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水冲力过大,一楼藤蔓的遮挡骤然消失,导致许多人都看清了精神丝茧。
正因为出其不意的撞入了眼帘,那份惊喜才会如此之深。
“精神丝茧,那可是a级向导晋升时的象征之物。”
“据说如果向导的天赋极优,精神丝茧就会出现。”
窸窸窣窣的交谈里,精神丝茧的编织已趋向完整。
几乎每一个靠近一楼的哨兵,都被扰乱了听觉和嗅觉,共鸣正在缓慢放大。
不慎触发的机关深坑,已经被马丁用藤蔓塞满了洞口。
正因如此,才给了众人集中精神的机会。
“畸变种在场,我们不应该被诱发蜂后效应吗?所有人的畸变率,都会被拔高一大截。”
“好奇怪,刚才闫洪海发动异能,我的身上明明出现了畸变痕迹,现在连畸变痕迹也停止了。”
“那可是a级向导,你还不明白吗?只此一次的共鸣啊!”
畸变痕迹,象征着哨兵们的生死一线。
闫洪海的能力,对哨兵而言堪称剧毒。
他们看到自己身上的畸变痕迹时,便心死如灰,不再抱有任何奢望,没想到间接被a级向导晋升时的共鸣救了。
情绪得到了安抚。
畸变率渐渐稳定。
“我没遇到过共鸣范围这么大、这么强的a级向导。”
马丁吃惊的呢喃道,“为什么只有季沉嫣是这样?”
所有的极致都在季沉嫣的身上发生。
精神体、精神丝、净化量、连接、匹配度、乃至现在的共鸣。
马丁心脏狂跳,魔怔一般的说出了那个禁忌的名词:“s级向导,会不会像她一样?”
众人:“……”
脑海如闷雷作响,一旦这个词说出口,就被激起了最深的化学反应。
所有人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季沉嫣晋升a级!
“在季沉嫣晋级a级时连接会中断,仔细观察魇级畸变种的反应!必要时采取措施!”
马丁干练的做出了安排,“还有刁素薇,派人拦住她。”
队伍另一人迟疑的说:“我们人数本来就少,派那么多人手出去,任务怎么办?”
马丁痛击一点:“现在擒获闫洪海的任务,还有季沉嫣重要吗?”
队伍众人:“……”
他们的脸上展露出了片刻挣扎,很快便认可了马丁的看法。
拼了!
在此期间,一楼的情况越发糟糕。
扭曲的管道达到十几米,由下至上塞满在筒状的监狱里。魇级畸变种如吐蒸汽一般,从长满锯齿般尖锐的牙齿里,泄出一口长达一分钟的白气。
它向前走着,每迈出一步,脆弱的镂空钢板便留下了爪印的凹陷。
天花板太矮,应鳞又太高,直直的撞来时,多处管道都被硬生生弄断。
连接的中断,导致绑在刁素薇脖颈的细鞭,也被收了回去。
“咳咳咳!”刁素薇迅速退后,捂住脖颈不停咳嗽。
她仍然想要把季沉嫣‘吃掉’虫群的消息传达出去,可被勒得太狠,声带出现了问题。
刁素薇想动手,基因共鸣却让她动作迟缓。
s级哨兵已诞生多年,s级向导却还只停留在在学术理论。对于s级向导的诞生,但凡是个哨兵,本能就会产生的狂热和期待。
想要压制本能,是并不愉快的体验。
刁素薇知道自己杀不了季沉嫣,所有的攻击仅是为了拖延时间。
不仅她没有这个实力去杀,也是她根本就不想杀。
刁素薇恨恨的咒骂,声音嘶哑难以听清:“……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晋升!”
该死,开始丧失战意了。
刁素薇想要用异能展现自己看到的东西,至少静下心来认真控制的话,可以用水流绘制出字体。
哪知道刚要动手,便瞧见了步步紧逼、横冲直撞的魇级畸变种。
“吼——!”
它终于褪去了乖顺,露出最血腥残暴的一面。
魇级畸变种,果真不复盛名。
应鳞伸出利爪,狂躁的无差别攻击,导致栏杆和管道纷纷断裂,摔落到了一楼。
兴许再隔不久,一楼便要塌陷了。
刁素薇退无可退,又看到了眼瞳失神、用手扶住魇级畸变种的季盼,就站在它的虫化腿边。
完全被吞噬了吗?
“想要……”
“想要。”
魇级畸变种和季盼的声音,前后重叠到了一起。
刁素薇头皮发麻,心想:‘难道是在说想要那颗精神丝茧?那就让我试探看看!’
方才应鳞的攻击太狠,震得精神丝茧朝外滚落。
在到达一楼边缘时,那颗茧竟主动伸出好几根精神丝,缠住了柱子,悬吊在半空之中。
它是那么可怜可爱,颤巍巍的晃动,勾起了注视之人的基因深层次的反应。
“快去救救它啊!妈呀,颤的不该是精神丝茧,而是我吧!”
“刚才的深坑机关折损了多少人?”
“三分之一。”
“那就赶紧上,不是还有三分之一吗?”
刁素薇对议论声充耳不闻,还沉溺在季沉嫣吞吃虫卵的惊惧中。她大手一挥,无数水柱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了龙卷风形状的水旋涡。
哪知道魇级畸变种并未攻击刁素薇,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精神丝茧上面。
极度专注的凝视,就像是太过喜爱,而没有立即下口似的。
水旋涡如狂风扫落叶一般,脱离了刁素薇的掌控,水刃削断了魇级畸变种的触须。
那一刻,刁素薇心里满是后怕,试探变成了真正的攻击。
然而令她感到惊悚的是,魇级畸变种被攻击到了,都没有反击?
刁素薇:“……”
她的感觉果然没有错。
这份炙热,并不因连接而生,仿佛天然存在。
季沉嫣和魇级畸变种之间,存在某些细微的反应!?
刁素薇脸色煞白,发现了某个惊天秘密!
水旋涡还在无差别攻击,靠近精神丝茧时,迫使悬吊在半空的茧断掉了一根精神丝。
所有人的心都在打颤。
哨兵们开始针对刁素薇和魇级畸变种,各种各样的异能攻击开始了!
刁素薇不由的瞪直了眼,受伤的声带依旧难以听清:“你们这群家伙最害怕在灾难日里动用异能了,现在不要命了?”
她几乎是被围殴。
分明那么猛烈的进攻了,水系、风系、土系,全部的异能都参与其中,魇级畸变种还是不为所动。
极度瘆人。
这群家伙是被挡住了视线而不知真相,现在唯有她的脑子还清醒。
季沉嫣的的确确是因为‘吃’下好几个族群的飞虫,才得以编织出了精神丝茧!
一定要传达出去!
刁素薇渐渐不敌,却又停不下来,声带受伤更加无法说清楚。
闫洪海队伍里,有个男人朝着自己队伍的同伴喊道:“你们就打算躲着吗?好让裴剑的人占据上风?别忘了季沉嫣是关键人物!”
剩余的人:“……”
怎么可能不明白?
谁都想要追逐利益,看到闫洪海拿下西部基地控制权。
但现在颓势尽显,魇级畸变种的出现,打乱了所有计划。
再加上精神丝茧救了他们,他们的心早已经发生了偏移。
a级向导在晋升时,仅能使用的一次范围共鸣,就已经这样强悍了。
据说s级哨兵,可以无限制的使用。
他们一直都觉得s级向导忽悠人的概念,却从未有过一日觉得离得那么近。
“别让刁素薇和魇级畸变种动精神丝茧!”
剩余的闫洪海队伍里,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话。
两拨人,头一次联手了。
—
与此同时,裴剑领着队伍靠近了这座监狱。
周围丛林茂密,古木参天,使得极光也只停留在了树梢,没能渗透下来。
“还有多久?”
谢绝阴着脸,等得不耐烦。
裴剑:“季沉嫣说四十分钟,现在才过去一半的时间,再等一等吧。”
谢绝的表情发沉:“万一中途出了什么问题呢?”
裴剑:“你是关心则乱。”
谢绝反唇相讥:“又不是你的向导,你当然不着急。”
裴剑劝道:“戚淮手下的陈乾已经进去了,但最大那条鱼还没有咬钩,戚淮大抵还在观望当中,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谢绝一拳锤向了树干,树叶都震颤了好几下。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
可脑海里浮现各种各样的画面,但凡想到季沉嫣会受伤,谢绝便觉得心脏都被揪紧了。
谢绝恨恨的骂道:“戚淮属王八的吧,竟然这么谨慎。”
裴剑一脸头疼。
下次再拿他的向导当诱饵,他就是个傻逼。
饲主不见了,就没人能降服这只暴躁的狂犬。
正当此时,一只精神体突然游走了出来,迅速穿行在丛林之中,抵达了裴剑的身边。
众人正要发动攻击,裴剑便喊了一声:“等等,这是我派去的先遣队伍哨兵的精神体。”
裴剑和他约好,只要戚淮上钩,他便放出精神体。
那是一个暗号。
精神体扭动着自己的身躯,似乎着急的在表达着什么。
裴剑:“不是戚淮吗?”
他仔细观察着精神体,又很快消散,像是主人出了事。
裴剑猛地站起身,望向了那座监狱:“不好了……”
谢绝:“又怎么了?可以行动了?”
裴剑艰难的说:“精神丝茧……是季沉嫣先出事了!”
谢绝猛地起身,听到了这句话后,头也不回的闯到了前方,一会儿就没影了。
沉稳如裴剑,也在听到精神丝茧时,染上了一丝慌乱。
倘若季沉嫣没那么优秀就好了。
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可以把她当成工具。
恐怕不仅仅是他这么想,就连戚淮同样如此。毕竟最期待s级向导诞生的人,戚淮数第一,没人敢当第一。
所有人都对她生出了另一重期待——s级向导!
“长官,我们还等吗?”
“不等了,提前行动。”
裴剑缓慢站起身,“全员准备!”
饵放得太大,他的确舍不得了。
而现在,他必须要给那些觊觎的鱼儿一点儿教训了。
—
监狱之中,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混战。
刁素薇到底不敌,虚弱得跌在地上。
她的精神体深海蜥鱼朝上一跃,尖利的牙齿咬断了精神丝,将精神丝茧拽拉了下来。
咚——
精神丝茧落地。
马丁顾不得脚边溅起的脏水,大步走向了季沉嫣,一把将其护在身后,生怕深海蜥鱼会提前对她动手。
“妈的,魇级畸变种在动!它想做什么?”
马丁听到了耳边的喊声,神色发僵的朝着一楼望去。
它正在流口水。
不仅是它,站在它弯曲腿部的季盼,也同样如此。
这份渴望,在场所有人都真切感受到了。
魇级畸变种一旦行动,没人能够扼制得了!
马丁:“你到底在做什么?季沉嫣现在的身份,可是和两个s级哨兵匹配的向导!灾难日里向导有多么重要,难道你不知道?”
面对马丁的质问,刁素薇却只是脸色煞白的看着魇级畸变种。
刁素薇强忍着声带的疼痛,控制着水流的形态:[这不是……想吃。]
马丁:“你到底想说什么?”
刁素薇狠狠回击,[你没发现吗?魇级畸变种一直没有伤害她!她恐怕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与其说像向导,更不如说……]
马丁越发疑惑,要想精准控制水流谈何容易,歪歪曲曲的字体,十分难以辨认。
刁素薇语气里满带颤音,和水流同时呈现出来:[像感染源。]
马丁愣在原地,那一刻天地都骤然失声,脑内只剩下一片阒寂。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声。
所有脚边的海水,突然渐渐上浮到了半空。每一颗水珠,都分散开来。
马丁:“!”
难道是……?
熟悉的攻击模式,打乱了马丁和刁素薇的对话。
原本要攻击的深海蜥鱼,只咬断了最外层的精神丝,便被无数浮空的水珠阻挡了游动的空间。
那些冰珠如同人造牢笼。
“唔——!”
精神体被骤然伸长的冰棱贯穿,刁素薇痛得在地上打颤。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却不是从重重防护的甬道而来,而是从破掉的落地窗跳下来。
他半蹲在地上,每一根发丝,都像是浸泡在了如水的极光里。
谢绝缓慢抬起头,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到了季沉嫣。
“欺负别人的向导,很有趣?”
刁素薇:“……”
谢绝走到了旋涡水柱旁边,丝毫不害怕被强劲的水冲力绞断手臂,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全部凝结成冰。
他瞥了眼那条水龙,已经被冻成了冰,然后一口咬了上去。
“呸,真难吃。”
所有人都认出来了,谢绝在极大的范围内,发动了水源领域。
其余哨兵的水系异能,都会成为他的‘粮食’。
刁素薇彻底的僵了。
她知道自己的试探过激,但哪怕是任性妄为的谢绝,也应该听得懂她的忧虑:[阁下,你方才也看到了吧?季沉嫣真的哪里出问题了。]
刁素薇的表情里甚至带上几分讨好。
谢绝就是水系异能里的神。
谢绝在经过她的时候,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
来到了一楼,谢绝便蹲下身拥抱住了那颗精神丝茧:“稍微没看住你,才一小会儿,就让我这么心惊肉跳。”
刻印哨兵就在眼前,共鸣正在增大。
冰蓝色的光变得极亮,几乎要将整个监狱映成白昼。
谢绝笑道:“不错,果然成了a级之后,刻印真正的威力才能使用出来。”
不过不能当着她的面儿表扬。
刁素薇:“……”
她极度不解,按理来说,最先感受到违和的,应该是最亲近季沉嫣的谢绝!
“倘若她不再是人类,就理应围剿和歼灭。”
“一个向导,和畸变种能有如此特殊的联系,你们不觉得恐怖吗?”
刁素薇不顾喉咙出血的嘶吼着,说出口的瞬间,却发现谢绝不知什么时候建立了屏障。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更传达不出去。
谢绝的眼瞳里没有半点温度:“那又如何?”
刁素薇退了一步:“你……知道?”
疯了!
人类的天干,竟然放任异类。
他抛弃了自己的职责,去庇护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感染源的向导!
谢绝的手上凝出无数冰棱:“你的话太多了。”
刁素薇面色铁青的喊:“叛徒,基地未来,果然不能交给你这种人!”
她跟着闫洪海,做出这场叛乱,果然是正确的。
谢绝反倒没有动狠手,冰棱摔在了地上。
“你知道吗?我哪怕当上了天干,对基地对人类依旧没有任何的感情。”
“如果不是她,我应该会当场对你动手。”
“是她在重新塑造着我的全部。”
“所以,我不杀你。”
残暴的人,渐渐学会了仁慈。
他漆黑无光的眼瞳里,仿佛头一次人性压过了兽性。
谢绝病态的低吟,仿佛被向导重新塑造这件事,在他眼里值得被炫耀。
刁素薇:“……”
谢绝抱紧了精神丝茧,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我畸变,就由她来杀我;如果她畸变,就由我来杀她。这不是很甜蜜的约定吗?”
他将不负天干之名。
这便是他思考了良久,所产生的结论。
然而刁素薇却冒着丝丝寒气,彻底低下了头,觉得这份感情何等的病态。
甜蜜?
指定终结自己生命的对象,这就是谢绝眼里的甜蜜?
谢绝用冰棱制服了刁素薇,解除了屏障,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精神丝茧上面。
刁素薇的手腕被戳穿在柱子上,却无法拔下那根冰棱,因精神体深海蜥鱼被谢绝攻击得太狠,彻底陷入了昏睡当中。
谢绝记得不要杀,刁素薇将被抓回去审讯。
谢绝突然伸出了手,拉紧了其中一条精神丝。
光是触碰的时候,他便格外不舍。
但没办法。
马丁:“阁下,你到底是想……?”
方才束起屏障后,谢绝和刁素薇的交谈,马丁也没能听到。
谢绝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将其中一条精神丝朝外扯开。
马丁大惊失色:“向导的精神丝何其珍贵啊,又不可能再生,阁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绝:“她没力气了,必须由我来把她拉扯出来。”
一条又一条,却是以最少的伤害,将那颗精神丝茧拨开。
真正的抽丝剥茧。
精神丝编织太密,他始终无法触碰到核心。
谢绝低喊了一句:“来依靠我!”
马丁傻了眼,现在是能对话的状态吗?
谢绝继续扯着精神丝:“我知道你想为基地未来承担更多,可我们是互相刻印的哨兵和向导,更多的依靠我吧!”
只要她想,他任何事情都会为她做到。
精神丝茧开始自动避让谢绝的手,渐渐的,他触及到了更深的内部。
无数精神丝包裹住了谢绝,仿佛要在他的身上生长。
谢绝被精神丝茧压了过来,躺在了地上,着迷的看向了半只茧里的季沉嫣。
极光之下,那些在季沉嫣背后迅速褪去的精神丝,好比一对蝴蝶的翼翅,美得让人震撼。
谢绝朝着她伸出了手,手指抚摸着她的侧脸。
然后——
猝不及防,谢绝将她拉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虫纹。
“没事了。”
“真不该听裴剑的,他懂个屁,满口的权衡利弊,我应该更早进来的。”
a级向导已成。
季沉嫣在谢绝怀中缓缓睁开了眼,绝大多数精神丝收拢于体内,但共鸣仍未停止,刻印让共鸣变得更深。
“谢……绝?”
谢绝将她抱得更深。
这是现实的温暖,而非精神丝茧里的冰冷,季沉嫣如梦初醒。
她方才在精神丝茧中沉沉睡去,那一瞬间好似拿回了某部分记忆,见到了她的母亲司晴。
司晴温声的给自己讲故事,而她趴在她的腿上打盹儿。
酸胀又温暖,季沉嫣极度贪恋着。
‘很久很久之前,人类建立了灯塔实验室,希望那个地方,能成为人类真正的灯塔。’
‘但灾难一个接一个,人类应接不暇,在之后几十年里,人类丢掉了具体坐标。’
‘但妈妈想去找回来。’
‘我们是一群在绝望里追求微薄希望的离经叛道之徒,哪怕无人理解。’
‘你会原谅我吗?’
‘宝贝,你要记得一句话,中心和控制点,畸变种和花。’
季沉嫣眼底的眷恋还未散去,目光里便撞入了魇级畸变种和季盼的身影。
“中心和控制点,畸变种和……花?”
傅衍曾经告诉过她,45年前灯塔实验室的研究方向,便是以母卵建立坐标点,以子卵建立控制点。并且提出猜想,这是否可以成为向导和畸变种之间的关系。
‘你想像控制哨兵一样控制畸变种吗?’
那句如同鬼影一般的话,再度浮现在季沉嫣的脑海。
她缓缓站起身,看了看季盼和应鳞,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和谢绝。
季沉嫣想起谢绝说他手上的疤痕是畸变痕迹。
她的声音在抖:“我、我也是,你的……”
‘花’吗?
谢绝出生在灯塔实验室,当初的他是作为完美的虫类畸变种去研究的吗?
季沉嫣不敢想,只感觉到被某种无形之物碾压。
她所直视的未来,是由无数人铺就的尸骸之路。
所有人都在推着她往前走,可她却头一次意识到了‘走’的沉重。
谢绝拽住了她的手,虽然不知道季沉嫣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看出了她的害怕。
“没事了,我在。”
他执拗的牵着她的手,想要把温度传达到她的身体里。
谢绝笨拙又窘迫的样子,让季沉嫣回过神来。
季沉嫣悲戚的看向了他,眼泪大颗的砸落下来。
她多么希望,不像她想的那样。
因果和时间在她和他的身上发酵。
如此必然的联系和相遇。
一个是最完美的母卵适配者,一个是最完美的虫类畸变种,还好后一项的研究没有成功,不然谢绝的一生当真太过悲哀。
她哭得身体都在发颤,眼眶红了一圈:“你怎么提前进来了?”
谢绝:“不是狗日的裴剑拦着,我进来更早!”
季沉嫣笑出了声,在酸涩里找到了片刻余温:“那也是我先向裴剑传达了消息,他只是遵守了和我的约定。”
谢绝拧眉:“灾难日里没有通讯真难受,里面发生了什么根本就不可控。”
季沉嫣无奈的看着他。
哪里有不难受的地方呢?
极端天气、失去通讯、失去大部分电力、以及畸变细胞更加活跃。
季沉嫣还没忘记,应鳞逐渐失控的事。
她凝重的望向了对面,应鳞双脚深陷在水源领域里,只有它的下方是沼泽泥地。
在精神丝茧成型的那段时间里,季沉嫣消耗的虫卵数量过大,其中还包括应鳞体内尚未消化的虫卵。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没想到这一点引发了连接中断。
魇级畸变种的失控,将会成为最大的问题。
季沉嫣握住了谢绝的手:“先让这些人离开。”
谢绝:“?”
季沉嫣:“趁我还能压制!”
谢绝眼神变得锐利,用浮空在周围的全部水珠,凝结成了一颗颗尖锐的冰棱,制造出如此多的数量,也是打算能够随时发动攻击。
马丁听到了季沉嫣的话,开始组织剩余的人前往一楼落地窗。
没想到被靳明炸开的唯一出口,竟成了他们的逃生通道。
马丁:“快走!”
“我们要去一楼?那不是找死吗……”
马丁:“季沉嫣说她可以压制,她就可以压制,再不走没时间了。”
众人面面相觑,在魇级畸变种出现之后,就丧失了对战的想法。
现在听闻马丁的话,还以为连接尚未中断,便纷纷朝着一楼赶赴。
季沉嫣补了一句:“十五秒!”
众人浑身一凛,全速向着一楼冲刺。
原以为经过魇级畸变种时,它多少会有点反应,但正如季沉嫣所言,它的确没有乱动。
魇级畸变种身上传来的压迫力,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动用了自己的全力。但十五秒的时间,到底太少了,最远的几人没能赶上。
谢绝却没有等待,瞬间发动了攻击。哪怕他是s级哨兵,对待魇级畸变种也无法游刃有余。
那么巨量的冰棱,全数戳向了应鳞。
监狱内部,如同绽出了一朵极大的冰花,除却胸前的甲壳,应鳞的血肉被戳得面目全非。
应鳞歪着头:“向……向导,我的……”
虫类基因无法压制住其他基因,属于它自我的部分正在复苏。
应鳞发疯似的飞了过来。
原本如水泥一般,将它的双脚嵌在部分水源领域里。应鳞便当场折断了自己的双腿,主动让那部分陷进去,也要飞往季沉嫣身边。
季沉嫣被谢绝拉得步步后退,谢绝以最猛烈的攻击,砸向了魇级畸变种。
上一次在生命线时,她们用了许多炸药,才将魇级畸变种制服。
而如今谢绝却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压制住它。
谢绝将季沉嫣拦在怀中:“抢向导啊?你是畸变种,也不能原谅。”
他朝前伸出了手:“我的第一异能,用来对付你刚好。”
咚——
几乎是一声闷雷般的响动声。
在应鳞的身上,重力失衡了。
它的动作变得尤为迟缓,像是背着一座大山,却仍旧不肯放弃奔赴季沉嫣的身边。
子卵对母卵的畏惧消失,转而变成了哨兵对向导的偏执。
“吼——!”
更加诡异的是,原本折断了双腿的应鳞,正在全速恢复了身躯,骨骼、血肉,重新生长了起来,完美得仿佛不曾折断。
“救……救……我。”
季沉嫣推了推谢绝,目光扫到了一楼的季盼。
她清晰的辨别出来,那绝不是应鳞说出口的话,而是季盼的心声。
谢绝专心对付应鳞:“那你就过去,虫子由我来对付。”
季沉嫣:“好!”
—
一楼已塌陷大半,从断裂口裸露出了更多钢筋。
当季沉嫣走到一楼的时候,脚步才缓缓停下:“你……你的身体……”
季盼畸变了。
所有人都在等,都在猜。
应鳞的虫卵基因被压制,就会开始融合季盼。
季盼的面颊全是热泪:“救、救我……”
季沉嫣的脚步像是生了根,看到她雪白的皮肤破掉,露出里面的肌肉纹理,就像是生出肉做的根一样,为得就是能够充分和应鳞融合。
季沉嫣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沉重的铅,连安慰的话也显得苍白:“没事的,我很快想办法!”
季盼:“呜呜……为什么……”
竟然是在畸变的时候,季盼才找回了一直以来被应鳞吞噬压制的自己。
胆小怕事,虚荣心极强,贪图享乐,不愿承担责任。
哪怕那样不堪了,也全都是她。
季盼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下来:“我现在的气味,是不是和应鳞一模一样?”
季沉嫣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回答不了。
早在南部基地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季盼的气味已经像应鳞了。
季盼抽噎着:“早在……我十分痴迷的吃着虫卵的时候,我就知道,哪里变得奇怪了。我日日夜夜活在恐惧,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怪物。原来,我真是畸变了。”
季沉嫣听得感同身受,她也经历过类似的阶段。
“呜呜呜……”
“我不想畸变,不想跟那只怪物融合,谁能来救救我。”
她的精神变得奇怪,眼前浮现各种画面,不停的在求救。
季盼抱住了自己的头,用早已畸变成肉根的双手:“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只有我不配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母亲因为研究而害死了自己的双亲,成了毕生的阴影。
母亲总是会在发病的时候咬人,可她只有母亲啊,哪怕她时不时的发疯,也依旧是她的家人。
季盼还记得,母亲在去世之前,曾抱着她痛哭流涕,说不该让她出生。
季盼茫然无助,感受到了痛彻心扉。
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去找属于自己的家人吧。’
‘对不起,对不起。’
季盼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麻木而茫然的来到了季家,一时贪图温暖,却万劫不复。
季盼看向了季沉嫣,面颊苍白:“为什么,你当时没有苏醒呢?”
那样至少她不会只有唯一的选项。
季沉嫣:“……”
不管是哪方面,她都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倘若灯塔实验室的计划真的成功,季盼和应鳞,就该是她和谢绝。
季沉嫣蹲下身:“是啊,如果我苏醒过来,哪怕是最开始会有不融洽,我会接纳你。”
她引导着季盼,朝着最温柔的方向去想象。
季盼的眼泪停止了,逐渐变为琥珀色复眼的眼瞳里,映满了季沉嫣的模样。
随着畸变程度更深,季盼快要丢掉自己人类的样子。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畸变无法挽回。
季盼放声大哭,迟来的救赎什么都不是!
季盼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着一楼尽头,看准时机之后,便主动跳了下去。
季沉嫣:“季盼!”
季盼刚好跳到了应鳞的身躯上,那些畸变的肉根,正在同应鳞长到一起。
应鳞在这一刻,也停止了一切攻击。
身体里的虫卵减少,应鳞才想起了自己确切的意愿。
时间到了。
它来迎接它的‘花’。
而季盼和它紧紧相连,即将要成为魇级畸变种的‘花’。
季盼的精神已有些混乱,回头看向季沉嫣:“我被季家收养后……本来可以改掉我的名字,我恨一直没有出现的父亲,却不想丢掉母亲给我的名字。”
盼。
她也曾是带着期盼出生的孩子。
她并不是空洞无物,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季沉嫣无力的收回了手,眼眸微垂:“我……记住了。”
季盼连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惜……我到最后,都不知道我的父亲……”
“戚淮。”
季沉嫣痛苦万分的喊出了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我和顾东树曾经偷听到莉塔说是他。”
季盼如晴天霹雳,眼瞳失去了光亮。
“为什么?”
“不……”
“如果是他的话,不、不!!”
季盼再度错乱了起来,想起了戚淮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竟大多都是没有感情的诱导和利用。
季盼眼瞳赤红,崩溃的喊:“为什么是他!呜呜……”
她明白了母亲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这种生命,还不如不要出生。
“杀了我吧。”
季沉嫣的语气微颤,急急的喊:“郑爷爷说过,爸爸也说过,戚淮作为一个人缺失太多,他不认为血缘才是连接的一切,记忆才是。你不用执着他,如果我们再多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这样兴许都会不一样。”
季盼:“……”
她想起了母亲的另一句话——
‘去选择自己的家人吧。’
明明她在快要变好了,现实却给予重重一击。
曾经一心对付的敌人,给了她最后的温暖。
“我想,为你们,开辟一次,道路。”
“我的一部分是应鳞,应鳞的一部分是我,如果它发狂,就杀了我吧,我就是,它的弱点。”
她完全植物化,说话也迟缓了起来。
她回想起了这段时间的自己,被注入狂气因子、争夺季沉嫣的宠爱等等、完全的兽性。
而人性渐渐取代了她的兽性。
季盼:“这一次,不再是应鳞来影响我,而是我去影响主导应鳞。”
不是关于女王种,子卵对母卵,而是人类的感情。
这份转变,何尝不是勇气。
季沉嫣喉头哽咽,说出了一部分真相:“你想拥有家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却有基因关系。”
季盼的眼瞳渐渐暗淡,想起了她吃下的虫卵。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她脆弱不堪到无法承受过于温暖的话,追寻了那么久之后,竟然真的被她找到了。
季盼病态的露出了笑容。
碰——
一枪子弹穿透而来,应鳞嘶吼了一声。
“晚安。”
季沉嫣单手举着枪口,低低的说了一句悼词,“我的孩子。”
应鳞并没有死亡,它毕竟是魇级畸变种,仅仅一枪的威力,又如何能杀了它?
但‘花’的意识正在吞没它,应鳞感受到了更深的痛苦,陷入了混乱当中。
季沉嫣走下了一楼,来到了谢绝的面前,阻止了谢绝的继续进攻:“等等!观察看看它想做什么!”
应鳞嘶吼着,两三米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它被吞噬得更多,可‘花’的根却长得更多,直至蔓延在它整个后背。
突然,倒在地上的它,立直了一对翼翅。
飞吧。
它猛地煽动了翅膀,不再有任何的留恋,一举朝着监狱顶端飞去,像是要迎接从未属于过自己的自由。
监狱的顶部,被径直贯穿,极光撒了下来。
璀璨的光带,安静的落到了里面。
季沉嫣愣神的看着,朝着那缕极光伸出了手,像是想要触及到神秘的内核。
谢绝很快覆上了她的手:“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向导基因战胜了哨兵基因。那具身体,不好说是谁的东西了。”
季沉嫣:“不,是人类基因,战胜了怪物基因。”
马丁喉头哽咽,又默默瞥开了头。
今夜可真是黑暗啊,却偏偏还有极光。
他们已经见证到了最深的黑暗,那什么时候才能迎来黎明?
马丁:“我们该去找闫洪海了。”
季沉嫣点了点头:“闫洪海去了底下十楼,我害怕他已经找到屈长潇的冷冻舱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人被扔了下来。
咚——
似乎是从更高的楼层丢下,使得他的身体呈现扭曲的形状。他的额头正冒着血,染红了他的眼瞳,身躯多处受伤。
季沉嫣看向了他:“闫、闫洪海?”
马丁震惊的问:“闫洪海不应该在地底十层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沉嫣缓缓抬起头,望向了更高楼层的地方。
“戚淮,是你吧?”
监狱内剩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纷纷仰头看向了更高的地方。
一个男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一个小队的人,全都是戚淮的死忠。
终于正面对上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