地穿过人潮,背影无端有些落寞。

    他很少有机会能这么松弛,虽然这份热闹并不属于自己,但处在这个环境下,沈惟舟还是不自觉温软了眉眼,也稍稍放松了警惕。

    板栗甜腻的香气从旁边传来,青年微微驻足,听到老人有些讨好的问话:“公子要买些板栗吗?我家板栗加了糖,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尝一尝不收钱!”

    沈惟舟本来要拒绝,但看着老人身上衣衫破旧,眼神里充满着渴求,想了想,还是迟疑地点点头:“这些够吗?”

    他放下了几枚铜板。

    老人忙不迭点头,给了沈惟舟一个草编的小袋,里面是热乎乎的板栗:“公子尝尝,下次再来啊。”

    礼貌地应了一声,沈惟舟转身继续走,怀中板栗的热气氤氲了他眼前的所见,他拈起一颗板栗,轻轻一按剥掉壳后把它送入口中。

    秦随找到沈惟舟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人潮如织,青年站在灯火阑珊处,冷白的肌肤被暖色的花灯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腮帮一鼓一鼓地在吃着香甜软糯的板栗。

    他一边吃还一边向不远处盯着他的小姑娘招手,盯着小袋里所剩无几的板栗思索了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全都给了那看上去瘦弱无比的小姑娘。

    两人一起目送着那小姑娘一蹦一蹦地跑远,然后遥遥对视一眼,秦随朝沈惟舟走了过去。

    还没等秦随走到沈惟舟跟前,刚刚那个小姑娘又跑了回来,这次还拉上了一个看上去更小一些的小孩子,两个小不点一起比划了半天,最后把手里的一束野花送给了沈惟舟。

    沈惟舟不知道这野花的名字,但他见过这花,在灯会上到处都是,淡紫色带着点白的花瓣很好看,隔一段就有人叫卖,一大捧花只要一个铜板。

    等秦随来到沈惟舟面前,沈惟舟已经吃完了自己口中的板栗,但浑身还是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花香掺杂其中。秦随轻轻勾了勾唇角,刚想说什么,沈惟舟先开了口。

    “伸手。”

    秦随:?

    帝王很少被这么命令,但因为是沈惟舟说的话,所以男人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修长有力的手摊开,掌心朝上,隐约可见一层薄茧。

    沈惟舟长睫微垂,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他也朝着男人伸出手去,然后手指张开。

    一颗带着余温的板栗落在了秦随的手心。

    秦随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回手,盯着这颗小小的板栗看了半响,仿佛要把它看出朵花儿来。

    [哟哟哟哟,耳朵红了。]

    [哟哟哟哟哟哟狗皇帝也有今天,舟舟撩他干什么撩我啊啊啊!]

    [天太暗了我看不清,你们快看看舟舟是不是也脸红了。]

    [舟舟是1他脸红什么,等等真的红了??不是这也太红了吧?]

    [不对劲吧,舟舟他戴着面具啊。]

    沈惟舟没注意弹幕,他也没什么害羞之类的情绪,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脸有些烫,于是微微蹙眉,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秦随本来还在盯板栗,被沈惟舟的动作打断就顺着看了过去,这一看就发觉出不对劲,有些消散的理智顿时回笼:“脸怎么这么红?”

    脸……红?

    沈惟舟听到这句话后把狐狸面具摘下来,果不其然整张脸都透着暧.昧的薄粉,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无名火起,沈惟舟继续在脸上摩挲,竟是直接把宁明欢那张面具也揭了下来,露出自己秾丽惑人的本来面目。

    秦随的神色更冷了。

    大庭广众之下显然不是多言的好地方,秦随打量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在岸边空置的一艘画舫。

    “……”

    画舫里没人,但是内里布置像是房间,刚好方便了秦随和沈惟舟。

    秦随把画舫划到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但是又远离其他画舫的一处地方停下,然后回到了船舱内,就看到沈惟舟半倚在床边,如墨瀑般的长发垂下,正在笨拙地解着自己的衣带。

    “你在干什么?”

    秦随站到了沈惟舟眼前,微微俯身。

    沈惟舟茫然地抬眸,似乎是没听懂秦随说了些什么,呆呆地“啊”了一声。青年冷白的肌肤泛起有些病态的潮红,修长手指微微蜷缩着,又伸出去找到男人的衣摆抓住,揉皱了那块玄色。

    “热……很热……”沈惟舟撒娇般地往秦随身上蹭着,似乎很喜欢秦随身上的温度,而秦随心提得更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沈惟舟现在烫得厉害。

    中招了,秦随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点。

    但是明明沈惟舟刚刚还是正常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又是谁会给沈惟舟下药,针对的是沈惟舟还是宁明欢?

    “……”

    以前都是秦随自己被下药,忍忍就过去了,但现在轮到沈惟舟,他反倒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一个没注意,沈惟舟的鞋袜都被他胡乱甩到了地上,他赤着双足还是觉得热,于是又低头去解自己的衣衫,却被秦随反按住手。

    美人小声抗议:“放开我。”

    抗议无效,秦随微微使力,把沈惟舟手里的衣襟解救出来,握着他的手放回两边,认真叮嘱道:“不能脱。”

    沈惟舟不想听,并且觉得今日的秦随实在烦得厉害,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管的也太多了。但他现在又打不过秦随,双手更是被箍住,浑身也懒洋洋的使不上力,只能听秦随的话乖乖坐好,不再想宽衣解带的事。

    但他还是很热,热到越想越觉得委屈,热到漂亮的眸子里泛起一层勾人的水雾,眼角眉梢的薄红越来越深,沈惟舟试探性地想把手从秦随那边抽出来,却又被男人箍得更紧。

    沈惟舟不高兴地垂下眼,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秦随微微松了一口气,按他对沈惟舟的了解,接连碰壁他应该就懒得尝试……杂七杂八的想法戛然而止,秦随停住动作,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就仿佛是有烟花炸开一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男人低低.喘.息一声,顿了半响后,舌尖碾过腮边的软肉,骂了一句脏话。

    “沈惟舟,你现在清醒吗?”帝王凑近了面前的美人,狭长凤眸因为快.感微微眯起,冷漠俊美的脸沾惹上一抹欲.色。

    被点名的美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反握住他的,面上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脚底却隔着布料又踩下去半分,成功看见面前这个讨厌的帝王微微失神,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沈惟舟毫无所觉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样有用,因为他能感觉到箍住他的手越来越无力,他很快就能摆脱秦随的禁锢。

    所以他又是隔着布料碾了几下,听着帝王的闷哼仿佛找到了乐趣,没有注意到帝王的眸色愈发暗沉,也没有注意到脚底的触感逐渐粘稠潮湿。

    直到男人松开他的手,转而捏上美人细白的脚踝。

    “够了。”秦随沙哑着嗓音,眼角有些湿润,眸底是隐藏不住的占有欲和情.欲,“昭昭。”

    “昭昭不能对别人这么干,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脱衣服

    第100章

    秦随放开了沈惟舟的手, 沈惟舟就停了脚下的动作,又去伸手解自己的衣襟, 一来二去之下, 沈惟舟的衣领被扯开一个小口,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热……”

    任由美人跟个八爪鱼似的往自己怀里扑,某位天下闻名的暴君第一次没有让人把对方拖出去赐死, 而是轻轻碰了一下那张已经布满红晕的脸, 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秦随身为帝王其实中过无数次催人合欢的媚药,但他一般都是忍着,忍到药力消耗之后再找太医或者用内力催化, 再不济自己动手纾解一下再行其他。不过在他的印象里, 他中的药从来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过, 剧烈到真正的需要交欢才能解除药性。

    他倒是没有怀疑过是因为沈惟舟定力和耐力不好, 不知不觉中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把沈惟舟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其中也包含对他能力的认可。

    沈惟舟已经不再撕扯自己的衣衫, 而是转为开始撕扯秦随的衣衫。美人轻阖着双眸, 殷红的唇微张,双手勾住秦随的脖颈,强硬地拉低男人, 然后吻了上去。

    “唔。”

    唇齿交叠纠缠,暧昧的银丝隐隐约约,随之传来的还有美人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和喘息声。被强吻的帝王没有拒绝的意思, 他可以当个坐怀不乱的好人, 但是没有必要。怀里的这人本来就是他的心悦之人, 他也早就注定了会是他的, 早点吃掉晚点吃掉实在是无关紧要。

    只是不能是现在这种情况。

    又是一声轻哼, 只不过这次不是充满愉悦和餍足,而是带着些许茫然和委屈。

    沈惟舟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漂亮却失神的眸子微微睁大,似乎要记住面前人的模样,但也没坚持多久,他还是困倦地阖眼,径直跌落在了秦随怀里。

    秦随漫不经心地从沈惟舟颈侧收回手,微微使力,俯身把怀里的人放在床上。

    画舫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但这份昏暗却加深了床上青年的秾丽动人。对方的样子就算在昏迷的情况下也显得十分糟糕,眼角不断渗出晶莹的泪滴,殷红的唇瓣偶尔张开,露出嫩红的舌尖,由于肌肤太过白皙,连指尖都漫上了薄红。

    这些都在秦随意料之中,唯一有些出乎秦随意料的是,平时睡觉乖巧安静的沈惟舟在这种情况下,会无差别乱动打人。

    “啪——”

    清脆的一声响后,秦随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浅红的印子,帝王垂首看着床上的美人,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又俯下身把差点掉下床的美人抱回去,然后抽出美人用来绑发的暗红色云纹发带,把对方的细白手腕绑在床头。

    结合着沈惟舟目前的状态,这无疑是一个极具情.色.挑.逗意味的姿势,但秦随却只是替沈惟舟整理好衣衫,而后轻轻在青年唇角落下一吻。

    “很快的,忍一会儿。”秦随四处看了一下,实在不放心把沈惟舟放在这个地方,却又不得不去找人来解决现在的问题,“我马上回来。”

    画舫没有靠岸,依旧在湖面上静置不动,就在秦随走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脚步声慢慢在甲板上响起,接着就是推门的声音。

    来人一进船舱就看到了被绑在床头的沈惟舟,毕竟这画舫虽然是供贵族取乐用的,但布置也不算太繁琐,而是偏向简洁。在这种情况下沈惟舟就显得尤其引人注目,哪怕是烛火昏暗也丝毫掩盖不了床上美人的艳色,反而更给他铺上了一层朦胧神秘的面纱。

    风九御呼吸一窒。

    是的,来人正是风九御,而之前暗室里对云子衍说可以给沈惟舟下情蛊的人,是如今的天算宗宗主,盛明儒。

    风九御也是前两天才得知宗主来到了邺昌,据说是为了探望病了的小师弟,但奇怪的是宗主来到邺昌之后先去的不是薛家,而是云家。

    盛明儒去云家找到云子衍,两人交谈了什么不得而知,风九御唯一知道的就是盛明儒去薛家看过小师弟之后就找到自己,给了自己两个任务。

    “那日在宁府伤你脸面的人是沈惟舟。”男人一身白袍,仙风鹤骨般的模样,眼角的细纹在说话时猛地颤动一下,“灯会那日,你前去,杀此子,取心。”

    此时的风九御还在因为那日之人是沈惟舟而不可置信,闻言他下意识就反驳了一句:“为何要杀沈师弟?”

    盛明儒的眼神冰冷阴鸷,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风九御马上躬身行礼:“九御僭越,九御的意思是宗主确定那日之人真的是沈师弟吗?沈师弟不是已经成为了废物,怎么还会有如此高的身手?”

    “况且,”风九御神色迟疑,“如果那日之人真的是沈师弟,那弟子……弟子怕是无法顺利得手。”

    盛明儒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但语气依旧不算很好:“他已经自请出宗门,不再是你的师弟了,以后休要胡乱言语。武功的事老夫已经和云世子商量过,那逆子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法,并不是恢复了武功,就算真的要恢复武功也要先解了那毒才是,他找不齐药的。”

    “总之其他的事不用你担心,老夫自有万全对策,你只需要在那天诛杀此子带回其心即可。”盛明儒摆摆手,“记得取完心之后一炷香时间之内务必要回宁阳王府,宁家小子自幼体弱,有了这颗心就可以为宁阳王府繁衍子嗣被立为世子,那样东西也就能被我们拿到手了。”

    风九御不知道那样东西是什么,但他听明白了换心这件事。

    他下意识想起了自己身上的毒和换掉的那身血,又想起之前盛空阳对宁思凡和宁阳王府之事的含混其词,于是有些涩然地问道:“盛……小师弟也知道这件事吗?”

    盛明儒皱起眉来:“什么事?”

    风九御微微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他就又听到盛明儒开口:“不需要让阳儿知道那颗心是谁的,阳儿只需要负责……那叫什么,手术?对,只让阳儿负责手术即可,宁家小子的问题他都知道,无需多言。”

    “对了,记得把那剑带回来,阳儿病了就是因为那把剑是吧。”

    在风九御浑浑噩噩地要退下之前,盛明儒沉声道:“你也真是的,阳儿想要什么抢来给他不就好了,他流落在外的日子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回了天算还要为诸多势力劳苦伤神,你切不可再给他委屈受,若是再有人敢抢吾儿心爱之物——”

    “杀之!”

    风九御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想法,反正等回过神来之后他就已经应下了这两个任务,恭恭敬敬地送走盛明儒,又假装没发生什么事的去哄盛空阳喝药。

    直到今天,他等了整整一天,终于等到有人引他到此地,又终于见到了那个当日一剑斩他心气的人。

    沈惟舟。

    男人低声喃喃着这个名字,抬手掀起床边几乎透明的帘幕往里看去,而后微微失语。

    比刚刚粗浅一眼更令人震撼的容色盛开在风九御面前,风九御从未见过沈惟舟如此虚弱动人的模样,似乎在他印象中,沈惟舟一直是那个倨傲冷清不爱说话,是浑身都带着刺的孤僻师弟,只是在武功尽废之后的那段日子才稍稍温和了自己的言行,收敛了自己的棱角。

    但即使是武功尽废,即使是收敛半分,沈惟舟也丝毫没有弱势服软的意味。青年好像天生就不懂弯腰和退让这两个词该怎么写,他就像一把剑一样,美丽,但剑锋凛冽锋锐,触之非伤及死。

    现在呢?

    现在。

    风九御看着沈惟舟那微微张开的殷红唇瓣和四散开的乌发,以及冷白肌肤上诱人的薄红,明白了盛明儒所言的手段是什么。

    男人并不知道,他现在眼中除了对美的惊叹和痴迷,隐隐约约还生出了一种占有欲和施虐欲,是带着情.色意味的欲.望。

    四下无人,喧闹声被隔绝在画舫之外,而画舫之内,只有他和面前昏睡着的美人。

    “我该杀了你吗?”风九御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被缚住手腕的沈惟舟,“严格意义上来说,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师弟。”

    风九御的情绪有些复杂,他过于专注自己的情绪中,所以没注意到被沈惟舟压在身下的剑冰凉刺骨,而沈惟舟的长睫微动,又归于沉寂。

    “传言你已经死了,被秦国那个暴君拉去当了江南叛乱的替死鬼,就在两个月前。说来也奇怪,我明明在这之前对你没什么深刻印象,但就在听到你的死讯后,我开始频繁地做着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有你,有我,有师父,有大长老,但是没有小师弟。”

    梦里大长老还活着,师父也不是现在这个阴晴不定的性格,而沈惟舟也没有记忆中那么孤僻冷清……他笑得很好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但在梦里,你好像很喜欢我。”风九御勾了勾唇,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对准了昏睡中美人修长的脖颈,“我也很喜欢你。”

    “但很可惜,梦就是梦,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对了,你似乎一直在找大长老的遗物?”风九御的声音无波无澜,“师父应该告诉你存到了宋氏商铺,不用去找了,一堆废纸而已。”

    “真正的遗物小师弟想要,师父就都让小师弟搬走了,一箱旧书和一块玉佩,可能还有些别的什么,你也看不到了。”

    “下辈子当个普通人吧,别再来天算了。”

    “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往往给人选择的机会

    舟舟(冷酷):有些人已经没有机会了

    秦随:微笑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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