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秉忠赶紧转移目光悄看皇帝,见陛下惊怔地望着慕娘子离去的身影,薄唇微颤了颤,似是想唤住慕娘子,但又因自己那句“君无戏言”而又未语,眸底深处似泛起着恼的墨色,可墨色将聚涌时又被更多的无奈冲散,终是硬生生地望着慕娘子头也不回地远去后,像是负气地背过身去,拈子的一只手轻拍落在棋盘上,一颗玉棋子咕噜噜地滚落掉地。
离开紫宸殿后,慕昭原是要回东宫,但因这时暑热,直接回东宫的大道上无树影遮蔽,她遂另外绕路,想尽量依着水畔和树荫下走回,却不想在走至芙蓉榭附近时,正遇见在此处纳凉赏花的惠妃娘娘与二公主。
因惠妃娘娘与二公主俱已望见了她,且令宫人传她上前,慕昭避走不得,只能走近前去,一一依礼拜见,“奴婢慕昭,参见惠妃娘娘,参见公主殿下,愿娘娘金安,殿下金安。”
惠妃入宫已有二十年,膝下只一个二公主,知自己这一世应无再诞下皇子的可能,遂为自身以及家族来日计,押宝燕王,一心想促成娘家郑氏与燕王的联姻,希望侄女郑宜芸能成为燕王妃以及来日的大周皇后,如何会对似是差点抢了燕王妃位置的慕昭心生好感。
本就不喜,这会子惠妃见慕昭虽因在日下行走了一阵,面上微有薄汗,可却不损美貌半分,如是浸润雨露的水莲花,更添娇妩之态,寻常死板的女官衫裙贴穿在她身上,亦别有一番动人风韵,像若侄女郑宜芸这时盛妆华服在此,也不能将其艳压,不由心中愈发不快,看慕昭也愈不顺眼。
二公主与母妃所想基本相同,她一向与表姐郑宜芸交好,视表姐为未来的二皇嫂,自然将这个似与二皇兄纠缠不清的慕昭,视为一个一心想攀龙附凤的轻浮女子,一个千方勾搭她二皇兄的狐媚子。
看慕昭极不顺眼的二公主,在赏花春宴后,就有心要教训教训这个狐媚子,但表姐知后却不许,说若燕王真喜欢慕昭喜欢到要娶为正妃,她也会默然接受。表姐越是退让与大度,她就越是为表姐忿忿不平,从前因慕昭总在东宫中,她没机会也就罢了,今日正好撞见了,怎会放过这个替表姐出气的好机会?!
也不令慕昭平身,二公主人在芙蓉榭内,边悠悠地用着清凉的莲叶羹,边闲闲地问慕昭话,问她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等等。
因御前之人口风极紧,太子在东宫也有令,慕昭这段时日每天都会去一次紫宸殿的事,并不为外人知晓。慕昭为少生事端,这时也不说自己是从紫宸殿来,就随意编了几句,说自己是从东宫过来,要前往宫中的藏书楼,为太子殿下寻拿几本古籍。
二公主也不在乎慕昭是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问话只是为故意拖延时间,让慕昭在榭外日光下多站晒一阵而已。随便问了几句后,二公主心里又生了新主意,说自己最爱紫云阁外种植的合欢,令慕昭去那里为她摘一篮合欢花回来。
其实二公主并不爱合欢,只是紫云阁离此地甚远,她想让慕昭在炎炎夏日下多走远路吃吃苦头,以此来为表姐出气。就算这一路不能走晕慕昭,至少也会让她渴热一番,二公主执匙搅着碗中的甜饮,头也不抬地对慕昭道:“快去吧。”
慕昭不熟悉宫中路径,起先并不知这紫云阁地处偏僻,只是感觉二公主似是待她不善,若她不应下此事还不知有何后招等着,遂就未多言语,垂目遵命,从二公主侍女手里接过一只小竹篮后,就往紫云阁方向边走边问路,在日光下一路漫漫无尽地不知走了多久。
不想因暑热昏在路上,慕昭在感觉实在渴热难耐,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时,就停住了前行步伐,就近在一栋建筑的门墙阴影下站歇着。她靠墙歇着,想自己这一路走来望不尽的红墙碧瓦,想紫宸殿中的那个人,想在紫宸殿中发生的那些事,只觉这周宫似是重重套锁的牢笼,似是滚着沸水的无垠热海,要将她余生锁死溺死在其中。
在这炎热天气心神愤懑,只会使身体更加燥热难当,慕昭强行镇定心神,并为转移注意力,展目看向四周。她抬头望时,望见自己靠站着的这处建筑,原来名为内书堂,那大门门匾上书着的“内书堂”三字,工整遒劲,入木三分。
虽之前从未来过,但慕昭对这处地方并不完全陌生。因前朝后期权宦当道,内书堂在前朝时大名鼎鼎,甚有许多好人家的男子,情愿自宫入宫,一心进内书堂,来日入司礼监。她有听父亲讲说这方面的前朝旧事,也知今朝太|祖皇帝吸取前朝教训,在登基时,就对宫宦相关进行改制,本朝的内书堂已不复前朝风光,如今只算是宫中内监的小小学堂而已。
正想着,内书堂掩着的大门被推开,从中走出了六七名少年内宦。宫中内宦服饰似前朝以颜色区分品阶,慕昭看出这些少年内宦中,以那身着青色内官服、生得膀阔腰圆的少年宦官位阶最高,他似被众星捧月,其余身着淡绿色宦官衣裳的少年内宦们,围绕在他身边,多对他进行各种奉承,只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默默的,不大说话。
慕昭静听了片刻,听出这些人是昔日同窗,今日择空在内书堂小聚了聚。那名生得粗壮的青衣少年内官名为周盛,与其他身着淡绿内宦服的少年一样,都曾是这内书堂的学生。
只是周盛在宫中有个位高的宦官干爹,在离了内书堂后,因着干爹的人脉关系,被分到了有实权有油水的好去处,并很快就升了品阶,而他昔日的同窗,那些淡绿色衣裳的少年内宦们,还在各处默默熬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似周盛换件衣裳。
有些心思灵活的,就在这时奉承巴结起周盛来,讲说当年一起读书的旧事,想以同学情谊打动周盛,盼着周盛也拉他们一把。周盛杵站在内书堂门前,洋洋得意地听了会他人的奉承后,见那名清秀少年默不作声,眸中暗闪过一丝阴郁之色,对着那少年,长长地叹了一声。
“不管现下待的地方是好是歹,别人到底都离了内书堂,有个盼头,你呢,难道要一辈子在内书堂磨墨铺纸、扫地擦桌,到死不成?!”
周盛似是关心地对少年叹道:“你那义父帮不了你什么,只会将你一辈子拖死在内书堂中,依我看,这义父不要也罢,不如换个干爹拜拜。”他凑近那少年,噙着丝阴毒的笑意,幽幽地道:“不如就跪下朝我叩头,叫我一声干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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