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秦随回来的很快,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两个侍卫和吓得屁滚尿流的王大海,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秦随的面色却不是很好。

    他本来应该更快地回来, 但就在他找到王大海要把人带过来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千方百计地试图拖延时间。秦随也不是等闲就能糊弄的三岁稚子, 他马上意识到对方的真正目的, 然后不顾对方对他身份的威胁,立马就要回来找沈惟舟。

    但很可惜,对面也不是没脑子。见秦随的身份暴露无法给他造成压力, 他们以数十人的性命为代价, 钳制住王大海相要挟, 打定主意要阻拦住秦随的脚步。

    秦随本来也不想管王大海, 在他的保护下还能主动卖破绽给对方的蠢货,死了更好。但或许是察觉到钳制自己的人并不把自己当回事, 主动投诚的王大海火速反水, 投靠了在他面前光明正大暴露身份的敌国皇帝陛下。

    一片肃杀的长街内, 十分灵活的胖子一口一个的陛下叫着,表情狗腿,自带喜感, 语气比秦随自带的侍卫都亲切:“陛下,陛下你可不能不管我啊陛下,陛下的美人还等着草民去救命呢陛下, 陛下啊!”

    王大海自以为自己叫得很甜, 实则一声比一声凄厉, 活像是招魂现场。不过虽然他的话和行为不招人待见, 但理确实是那么个理, 沈惟舟还需要他,他不能死。

    秦随抿直了唇角,狭长凤眸里一片淡漠,没怎么犹豫,几乎是把去阻拦他的人屠戮殆尽,最后带着姗姗来迟的侍卫和已经吓到失语的王大海回了画舫,得到了空空荡荡的一艘船和已经冷下来的被褥。

    巴掌大点的地方,有没有人看一眼就清楚,秦随看清画舫内的情景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边走还边让侍卫把王大海带回去:“齐景轩带人回燕宫,把燕无双也带回去看好,夜莺跟朕走。”

    跟在秦随身后的两个侍卫之一,也就是齐景轩闻言微微一愣,显然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让自己跟着前去,但他并没有反驳秦随的决定,只是提了一句:“薛家的人看长公主看得很紧,而且他们今晚好像……”

    秦随打断了他:“杀了。”

    他让齐景轩带燕无双和王大海回青鸾殿,世家的手再怎么长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伸到燕宫,打燕帝的脸,打燕国数千万子民的脸,所以青鸾殿暂且还算一个好去处。

    他知道今晚薛家会搞小动作,也知道从他们手中带走燕无双并不容易。世家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再执拗再不择手段能比得过他秦随?

    论不择手段,秦随才是那个全天下最不择手段的恶人。

    他们想算计想争权夺利是他们的事,但抢人抢到秦随的头上……秦随最后登上帝位可不是靠的阴谋诡计。

    画舫很快人去船空,湖面上原本三三两两的其他船只也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几盏亮起的河灯,映衬着灯会上喧闹的人群。

    ——

    沈惟舟其实一直都有意识。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动作像是踩在棉花上,梦里人的脸也不是很清晰,就更别提声音了,忽近忽远,时有时无,全靠他自己脑补对方说了什么。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自己的身体里看着自己结结实实地给了秦随一巴掌,看见自己上一秒打人下一秒对准那张薄唇吻过去,不仅拥抱的时候要用自己的脸颊蹭对方的,亲亲的时候也毫无章法地伸出舌尖,去勾秦随的。

    像是得了什么皮肤饥渴症。

    简而言之就两个字,丢人。

    青年面无表情地想着。

    但很快,更丢人的来了。

    沈惟舟知道自己在秦随身上干什么,也知道脚下的黏腻潮湿代表着什么,透过几层布料轮廓硬度都清晰地传来,沈惟舟“看着”自己茫然的样子,微微闭了闭眼。

    幸好目前他还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不然他立马就找块豆腐创死自己。

    事情发展到这已经很明显了,沈惟舟想了又想,把板栗和野花在可疑点上圈出来,最后把画面定格在老人慈祥的笑容和小孩子天真的背影上。

    他们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话不可能瞒过沈惟舟。

    但板栗和野花中一定有一个有问题,或者说都有问题。

    在他身上挺下功夫的。

    沈惟舟冷淡地看着秦随把自己弄晕过去,又绑好自己,知道接下来马上就要有“黄雀”来“渔翁得利”了。他能想到的东西秦随不可能想不到,但秦随解决不了沈惟舟现在的状况,又不能放任沈惟舟这样下去,他就只能赌。

    赌他自己回来得够快,赌背后的人不会伤害沈惟舟,或者还赌一把沈惟舟千钧一发之际能有自保的能力,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但是很可惜,没有。

    沈惟舟看着秦随离开,看着风九御用剑尖轻佻地划过自己的下巴,看着这个昔日还算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抱起他,又拿上自己的剑回到宁阳王府。

    盛空阳穿着素净的白衣,脸色苍白得像是刚服完丧,看得出来病了一场,他被宁阳王府的人奉为座上宾,但他并不在乎宁阳王府对他的看法和评价,因此始终是有些屈尊纡贵的意味,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

    直到看见风九御回来,他先是惊喜地站起身,然后就因为看到他名义上的未婚夫抱着旁人而脸色煞白,最后看到风九御怀里的人是谁之时更是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晕过去。

    一场尚未蔓延的风波很快止息,只见风九御表情温柔地把盛空阳心心念念的剑递给他,而后又把沈惟舟放置在宁思凡隔壁的那间房里。

    盛空阳拿着剑,神情痴迷,看到风九御把沈惟舟放进那个房间时才把视线从剑上移下来,语气似乎有些莫名:“师兄?”

    “那个房间不是……”

    那个房间可是宁明欢的,是宁思凡替死鬼的房间,就这么把沈惟舟放进去?

    风九御宠溺地摸摸面前人的头,轻描淡写地道:“沈惟舟在假扮宁明欢,师父说了,杀他,取心。”

    “陶夫人深得宁阳王的宠爱,若非必要的话我们也不用非宁明欢不可,阿芜去看看沈惟舟能不能救宁家大公子,能救的话就动手吧,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盛空阳还是在犹豫:“这样好吗,沈师兄他是自愿的吗,而且宁明欢和宁思凡的排异反应可能是最小的……”

    风九御打断了他:“阿芜,这把剑是沈惟舟的。”

    盛空阳知道风九御的意思,他沉默了下来,手里紧紧握住这把剑,始终不曾放手。

    这把剑是沈惟舟的,沈惟舟这人最是小气,不仅睚眦必报,而且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会要回去,就算毁了都不留给别人,以前在天算发生过好几次这样的事。如果沈惟舟知道剑在他的手里,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像他连叛出宗门都要挂念大长老的遗物一样。

    “沈师兄是受了陶夫人恩情所以来报恩对吧?”片刻后,盛空阳眨了眨眼,自言自语道,“要不然他一直想进宁阳王府,还冒名顶替宁明欢的身份,实在是说不通。”

    风九御“嗯”了一声:“也许吧。”

    似乎也看出了风九御情绪不佳,盛空阳没再多说什么,说了句要去看看宁思凡和沈惟舟的情况,就匆匆离开了。

    大厅只剩下风九御一人,他知道,宁思凡和沈惟舟的情况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也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三国盛会即将召开,天下势力的会晤即将搅动风云,但燕国内部尚未统一,薛家生了外心想争一争那东西,云子衍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

    今晚,沈惟舟必须死,然后就是赶在薛家尚公主之前请封宁阳王世子,宁思凡以世子之位前往宗祠,揭开宁阳王府世代守着的秘密。

    天算与云家已经达成了合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做的都是为了宗门和未来,他是对的。

    风九御努力忽略着自己的私心和亲手送沈惟舟去死的愧疚感,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忘了每次你参加的比试都是你压着我打,但是我忘不了,那种恐惧和无力,我忘不了。都说我是天下第一剑,但能碾压天下第一的你又是什么呢,师弟。”

    风九御喃喃道。

    “明明已经武功尽废自请出宗门了,为什么还是阴魂不散,还是要压我一筹你才甘心,难道我们真的只能生而存一,不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不,风九御是名门正派的少宗主,是风流潇洒的天下第一剑,向来只有别人避着他的份,何曾有人能让他退让闪避,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绕道走?

    “只要你死了,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风九御一字一句,语气冷静而坚决,内容又刻薄恶毒,恍若诅咒。话音刚落,他倏地睁开眼,右手下意识去拿放在桌上的剑,却又因为所见而僵在原地。

    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

    一片断肢尸体中,身着玄衣的男人语气淡漠,狭长双眸泛着森冷的杀意,周身的血腥气毫无掩饰,锋利到仿佛看一眼都会被刀尖划伤的地步。

    普普通通的腰刀在月色下折射出动人的光,流光顺着刀尖滴落在地,混入满地血色,与男人一起一步一步向风九御逼近。

    “哦?是吗?”

    第102章

    沈惟舟不见, 秦随第一反应就是云子衍在背后搞动作。

    他与云子衍本就不合,又在对方的地盘被发现身份, 先前在陶夫人院前发生的交谈也能证明对方有足够的动机, 因此几乎没怎么犹豫,秦随带着夜莺来到了云家,问都不问, 直接破门。

    守门的家丁被打晕过去, 厚重威严的朱门“轰”的一声破碎,露出一个有些滑稽的洞口。秦随的视线落到府门高悬的匾额上,鎏金的两个大字在大红灯笼的光下被映衬得如梦似幻, 帝王微微冷笑一下。

    “夜莺。”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拆了它。”

    无人应声, 下一秒, 承载了云家百年荣光的匾额轰然而碎,成为几块烂木头跌落在云家同样残破的大门前。

    已经入夜, 周围本来没什么人, 但秦随搞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 不少人都狐疑地从自家门后探出了头,然后就是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再去激动地找旁人来围观然后一起重复上述流程。

    燕国第一世家云家何曾被这么当众打过脸, 眼看着围观的路人渐渐聚了上来,云家也涌出无数府兵,一个个精壮勇猛, 恶狠狠地看着擅闯云家的两人。

    秦随看都不看来的人一眼, 垂首把玩着一个玉质的环状物, 言简意赅:“叫云子衍来见我。”

    府兵里面没人有什么动作, 一个像是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出来, 尽管极力克制,语气中仍然带上了几分薄怒和威胁:“敢问阁下是何人?擅闯我云家,毁我云家大门匾额,连皇室都不敢对云家如此不敬……”

    管家的话没说完,一眨眼的功夫,夜莺面无表情地站回秦随身后,手中的短刃有血滴落,被他不甚在意地甩了甩。

    在燕国有没有人对云家不敬他不管,但是无论在任何地方,有人对秦随不敬就是在要他的命。他很珍惜他的命,所以无关紧要的杂碎还是永远闭上嘴比较好。

    秦随好像没有看到管家双手捂住流血不止的脖颈发出气音的模样,他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让云子衍滚出来。”

    这下没人再敢拖延,府兵久未见血根本不敢靠近秦随二人,只能吞吞口水拿刀把他们包围起来,然后等着云子衍来主持局面。

    从秦随砸门开始云子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但他当时正在换药,因此只是摆了摆手:“让他砸。”

    等到匾额被毁的时候云子衍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和秦随都知道彼此的动作意味着什么,砸门事小,毁匾额可就是撕破脸的做法了。但他依旧不相信秦随会为了一个天算弃子做到这种地步,因此按捺下怒气,淡淡道:“继续换药。”

    管家当场毙命,府兵试图阻拦要进云家的秦随二人,凡动手者无一存活,暗卫第三次来递消息,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这次不用云子衍再做出什么反应,还没等暗卫站起身,房门应声而碎,秦随干干净净地踏进来,浑身也一滴血也不曾沾上。

    男人轻拂了一下肩上的灰尘:“我的人呢?”

    轻飘飘一句话,让云子衍刚挂起来的虚伪笑容顿时僵住。

    他能感觉到,如果接下来的回答不能让秦随满意的话,秦随真的会杀了他。

    可是这怎么会呢?

    秦随这是在燕国,在云家,在他云子衍的地盘,而且云子衍还针对秦随在秦国做了很多布置,趁着秦随不在秦国这段时间,他和姬衡玉都在明里暗里地试探秦国边境城池,就差光明正大地宣战出兵了。

    天下纷争在即,秦随不回秦国他可以理解,但是秦随敢在云家杀云家下一任掌权人?

    荒唐,滑稽,天大的笑话!

    云子衍面色阴晴不定,他死死地盯着秦随,秦随也平静地回视他,修长有力的手握上了腰间的刀。

    云子衍深吸一口气:“宁阳王府。”

    秦随转身就走,夜莺沉默地跟上,沿途已经没人敢阻拦了,俱是假装没看见一样地送二人出了云府。

    人走了,没上完的药继续。

    云子衍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浑身是冷汗,恍惚之下甚至微微有颤抖,引起屋内婢女暗卫的惊呼:“主子!”

    云子衍摇了摇头,示意不碍事。

    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给云子衍上药的医女突然开口:“要属下去解决……”

    医女目光冷厉,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云子衍:“不。”

    迎着屋内众人不解的视线,云子衍笑容越来越大,清秀的娃娃脸上渐渐显露出上位者如出一辙的疯狂之色。

    “传信给宁阳王府,不惜一切代价拦住秦随,杀了沈惟舟。”

    他本来只是想让沈惟舟为他的无礼付出代价,所以才和盛明儒达成约定,让盛明儒给他昔日的弟子下情蛊丧失清醒的意识,然后顺理成章地让沈惟舟代替宁明欢去死。

    他之前没有和沈惟舟打过太多交道,对其了解只有那失而复得的内力和那惊艳惑人的容色,他也知道沈惟舟替盛空阳去了秦国和秦随相处了一段时间,交情可能会有,毕竟沈惟舟的容貌确实出众,连他看到了都要微微晃神,若是放下身段去讨好那暴君,说不定还真能保住性命。

    但倒是没有情报告诉他,秦随对这枚天算弃子,竟然是这种感情。

    竟然是这种感情。

    “他有弱点了。”云子衍不顾自己刚上好药又撕裂开的伤口,状似疯癫地大笑起来,“他有弱点了,他竟然有弱点,天助我,天助我云家!”

    “要是秦随亲眼看到沈惟舟在他面前死,他会不会发疯,他会想报仇,会拿出所有底牌,会出兵大燕,说不定还会连晋国一起打,然后成为天下的众矢之的,唰——”云子衍夸张地做了个手势,“然后被万箭穿心,被天下百姓唾弃,被载入史册背负千古骂名——”

    而他云子衍,他会拿到数代积累的那份秘宝,会有大笔的钱财招兵买马,燕国会尽在他掌握,与晋国联合瓜分秦国后,凭借着粮草兵马上的优势,生生耗死晋国。

    天下他要,名声他也要,讨伐暴秦就是最好的筏子,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他就是民心所向,最后的赢家当然会是他!因为这天下最不可能有弱点的那个人,他竟然有弱点了!

    “杀人如麻的恶鬼也会把真心给一个人吗?”云子衍低低嗤笑一声,“笑话。”

    ——

    宁阳王府。

    整个宁阳王府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大部分人都被抽调去了后院,保证换心顺利进行,宁阳王和继王妃也在后院守着。

    前厅只有风九御和一些最基本的护卫,婢女和小厮都退下了,众人对风九御也放心,或者说他们对云家和天算十分放心,因此秦随进来的比想象中更容易。

    “哦?是吗?”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秦随和夜莺隔得老远就听见了风九御的自言自语,夜莺刚想说什么,察觉到秦随身上越来越低的气压,识相地闭了嘴。

    秦随知道风九御,而且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思,他对风九御的了解甚至可以说比他本人都深刻一些,毕竟自己对自己都有滤镜,有些事还是旁观者清。

    他知道风九御是个什么样的烂人。

    而就是这么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东西,趁着他没守在沈惟舟身边的片刻间隙,堂而皇之地抢人,抢完人还大言不惭地要取代那个位置,成为什么所谓的……

    “天下第一?”

    玄衣微动,还易着容的男人面容平凡,偏生不管是那双狭长凤眸还是高挺鼻梁下的薄唇都十分好看,但人们还是下意识先看到他周身冷冽残忍的气质。

    秦随冷漠地吐出三个字:“你也配。”

    风九御本就因为秦随出现而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他定了定心神,握上自己的剑,微微一拨,长剑出鞘:“阁下……”

    一把带着血的弯刀直直擦着风九御的脖颈过去,风九御下意识闪开一点,但还是见了血,颈侧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血线缓缓没入衣衫。

    他的目光停在了秦随身后低着头的男人身上,刚刚这把弯刀是在对方手里的。

    察觉到风九御的视线,夜莺敷衍地抬头:“天下第一?”

    什么东西,他都不敢说天下第一,但他闭着眼睛都能削了这个又蠢又坏的天算少宗主。

    风九御脸烧的厉害,他想要辩解,被秦随一句话打断。

    “沈惟舟呢?”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像是做坏事被抓包,风九御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但他还是强作镇定,不动声色地把剑挡在了自己身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随微微颔首:“那就不用懂了。”

    “夜莺。”男人转身离去,冷淡地声音消散在空气中,“杀了他。”

    风九御意识到秦随要去干什么,更明白现在后院的换心大概率已经开始,绝对不能让秦随去破坏,竟是直接略过了秦随那句话,直接要去追秦随。

    这个叫夜莺的男人刚刚是伤到了他,但那是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交手的话风九御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夜莺,更别说死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夜莺手里。

    就在风九御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夜莺举起了短刃:“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手里强。”

    旋身一个错位,夜莺巧妙地拦在风九御身前,猫儿般亮的瞳仁中漫上残忍的杀意。

    风九御没当回事,不耐地挥出一剑:“滚开。”

    “铮——”

    清脆的一声嗡鸣过后是利器入血肉的闷声,风九御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朝自己左手臂的方向望去。

    那里空空如也。

    夜莺收敛了笑意,声音极轻。

    “动我大秦帝后。”

    “——该死。”

    第103章

    沈惟舟越来越清醒,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能感受到自己处境的糟糕。体内的毒在这个时候发挥了那么一丁点作用, 本来沈惟舟身体和意识上的清醒都不应该有, 但蛊毒相冲之下,他靠着深入骨髓的疼痛保持了意识上的清醒,不过身体就没那么好运了。

    简而言之就是情蛊未解, 他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 再加上体内的毒受到刺激开始凶猛地反噬,沈惟舟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命运向来不眷顾他,沈惟舟死过一次, 他以为自己会更加厌世更加不在乎生死, 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无力决定自己命运只能被迫躺在这任人宰割的时候, 他却突然想要活下来了。

    他可以赴死, 也可以偷生,可以意气风发, 也可以蝇营狗苟, 为权为谋为名为利, 闲云野鹤江湖人间,青史留名也好默默无闻也罢,但前提都是他想。

    扬州城那夜是他甘愿, 而今日,他不愿。

    但可悲的是,他现在似乎没有任何办法脱困, 无数条方法计谋被他一一提出又否决, 最后还是落到了一个名字上。

    秦随。

    严格来说燕国也算沈惟舟的故国, 毕竟沈惟舟自小在天算长大, 而天算又在燕国境内, 盛明儒也因为种种缘故比较偏向燕国。

    但沈惟舟在燕国毫无任何依仗。

    没有父母亲朋,没有师长宗门,没有钱财府宅,什么也没有。

    人生前二十年所有的轨迹都在天算,自天算离开之后就是在秦国。沈惟舟曾和系统说过自己在天算的记忆实在是贫瘠乏味,反而是来到秦国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像话本子一样精彩。

    在燕国,唯一勉强算是朋友的燕无双自身难保,而且也没有什么实权,救不了他。在晋国有个被他捅了一剑的姬衡玉,别说救他了,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姬衡玉还有那虚无缥缈的一点良心。

    天下偌大,沈惟舟可笑地发现,唯一能被他信任而且能交付彼此的,竟然是人人得而诛之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还是敌国的。

    时间的概念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沈惟舟感到自己的衣襟被粗暴地扯开,冰凉抵在胸口处,即将顺着骨血脉络剖开,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盛空阳令人厌烦的黏腻声音。

    “活着取心效果更好。”

    ……

    通明如白昼的卧房内,美人双手交叠平躺在床上,露出的肌肤上依旧是不太正常的潮红,殷红唇瓣微微溢出一丝鲜血,但因为与唇色太过接近,并未被人注意到。

    床边站着一圈人,宁思凡被喂了迷药晕过去,此刻正躺在另一张床上,一圈人里面大部分都是看顾他的,只有极少数几个婢女会偷偷瞥一眼安静躺在床上的美人,暗叹红颜薄命。

    盛空阳也站在床边,不过不是宁思凡的床边,而是沈惟舟的床边。

    他太喜欢沈惟舟这把剑了,因此就算是接下来并不适合带着它,他也把剑带了进来,并且不知道出于何种微妙的心理,他拿着剑,边感受着剑在自己手里的踏实感,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美人安静的睡颜。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盛空阳喃喃道。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被宁阳王和继王妃听见,只有两个他惯用的小厮听了个一清二楚,但两人低头垂耳,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替我换了血,又替我去了那暴君身边,最后还要送我一把剑,还有用你的一颗心换来的无上荣华。”

    盛空阳认出了沈惟舟的症状,知道这是中了蛊,更知道这蛊的来历,也就顺理成章地知道了给沈惟舟下蛊的幕后之人,所以丝毫不担心沈惟舟还有什么反抗的意识和能力,只认为对方必死无疑了。

    对着一个将死之人,他很乐意说一些属于胜利者的“获胜感言”。

    “你也不必心中不平,毕竟你早就该死,你可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盛空阳语气有些天真的残忍感,“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白纸黑字上你占了短短几行,而我身怀大气运,世人会流传我的故事,史册会为我留名,受我眷顾的人都会活到最后,但是不包括你。”

    “你知道吗?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讨厌你了。”盛空阳摩挲两下剑身,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剑,“我身子骨弱不能习武,但你却非要说是我娇气不能吃苦,而且你和师兄走得那么近,又都有着一样惊才绝艳的剑道天赋,就好像……”

    就好像他从未拆散他们。

    虽然他们也从未在一起过。

    书里风九御是很喜欢沈惟舟,但也仅此而已了。

    沈惟舟那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谁靠的近谁倒霉,风九御好几次都为此险象环生,最后都是剩一口气被沈惟舟带回宗门,久而久之也渐渐疏远了沈惟舟,直到他死。

    “你实在是讨厌,但现在没关系了。”

    盛空阳拍拍手,小厮沉默地上前扯开沈惟舟的衣襟,另一个小厮在他手中放下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上辈子最爱你的人亲手送你死了两次,”盛空阳眨了眨眼,表情无辜而纯善,看上去充满着医者的仁心慈悲,“他的滋味确实不错,你的剑也很好……谢谢你啊,沈惟舟。”

    弹幕已经沉默很久了。

    从风九御带走沈惟舟的时候大家就开始沉默,但是这个时候还有人努力找补,主角攻万一是有什么别的计划呢?于是弹幕渐渐回温,只是省略号等表达情绪的标点符号含量显著提高。

    等到风九御和盛空阳见面,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商量取心夺剑的虚伪话语更是震惊了弹幕,大家又一次沉默,这次是疯狂敲后台翻剧本,有弹幕发出灵魂提问。

    [剧本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这俩主角人设是不是……有点崩?]

    何止是有点,在沈惟舟的视角从头看到尾的观众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俩主角的原人设可是切切实实的真善美,现在岂止是有点崩,早就崩得妈都不认识了就一群脑残粉还在那当狗护骨头一样护着。

    等到盛空阳,这个原书善良积极像小太阳一样的主角受开始在沈惟舟面前自我剖析的时候,弹幕彻底震惊到无话可说了。

    [这他妈是真善美主角?我上我也行我保证我比他真善美。]

    [辱真善美了。]

    [陛下怎么还不来呜呜呜呜陛下快来救救舟舟。]

    [不要急,让我们大声喊反派死于话多!]

    [可反派是舟舟宝贝啊QAQ.]

    ……

    [上辈子?盛空阳重生的?]

    [剧本没有这个词啊???]

    盛空阳看不见弹幕,身后知道自己真面目的两个小厮也早就被他喂了哑药和剧毒,只能靠他每月给的解药活着,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人淡如菊小天使的人设崩掉,甚至还很享受这种隐秘发疯的感觉。

    天道偏爱于他,他从小就来到这个世界,靠着对剧情的掌握被薛家收养,成为薛夫人最为喜爱的养子,又因为一手不错的医术笼络了这个世界最为出色的一些天之骄子和各方势力,他一直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想要什么都会到手,就算有点小波折,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

    就像沈惟舟的剑和他的命。

    宁阳王和继王妃看够了宁思凡,把注意力转到了盛空阳这边,继王妃还贴心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把沈惟舟先杀掉。

    盛空阳做出一副为难且怜悯的模样,半响,他还是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一切准备就绪,药材的味道熏得人下意识挪开了眼,盛空阳则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刀尖落在了沈惟舟胸口处,慢慢下按。

    有些滚烫的血液溅出,刀尖已经没入胸口半寸。若是换个人说不定他还会犹豫一下,但沈惟舟已经被他利用过一次,也不差再来一次,盛空阳面色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冷漠,正要往下划的时候,一把长刀破门而入,直直朝着他而来。

    “小心——”

    继王妃和宁阳王愣在原地,被薛夫人派来保护盛空阳的侍卫厉喝一声,下意识把靠盛空阳最近的一个小厮推了出去。

    长刀横穿小厮的脑袋,小厮当场毙命。因为盛空阳离小厮足够近,所以被溅了满身满脸的鲜血,此刻身上满是血污,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十分可怖。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盛空阳脑子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劫后余生让他如同濒死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下意识就朝侍卫身后躲了过去,连沈惟舟身上的小刀都没有拔下,任由青年鲜血一点一点流出,潮红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摇摇欲坠的门被一脚踹开,秦随空着手进来,他的脸上沾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轮廓分明的侧脸被阴影覆盖,那双浅淡狭长的凤眸略过所有人,准确地落到了沈惟舟所在的位置,身上的寒意愈发凛冽。

    似乎并不觉得会有人阻拦自己,秦随朝着沈惟舟过去,步伐在看清楚床上那人现在的情况时顷刻乱了,男人几乎是半跪到床前,小心翼翼地试了一下青年的呼吸后微微松口气,他又把视线移到青年胸口处,想拔出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却不敢。

    这伤不致死。

    但是会疼。

    耽误的时间越长沈惟舟受的罪越多,秦随没怎么浪费时间,打横抱起沈惟舟就走,还没忘了拿上被盛空阳放在一旁的长剑。

    盛空阳被吓到一片空白的脑子在此刻稍稍恢复了些神智,他咬着牙:“给我拦住他们!”

    沈惟舟不能被带走,剑更不能!

    熟悉的声音让秦随微微一顿,他停下了脚步,任由侍卫对自己举起了刀,冰冷的视线直直落到了盛空阳身上。

    帝王慢条斯理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你动的手。”

    盛空阳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一口气,不安感愈发强烈,低吼着对侍卫道:“快杀了他!”

    侍卫不止一个,闻言都抽出了刀,对着秦随就扑了上来。

    秦随没有放下怀里的美人,他也没有看朝他冲过来的侍卫,长剑出鞘,似乎格外配合他,剑身映射出一点寒光,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

    众人的视线如此明显,盛空阳颤抖地低头,触目所及是一片血色。

    与此同时,大片大片的府兵和禁军从邺昌各个地方抽调而来,包围住了宁阳王府。

    “秦国帝君秦随在此,重伤,封县邑,赐万金——”

    第104章

    卧房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在场的人武功都不高, 稍微厉害点的都守在门外,早就成了满地断肢残尸中的一部分, 所以大部分人都只是看见秦随好像轻飘飘地抬了抬手, 然后朝他扑上去的侍卫就纷纷一剑毙命,鲜血如烟花般四溅,混入地面的血污中。

    薛夫人给他的侍卫都死光了, 盛空阳低着头, 脑子一片空白,淡色的唇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男人那一剑其实是想冲他来的, 秦随真正想杀的人是他, 而不是那些试图杀秦随的侍卫。

    没给盛空阳什么思考的空间, 秦随收回剑,转身就走。

    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而是再待下去, 他怕他忍不住杀了盛空阳。

    盛空阳没感觉错, 刚刚那一剑确实是冲着他去的,不过距离稍远,秦随还是退而求其次, 杀了朝他扑上来的侍卫。

    向来不把敌人的命放在眼里的帝王当然不太满意这个结果,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斩草除根最好,已经把人得罪死了, 再加上敢对沈惟舟出手, 还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要是留着盛空阳反倒后患无穷。

    不过毕竟盛空阳不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虽然秦随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他身后的关系网确实错综复杂,值得让他思量片刻。

    可这些都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怀里的沈惟舟还气息微弱着,都不用权衡比较,盛空阳的一条烂命在秦随这里半个铜板都不值,还是沈惟舟重要。

    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折射出微弱的月光,帝王冷淡地垂首,已经把盛空阳划到了死人的名册里面。

    夜风带来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看着男人要带沈惟舟离开,盛空阳心思急转之间,终于想到了一件先前被自己忽略的事:“你不能带他走!”

    秦随恍若未闻。

    “他体内有黄鹤引之毒,现在更是中了情蛊,你要是带走沈惟舟那他必死无疑!”盛空阳加大了声音,话里的急躁褪去,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笃定,“只有我能救他。”

    已经站到门外的秦随停下了脚步。

    男人微微偏头,修长挺拔的身形在月色下仿佛镀了一层秘银,狭长凤眸漆黑如墨,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的凉薄与冰冷,连那有些平凡的面容都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他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擅医?”

    盛空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或许是因为秦随刚刚出手太过直接的缘故,他竟然也对这个男人起了一点异样的心思。

    他不擅长武力,所以他对武功比他高的人都有着莫名的好感,而且现在薛夫人派来保护他的人都死了,师兄又要完成宗门任务不能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如果这个男人能跟在他身边的话……盛空阳呼吸乱了几下。

    沈惟舟能给的价格他也能给,还能给的更多。

    那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能跟着他?

    想到这儿,盛空阳不退反进,竟然朝秦随慢慢走了过去,半点也看不出如旁人一样害怕秦随的样子。

    盛空阳轻声道:“对,我擅医。”

    “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有七分把握能从阎王手里起死回生。如果你愿意的话,薛家、天算宗内我的资源你可以随意取用,云家和万劫谷也可以对你大开方便之门。”盛空阳见秦随没拒绝,又朝他靠近了几步,“你经常受伤吧,我可以无条件医治你,只要你答应我——”

    “保护我。”

    秦随不置可否,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一样,朝盛空阳递出了手里的剑。

    盛空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策反成功,抬头去看秦随。

    男人唇角微勾,笑意未及眼底:“见面礼。”

    什么?

    盛空阳没明白秦随的意思,但也不需要他明白。

    这次他和秦随的距离足够近,中间又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尽管盛空阳看到秦随抬手的动作就下意识后退,但还是晚了。

    剑柄抵住盛空阳的手骨,秦随居高临下,干脆利落地一击,眼神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眼球瞬间充血,却又疼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盛空阳跌倒在地,左手想去触碰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又绝望地看见一双黑色靴子停留在自己手边,然后抬脚碾了上去。

    盛空阳目眦欲裂:“不——”

    任何人都可能会因为现在屋内之人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而心悸,但秦随不会。

    恶鬼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有所怜悯,更何况是另一个善于伪装的恶鬼。

    盛空阳的这只手彻底废了,秦随似笑非笑:“只有你能救?”

    弹幕鸦雀无声,连盛空阳的狂热粉都一句话也不敢说。

    卧房内的其他人更是互相搀扶心神巨震,生怕被秦随注意到自己,要么死要么伤。

    “先救救你自己吧。”

    “废物。”

    秦随抱着沈惟舟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可以拦。

    大悲的刺激之下,盛空阳现在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似哭似笑的音节,眼前因为泪水而模糊,又因为恨意而渐渐清晰,不消片刻,他抬起了头,冲着秦随离开的方向看过去。

    他拼命地尝试发声。

    “你是谁?”

    “我要。”

    “杀了你。”

    “沈惟舟,你一定……死。”

    ——

    秦随是直接朝着出府的方向走的,不需要再特意去前厅,夜莺解决了风九御之后会自行跟上。当务之急是回燕宫,让王大海给沈惟舟拔刀解蛊。

    不消片刻,秦随到了宁阳王府门口,在这里看到了风九御和夜莺。

    “夜莺……”

    剩下的话消散在空气中,秦随看着面前这一幕,眸中的凉薄愈发加深。

    风九御满身血污,神情阴鸷,一条胳膊的袖管处空空荡荡,已经包扎好了。

    夜莺被吊在宁阳王府的大门前,右眼被活活剜出,剩下一个可怖的血洞,口鼻处都不断往外渗着鲜血,看上去受了极重的伤。

    听到动静,风九御转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略过沈惟舟,又看向了他,咧开一个笑:“秦随?”

    他张开仅存的一边手臂,示意秦随再出来点:“看。”

    其实不用风九御说,秦随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外面的情况,但他也没拒绝风九御,就那么毫不设防地走到了宁阳王府外。

    面前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禁军,铺天盖地的火把照亮了这片夜空,也照亮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和刀剑,以及在场每一个人明明暗暗的脸。

    秦随没说话,火光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静默的空气中蔓延,没过一会儿,禁军如潮水般退让出一条路,云子衍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拍着手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看着秦随,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陛下来救人?”

    秦随没有答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看了一眼被吊在府门上的夜莺,又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把沈惟舟放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了捏青年的耳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云子衍没有催促的意思,风九御也没有,他们站到了秦随的对面,几乎是冷笑着看着眼前孤家寡人的帝王做着困兽之争。

    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来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能救秦随,远水解不了近渴,秦随今日要么死,要么被打个半死然后成为阶下囚。

    如果是从前的秦随,云子衍倒是还不会敢这么直接冲上来,让自己暴露在台前。

    秦随这个人是众所周知的很邪性,他是天下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无数次被追杀被暗杀,在战场上在府邸里在寝殿内,按理说早就该死了。但无数次险死还生,他依旧能好好地站在这,反而是每个想算计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那是以前了。

    从前的秦随孤家寡人,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所有人和事都是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包括他自己的命。

    他举目无亲,但是也没有把柄,没有可以被人利用的弱点。

    而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病骨支离又虚弱易碎的美人。

    这真是……太好了。

    云子衍的全部心神都给了秦随,风九御森冷地看了秦随几眼,又把视线投向了一动不动的夜莺。

    风九御完全打不过夜莺,夜莺所用的并非传统武学,而是暗杀。没有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极其质朴的一刀又一刀,每一刀都对着要害,每一刀都是出手必死的杀招。

    一开始风九御还能勉强支撑,但因为他没有太多对暗杀技法的实战经验,没几下就又被刺了几刀,很快局势就一面倒,风九御被压着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咬牙狼狈地躲闪。

    就在夜莺抓住了机会,要彻底结果风九御的时候,云子衍的人到了。

    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数以千计的禁军。

    性命之忧,断臂之仇。风九御亲手剜出了夜莺的一只眼,他本来想把夜莺做成人彘让他试试这腌臜滋味,但想了想,还是暂且留了夜莺一命,也留下了他另外一只眼睛。

    他要夜莺看着。

    他要夜莺看着秦随放弃他,看着他效忠的帝王被打碎一身傲骨,弯下那挺直的脊梁,看着秦随跪在地上向他们所有人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他要夜莺生不如死。

    注意到风九御那阴冷的视线,无视云子衍胜券在握的笑容,帝王撕下用来伪装的面具,露出那张俊美的脸,而后平静地拿起沈惟舟的剑。

    他朝夜莺走了过去。

    风九御早有预料,他适时出声喊住秦随,语气是压抑到极致的恨与快意:“秦随!”

    秦随顿住脚步,垂眸望过去,看不出喜怒。

    正对着秦随的位置,云子衍身旁的侍卫举弓,风九御仅剩的胳膊抬起搭箭,箭尖来回晃动,最后对准了半倚在门边还未清醒过来的沈惟舟。

    往日矜贵倨傲天之骄子的风范一扫而空,现在看起来就像个不要命的疯子一样的风九御歪头看着秦随,眼里满是冷意和嘲弄。

    “选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

    要回秦国啦,差不多一个月就完结了,下章就有救场

    第105章

    风九御的意思很明显。

    二选一。

    秦随只能救一个。

    要么救夜莺, 沈惟舟死。

    要么转回去救沈惟舟,那风九御的箭矢就会立刻调转方向对准夜莺的咽喉, 一箭射杀这个贱.人。

    秦随孤身而立,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定定地盯了风九御一会儿。就在风九御皱起眉来,要出言催促秦随快些选的时候, 他听见男人低低地笑了一下。

    并不带善意, 而是透着一股冰冷的讥讽。

    继续朝着夜莺走去,秦随不紧不慢地抬手,剑锋如雪映照出烈烈火光, 所有人都听见了秦随毫无感情的话:“朕从不做选择。”

    风九御不怒反笑。

    从不做选择?

    没关系, 既然秦随不选, 那他来替秦随选。

    没有片刻停顿, 风九御拉弦对准沈惟舟,蓄力松手一气呵成, 箭矢射出去的那一瞬,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 遮住了眼底的兴奋。

    秦随是为了救沈惟舟而来,他因为秦随失去了自己的手臂,秦随又因此而失去沈惟舟, 这位高傲的帝王会是什么表情?

    他会后悔吗?会震怒吗?会失去那副理智的模样变得和他一样不堪吗?

    风九御想到这里,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急切地睁开眼去看秦随的反应。

    然后正好看见了秦随撤步回身。

    曳地的玄衣沾染上尘土, 修长有力的手握紧剑柄, 反手封出一剑, 吊住夜莺的绳索齐根而断。夜莺还有意识, 但他双手被缚, 落到地上的时候只能勉强屈身护住自己的要害,沉闷的声响传来,他忍住剧痛就地一滚到了角落中,就着厚重朱门的掩护隐蔽了身形。

    不过现在没人注意他,就连恨他入骨的风九御此刻的注意力也被秦随吸引过去。

    风九御的箭没有射偏,位置正对着沈惟舟的心口处。

    也没有射空,带着倒刺的箭勾深入血肉,引起男人的一声闷哼。

    衣衫彻底染上了尘土和洗不掉的血迹,秦随背对着众人,眼帘低垂,高挺鼻梁下唇瓣紧抿,轮廓分明的侧脸隐在暗处,晦暗不明。

    现场一时失声,众人屏住了呼吸,纷纷看向云子衍。

    云子衍脸上兴味更甚,抬手压住了风九御的第二支箭。

    秦随没有理会身后众人异样的目光。

    他看着身前美人在昏迷中都微微蹙起的眉,好似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肩胛骨处插着的那根箭矢,喉结微微滑动,帝王抬手替美人抚平了眉梢的愁绪,声音喑哑。

    “朕说过,这盘棋,会死人。”

    会死很多很多人。

    可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可能是兵马将领,也可能是高门百官,是云子衍,是姬衡玉,是秦随,是任何一个人。

    “不过没关系。”

    没关系,他承认这盘棋有算计的成分,也承认把自己也算计了进去,执棋人动心入了这万丈红尘,那该有的后果他都会承担。

    万顷山河他不会寸让,沈惟舟的安危他也会放在心上,如果注定要在生死之间搏命运一线,那他一定会比沈惟舟先死。

    秦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想过,如果沈惟舟来当这个皇帝,说不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你不会死的。”秦随说着说着,手掌覆上沈惟舟眉眼,细细描摹过,“朕死了的话,倒也不是些什么坏事。”

    “纵死生一遭,朕要与你——”

    “不能两消。”

    云子衍没有阻止风九御太久,第二根箭矢如流星般划破空气,身前是沈惟舟,秦随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箭,然后起身,一人看着面前黑压压连成一片的禁军。

    几乎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秦随抬手,手腕轻旋,干脆利落地斩下,两根箭矢杆部应声而断,只余带着倒刺的箭勾留在体内。

    “大概还要……一刻钟。”走下台阶前,秦随偏头看了看远处,有些淡色的薄唇微微上扬,锋锐之色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戏谑残忍,“一刻钟,要么朕死,要么——”

    未尽之意消散在空气中,云子衍的不安感涌了上来,他总觉得秦随太过镇定,这不是也不应该是一国之君被逼到绝路所要有的从容不迫。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风九御看了一会儿秦随,视线又落到了夜莺待的那处角落。

    夜莺还没死。

    “我要杀了他。”风九御把箭扔回箭筒,重新拿起了自己的剑,眼神阴沉,“你还在等什么?”

    云子衍收敛起了戏弄的意图:“不等。”

    “众将听令,重伤活捉秦帝,若有不从,就地格杀!”

    “杀——”

    云子衍一声令下,黑压压的人头如潮水般向秦随涌了过来,秦随站在原地,挽了个毫无杀伤力的剑花。

    银光闪动,一剑挥出,鲜血碎肉四溅,站在尸山血海中间的男人微微一笑,宛若地狱最深处的恶鬼。

    “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没过多长时间,宁阳王府门前的路已经彻底被堆叠的血肉和尸体所覆盖,路旁的青石板被染成了血色,空气中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秦随的位置稍微后退了一点,但是依旧没人可以越过他。

    以他为界,府门前后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

    但秦随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蚁多尚且能咬死象,更何况是一个个手持刀剑出手不忌死活的人。

    男人原本的玄衣几乎被血染透,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耳边渐渐出现了嗡鸣,有无数个瞬间周围人的声音好像格外遥远,眼前无数次摇摇晃晃,又无数次被刀剑钝入血肉的疼痛拉回来。

    又是一剑斩出,滑腻滚烫的鲜血沾了秦随满手,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剑。再次出现一瞬间的失神,这次的他没有察觉到,侧后方有把刀直直朝他横劈过来,直取他的脖颈。

    云子衍看到了这一幕,手指几乎掐进了掌心,似乎看到一统天下名垂千古的愿景在他眼前铺陈开。

    不远处的沈惟舟眼皮一跳,指尖微动。

    千钧一发之际,骏马嘶鸣的声音凄厉响起,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清越的厉喝:“大燕圣旨在此,谁敢妄动!”

    那声音太过耳熟,所说的内容也足够分量,众人下意识停手,回过头去。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沿路溅起高高的尘土和细碎石子。

    燕无双一身赤色轻骑装,乌发高高束起成马尾,一手紧紧拉着马绳,一手高高举起,手里是明黄的圣旨和半块铜制虎符。她强行押下颠簸带来的不适,半刻也不曾缓,明艳的脸上满是肃然:“燕国禁军听令!”

    “禁军听令——”

    紧随燕无双而后的将军怒目圆睁。

    所有还存活的禁军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声音震天:“在!”

    燕无双依旧高高举着虎符,明黄的圣旨展开,一字一顿:“所有禁军即刻退回城外,无皇命不得进城。”

    “就现在,马上都给本公主收拾好队伍回营帐待命!”燕无双的视线扫过浑身是血的秦随,面色无波无澜,看到倚在角落的沈惟舟才微微一顿,眉眼中浮现出几分担忧。

    云子衍神色一厉:“谁敢!”

    “圣旨是假,杀了秦随!”

    秦随站在原地不动,颀长的身姿始终挺拔,没有一丝晃动。

    听到云子衍的话之后,男人狭长凤眸微阖,动作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剑上的血迹,明明他和云子衍站在相同的高度,但云子衍却总觉得男人在俯视他。

    没让他猜太久,秦随下一句话就证明他想的没错。

    “一刻钟要到了。”

    一刻钟一刻钟又是一刻钟,云子衍表情有些扭曲,猛然往前踏了一步,弯弓搭箭:“本世子说了,燕无双救不了你,燕帝那个老东西也不行!”

    “给我上!杀了秦随重重有赏!”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云子衍表情狠戾,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知道,他这次已经是彻底把秦随得罪死了。

    今天要么秦随死,他大获全胜。

    要么秦随全身而退,他狼狈退场,惶惶不可终日地等着这位暴君倾尽举国之力来报复。

    人的贪欲在此刻战胜了理智,秦随现在在他们眼里不是那个名扬天下可止小儿夜啼的暴君,而是财富名望地位权势等一切人生梦寐以求的东西。

    禁军不动,府兵都朝秦随冲了过来,风九御也握上自己的剑,混在人群中阴毒地找着机会,伺机将面前高高在上的男人拽下神坛。

    秦随神色如常,手起剑落,唇角噙着一抹散漫的笑意,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冰冷残忍之色。

    “报——”

    西南方一人骑着马神色狼狈地奔来,到了跟前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跪倒在云子衍面前:“世子,家主让您即刻返回,不得延误!”

    “少宗主——”

    又是一人从北处奔来,看到风九御的状况后表情一滞,但还是语气惊慌地说了下去:“宗主有令,让您带着小师弟即刻返回,不得延误!”

    “陛下——”

    “停下,都住手,都给我住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吃里扒外的废物!”几乎是同时,又一个不知何方势力的人带兵而至,一脚踢开一个府兵,从远处小跑着,讨好地来到了秦随面前。

    通报声一道接一道,此起彼伏,每一道都像是一记耳光打在了云子衍和风九御的脸上,那么响亮。

    “陛下,失礼了陛下。”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努力装出谄媚的样子,络腮胡在空气中抖动着,“陛下,都是一群小人冒犯您。”

    “让您受惊了啊,陛下!”

    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秦随拭掉溅在眼角的血滴,艳丽的红在眉骨留下一道逶迤的血痕,锋利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近乎妖异。

    帝王持剑隔空与云子衍遥遥而望。

    半响,他轻笑一声,眼底冰冷。

    “一刻钟。”

    第106章

    云子衍不想听来人的劝阻, 但是他如今还不是云家家主,虽然很多事情都已经交到他的手里, 然而很多时候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 备受制肘。

    比如现在。

    跟秦随对视片刻,云子衍缓缓低头,语气森冷:“给本世子一个理由。”

    一个足够让他放弃就地格杀秦随, 马上回云府的理由。

    死死抱着云子衍大腿不松手的家仆闻言手下力道微微放松, 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孤身而立的秦随,低声向云子衍耳语几句。

    云子衍听完,脸色阴晴不定变换了几下, 深深地看了一眼秦随, 而后咬牙:“走。”

    同样听完天算宗弟子神色紧张的叙述的风九御也是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秦随, 还有他身后的夜莺。

    刚刚场面极其混乱, 风九御好几次都差点绕到夜莺面前,但偏偏每次都差那么一点, 秦随总能从一堆人中精准地挑中他, 然后把他逼退。

    夜莺还活着, 也没有变成人彘备受折磨,他实在是不甘心!

    但秦随……风九御想到刚刚得知的消息,手上松了又紧, 终于还是妥协。

    “小师弟还在王府里,等秦随离开之后,和我进去寻他。”

    另一位弟子忙不迭地应好。

    燕无双也翻身下马来到秦随面前, 齐景轩拎着王大海已经去看沈惟舟的情况了, 她帮不上什么忙, 意思意思来关心一下她现在的盟友陛下。

    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女子干脆直接:“陛下还没死啊?”

    被挤到一边的络腮胡男子竖起耳朵, 听到这话胡子都是一抖。

    他的姑奶奶啊, 这长公主到底知不知道她面前这个人是谁?怎么敢这么说话的?

    秦随把目光从沈惟舟那边收回来,懒得回燕无双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寒暄。

    燕无双也不恼,继续围着秦随问道:“我就知道陛下来燕国另有所图,但是没想到所图这么大,秦……陛下到底在谋算一盘多大的棋?”

    本来想学沈惟舟直呼秦随其名,听起来比较有气势,但不知道为什么,秦随只是轻飘飘扫过来一眼,燕无双立刻就怂了,乖乖把想说的咽了下去。

    秦随神色如常:“没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能悄无声息捏住大半个邺昌世家的把柄,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云薛两家?

    没什么能让天算宗被打到家门口闹个天翻地覆,盛明儒还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腆着一张老脸给秦随卖好?

    没什么能直接兵临城下三军直压两国边境线,一夜之间拿下一座城?

    燕无双半点也不信,她又试探了两句,见秦随始终不接话,渐渐收敛了笑意。

    “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退兵了吧,陛下。”

    秦国大军趁着夜色骚扰晋国,消息传到燕国边境驻军处众将士都放松了警惕,以为还没轮到自己,结果先被秦国的暗桩在饮用水里下了微量的药,又被一把火烧了三个粮仓,趁着混乱早有准备的秦国大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打进了城,不费吹灰之力就收获了无数俘虏和一座城池。

    “声东击西用的不错,但天下苦战久矣。”燕无双甩了一下马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先挑起争端的一方必定不得民心,若燕晋联合,秦国……必败!”

    到时候伐无道诛暴秦的口号一出,秦随就好像是那话本子里的反派角色,劳民伤财战争连绵,有伤天和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虽然答应了秦随一些条件,但那是在不损害燕国利益的前提下,他们之间先有家国,而后才是个人。

    秦随不置可否。

    良久,燕无双听见帝王有些意味不明的低语:“你也觉得朕是一时冲动才出兵?”

    燕无双动作一滞。

    “朕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几年。”秦随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燕无双,而是把视线转到了风九御身上,手中的剑微动。

    齐景轩看完夜莺的情况,来到秦随身边,沉默地握上了腰间的刀。其实他更习惯用的是长枪,但身在异国他乡多有不便,也就不挑了。

    燕无双看到齐景轩过来之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反应过来之后又羞恼地转回来,随即看到了君臣二人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燕无双努力斟酌着用词:“暂时不能杀他。”

    风九御毕竟是天算少宗主,还是盛空阳的未婚夫,如果他死了,薛家和天算都不会善罢甘休。

    秦随可还没回秦国呢!

    自第一次见面以来,齐景轩从未反驳过这位敌国长公主的要求,无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无论是刁蛮任性还是难以实现,齐景轩都努力去做了。

    这是第一次,小将军冷静而坚决地反驳了燕无双:“夜莺差点就死了。”

    “他肋骨被打断,左腿中了一剑,双手手筋被挑出来,眼睛被剜出一只,脸毁了,身体也毁了。”齐景轩没有看燕无双,“终此一生,他只能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活着,而且……活不了多久。”

    齐景轩看着风九御,话却是对着秦随说的:“王大海说,用药材养着的话,还有不到十年。”

    不到十年的寿命,可是夜莺如今也才十九岁而已。

    秦随眸底浮现出冰冷的戾气,就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王大海小跑着过来,不怕死地拉着秦随就往沈惟舟那边去:“陛下快点快点,您的美人快坚持不住了。”

    闻言在场的三人俱是一怔,让齐景轩去看顾着夜莺,秦随来到沈惟舟面前。

    “怎么回事?”

    王大海面露苦涩:“这刀必须拔,而且必须马上就拔,但他失血过多,再加上没得到安抚的蛊虫和他体内的黄鹤引一直互相蚕食,这就又消耗了他为数不多的生机。”

    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沈惟舟的肤色愈发苍白,像是随时可能失去那微弱的呼吸。

    秦随捏起的指骨泛白,冷静地问王大海该怎么办。

    王大海欲哭无泪,刚想说他也没办法,血迹还未干涸的长剑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秦随很是平静:“他活,你活。”

    言下之意沈惟舟死了王大海得跟着陪葬,那还得了。王大海马上点头如捣蒜:“能救能救,我有个办法。”

    燕无双看了一眼秦随,说不清此刻的惧怕更多一些还是憎恶更多一些:“装什么。”

    “是你让舟舟又一次陷入了险境。”

    如果不是秦随,舟舟根本就不会被风九御带走,向来运筹帷幄的秦国帝君在心上人的安危方面就没点脑子吗?

    燕无双扯了扯嘴角,没把难听的话说完。

    秦随垂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你觉得两个人三天时间策反半个邺昌快不快?”

    燕无双下意识点头:“快啊……”

    当然快了,快到根本没人能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个人三天时间怎么可能……不可能?

    燕无双愕然抬首。

    秦随压下眸底的冷意:“当时画舫外朕留了人。”

    所以他才敢去拎王大海过来。

    但是等他回来的时候,沈惟舟和他留的人都不见了。

    现场没有任何痕迹,也就是说秦随带来的人里,有人背叛了他。

    云子衍威胁的没错,秦国内部出了问题,他和姬衡玉以及秦国的一些杂碎,偷偷达成了什么协议。

    “死的人还是不够多。”秦随微微阖眼,半边身子隐在暗处,“该回去了。”

    剑身慢条斯理地下压,满头是汗的王大海咬了咬牙,决定用尽毕生所学拼一把运气。

    “我有办法。”

    正要开口的王大海愣住了。

    不是,他还没说话呢,谁在这抢他活命机会啊!

    众人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一个半面丑陋如鬼煞半面清秀如佛童的男子背着一个包袱,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

    秦随看着那双眼熟的碧绿色眸子,若有所思:“姬兰若带来那个?”

    安秋明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没指望秦随记住自己叫什么:“草民安秋明,略通医术,有办法救公子。”

    本该在秦宫的人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燕国国都,谁都知道这不对劲,但秦随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帝王只是稍稍提醒了一下:“朕记得你有个妹妹。”

    安秋明要凑上去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行了个礼:“草民明白。”

    像是早有准备,安秋明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掏出几味草药和一套银针,随即一行人转移阵地,就近都到了宁阳王府里面。

    风九御阴沉着一张脸,见门口的人渐渐散去,也进了宁阳王府。

    盛空阳和宁思凡以及宁阳王夫妇不知道去哪了,燕无双和齐景轩带人去搜府,秦随留下守着沈惟舟。

    王大海准备的药和安秋明准备的药都被一株一株扔进了药炉熬成刺鼻的药汁,秦随一身狼狈却没有去整理,任由两人忙碌,他站在床边,狭长凤眸低垂,视线正好落到沈惟舟脸上。

    帝王抱剑而立,修长脆弱的脖颈毫无防备的露出,整个人完全没有刚刚在府外算无遗策的模样,茫然无措的样子像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背影莫名带着一丝可怜。

    安秋明转头看见秦随这副模样,难得气笑了。

    “别闲着,陛下还是去收拾一下自己吧。”安秋明不咸不淡道,“要不然待会儿需要您的时候可能不太方便。”

    需要他?

    秦随转过身:“朕不懂医。”

    安秋明:“不需要你懂。”

    男人侧面对着秦随,刚好是丑陋的那一边脸,说话似乎带上了几分阴冷意味:“陛下能为公子做到哪一步?”

    秦随凤眸微微眯起:“有话直说。”

    安秋明终于忙完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看向秦随,语气诡异。

    “如果草民说,救公子的办法,就是用陛下的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风九御,算账噜

    第107章

    安秋明已经做好了秦随会拒绝他的准备, 他对这位恶名在外的暴君印象并不好,可能是因为每次两人相见时一方对另一方低下的头颅, 也可能是因为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的那个人。

    秦随没有领会到安秋明的言外之意, 或者说他其实知道安秋明想表达什么,但是懒得搭理。

    他需要考虑的人和事很多,但安秋明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想了想, 秦随把剑放下, 开始就地解开衣衫。

    [???????]

    [狗皇帝在干嘛?]

    安秋明眼角一跳,差点把手里端的药扔出去:“陛下这是在干什么?”

    秦随面不改色:“收拾一下。”

    被血污浸透的衣衫脱落在地,因为是玄衣所以肉眼并不能看出来上面沾了多少血, 只能从那浓烈到刺鼻的血腥气中窥探一二。

    不顾安秋明陡然停下来的动作, 秦随继续脱下里衣, 露出精瘦的腰身。已经成了血衣, 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雪白里衣被扔在一旁,男人正要继续, 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 很自然地吩咐安秋明。

    “备水。”

    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狰狞, 旧伤叠着新伤,就算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药也无法抹去这些痕迹。最显眼的还是脊背上那两个还在渗血的血洞,木质的倒刺勾破丝织衣衫, 金属的寒光深埋血肉,看一眼便能想象到承受这些的人有多大的痛苦。

    安秋明有些微的失语。

    他知道自己是一滩烂泥,在阳光照到他身上时偶尔也会恍惚, 但看一眼自己那张脸就会马上被拉回现实。

    他一直觉得每个人的际遇不同, 人生并不公平, 事实也确实如此, 有的人生来就在云端, 有的人拼尽全力也无法从泥沼里爬起来。

    而现在,他在他一直以为金尊玉贵的帝王身上看到了什么?

    一团烂在泥泞里却始终洁净的白雪。

    一具死去无数次却又活着、丑陋而漂亮的躯壳。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安秋明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消极起来,对秦随的态度也成了大多数人应该有的随大流的平和,找了门外的一个侍卫让人去备水。

    秦随没有问安秋明能不能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安秋明也没有主动提,二人心照不宣,明白现在救沈惟舟才是最主要的。

    多受点苦而已,死不了就行。

    再一次听见帝王要他寻一身衣衫的要求,安秋明面无表情,碾碎了手里的药材。

    万事俱备,只差秦随给沈惟舟提供血了,蛊虫会被新鲜的血肉吸引,将蛊虫引出来需要血,给沈惟舟解毒也同样需要血。安秋明试了无数次,自认为可以把握好那个度,但秦随无疑会元气大伤,甚至养也养不回从前那般。

    在施针前,安秋明又问了一遍。

    “陛下确定吗?”

    秦随半阖着眼,衣襟一路敞开到腰腹处,俊美中带着锋锐的眉目舒展,气质矜贵高不可攀,薄唇吐出的话却与表象截然相反。

    “昭昭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极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秦随突然抬手制止了安秋明的动作:“齐景轩。”

    在外间候着的齐景轩掀起珠帘:“陛下。”

    “把风九御绑过来。”帝王似笑非笑,眼底是化不开的漆黑之色,“有些东西也应该物归原主。”

    安秋明似有所觉:“陛下的意思是……”

    “对。”

    引出蛊虫又没说非要用秦随的血,风九御就很合适。还有沈惟舟体内的毒,原本就应该是风九御招惹上的,却要让别人来替他承受这无辜牵连。

    听说黄鹤引毒发之时如万蚁噬心痛入骨髓,并且生机会不断被蚕食,最后成为一架不辨人样的枯骨?

    那倒是也……极好。

    ……

    风九御很快就被找了过来。

    燕无双能想到的风九御也能想到,如果说他一开始还在担心秦随会不会为了夜莺而杀他,那他现在就是完全的有恃无恐。

    只要天算还在,只要盛明儒还在,只要盛空阳还承认与他的关系,那秦随就动不了他。

    违背三国之间的协议擅自发兵压入大燕边境已是足以引起天下众怒的行为,秦随现在应该讨好他进而拉拢天算,要不然燕国的反扑,晋国的插手,再加上天算的倒戈……风九御不觉得秦随准备好了要与天下为敌。

    所以听到秦随请他过去的时候,风九御想当然的以为这位尊贵的帝君意识到了现下的情况,要与他求好。

    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与秦随谈条件,风九御想起夜莺那张面若好女的脸,神情有过一瞬间的扭曲。

    所有的想法止步于风九御见到秦随之后。

    几乎是见到男人的第一眼,风九御立刻汗毛倒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离开。

    齐景轩早就等着这一刻,半点也不手软地一记掌刀,握住风九御的另一条胳膊狠厉一拽,生生把他另外一条胳膊卸了下来。

    手中的剑应声落地,被一只穿着长靴的脚踢开,腿弯处一股大力袭来,风九御腿一软,直接摔了个脸朝地狗啃泥的大跟头。

    很好笑,但没有人笑。

    安秋明继续在白烛上加热着那一套银针,对眼前的场景视若无睹,齐景轩冷着脸寸步不离地跟在风九御身后,等着秦随的命令。

    而秦随……秦随正在把玩着沈惟舟的手,两只同样修长漂亮的手掌贴在一起,沈惟舟的指缝被温柔而强势地撬开,秦随摩挲了一下青年柔软的指腹,而后与之十指相扣。

    动作很轻,但不容拒绝。

    他没有分给风九御半个眼神,在他的心里,很多人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不需要再去过多关注。

    将死之人,不配被秦随侧目。

    于是眼前一片漆黑的风九御听见了帝王冰冷而低沉的话语:“开始吧。”

    开始?什么开始?开始什么?

    虽然不知道秦随要干什么,但风九御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手使不上力气,齐景轩踹的那一脚让他的腿一动就有些阵痛,但他还是拼尽全力,像浅水岸边搁浅的死鱼不断折腾着,支支吾吾地发出威胁。

    “唔唔唔…不…秦,秦随……不能动我……”

    “……师父…秦国…沈惟舟……不会放过…放过你们…”

    看不见秦随的反应,但风九御隐隐约约地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他旁边消失,秦随应该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意识到这一点,强烈的屈辱感和自尊心一起涌了上来,风九御努力地想要抬起头,鼻血在地上蜿蜒出一道红痕。

    秦随淡漠地垂首,看到风九御的挣扎心底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看妄图撼树的蝼蚁。

    他很耐心地等着风九御,冷眼看着他差一点就要把头抬起来,然后漫不经心地踩了上去。

    “咚——”

    黑色绣金云纹的皂靴踩在了风九御的脸上。

    额头与木质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风九御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开始疯了似的挣扎。

    秦随由着他挣扎,眸色凉薄,带着令人心惊的平静,一下又一下的踩下去。

    “咚——”

    “咚——”

    “咚——”

    “……”

    风九御的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他把腮帮子咬破了,口腔里和呼吸都是铁锈般的血腥气。他满眼恨意和屈辱,以为自己现在发出的声音是野兽的嘶吼,以为自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天命之子,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种让秦随和他身边的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秦随似乎察觉到了脚下这条臭虫的想法,但是依旧不在意。

    他说过,他不会为将死之人而侧目。

    声音太吵,闹得人心烦意乱。

    安秋明选择去给沈惟舟喂药,争取眼不见心不烦无视那个吵闹的臭虫,但想想沈惟舟,走的时候还是特意绕路,“不小心”踩了风九御的腿。

    他没有内力,不会武功,但自从被沈惟舟救下之后他就能吃饱了,瘦削的身上也有了点肉,不再是以前形销骨立的模样。

    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完全压在风九御的其中一条腿上,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屋内,想动但没动的齐景轩赞赏地看了一眼安秋明。

    安秋明回以一个沉默的点头。

    秦随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齐景轩是。

    似乎是知道秦随不会让他抬起头来,风九御这次被踩下去之后没再试图反抗,而是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开始装死。

    秦随兴致缺缺地收回动作,平静地对安秋明道:“开始吧。”

    安秋明干脆地点头:“好的。”

    一切准备就绪,帝王安安静静地伸出手去,血液从身体内快速流失,尽数倾覆到另外一人体内,令人恐慌的虚弱感传来,男人却只是垂首低眉,把戾气隐于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天旋地转,意识昏沉之际,秦随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沈惟舟眼角的那颗小痣上。

    沈惟舟好像一直都以为秦随不知道那晚是他,秦随也顺着他的意,始终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可是昭昭。

    不管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他只吻过一个人,也只对一个人卸下了满身防备,交付了帝王从不轻易给出的信任。

    秦随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渴求与另一人度过这漫长而短暂的余生,但是现在,他生平第一次开始相信天意。

    天意要他投身这万丈红尘,坠入这喧嚣人间。

    人间有他的小菩萨。

    所以恶鬼也会爱上烂漫春光里的四月天。

    借着最后的余光,秦随平静俯首,用力而温柔地吻了下去。

    第108章

    沈惟舟很渴。

    全身筋骨仿佛被打碎又重新捏好, 五脏六腑透着火燎般的疼痛,嗓子里都是血气蔓延四散的味道, 恰在这时, 沈惟舟察觉到唇瓣有蜻蜓点水的一抹清凉。

    他下意识张开唇,舌尖探出,触到一片柔软, 然后细细地吮吸, 轻轻舔舐,继而疑惑又委屈地轻颤一下长睫。

    还是很渴,他的水呢?

    身上还是很痛, 但沈惟舟已经承受过太多痛楚了, 所以竟然觉得这种程度的痛苦也不是不可以忍受, 而且除了痛之外, 好像还有一种久违的舒适感袭来,像是艳阳天里晒了个太阳, 浑身都懒洋洋的, 连骨头都松了。

    喝不到水, 沈惟舟也就懒得费力气再去吮吸那已经温热的来源,但察觉到他想退回去,被他舔舐的那东西不乐意了。

    空气一点一点变得稀薄, 沈惟舟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血腥气味。

    沈惟舟想退,对方不让, 沈惟舟想进, 对方比他更进一步。

    唇齿纠缠到难舍难分, 强势带着掌控欲的侵占那么明显, 青年有点恼了。

    于是等到下次对方再来的时候, 沈惟舟几乎是发狠般地咬上了那处温软,有带着腥味的液体流进他的喉管,不太好喝,但有效缓解了一下那令人心焦的渴意。对方似乎是愣住了一瞬间,就在沈惟舟以为他会更凶狠地报复回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吻了一下。

    带着安抚与克制意味的一个吻,落在了他的眼角,有些痒。

    沈惟舟下意识舔舔唇瓣,睁开了那双带着雾气的眸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高大的身影直直倒在他的枕边,微弱的呼吸烫了他脖颈上的肌肤一下。

    沈惟舟微微偏头,看清这身影是谁之后,唇角瞬间抿直。

    [好欲,亲晕了。]

    [我也要昏古七和舟舟贴贴。]

    [有没有一种可能,秦随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

    [6,一群恋爱脑hetui!]

    看了一眼弹幕没得到任何有效信息的沈惟舟面无表情地关掉它,然后起身环视一周,发现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但留下了一炉正在煮的药材。

    旁边桌子上就摆着一碗药汁,沈惟舟抬起来闻了闻,没喝,随手给自己倒了茶,一杯又一杯,直到茶壶见底。

    又看了一眼倒在床边衣衫不整的秦随,沈惟舟抬起手,微微出神。

    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正中是一颗纯金的转运珠,珠子上刻着繁复漂亮的图案,还有两个小篆。

    秦。

    昭。

    谁给他戴上的显而易见。

    坦白说,要不是沈惟舟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秦随,他或许真的会以为秦随是个恋爱脑味的狗皇帝。占有欲强爱吃醋,还喜欢给他身上戴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他一样他就再送一样,像是在圈定什么,又像是在绑定什么。

    仿佛蠢呼呼又要佯装凶狠的小狗,在用一些很笨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

    摒弃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沈惟舟把秦随扶到床上,手从男人背后拿出来的时候微微一怔。任由秦随的呼吸打在他的颈窝,沈惟舟垂眸朝秦随背后看去,眼底浮现出一抹冰冷之色。

    恰在这时,外间一声厉喝传来:“不能杀!”

    燕无双有些悲哀,但她想想燕国现在的形势,还是咬牙:“风九御身上已经有黄鹤引了,盛空阳手骨尽碎救不回来,状似疯魔,这些已经够了,他们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邺昌。”

    齐景轩还要说什么,夜莺忍着疼拽住了他,沉默地摇头。

    燕无双是对的。

    现在云子衍和盛明儒以及燕帝之所以被牵制是因为秦随掌握住了他们的弱点,就像秦随在乎沈惟舟和秦国一样,他们也同样有他们在乎的地位权势金钱,而且他们自以为抓住了秦随的把柄,殊不知比起秦随,他们的弱点更多。

    他们想用秦随的弱点来威胁秦随,但秦随先下手为强,打了个时间差,用他们的弱点逼迫他们不得不放弃针对秦随的计划。

    他们现在是安全的,但是这个安全的时间随时随地都在缩短,而且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消失殆尽。

    无疑,杀了盛空阳和风九御就是减少他们喘息时间的催化剂,他们若是出事,薛家天算宗会疯,云家和燕帝会浑水摸鱼,把秦随一行人都留在燕国。

    夜莺不能因为报仇而让秦随陷入险境。

    如果秦随出事,于君臣为不忠,于朋友为不义,那夜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齐景轩语气惨然:“可是看着你,我不甘心。”

    夜莺只是沉默。

    门边一个有些轻的声音传来:“他们人呢?”

    齐景轩和夜莺神色一肃,下意识警惕起来,待看到门边倚着的青年之时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讶色。

    燕无双被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舟舟?你醒了?”

    安秋明站在一边,感受到青年冷淡又审视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调整好表情,朝他笑了笑。

    沈惟舟收回视线,又问了一遍:“他们人呢?”

    风九御和盛空阳人呢?

    大秦帝后的思想根深蒂固,夜莺乖乖答话:“门外绑着呢。”

    沈惟舟想了想,温声道:“带过来吧。”

    其他人都不动,夜莺见状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又听到青年的制止:“你别动。”

    “齐景轩。”沈惟舟长睫微垂,看不出情绪,“你去。”

    “……”

    燕无双有点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她打了个哈哈:“我去我去,找栾将军把人拎过来就好了。”

    沈惟舟摇摇头,没应:“秦随应该说过,他如果不在,他的人要听我的。”

    夜莺下意识点点头,齐景轩沉默片刻,看向了沈惟舟。

    “你都不问问吗?”

    问问金尊玉贵的帝王为何会昏迷,问问夜莺空空荡荡的眼眶,问问他们为了沈惟舟究竟花了多少工夫折了多少暗桩。

    沈惟舟捻捻指尖已经凝固的血,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殆尽。他平静地反问:“问什么?”

    “齐景轩,我不欠秦随的。”

    “至于他欠你们的,我管不着。”

    没什么好说的,有人喜欢沈惟舟就会有人讨厌沈惟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效忠的帝王会为了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人伤自己至此,齐景轩甚至觉得秦随的做法极为荒谬。

    如果夜莺的牺牲是为了秦随,是为了大秦,甚至是为了天下的百姓,齐景轩都不会多说半个字。可若是为了一位美人,为了单单一个沈惟舟……齐景轩现在还不能接受。

    对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这位小将军似乎是钻了牛角尖,想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沈惟舟并不在乎秦随的人怎么想他,但他看了看夜莺,还是理解了。

    不想来就算了,沈惟舟拿上剑,如墨瀑般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一身红衣如火烈烈,秾丽的眉眼温和动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养在珠翠罗绮里的美人。

    夜莺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

    齐景轩板着脸,也跟了上去。

    庭院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把王府上上下下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逃不出去,某些人更是一样。

    盛空阳发了很久的疯,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他蜷缩在庭院一侧怔怔看着自己红肿发紫的手,清楚地知道它救不回来了,却又抱着那么一丝妄想,不肯让旁人靠近自己。

    风九御更是狼狈。有些俊朗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本面貌,全是血泥和青紫,牙齿好像缺了几颗,说话都漏风,吐字也不甚清晰,一只袖管空空荡荡,另一只胳膊绵软无力,应该是断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哪里还有昔日丰神如玉的模样。

    他看到沈惟舟很激动。

    “时惟邹泥介个见日和秦睡都不得……”

    充耳不闻那些没有意义的狠话,沈惟舟打量了面前的师兄许久,想到自己梦里见过的那个话本子,轻轻笑了一下:“白承喧,你相信天命吗?”

    夜莺一愣:“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朱红的门廊下,高悬的灯笼前,朴实无华的一剑斩出,除了那执剑的美人之外简直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眼角一跳。

    感受到痛楚,风九御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左腿自膝盖以下齐齐断裂,鲜血喷涌而出,风一吹,很快凝固成暗红。他站不稳,摔在自己的血泊里,眼前是自己被砍下的小腿。

    他目眦欲裂:“贱人——”

    反手又是一剑,沈惟舟细白手腕轻旋,温和从容的模样应该与任何平淡或惊奇的场景相衬,但是唯独却不包括眼前这一幕。青年毫不在意众人变色的目光,唇角微弯,乌墨似的眸子里无波无澜:“我不信。”

    他不信天命,也不承认那所谓的——

    剧本。

    把剑拔出来,在风九御衣服上擦干净剑上的血污,沈惟舟温温柔柔地站在那里,灯影下美人绰约。

    他说:“燕无双,让他活着。”

    燕无双怔怔地看着风九御被活活剜出的眼珠,胃里不断翻涌,想吐却又拼命忍住,最后讷讷如蚊蝇地说了声好。

    她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沈惟舟,就像她一直也看不透秦随一样。

    “原来你们才是……才是一样的人。”

    绕开风九御,沈惟舟朝盛空阳走过去,速度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了所有人心尖上,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还带着血腥气的剑尖抵在盛空阳眉心,沈惟舟微微俯身:“我师父的遗物在哪?”

    盛空阳被迫仰起头看沈惟舟,他从沈惟舟脸上移开视线,有些心虚地避免对视,目光却又落在了青年持剑的左手上。

    看到沈惟舟的左手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心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阴郁和怨恨。盛空阳语气尖锐:“是你!是你让秦随毁了我的手,是你在报复我,是你!”

    “你的一切都是宗门给的,没有我爹你什么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报复我,你和你那个早死的师父都——”

    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盛空阳的尖声,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脑袋嗡嗡作响,口腔里都是腥甜的血气,模样狼狈至极。

    “砍了他的双手和舌头去喂狗。”

    “还有,”沈惟舟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以及手腕上被红绳遮住的那浅淡疤痕,对旁边突然出现的侍卫轻声道,“备马,召集所有在邺昌的人,即刻回京。”

    “不得有误。”

    第109章 执笔

    沈惟舟说话的时候没避着人, 所以他的话侍卫听见了,盛空阳也听见了。

    他先是往后一缩, 随即又好像想到了什么, 看着沈惟舟挑衅般地笑了一下,语气极为笃定:“你不会动我。”

    “你不知道你师父的遗物是什么,那些东西只有我和我爹知道, 我爹不会告诉你, 你只能求我。”

    见沈惟舟不说话,盛空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测,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在沈惟舟面前站定:“没话可说了?我猜对了吧。”

    沈惟舟比盛空阳高一头, 他没有阻止盛空阳的接近, 而是垂眸, 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

    盛空阳几乎是冷笑着抬起了手,对着面前那张看似温和实则目中无人的脸重重甩了下去。

    “啪——”

    空气中一片寂静, 盛空阳不可置信地抬眼, 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你……你怎么……”

    沈惟舟不想要他师父的遗物了吗?他怎么敢的?

    没有再跟面前的蠢货浪费时间, 沈惟舟居高临下地看着盛空阳,似是怜悯:“风九御都告诉我了。”

    意识到沈惟舟在说什么,盛空阳猛地转过头去看风九御, 只可惜现在风九御自身难保,根本不能给他任何回应,他刚想否认这个可能性, 就听到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又开始补充。

    “一箱旧书, 还有一个……”

    沈惟舟的声音刻意放得很慢, 像是毫不在乎, 也像是想看到盛空阳失措的样子。

    盛空阳从听到一箱旧书开始就死死把视线转向了沈惟舟, 他完好的那只手下意识想去扯衣襟,却又在最后关头不动声色的放下。

    “还有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盛空阳努力让自己看着沈惟舟的眼睛,笑容有些牵强。

    沈惟舟微微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顺风顺水活到今天的。”

    长剑朝着盛空阳的眼睛而去,剑意锋锐凛冽,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卷上来,他下意识尖叫一声,边后退边把双手护在自己的眼前。

    但是那剑略过他挡住的地方,反而划上了他的领口,都不用使力,被掩盖住的玉坠就露了出来。

    盛空阳一愣,立刻伸手去抢,可是已经晚了。

    毫不犹豫地挑断悬挂玉坠的细绳,剑身一震,那玉坠就落到了沈惟舟的手中。

    盛空阳不顾自己的伤手,失态地朝沈惟舟扑了过去:“还给我!”

    “还?”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玉坠,沈惟舟摇摇头,“不是你的东西,就别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了。”

    凭什么说那不是他的东西!大长老的一切都是宗门的,他爹是宗主,那大长老的东西就是他的!

    一次扑了个空,盛空阳又要继续去撕扯沈惟舟,这次动手的不是沈惟舟,他被两个侍卫压了下去。

    “沈惟舟,你不能动我,我若是出事你和秦随一个都别想跑!你们两个人早就该死,你会死秦随也要死,秦国会灭,燕无双会难产而死……放开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娘是薛茹,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惟舟没有开玩笑,也没有丝毫要改口的意思。他不打算招惹盛空阳和风九御,但他们却像狗皮膏药一样追着不放,非要让沈惟舟和一众无关人等为他们的“绝美爱情”添砖加瓦。

    毁了他一只手又想要他一条命,只是要盛空阳的双手和舌头已经是沈惟舟手下留情的结果了。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念旧情,而是怕麻烦。

    如果如今不在燕国,不在薛家和天算眼皮子底下,那风九御和盛空阳今天没的就是命。斩草除根,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真的要不留一点余地吗?”燕无双听着盛空阳的求救微微皱眉,她忽视了那句难产而死,权当是盛空阳死到临头发出的无差别诅咒。

    沈惟舟:“不要多想。”

    就在燕无双以为沈惟舟是想说事情不会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的时候,她听到青年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已成定局的事,就把它扭转到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一面。”

    秦随和云子衍注定只能有一方站到最后,盛明儒选择云家,那风九御和盛空阳自然也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新仇加旧怨,现在已经不是沈惟舟愿不愿意的问题了,而是所有人都在沿着命运既定的轨迹往前走。

    不过似乎还是有人忘了,有命才有运。

    眼看着盛空阳即将被拖下去,沈惟舟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盛空阳如遭雷击,瞬间没了挣扎的念头:“凭你提前知道的剧情吗?”

    能众星捧月的活到现在,还被无数溢美之词所淹没,给自己安了一个多智近妖医术高超的人设,是凭他提前知道的剧情吗?

    还是被天道所偏爱的命运?

    到处犯蠢卖茶还能顺风顺水地活到现在,那所谓的剧情和气运都功不可没,更具体一点则是表现在与盛空阳亲近的人身上,都会或多或少地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制。

    就像之前的沈惟舟一样。

    但是很可惜,不管是沈惟舟还是秦随,又或者是夜莺,齐景轩,燕无双……甚至是安秋明,他们每个人的骨子里都不信命,他们都没有半点对命运既定轨迹的敬畏之心,他们只为自己而活。

    “不,不可能,怎么会有其他人来到这本书,我才是主角,我才是……”

    有什么东西即将失去的巨大恐慌从心底蔓延出来,如果现在有人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有些细小如尘埃的金色微光从盛空阳身上流泻出,渐渐被庭院中孤身而立的青年吸引过去,有些还到了夜莺齐景轩等人的身上。

    盛空阳从喃喃自语渐渐变得疯狂起来,他拼命地想挣开侍卫的束缚去找沈惟舟拿回自己的玉坠和那把剑,但肩膀处的手掌如铁厚实,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被拉下去。

    晚风拂过朱墙,裹挟着月色吹动柳叶,落在地上透成斑驳杂乱的树影。

    盏盏灯火之下,青年平静到近乎冷漠,看着盛空阳消失在自己面前,一如角色对调后在天算的他们。

    “……”

    处理好这两个人,沈惟舟又转过来看燕无双:“去秦国吗?”

    燕无双猝不及防:“什么?”

    “燕国于你而言并不安全,燕应霖没有成长起来,无法照应你,燕帝忽视你,二皇子对你虎视眈眈,”沈惟舟把当下的形势猜了个七七八八,“薛家想把你当成压制云家的跳板,云子衍知道你与秦随关系尚可,也不会偏向你,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说到这儿,沈惟舟微微一顿,乌眸里流露出几分笑意:“而且你不是知道吗?”

    燕无双一直在极力制止他们对风九御和盛空阳下死手,看上去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实则是为了保全自己和尚未成长起来的幼弟。

    她并不在乎那两个人的死活,甚至也不太在乎秦随和夜莺的,她只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什么才是对她最有利的,什么才是最适合她的决定。

    如果风九御和盛空阳死了,沈惟舟和秦随可以回秦国,要说有什么报复也要之后再说了,但是见死不救的燕无双就会成为薛家和天算最好的发泄口,承受他们所有人的怒火和手段。

    燕无双想活着。

    就如同当日在禹城一样。

    “我没杀他们,但是也没留手,盛明儒和薛夫人不会放过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次联姻已经被秦随破坏掉了,这次呢?公主想要下嫁,把命运托付给豺狼虎豹?”

    燕无双眨了眨眼,不答反问:“你说你没留手,那为什么不废掉风九御的内力?”

    盛空阳也就算了,全靠世家和宗门的吹捧,离了光环纯废物,但是风九御能走到今天凭借的确实是出色的实力,沈惟舟只是以牙还牙替夜莺出了口气,但是就这么放走风九御,不怕放虎归山酿成大祸吗。

    齐景轩和夜莺站在一旁,看似不在意,其实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尤其是齐景轩,他在沈惟舟替夜莺报了仇之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还是觉得沈惟舟不值得秦随那么付出。

    沈惟舟没说话,只是轻轻抬手,挥岀一剑。

    三人合抱的大树微微晃动,经冬未落的枯叶和初春新绽的青芽一同簌簌而落,月色与灯光交融斜斜打在沈惟舟侧脸,青年眉目如画。

    就算不废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再给他一次机会,沈惟舟依旧会是那个站到最后的人。

    世人皆知风九御是天才,但天才也是分等级的,风九御引以为傲的天赋和刻苦在沈惟舟面前,一文不值。

    毒已经解了个七七八八,彻底恢复武功对沈惟舟而言是迟早的事,自己经历过那种浑身无力受制于人的痛苦,所以沈惟舟不会毁风九御的武学根骨。

    毁了风九御太简单也没意义,要找就找罪魁祸首,也就是——

    “盛明儒。”沈惟舟神色淡淡地收回剑,“下次再见他的时候,希望他还能保持住他那伪善的面孔。”

    燕无双点点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告诉沈惟舟:“这也是我的答案。”

    “我是大燕的长公主,皇权斗争和明枪暗箭的厮杀是我迟早要经历的,我能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吗?”明艳的少女好像突然沉稳了一般,“我想过很久,但是舟舟,我不能和你去秦国。”

    她要留在燕国,哪怕是最后死在肮脏的争斗中,也要为这天下清平画上属于自己属于大燕的那一笔。

    虽然大家都没说,但燕无双知道,最后那场决战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燕国腐朽至此,皇室已经无法力挽狂澜,秦随想尽办法为她谋划,最后却也只是告诉她,除非燕国改姓为秦,要不然只要世家还在一日,燕国皇室就只能当世家豢养的狗,成为蒙蔽民众的吉祥物。

    日积月累,世家扎根名为权势的土壤太久了,燕帝或许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自暴自弃从韬光养晦的明君变为如今的颓废模样。

    “父皇不想燕国就此覆灭,但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燕无双张开手,一片落叶打着旋,悠悠停在了她的掌心,她的声音很冷静。

    “秦随给我看了很多东西。西南一带闹饥荒,百姓易子而食,吃观音土涨腹而死;临宁城瘟疫瞒报,当地的官员是世家后代,命人封城自己全家出逃,十万人活下来的不到一千人,还有……”

    百姓过得苦吗?

    苦。

    跟世家有关系吗?

    有关系,但对他们没有丝毫影响。

    春江楼的饭菜依旧是吃一半扔一半,纨绔们依旧大把大把地给青楼赌场撒钱,千金难求的布料被小姐夫人们当垫脚,哪怕是这样,他们也依旧吝啬施舍给百姓一粒米,一口水。

    说到最后,燕无双的声音有些迷茫起来:“可是不该是这样的,秦随带我从江南回到望京,他一直在杀人,可秦国的百姓……”

    秦随一直被天下传闻成可止小儿夜啼的暴君,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甚至连秦国的百姓官员们也在咒骂他,说他不得好死,但是秦国的百姓偏偏都活的很好。

    没有眼底青黑,没有面黄肌瘦,没有缺衣少食,什么都没有。

    倒是也没有大富大贵,没有无忧无虑,但是百姓都在很平淡又很安稳地活着。

    他们活着。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秦随带来的人不少,现在都牵着马候在府外,秦随被安置在了一辆低调的马车上,众人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护送陛下回京。

    燕无双用力地朝翻身上马的青年挥了挥手。

    “秦随给我留了人的,放心吧。”

    若史书注定要翻过这一页,那就让他们共同来当这执笔之人。

    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但燕无双应该也不会后悔。

    她是大燕的长公主,她是大燕的子民,她应该像秦随护佑秦国的百姓一样,为了燕国的百姓不遗余力。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也或许永远不会再见了。

    隔着人群,燕无双看了齐景轩良久,久到眼眶都有些泛红,但那小将军却始终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故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茫茫黑夜里,燕无双带来的人水泄不通地围住这条街,给他们拖延着回家的时间。

    拖不了太久,但能拖一点是一点。

    山水相逢,后会有期。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陛下。”低低的女声消散在空气中,“您可是答应我,等您大婚的时候要八方来拜,万国来朝,还要给我的随份子打个折。”

    她等着那一天。

    “来人,收兵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秦狗:我帮你拿下燕国,你随份子随多点

    燕无双:成交

    ——

    第110章

    沈惟舟带着秦随昼夜兼程, 沿途山高水远,幸好有人接应, 众人不停地换马匹换补给, 身后的包袱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几乎是一刻也不曾歇地回了秦国。

    其实以沈惟舟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如此长途奔波, 但一来不知后方追兵何日会至, 继续留在燕国始终是不安全,其二就是……秦随一直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年轻的帝王一日比一日更困倦,明明刚走出邺昌不久就醒了一次, 却在短暂地进食和休憩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此后就一直是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有时候秦随醒来, 那双漂亮而凌厉的凤眸对上沈惟舟, 冷冽的杀意倾泻而出,会让沈惟舟生出一种难言的陌生之感, 但也不过就是一会儿, 男人就又恢复了那副湿漉漉的虚弱模样, 低声叫他昭昭。

    半点也没有帝王的模样。

    齐景轩和夜莺都没眼看。

    当然,沈惟舟见惯了秦随这副模样,自然不会被他就这么糊弄过去, 他找来被自己强硬带上的王大海和不知底细的安秋明,可他们给出的结果都是一样的,秦随没事, 只是身体比较虚弱, 心神劳累, 需要静养。

    沈惟舟没有全信, 他始终忘不了秦随有一次醒来时那种冷漠又平静到极点的眼神, 连秦随快要死亡时都没有出现过的眼神,不是可以简单到用做了个噩梦来搪塞的。

    但听了秦随的说辞之后,沈惟舟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

    就像他有系统和弹幕是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一样,秦随身为帝王秘密自然更多,他想说的时候自己会说的,不想说的话沈惟舟问也没用。

    沈惟舟并不知道其实自己问的话还是有用的,他的性子决定了他不会去做这种事,两个人就这么错过了一次互通有无的机会。

    秦随没有骗沈惟舟。

    他确实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又很熟悉,断断续续又模糊不清的梦。

    梦里的事醒来就已经忘的差不多了,秦随只依稀记得那个梦是关于自己,关于无数自己身边的人,关于天下苍生。

    还有一个决定。

    “老朽今日而来,只为一事。”苍老的声音语气沉重,“如今骨肉相食,饿殍满野,田地弃置,灾祸连年,又加之横征暴敛,战争兵乱,行数十里,不闻人声……”

    天下将倾,无数隐世之人撕破誓言出动救世,却愕然发现竟然无力回天。

    这盘棋已经是死局,无论落子在哪一个位置,都是必死的倾颓结局。

    那这还有什么可救的?

    大家一起等死就是了。

    梦里的老者继续道:“如若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陛下可愿?”

    秦随听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无所谓地开口:“不了。”

    本就是局中人,再来一次也是重蹈覆辙,同样的过程加上相同的结局,可以,但没必要。

    苍老的声音沉沉叹了口气。

    “草民无能。”

    年轻的帝王轻笑几声:“怎么无能?”

    “不必如此,若说无能的话,也是朕的无能。朕没能达成夙愿,朕也保不了这倾颓的山河,朕没能成为那个活下来的……主角。”

    哪有什么主角,哪有什么天命所归。

    权谋征战倾轧,明枪暗箭阴谋阳谋齐飞,活下来的才叫主角,胜利者才叫天命所归。

    成王败寇,秦随从不吝于承认自己的失败与无能。

    “如果真的能重来一次的话,让你那个小徒弟活下来吧,毕竟也跟朕有几分关联。”

    “天下子民是朕的责任,百姓也应该有百姓的责任,不必为朕忧心。”

    老者沉默良久:“草民明白了。”

    谁都听得出来,老者只是嘴上明白了,心里却还是有另外打算的,而这种打算并不在秦随所希望发生的范围之内。

    重生?这种虚无缥缈的事,秦随不信,也不觉得有用。

    就算再重来一次,带着所有的记忆和那所谓的剧情再重来一次,秦随也不觉得能避免这场注定的天下变局。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古往今来大势而已。

    区别只在于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到底是谁,是否合适,是不是个把所有人往死路送的猪脑子,就像那剧情里所谓的主角一样。

    老者似乎是要离开了,就在他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垂坐高台之上的帝王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

    “魏老,要不要和朕赌一把?”

    老者吓了一跳,但还是好奇心战胜了那丝不祥的理智,他谨慎地问道:“回陛下,赌什么?”

    帝王十分随意:“就赌你那个小徒弟。”

    魏老:?

    “又没人说过只有上位者才能执棋,棋子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帝王微微偏头,冕旒下的容颜模糊,只依稀听得出来,他好像在笑,“让无关紧要的棋子掌握自己的命运,反过来去影响棋局,众人皆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是一颗棋子,身在局中,有趣,有趣。”

    这次老者沉默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是秦随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点,老者突然心甘情愿地俯身一拜,语气郑重。

    “好!草民赌了!”

    “草民赌这条命,为草民的小徒弟和陛下赌一把,赌一个变数。”

    “一个变数?”帝王玩味地笑笑,“允。”

    如果真的有来世,那就让来世的他看一看,这变数到底能变到什么地步。

    登台唱戏已经开腔,你方唱罢我登场,等到散场且再来看,究竟有多少人能听到曲终。

    ——

    秦都,望京。

    巍峨深宫内,长廊庭弄,檐牙高啄,白日里巧夺天工的盛景成了万籁俱寂的夜中猛兽,黑漆漆不见四周的永寿宫在一片连绵的建筑中显得格外高大,也显得格外狰狞。

    一个眼角带着细纹的女人提着一盏宫灯匆匆走过,穿过朱红的宫门,掠过深碧的石板长阶,来到了一处不甚起眼的偏殿前,低声叫醒门口当值的两名宫女:“醒醒!”

    “给太后娘娘当值还敢犯瞌睡虫,不要命了么!”

    两名小宫女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借着宫灯的光线认出了面前之人是谁,着急忙慌地就要跪下求饶:“仲姑姑饶命……”

    “好了,”仲姑姑打断了她们,“去通传,告诉太后娘娘——”

    女人已经不复年轻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恐惧,她深吸一口气,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晃,映照的三人影子扭曲,形如鬼魅:“陛下回来了。”

    “……”

    片刻后,原本漆黑的偏殿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紧闭的大门敞开一道仅容一人可进的缝隙,里面的人躬身请仲姑姑进来说话。

    仲姑姑把宫灯交给旁边的婢女,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之后,双手交叠,面色严肃地踏进了门。

    殿内只点了几根蜡烛,光线并不明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昏暗。还在燃着的暖炉边轻烟缭绕,似有若无的熏香让人心旷神怡。

    转过头去,低调却华贵的暗绿色帷帐旁,一个只着里衣的女人正在被服侍着披上外袍,明明年纪并不小,女人却执意要穿鹅黄色的外衣,发髻挽起,浓烈的妆容掩盖住脸上的岁月痕迹,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语气莫名。

    “陛下回来了?”

    仲姑姑低头:“是。”

    “现在已经到朱雀门了。”

    女人闻言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了身后婢女的动作,婢女猝不及防下手中力道偏离,硬生生扯下一根半白半黑的长发,当即就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后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婢女知道面前女子的忌讳,哪怕是请罪声音也不大,但即便如此还是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女人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依旧是含笑的:“太吵了,哀家不喜欢。”

    仲姑姑没说话,只是把头低的更往下了些。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原本寂静的夜闹了起来。外面传来脚步杂乱的疾走声,可能是禁军,也可能是宫女和宦官。自最外围的白虎门开始,整个秦宫次第渐亮,所有的宫灯被高悬而起,帝王御令快马加鞭赶到内城,所有门禁解锁,以无可拒绝的姿态敞开,只为迎接那一人归位。

    永寿宫也都点起了灯,不用女人吩咐,底下的人就手脚麻利地吹灭蜡烛,换上了更加明亮的油灯,整个偏殿顿时亮如白昼,周围的一切也都纤毫毕现,一如女人此刻隐晦的表情。

    被骤然的光亮映得下意识闭了闭眼,女人再睁开眼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屏退众人,她缓缓开口:“陛下不应该回来的。”

    仲姑姑犹豫了一下:“大人说,情况有变。”

    有变?

    女人冷笑一声。

    有变没变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每次都是这样,明明万无一失的局面,秦随那小狼崽子偏偏能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高云娴已经数不清这十四年里秦随到底逃过了多少次明枪暗箭,若不是前朝有人替她遮掩,她又足够小心谨慎,怕是秦随早就找到由头杀了她。

    这次也是一样。

    明明把秦随的行踪都泄露给云子衍了,甚至连秦随带去的人里都威逼利诱掺和了一手,云子衍是死的吗,这样都能让秦随活着回来?

    “废物。”

    阴郁覆上女人姣好的眉眼,她让仲姑姑把知道的消息都告诉她,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应对之策。

    “梁王那边怎么样了?”

    “陛下未曾起疑,梁王殿下是天阉,又不好政务,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户部尚书还是不肯松口吗?”

    “不肯,大人说他会想办法。”

    “暗阁的事有眉目了吗?”

    “不曾。”

    “……”

    “你说陛下这次去燕国带回来一个美人?”女子压下心底的沉沉郁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多美?”

    仲姑姑谨慎道:“奴婢不知。”

    “听闻那美人喜着红衣,身子有些不好,一步三咳,待人接物还算柔顺听话。”想了想,仲姑姑又补充道,“深得陛下宠爱。”

    都能为了美人调兵遣将威胁燕国,冲冠一怒为红颜,怎么不算深得宠爱呢?

    “哦?”女子冷笑几下,“秦随那种暴君也会跟宠爱这个词搭边?怕不是放出的迷惑之术罢了。”

    “哀家记得晋国那位九公主还在等着陛下?明天就召小九进宫吧,据说长相极好性子也不错,如果能入主后宫,也算是给姬衡玉一个伸手的机会。”

    机会给出去了,秦随怎么样就看姬衡玉的手段了。

    燕国终究还是弱势了些,那云子衍也是废物,不堪大用。

    “哀家受够了。”高云娴站起身来,手搭到仲姑姑抬起的掌心,“这高处先帝能站得,秦随能站得,哀家为何沾不得?”

    “你看这大秦宫殿,多漂亮啊。”

    这么漂亮,却只为秦随一人敞开,上上下下无数人的生死前程都在秦随一念之间,任由那个出身卑劣的稚子生杀予夺。

    高云娴贵为太后,在这秦宫中却是半点实权都无,她甚至连给自家兄长塞个官职都没有资格,在最后还被秦随抓住把柄,高家男丁尽数褫夺官身贬为庶人,其父兄更是流放三千里,只有部分女眷免于灾祸。

    每每想起来,高云娴都会恨,恨到发抖,却又只能打落牙齿,一颗一颗地再吞回肚子里。

    这些年来无数人都想杀了秦随,但都无一成功,反而被以各种手段报复了回去。秦随上位手段不正,更是有无数人不服他,但那狼崽子硬生生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给坐稳了。

    高云娴必须要忍,忍到秦随必死无疑,忍到她大权在握的那一天,为她父兄报仇。

    流放之路艰难困顿无比,高家父子没等到流放地就已经病死了,高云娴连尸体都没能让人带回来。

    “这偏殿人手本就不够,但那狼崽子回来,”高云娴眉头紧皱,半响,疲惫地摆摆手,“把人都撤了吧。”

    仲姑姑欲言又止:“娘娘。”

    陛下不曾派人对娘娘出手,娘娘又何必委屈自己蜗居在偏殿,不去正宫居住,还在正宫营造出有人居住的假象。

    但话在嘴边转了半天,仲姑姑还是应了声喏。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高云娴推开殿门,语气中听不出想法:“去见见陛下吧。”

    “看看这宫里,多漂亮啊。”

    ——

    被无数人记挂的陛下正在“宠爱”新晋的美人。

    秦随在进望京之前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还有些提不起精神,梦里的内容也忘了个一干二净,依稀记得自己在里面还是皇帝,而且还是亡国之君。

    某位偷偷摸摸往旁边青年身上蹭的帝王:晦气。

    这么晦气的事自然没必要跟沈惟舟说,秦随边想着回到秦宫之后的打算,边有些不动声色地装着可怜。

    包括但不限于跟沈惟舟说“昭昭怎么不理我”,对沈惟舟假装无意地提起自己以前有多么凄惨,吃东西的时候会特意给沈惟舟留出一份他喜欢吃的菜,每天睡前还会主动给沈惟舟讲自己绞尽脑汁编的故事。

    别说,睡前故事还挺有趣,就是里面的主角一成不变,都是沈惟舟和秦随。

    一路上弹幕就没停过,全是整整齐齐的一句话,不要被狗皇帝的糖衣炮弹迷惑。沈惟舟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秦随多少有些讨好他的意味,他不知道秦随想干什么,但并不妨碍他陪着秦随演一演,权当是秦随救他一次的报酬。

    秦随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神色如常,依旧会在沈惟舟心情尚可的时候把青年拥入怀中,下巴靠在青年颈窝,懒懒散散地让青年骑马带着他继续走。

    红衣与黑衣在颠簸中交叠,修长有力的手揽住那截柔软的腰肢,感受到面前的人微微一颤,帝王安静地垂下眼睫,薄唇微勾。

    谁能想到凶名远扬的暴君却有一张霞姿月韵般的俊美容颜,又有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张皎然清隽的脸上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秦随自己也想不到。

    之前的马车在秦随醒来之后就已经弃用了,众人轻装上阵,速度比之前更快几分,朝着那熟悉的地方而去。

    风雪不沾衣袂,春光浓烈,遍了人间。

    马蹄踏过厚实的土地,踏过青石板,踏过泥泞,趟过河水,越过山林与川泽,时间在日夜流转中变得有些模糊,温柔的风拂过青年的发梢,沈惟舟遥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低声叫醒秦随。

    “陛下,我们要到了。”

    秦随没说话。

    沈惟舟从始至终都看不到秦随的表情,他只能从那紧紧揽住自己的手臂上感觉到自家陛下的占有欲好像愈发强了一些,就像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一样,连睡觉都想抱着,不肯撒手。

    所以他不知道,秦随在连日赶路之下那双狭长凤眸中满是倦色,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只有那满身的气质一如既往的冷冽,透着帝王应有的高高在上与矜贵。

    望京近在眼前,秦随靠在沈惟舟身上,细碎的发顺着青年的耳侧滑下去,有些痒。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悦耳的嗓音:“昭昭。”

    沈惟舟微微偏头:“嗯?”

    秦随听到沈惟舟的回应低低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开玩笑,语气带上了点漫不经心:“如果朕出事的话,你就离开望京,永远不要再回来了,知道吗?”

    沈惟舟纵马的动作微微一顿。

    “天下之大哪里都可去得,朕给昭昭留了一笔钱,足够昭昭衣食无忧地过完后半生。”秦随声音含笑,“昭昭可以去看大漠的长烟落日,可以去观极北的雪,去攀昆仑的山,去赏幽篁的月,去游天池的水……”

    去哪里都好,别再踏进这纷争的红尘人间。

    秦随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些掌握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连他也护不住沈惟舟,那天下就无人再可庇佑他的昭昭。

    沈惟舟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纵马前行,牵着马绳的白皙双手依旧很稳。

    长风漫卷过荒野,也拂过青年秾丽的眉眼,他殷红唇瓣微弯,漂亮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如火烈烈的衣袂在空中四下摇曳,声线清晰而平静。

    说的却是与前文截然无关的话。

    “我的武功恢复了六成。”

    秦随下巴蹭了蹭沈惟舟的颈窝,声音喑哑:“昭昭真厉害。”

    见秦随根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沈惟舟忍了忍,没忍住:“苦肉计?”

    更不明白的秦随:?

    “但是成功了。”吃软不吃硬的青年轻笑一声,“陛下。”

    “你不会出事的。”

    如果有人想让秦随出事的话,那先死的一定不会是秦随。

    “我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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