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太后未置可否,只笑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以为呢?”
因在座的庄妃、惠妃、静妃等高位妃嫔,都未就此明确道说“好”或“不好”,只含糊笑说听太后娘娘的,其他位份低些的妃嫔,自是不敢抢在四妃面前“发表高见”,尽皆默默。
于是永寿殿中,就只惠妃所出的二公主,笑声娇俏地对韦太后道:“我觉得贤妃娘娘的提议很好。皇祖母方才不是还说大皇兄他们都未娶妻纳妾吗?依我看,这赏花宴,不仅要让那些世家女子过来,也要让大皇兄他们过来。赏花宴上,咱们赏花,他们赏花兼赏人,若有合心意的,可就奏请父皇,成就一段姻缘。”
韦太后但笑不语,只是将亲手剥好的春桔果肉,递给了怀中方才十岁的三公主。太后不语,而大公主实是按耐不住,她听贤妃同二公主这一唱一和的,猜知燕王一方,是想在赏花春宴上将郑宜芸定为燕王妃,心中浮起讥讽的冷笑。
虽心中不屑,但也不好就直接点出她们的心思,大公主遂只似姐妹间调笑打趣,抬起一指,轻点了下二公主的眉心,并咬着笑道:“皇妹自己还未出嫁,就替皇兄皇弟们张罗起来了,羞也不羞?!”
不知大公主忽然伸来的一指头,有无将她眉心的花钿点歪。二公主心中暗感不满,但面上仍是娇笑着,并口齿伶俐地回道:“自是不羞,友爱关心自家兄弟,为何要羞?!”
大公主不擅口舌机锋,对二公主这份娇蛮无言以对,正要拿话岔开时,忽听姑姑长公主悠悠笑说道:“这赏花赏人的春宴,别只邀世家女子啊,将外面那个叫慕昭的,也召进宫来。我人在山中琼华观,都听说了她的大名,听说她似同我的侄儿们,有风月纠葛。既是要选妻纳妾,怎不将这样的人,召进宫来瞧瞧?”说着微一挽臂中拂尘,笑看向对面的贤妃道:“莫不是贤妃嫌她出身低微,配不上自个儿的好儿郎?”
贤妃迎看着长公主似蕴玩味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笑说道:“殿下听说的,只是些无稽流言而已,当不得真。燕王那日去京兆府,纯是为国为民,并无半点私心。”说着笑看向大公主道:“世人就爱乱编排风月闲话,那日太子殿下也去了京兆府,不也因此沾染了类似的流言吗?”
大公主暗想倒不是流言,燕王没贤妃说得那么清白磊落,她那傻弟弟也似是真对慕昭动了心。那日她为弟弟擅自去京兆府的事,狠狠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弟弟这一举动,最后并不与圣心相违。
心内如此想着,但面上还是得撇干净,大公主虽知贤妃是有意拿太子来给燕王撇事,但这时,还是不得不含笑附和了一声道:“是呢,阿允也是心怀社稷,却被外头那等无聊的人臆想闲话,真真可笑。”
赏花宴邀世家贵女这事,没太后娘娘点头,她是办不成的。贤妃同大公主面和心不和地随意笑说了几句后,又转看向太后娘娘,再问此事,并恭敬笑说道:“都等着您拿主意呢。”
韦太后仍不正面回答,而是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方帕子,边帮三公主擦拭唇际微沾的桔汁,边笑问三公主道:“你说多召些人进宫,一同赏花用宴好不好?”
方才十岁的三公主是静妃之女,同她母妃一般书卷气,性子娴静温弱,说话也细声慢语的,闻问轻轻回答她的皇祖母道:“人多热闹些,可我又怕太热闹。”
韦太后笑抚了下小孙女的鬓发,看向贤妃道:“哀家不拿这个主意,儿女的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做主,贞懿皇后故去多年,这事当由皇帝来定。你且去紫宸殿询问圣意,看皇帝是否有意借今年的赏花春宴,将皇子们的婚事都定下。皇帝的意思,就是哀家的意思。”
赏花春宴原是宫闱之事,若她不先询问太后,而先擅自向陛下求请,会有无视太后威仪的僭越之嫌。此刻在得了太后娘娘这一句后,贤妃心中便不再有顾忌,径就起身笑应道:“是。”
遂就在这日将暮时候,前往陛下所在的紫宸殿。白日里陛下忙于朝事,贤妃是不敢前去搅扰的,这时近用晚膳时,她从宫女手中接过装满珍馐的雕漆食盒,前去面圣,并因知陛下不喜妃嫔拐弯抹角地说话、刻意逢迎地纠缠,在如仪行礼后,径就恭声说出来意,询问陛下春宴之事。
自是不会提那慕昭半个字的,贤妃就只询问今年的赏花春宴,是否要让三位皇子与适龄世家女子同宴。贤妃立在下首,笑望着陛下道:“太子殿下虽才十五,但福王殿下年已十九,燕王也有十七,都是应当成家的年纪了。”
她入殿时陛下正在写字,听她说出春宴之事后,握笔的手微一顿,即又挥墨如初,嗓音淡淡道:“就这么办吧,那日朕也会去宴上坐坐的。”
贤妃恭声道“是”,将手拎着的食盒交给御前总管傅秉忠,又望着陛下笑说,盒中膳食是她亲自下厨做的,就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纵然国事繁忙,陛下也当按时用膳、珍重龙体云云。
对她这番话,陛下只有似是称赏的三字“有心了”。御制紫檀书案后,陛下微抬首看了她一眼,眸光似是温和又似是平淡,“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用膳吧。”
贤妃已进宫二十年,早习惯了陛下对妃嫔的这般态度。因对那薨逝的贞懿皇后也是如此,因宫中二十年来从未出现过宠妃,贤妃从没有在所谓“圣宠”上,有过患得患失之感,也就不会因此有何闲愁。
陛下待女子都是一样的,圣宠这种根本不会出现在陛下后宫的存在,没必要为之耗费半点心力。她抓不住并不存在的圣宠,这世上无人能抓住半分,她要紧紧抓住的,是她位列四妃的位份,并力求更进一步,执掌凤印,同时,她还要帮儿子紧紧抓住他父皇的偏爱,她要她的孩子,成为东宫之主,大周江山的继承人。
得到圣上的许可后,贤妃就开始着手于春宴之事。后宫诸事虽名义上是她与庄妃兼掌,但大都时候,福王的生母庄妃,都因不爱理事,只是虚挂名头而已。更何况今年春宴这事,是她提议皇子贵女同宴,庄妃便就因此越发不管事,每日只派大宫女青琳过来,意思意思地问几句春宴准备得如何。而贤妃本就喜爱大权独揽的感觉,见庄妃不插手半分,不但不因需独断一应繁冗事宜感到烦心,反且是乐在其中。
唯一有些发愁的,就是担心儿子燕王,会在赏花春宴那日,不去选择郑宜芸。从前儿子说对慕昭无意,她信了,可有了京兆府那件事后,纵事后儿子在她问时仍是否认,但这一回,她心中浮起的疑虑,却是消散不去。
如果儿子是在他父皇口谕后驾至京兆府,她或还会信儿子对慕昭殊无情意,但偏偏,儿子是在那之前。这意味着儿子那日行事,其实是在赌,他在赌他父皇有意收拾端王孙等。虽然那天他赌对了,但儿子从前绝不会行此风险之事,儿子只会万事随他父皇圣意,绝不会在未揣明圣意前,贸然行事,去赌他父皇的圣心。
要么是儿子大了,行事作风不再如从前谨慎,变得有些激进,要么,儿子就只是为了击鼓告官的慕昭。贤妃不确定是前者后者还是两者兼有,这种不确定也是从前未有过的,她与儿子向来是母子一心,她自认为了解儿子的所有,却第一次无法准确知晓儿子的心思,第一次为此感到不安,因为一个慕昭。
遂在处理宫宴繁琐事宜的间隙,特意将儿子召进宫来,再一次向他详陈当前局势、与郑氏联姻的必要性等等,要他在赏花春宴那日,定要选择郑氏女郑宜芸。
她絮絮说了许多,却见儿子始终未给她一个明确的表态,不由心往下沉,但面上仍是和煦微笑着道:“母妃说过的,你可以纳那个慕昭为孺人甚至侧妃,只是要在郑宜芸入府数月之后。”
从前儿子对此会直接否认,但这一次,却没有。在听她分析时局联姻等事时,始终神色淡淡、静默啜茶的儿子,在听她说到这一句时,忽地抬眸看来、轻扬着笑道:“母妃,她不做妾的。”
琼华观中,大公主已向长公主忧愁叨说了许久春宴之事。大公主不明白皇祖母为何明知贤妃用意,却不直接发话拦下这事,忧急的神色中满是不解。
长公主望着她年轻的侄女,心道这点事算什么呢,当朝韦太后娘娘,可是经历过孝哀太子被废自裁、景宗崩后皇权争夺等诸多惊险大事,甚至还曾在上朝的宣政殿中,垂帘坐过两三年。眼前这点能叫大公主急得冒火的事,在太后那里,轻若鸿毛。
终是听得烦了,长公主掩手轻打了个呵欠道:“有何可愁的,待那一日,我将那个慕昭,悄悄地带进宫去,搅和搅和。”
大公主闻言面上微露难色。她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告诉了姑姑,太子似对慕昭情窍初开的事,道那日慕昭若出现在春宴,太子也许会似燕王,也会有不合时宜的举动。
长公主本就打定主意,定要慕昭出现在皇子选妃的春日宴上,以刺激刺激她那位皇弟,这时听大公主说她那向来如水澹静的侄儿,竟也似动凡心了,一怔后心中笑叹道:热闹啊!
情形既这般热闹,她若不在后用力推上一把,倒是辜负了上苍搭好的戏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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