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温柔仿佛在她眼眸见淌动, 她轻轻地望向殷予怀,轻声说道:“殿下未猜错,不止是想要将他从那种地方带出来爹爹虽然宠爱我, 但是如若我扬言要嫁给一个入了烟花之地的男子,爹爹定是不会同意的。”说着她眉眼间带了些苦恼:“这两年, 我在幽州的名声很差,但是我真的不太在意。”
殷予怀不自觉想起霜萋萋那日对他说的话, 话语间对梁鹂尽是诋毁。
即便是前些日子他遇到的那个酒楼的小二, 也能暗中“调戏”梁鹂一两句。
那些有关梁鹂的风言风语, 如若他并未特意打听, 都能传到他的耳中,说明整个幽州城,都早已传遍了。
幽州城,幽州王为尊, 即便是父皇,也要敬三分。
但是梁鹂作为幽州王独女, 却在幽州被如此编排。
除了那种可能,殷予怀想不到别的。
殷予怀看着面前说起颓玉,眉眼含笑的女子,眼眸之中多了一些深虑。
这些事情共同发生的唯一可能,就是——
是梁鹂故意的。
无论是霜萋萋四处传播她儿时被拐的事迹,还是小二都清楚她留恋烟花之地有一位长相厮守的情郎,这些消息, 都是在梁鹂暗中允许的情况下,才能被传播的。
所为的, 便是坏掉自己的名声。
殷予怀眼眸之中多了一些复杂, 那日他见过颓玉, 并未从颓玉眼中看出如梁鹂眼眸中那般深重的在意。
甚至他没有从颓玉眼中,看出一丝爱意。
梁鹂真的要为了颓玉,放弃大好的一切吗?
她是幽州王独女,即便是入主中宫,身份都绰绰有余。
对其他人,都是下嫁
直到察觉自己竟然不自觉想了这么远,殷予怀才缓过神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梁鹂,他的耐心都比寻常要多上许多。
而此时,面对殷予怀的沉默,梁鹂的面上满是忐忑。
她轻轻地眨眨眼,耳朵轻轻地竖起。
像是下一秒听见了殷予怀的拒绝,便要立马垂下去。
殷予怀心中的沉闷解了些,看着面前忐忑的梁鹂,淡淡问了句:“你真的确定了吗?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梁鹂没有丝毫犹豫,轻轻点头,随后眼眸轻轻眨了眨:“那,殿下,是答应帮我了吗”
殷予怀看着眼眸中满是期待的梁鹂,不知道为何,又是想到了霜鹂。
曾经,她也是用着那样一双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而他,辜负了鹂鹂所有的期待
殷予怀轻声咳嗽起来,一方白色的帕子被梁鹂轻轻递过来,他愣了一秒,随后接下。
他其实没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归根到底,这是梁鹂自己的选择。如若真的要说痴狂,他自己又比梁鹂好上几分。如若自己都无法放过,再去劝说别人放过,是一件实在奇怪的事情。
这些,殷予怀心中都知道。
但是,在应下这个承诺之前,殷予怀心还是一阵烦闷。
幽暗的烛火之中,他看向梁鹂那张同鹂鹂一模一样的脸,手微微颤动了一瞬。
随后,在梁鹂期待的眸光之中,轻声而郑重地应下了那个——“是”。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眼忍不住弯起,逐渐成为一个好看的形状,轻声道谢:“多谢殿下。”止住话语之后,有些开心地将画卷抱在身前,手紧紧地扣住画轴。
殷予怀看见她修长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扣在画轴之上。
眼眸的那抹笑,也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即便这几日他看梁鹂笑了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梁鹂如此开怀。
殷予怀似乎觉得自己也应该开心些,便轻轻地用唇角扯了个笑。
梁鹂轻笑着,绕过殷予怀,从一旁拿起饴糖。
有些害羞地,她将手心缓缓向上,一包饴糖乖巧地躺在她白嫩的掌心之中。
殷予怀顺着梁鹂的视线看过去,眼眸定在她手掌心那道蔓延的疤痕之上。
梁鹂没有意识到殷予怀的打量,只是轻笑着说道:“那日见殿下喝药苦涩,故而梁鹂今日来访时,特意寻了包饴糖。只是怕,这只是些寻常的饴糖,不知能否入殿下的眼。”
说着,梁鹂将饴糖缓缓解开,月亮色的饴糖胖嘟嘟地鼓在一起,缓缓出现了殷予怀面前。
殷予怀眼眸怔了一瞬,在窗外投下来的夜色,和幽幽的烛火之下,他轻声道:“从前孤不喝药时,也有一个人,会递给孤一些饴糖。”
殷予怀眼眸之中有着一种很轻的笑,带着些淡淡的的忧伤:“其实孤不喜欢饴糖,也没有不喜欢喝药,但是这些,都来不及同她说了”
他眼眸之中的忧伤太过平静,恍若掀不起丝毫波澜。
那些一闪而过的悲,就像是融在他骨子里一般,不再需要过多的渲染。
即便他是寻常地说起,藏在平静话语之下的忧伤,还是缓缓地溢出来。
梁鹂有些无措,忙将糖纸一折,藏到身后:“是梁鹂的错,殿下不喜,梁鹂这便将这无用的饴糖带走。”
说着,她背对着殷予怀,缓缓向门边退。
殷予怀半靠在柱上,轻轻摇头:“既然已经带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说着缓缓垂上眸,轻声道:“饴糖留下,人出去吧。答应你的事情,孤会做到的。”
殷予怀垂着眸,看不清梁鹂眸中的神色。
只是听见梁鹂含着些期待的笑意重复问了句:“殿下真的会做到吗?”
烛火悠悠,殷予怀的影在半明半昧之中不停地晃悠,最后变成尖长细的一片。
他声音轻而低:“会的。”
梁鹂弯眸笑笑,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饴糖,随后转身,向着半开的门而去。
转过身时,她抱着那卷画轴,缓缓地抬起眸。
那些笑意缓缓散去,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与这夜色同样浓郁的温柔。
院中那颗枯败的桃树,孤零零地立在院中。
梁鹂轻轻抬眸,侧身望了眼寥寥月光下映出干|涩的影的桃树。
眼眸温柔,轻声呢喃。
“殷予怀,你最好是。”
*
青鸾从身后追上来时,没有多问,静静地接过了梁鹂手中的画。
梁鹂拿着一方丝帕,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她轻声很轻:“青鸾,去将颓玉寻来。”
青鸾轻声应是,随后看着马车一点一点走远。
梁鹂闭上眼,想起殷予怀认真着眼眸对她说的那一句。
“梁小姐说的这些,孤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孤爱慕霜鹂,亏欠霜鹂,此生都会为此赎罪。但是这份爱慕、亏欠和悔意,都是属于霜鹂的,与梁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她轻轻地呢喃一声,眼眸中的笑意温柔而缱绻。
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吗?
梁鹂按捺着自己的手,看着车厢内包扎好的画卷。
她慵懒地卧在马车内,手指轻轻一挑,包扎好的绸带瞬间散开。
画就这样在颠簸的马车之中,缓缓地露出真貌。
从眉,到眼
从鼻,到唇
梁鹂静静地看着那卷画,最后轻笑着闭上眸。
殷予怀,你真的知道,你画的是谁吗?
可惜——
梁鹂轻笑着,在空荡颠簸的马车内,轻声诉说一个秘密。
“她死了啊”
*
送走了梁鹂,院中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殷予怀不知杨三去了何处,院子中静悄悄的。
他提了一壶酒,走到了桃树下。
殷予怀眼眸轻柔地望着桃树,轻声地同它将今日发生的事情。
“鹂鹂,今日那个同你很像的梁小姐来寻我了。是真的很像,除了性子和鹂鹂不太一样,其他地方实在是太像了。毕竟,鹂鹂如何也不会将手放到我的脖颈上摩挲,那样对我说话的。”
他轻轻地低笑了一声:“其实,最初我是有些不想答应的。但是,突然就想到了鹂鹂,如若那时候,有人帮鹂鹂一把,哪怕鹂鹂是逃出宫去,永生永世不见我这个负心人,也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我其实又能笑话梁小姐什么呢?起码比起我,梁小姐很坦然。按照店小二的说法,梁小姐如今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很多年前就决定了的。鹂鹂,哪怕是我,也很佩服梁小姐的决心。最初我未做到的事情,梁小姐做到了”
“鹂鹂,冬天的皇宫是不是很冷因为是书青那个傻子埋的,所以将鹂鹂埋在了雪院之中。鹂鹂最讨厌宫中了,待到孤书青便应该会收到那封信了。到时候,鹂鹂便和孤,一同埋在这桃树之下。”
说着,殷予怀用酒壶碰了碰桃树枯败的枝干,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桃树好转了些,孤还以为桃树能够活下来了,但是这两天,好像又没有起色了。杨三这些日子,正在为此发愁。其实他不用发愁的”
昏暗的夜色之中,寥寥的月光照在清浅的酒壶之中。
其中映着一个人,一颗树。
树静静地拔起身子,人默默地垂着眼。
看起来,树倒是比人精神。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月色,即便身边的酒壶已经散落一地,他眼眸中却没有丝毫醉意
他自小千杯不醉。
殷予怀淡淡地扬起唇,手缓缓在地上勾勒出霜鹂的模样。
黑暗的夜色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手慢慢地刻在泥土之中。
雪后的土是湿的,他手指很轻易地勾勒出痕迹。
他眼眸中淡淡的一片笑,整个人恍若在弥漫的雾中,直到手指陡然被突起的石块止住时,才痛苦地垂上眸。
他收回被石头磨得狰狞的手指,静静地躺在湿软的泥土之上。
像是被叶覆盖住,他已不在这人世间。
他才方能诉说这些日的妄思。
那些,掩于清淡之下,刻骨的想念。
他好像已经没有痛苦了。
他能走,他会笑,他丝毫不疯癫。
他能执起笔,耐心描摹。
他能携着酒,与树同饮。
他很正常地继续存活在这世间。
即便是树,这些日子也好了不少。
按理说,人更应该是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殷予怀平静地卧在泥土之中,缓缓地颤抖眼睫。
像是青蝶在立春之时纷飞,殷予怀眼眸的那颗泪,缓缓地从眼角静静而下,淌于黑暗。
他好像没有那么痛苦了。
他终于无波无澜接受了她的离去。
他始终在很安静地等待。
只是为什么,春天会这么遥远。
他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情了,他踏遍了幽州的大街小巷,吃遍了幽州各处的酒楼,去赏梅,去踏雪——
可为什么,时间还是过得那么慢。
作者有话说:
7.1第一更
殷予怀,你最好是!【认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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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梁鹂回到幽王府时, 已是深夜。
幽王府前,一青色长裙的女子持着一盏灯,静静待在路边。
待到马车停下时, 马夫先是向着青衣女子行了个礼,再轻声向里面道:“小姐, 到了王府了。”
梁鹂轻轻应了一声,马夫随即拉开车帘, 待看见持灯的青衣女子身影时, 梁鹂唇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
“小姐。”红鹦放下手中的灯盏, 跪拜行礼。
马车低着头, 将梁鹂扶下来。
梁鹂望着地上的红鹦,轻声说道:“前些日子化了雪,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是, 小姐。”红鹦起身,持起灯, 暖黄的烛光在这深夜照亮地上的霜。
梁鹂轻笑着:“红鹦,舟车劳顿,这般小事,交与旁人做便好。”
红鹦轻轻应下:“只是多日未曾见到小姐,知晓小姐今日深夜才归,就在这里待着了。”
梁鹂没再说什么,待到了房间, 她轻轻打量了面前的红鹦,缓缓地闭上了眸:“汴京那边如何?”
红鹦先是跪下, 沉默瞬间说道:“是红缨办事不力, 只能查到青嬷嬷曾经是先皇后的婢女, 与十几年前那件事有关,其他的便查不到了。”
梁鹂轻轻地抬起眼,轻声呢喃道:“先皇后孟归筝?”
红鹦点头:“是,查到孟归筝这里,一切的线索就都断了。当年先皇后难产而死,青嬷嬷自请入冷宫,再后来的事情,小姐也便都知道了。”
梁鹂轻轻地挥挥手,示意红鹦下去。
她眼眸中多了一丝慎重,先皇后孟归筝,是孟大将军的独女,当今皇上的发妻。二十年前,传言因为难产而死。
而且,孟归筝难产所诞之子,正是如今的储君殷予怀。
梁鹂微微蹙眉,如若如此,事情便变得复杂起来。她原本以为青嬷嬷只是哪家的小姐,不知何缘故入了宫,却到了冷宫。
但是事情牵扯到了难产而死的先皇后孟归筝,如今看来,事情便远比她想的要复杂。如此,她便暂且不能再向汴京那边安插人手了。
如若被发现,定会招惹麻烦。
梁鹂难得有些头疼,眼眸缓缓下垂时,看见了桌上的画。
她走过去,缓缓摊开画卷。
看见了殷予怀笔下的她。
梁鹂用手,轻轻地抚摸画卷上的笔墨,那些话又突兀地闯进她的脑海之中。
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深夜,若非急事,一般不会有人打扰她。
梁鹂轻轻打开门,抬眸便看见了风尘仆仆的青鸾。青鸾眉眼间染了些惊惶,见到梁鹂还未入睡,青鸾急忙跪下认罪:“小姐,霜萋萋跑了——”
寒风沉默地穿梭在两人之间,许久之后,梁鹂淡淡地弯起唇。
她没有看向青鸾,只是静静地看向远方的一片黑暗。
垂上眸的那一刻,她眼眸中又浮现了那种温柔。
青鸾瑟瑟发抖,只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多派几个人看好霜萋萋。如今让霜萋萋跑出去,若是因为霜萋萋坏了小姐的计划,这些天的谋划都白费,她都不敢想象小姐会如何。
梁鹂淡淡地抚摸着青鸾的头,轻声说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的人中,出了叛徒”
仅仅凭借霜萋萋一人,绝对逃不出王府。
如若不是那些人实在废物,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帮了霜萋萋。
梁鹂缓缓闭上眼,嘴角的笑缓缓扬起。
会是谁呢?
这些年她都未动霜萋萋,倒是她太仁慈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太重要。
现在,只要只要霜萋萋别去寻殷予怀,一切,她暂且都懒得追究。
梁鹂看着正端正跪着的青鸾,轻轻弯下腰,在青鸾耳边轻声呢喃了几句。
青鸾眼眸微微睁大,随后怔了一瞬:“是,小姐。”
青鸾离去后,红鹦持着一盏灯,出现在了梁鹂身旁。
微微暖黄的烛光照亮了梁鹂的脸。
她垂着眸,嘴角微微上扬,就像是平常的模样。
红鹦担忧地看着梁鹂,小姐平生最厌恶的,便是背叛。
梁鹂轻轻启唇:“你觉得是谁?”
红鹦沉默许久,摇头:“小姐,红鹦不知。”
梁鹂轻轻笑了出来,抬起的眼眸中满是温柔,她柔笑着望向红鹦:“真的不知吗?”
红鹦顿时跪下,陷入了沉默。
*
霜萋萋逃走的事情,好像就止于那个夜晚。
隔日,便没有人再追踪和计较。
饭桌上,梁鹂正淡淡用着膳,听着青鸾汇报着昨日打听到的事情,眼眸始终很平静。
青鸾汇报完之后,左看右看,轻声问道:“小姐,红鹦呢?”
梁鹂神色不变,轻笑着说道:“红鹦去汴京了。”
“红鹦不是刚刚从汴京回来吗?”青鸾疑惑地嘀咕。
梁鹂很是赞同地点头:“对呀,好奇怪,她说那边突然有些事情有了消息,所以要再去一趟。原本我是想挽留一下红缨的,但是她去意坚决”
青鸾被逗笑,昨日那些沉闷恍若都散去:“小姐!”
梁鹂眨眨眼,一副“怎么了”的模样。
青鸾鼓起脸:“小姐一说谎,便喜欢长篇大论。红缨要是能主动请缨去汴京,那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青鸾虽笨,但是一想,都是红缨犯了错。”
毕竟对于她和红缨而言,调离小姐身边,便是惩罚。
小姐口中总说着“下不为例”,但是其实也没有真正地惩罚过她们。
无论是她,红缨,还是颓玉,小姐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
一般给她们的惩罚,就是不要再呆在小姐身边,惹她厌烦。
一想到红缨不过回来一日就得罪了小姐,青鸾颤颤着垂头。
梁鹂被她这幅模样逗笑,放下手中的汤勺:“放心吧,红缨和你,我总得留一个在身旁的。如今红缨已经走了,即便我的青鸾,不小心犯了什么错,我也会等红缨回来了,再处置青鸾的。”
青鸾轻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假装忙碌起来。
梁鹂面上的笑,一直维持在一个清浅的幅度。
她翻阅着红鹂带回来的卷宗,正翻阅着,眼眸突然停留在一处。她葱白纤细的手指缓缓地指到了那个人名上,轻声地“呀”了一声,随后缓缓地闭上卷宗。
宋映葭和李太后之间
她有些好奇,这些事情,殷予怀知晓吗?
她想到当初霜鹂的身份。
一个因为报恩入宫的失忆秀女,被陷害之后,被贬到了冷宫,后来因为撞见了宋映葭杀害青嬷嬷的场面,被迫选择被太后赐给殷予怀。
梁鹂将人与名字一一对上,眼眸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份卷宗。
虽然她一早便料到了,在那么多人之中,殷予怀独独选择霜鹂,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即便是她已经向着最坏的方向想了,也未曾想到,霜鹂最初的身份,在殷予怀的眼中,竟然会如此特殊。
孟归筝,宋映葭,李皇后,李玉瑶,青嬷嬷。
一个个人名,在这一刻,缓缓在梁鹂脑中,连成一条线。
梁鹂走到桌旁,再次打开那方卷宗。
二十年前先皇后孟归筝难产的事情,恐怕有蹊跷。
背后之人是宋映葭吗?
所以宋映葭借殷予愉之名,解决了青嬷嬷。但是,既然已经解决了青嬷嬷,为何不连目击的霜鹂一同解决?
明明对于当时的宋映葭而言,有很多种方式,悄无声息地解决霜鹂这样一个冷宫的小婢女。为何要化简为繁,兜兜转转将霜鹂以太后之名赐给殷予怀呢?
太奇怪了
是有什么人,还是什么事,是她在这件事情之中没有考虑进来的吗?
宋映葭查到了她的身份?
梁鹂摇摇头,她当时因为天灾坠崖失忆,被那位大人所救,为了报恩,答应那位大人,代替死去的秀女入宫。
如若她未猜错,殷予怀应当是在他与霜鹂第一次相遇之前,便调查好了霜鹂的一切。所以,殷予怀才会知道霜鹂失忆和青嬷嬷被杀的事情。
但是,如若殷予怀特意查霜鹂,都只查到了她失忆之后,宋映葭便没有可能,查到了她是幽州王之女。即便她是,她有这个身份,要悄无声息地在宫中解决一个人,根本不用宋映葭亲自动手。
根本,不必如此麻烦。
梁鹂淡淡地垂眸,一定还是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想清楚的。
缓缓地翻着卷宗,闭上那一刻,梁鹂眸中浮现了霜鹂最初见到殷予怀的模样。
霜鹂最初见到殷予怀,是在那个满是金鳞侍卫的小院之中。
那时她即将成为流民,是感染着风寒的殷予怀为她求了情。待到为她求完情,殷予怀便因为风寒晕过去了。
梁鹂望着记忆中的霜鹂和殷予怀,轻轻地勾起了唇。
霜鹂不懂便罢了,她如何会不懂呢。
有霜鹂因为报恩入宫顶替秀女入宫的事情在前,殷予怀在小院中所做的一切,一开始便是计谋啊
殷予怀是从还未见面之际,便开始算计霜鹂了。
霜鹂的事情暂且放下,如今梁鹂更好奇的是,殷予怀是否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的蹊跷。如若不是因为青嬷嬷,她可能也不会查到,先皇后难产那件事情之上。
若是她未预料错,当时青嬷嬷应该是寻到了什么东西,才会让二十年都没有动她的宋映葭下了狠手。
是什么东西,让青嬷嬷追查了近二十年。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但是,能够让宋映葭借着殷予愉的名头,明目张胆地下手,事情应该远比表面来的严重。
那为何要给她看见,又为何要将她送去东宫呢?
一切恍若一个谜团,紧紧地裹住梁鹂。
更关键的是,二十年前先皇后难产的那件事情,如若真的如她所想有端倪,殷予怀知晓吗?
如若殷予怀知晓,如今宋映葭正得宠,他真的能抛下一切,按照如今他所表现的,去追随在他心中已经死去的霜鹂吗?
梁鹂生了一丝趣味。
她总是想给殷予怀许多选择。
她无比好奇殷予怀的每一次选择,且,毫不期待殷予怀每一次选择之后的结局。
梁鹂无法形容,殷予怀在她生命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地位。
无论是八岁那年的初遇,还是那堪堪熬过的两年。
她都曾无数次地想起殷予怀。
在殷予怀不知道的时间里,她曾经想念了他很久很久。
但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她能够去寻他的时候,她却因为一场天灾失忆了。
命运仿佛戏剧般降临,她被囚|禁在霜鹂的身体之中,在霜鹂经历巨大的伤痛之后,缓慢地苏醒。
梁鹂从来没有犹豫过的一件事情。
便是——她不是霜鹂。
从那个死人寨中爬出来重见天日的梁鹂,不是那个殷予怀心心念念的霜鹂。
作者有话说:
7.1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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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火葬场二合一)
前些日子, 雪已经化开了。
晨时,外面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青鸾撑着一把伞,从门外匆匆跑来, 雨水沾湿了她的衣衫,看着有些脏乱。青鸾犹豫了一瞬, 并未敲梁鹂的房门,而是顺着长亭,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手中红缨寄给她的书信, 青鸾的手有一瞬间怔住。
思绪良久, 她未打开, 而是将信放回了抽屉之中。
昨夜霜萋萋逃走,今日红鹦去了汴京,如若这之间没有什么联系,青鸾怎么可能信。即便从未觉得红缨会背叛小姐, 但是青鸾还是怔了一瞬。
或许红鹦不懂,但是, 她是懂的。
小姐对殷予怀的感情太复杂,以小姐的性子,不允许任何人打乱她原本为殷予怀制定好的一切。
就像是一出戏,小姐既然要看,所有人都只能温顺地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完。
数年来,即便霜萋萋暗中做的事情,罄竹难书, 小姐都没动过霜萋萋。
不是因为小姐不敢动霜萋萋,而是因为小姐实在懒得动霜萋萋。
同样是戏台, 霜萋萋是小姐为自己选的另一出戏, 霜萋萋这出戏, 小姐轻笑着看了六年,如若霜萋萋那日不去招惹殷予怀,破坏小姐的计划,小姐原本是可以容忍霜萋萋更久的。
毕竟,霜萋萋想要的权势、财富和地位,这些都是小姐乐于施舍的。
相较于直接的剥夺,小姐想要的,是用她指缝中流出来的一切无用的东西,将霜萋萋供上高台,高台如戏台,待到这出戏唱完,等待霜萋萋的,才是犹如坠落的谢幕。
但是那日,霜萋萋动了殷予怀,这是小姐所不能忍受的。
无论是欢愉还是痛苦,这些施舍于殷予怀的一切,背后的人都应该是小姐。
所以小姐提前让霜萋萋那幕戏谢幕了,小姐将霜萋萋关在了房间之中,日夜有人看守着。
原本,只要霜萋萋听话一些,小姐可能后面也就想不起霜萋萋了。
但是霜萋萋逃走了。
比起霜萋萋逃走,更严重的事情是,仅仅凭借霜萋萋,是没有办法逃走的。如若说幽州是小姐的天下,那幽王府,就是小姐所完全掌控的地盘。
霜萋萋能够逃走,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如小姐所说的那样,她们之中,出了叛徒。
青鸾看向抽屉的那一封信红鹦的信,眼眸微微下垂。
或许,她知道是谁。
*
雨下了很久,泥土都湿软了许多。
梁鹂推开窗时,突然觉得,今日是去见殷予怀的好日子。
她撑着一把伞,独自漫步在细雨之中。
深寒的凉意苍白了她的脸颊,她纤细的手指握紧油纸伞的柄,头轻轻上扬,看着长亭外那一颗挺拔的树。
树下有一个秋千,如今被淅淅沥沥的雨下着,全都淋湿了。
梁鹂慢慢走过去,望着从树上垂下来的秋千。
手缓缓伸出去,突然接住了一片落叶。
叶已经染着些新绿了,如若没有这一场雨,应该也会好好长大的。
青鸾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小姐指尖停着一片小小的青叶,恍若一只振翅欲飞的青蝶。
在这破碎淅沥的冬雨中,小姐唇角的笑很是婉约。
罕见雨日,小姐有些欢愉,青鸾轻笑着上前:“小姐。”
听到青鸾的声音,梁鹂唇角的笑又扬了一分,她轻轻地放掉手上的青叶,转身向着青鸾望去。
“小姐这般,我倒希望多下些雨,最好日日下雨!”青鸾轻声笑着说。
梁鹂手微微松开伞柄,娇嗔了一声:“胡话。”随后轻声补上一句:“不过幽州春日多雨,再过些时日,也该到了立春了。”
看得出,梁鹂心情,的确不错,不仅唇角上扬,眼眸中也尽是光彩。
梁鹂看着打量着她的青鸾,眼眸一弯:“怎么,平日里还没有看够吗?”
青鸾脸一红:“自然什么时候都不会够,小姐就莫要打趣青鸾了。”说着青鸾便转移话题:“对了小姐,那日小姐让我寻的桃树我寻到了,待到雨一停,外面的人就会送过来。是要栽种到小姐的院中吗?还是这里。”青鸾转了转,觉得哪里种着都还不错。
梁鹂眼眸的笑缓缓浓郁,轻声道:“寻到了啊,是全幽州最好的桃树吗?”
青鸾忙点头:“是,外面的人这些日子翻遍了整个幽州城,最后在西边的寺庙的后院中寻到的,看着品相最好。”
“香油钱可给足了?”梁鹂轻声问着。
青鸾:“那是自然,不过,小姐,一株够吗,不若青鸾再去派人寻几株,到时候一片桃树,想来景色必定不错”
梁鹂轻笑着摇头,微微垂下头:“不用了。”
*
雨停了,空气中还是一股湿寒的气息。
直到青鸾看见马车停下的地方,看见眼前熟悉的院子时,才知道小姐究竟为何独独要寻一颗桃树。
青鸾咽了咽口水,望向了里面的小姐。
梁鹂轻轻眨眨眼,一股乖巧的模样。
青鸾顿了一瞬,眼眸有些发怔,但是还是先下了马车。
看见这熟悉的门和院子,青鸾直直捂住自己的头,她清晨还询问小姐是否要多寻些桃树,如今向来是她愚笨了。
只是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
梁鹂扶着青鸾的手,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马夫在一旁恭敬地行礼,待到梁鹂点头之后,马夫上前开了小院的门。
门没锁,里面寂寥的一片,没有人。
青鸾轻声说着:“派去监视和跟踪的人说,他们去了西边的寺庙,应该到暮时,才会回来。”
梁鹂轻笑着,步入院子中,最后直直走到那一颗枯败的桃树下。
她轻轻地躬下身子,手触摸它腐烂的枝干,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在你是她救活的份上,我便不折磨你了”
梁鹂转身,望着平日殷予怀会在的那扇窗,轻轻地勾起一抹笑。
她闭上眼,身后传来树倒塌的轰隆声,腐烂的树枝砸入湿软的泥土,映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再次转过身时,那棵树已经消失在了梁鹂的视野中。
一旁的青鸾紧张地看着她,她轻笑笑,缓缓走过去,轻而缓慢地将自己的头放在青鸾的肩头。
她不像是太脆弱,只是有些疲累。
青鸾的身子一下紧绷起来,随后心疼地抱住了她,手轻轻地抚摸着梁鹂的头,轻声哄着:“小姐,没事的,一棵树罢了”
梁鹂眸色很平静,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她抱住青鸾,将头埋入她的怀中。
青鸾愣愣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
直到那颗从城西的寺庙中“讨”来的树,好好地种到曾经那颗腐烂的树倒塌的地方,梁鹂才缓缓地抬起来。
她的眸色很平静,抬眸看了一下天色,随后缓缓看向了这颗所谓幽州城最好的桃树。
她轻轻上前,手缓缓抚摸。
桃树再没有从前那张破旧的腐败感,反而透着昂扬的生机。
梁鹂轻轻地勾起一抹笑,静静地坐在院子中,等待殷予怀回来。
“青鸾,那边的事情,要开始了。便不等明日了,今日你先去吧。”
青鸾有些担忧地看着梁鹂,轻声说道:“小姐,真的要青鸾走吗?”青鸾眸中的担忧太过明显,惹笑了梁鹂。
梁鹂昂起头,看着渐渐沉下的暮色:“青鸾,只是一颗桃树罢了。”
青鸾不敢再反驳,原本挤满人的院子,最后只剩下梁鹂一人。
梁鹂静静地看着泥土之中存有的痕迹,她靠着长廊,轻轻地等待着应该回来的人。
她不是霜鹂,才不会因为一棵树伤心呢。
门外传来响动声,梁鹂眼眸中的沉默一瞬间化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欢喜。
待到门被推开时,殷予怀看见的,便是坐在长廊之上,对着他笑的梁鹂。
殷予怀有些发怔,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杨三从他身后跑了出去。
他顺着杨三一路看过去,最后看见杨三跪在了那颗桃树之前。
殷予怀怔住,这时梁鹂轻笑着向殷予怀走过来,她保持着距离,温柔说道:“那日殿下应下我的请求后,我便一直在想,能够为殿下做一下什么”
殷予怀望着那颗桃树,转到一边明显的坑的痕迹上,耳边梁鹂的声音,他听不太清。
梁鹂轻笑着继续说道:“想来想去,想到了殿下院中的这一颗桃树。第一次来殿下的院子时,便看见院中的这一颗桃树了。那时候杨三说,殿下没有时间,故而一直没有处理这枯树。我便去幽州城寻了一颗最好的桃树,今日带着那棵树来时,殿下并不在。门没有锁,所以我便直接进来了,殿下不会介意吧。”
说着梁鹂上前去,手轻轻地抚摸树干:“殿下看这颗树,生的如此好,明年必能满树桃花。”
梁鹂温柔地笑着,看着发怔的殷予怀。
直到殷予怀一口血吐出来,跪坐在地上时,她眼眸中才多了一丝慌乱。
“殿下,你怎么了?”
梁鹂上前去,想要搀扶一下殷予怀。
殷予怀眸色冷漠,冷冷望向梁鹂,直接拂手将梁鹂一把推开。
他声音极冷,像是烈日都化不开的寒冰:“滚。”
梁鹂身子轻,如何受得住殷予怀的一推,跌倒在地的时候,无辜的眸满是泪水:“怎么了吗?”像是明白了有些不对,梁鹂的眸有些慌乱起来。
殷予怀垂上眸,眼睫都在颤抖。
梁鹂上前,一把扯住殷予怀的衣袖:“殿下,是这树不好看”还未说完,殷予怀已经扯开了衣袖,他苍白的脸上,只有唇边淌下的血是红的,细细的痕缓缓地从唇淌到下颚,最后流入修长如白玉的脖颈,他眸色冷漠而复杂地望着梁鹂:“出去吧。”
他已经尽力忍耐,以至于,胸腔之中恍若炸开。
梁鹂那张同霜鹂相似的脸,慢悠悠地在他眸中晃荡,殷予怀颤抖地闭上眸,手缓缓握紧。
能够避开脸,却不能避开声音。
殷予怀转身向着长廊走去,不过两步,就虚弱得跪倒在地。
自小没有被人如此凶过,梁鹂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眸发红,豆大的泪珠缓缓地淌下。
她紧紧地望着殷予怀,见殷予怀许久都未转身,她不出一声,随后掩着袖子抛出了小院。
直到很久,殷予怀才回过神来。
他像是陡然被抽去了所有精神,整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一旁的杨三颤抖地不敢说话,见到殷予怀睁开眸,忙爬过去认错:“殿下,是小的的错。那日梁小姐问小的的时候,小的想着不泄露事情,便随意敷衍了过去,小的,小的没想到,梁小姐会做出这种事情。梁小姐,梁小姐应当也只是好意,殿下,你处罚小的吧。”
殷予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院中那颗树。
今日他们去了城西的寺庙,因为幽州的人都传言,城西的寺庙,极为灵验。他不太信这些,但是去看上一看,也不是不可。
城西的寺庙有些远,他们到的时候,正听见那儿的僧人交谈着。
“梁家那位小姐,最近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钱,据说连重塑金身都够了”
“为何突然捐了这么多?”
“我听说啊,是因为梁小姐看中了我们寺庙中的一颗桃树,对梁小姐那般的人,如若喜欢,万金都不重,只是不知啊,为何独独看中了一颗桃树”
“是梁小姐啊,那的确不奇怪了。只是不知道住持要如何用这笔钱财,如此多的香油钱,罕见啊。”
因为是“相熟”的人,殷予怀和杨三便静静听了一会。待到僧人离去,他们也就去了前寺,殷予怀没有求签,也没有祈缘,他静静地在山林间走着。
原本,这样的小插曲,无伤大雅。
直到回到院中。
看见梁鹂的第一瞬,殷予怀的心便怔了一下。
杨三跑过去时,他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殷予怀垂着眸,唇边的血,缓缓地滴落,一滴一滴,没入软湿的泥土之中。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枝干不再腐败的桃树,轻声笑了笑。
声音沙哑,透着无尽的沉闷。
“哈——”
“哈——哈——”
他轻笑着,眼眸含泪,声音颤抖,不住地望着漆黑的夜。
寥寥的身影,陷入在孤寂之中,缓缓地下沉。
他原以为,起码,桃树会迎来下一个春天的。
杨三不是说,如若再熬几天,桃树便有可能活下来了。
他不配有下一个春天,但是树应该有的,不是吗?
殷予怀缓缓直起身子,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想着梁鹂哭着跑出去的身影。
他沉默在夜色之中,那句话,久久不能对自己说出。
梁鹂她不是故意的,不是吗?
就像杨三说的那样
但是,那又如何呢?
殷予怀轻轻擦去唇边的血,缓缓地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他眼眸淡淡地望着星空,手轻轻地向上,想要摸到属于他的那一颗星星。
“鹂鹂”
可是怎么会有人回应他呢?
就像从前,在那废院中的半个月,他也没有回应过鹂鹂一次。
他其实没有处死那两个侍卫。
那日周围的侍卫将那两个守门的侍卫拖下去后,一直等着他的吩咐。
最后,他没有吩咐。
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到了大牢之中。
那是那两个侍卫关押的地方。
见了他,那两个侍卫都很惶恐,不住地求饶。
那是他刚刚从魇中醒过来,应下了书青那个无甚意义的赌。
他望着囚|牢中的两个侍卫,眼眸淡淡地:“你们可以同我讲讲她吗?”
两个正在求饶的侍卫一顿,随后忙磕头:“殿下——”
他在漆黑的囚|牢之中,听两个侍卫讲了许多遍,他未曾出现的那半月,鹂鹂的模样。
他听着鹂鹂眸中的光一点点消散,他静静地垂着头,缓缓地在脑海之中勾勒出那个时候鹂鹂的模样。
直到侍卫说到最后一日时。
沉默了许久殷予怀轻轻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你们说,她最后对你们说了什么?”
“霜鹂姑娘说,两位大哥,将门锁紧些,再让霜鹂跑了,你们便难向殿下交差了”
殷予怀淡淡扯起了一个僵硬的笑:“这样啊”
走出囚|牢的那一刻,阳光格外刺眼。
那日从囚|牢之后,殷予怀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的事情,开始试着逐渐淡忘霜鹂——
但是
都是假的。
他骗了书青,他从一开始,就输了那个赌。
他会日日在深夜去到那个囚|牢之中,听那两个侍卫,一遍遍地为他讲述他未曾出现在鹂鹂生命中的半月。
他试图从别的言语中看见鹂鹂,他再也画不出、梦不见的鹂鹂。
像是无声的惩罚,每日清晨的阳光,都刺眼地让他觉得,他恍若不存在这人世间。
但是适应过后,就好了。
他会去上朝,会批改奏折,会继续安排剩下半年的事情。
一切涌入殷予怀的脑中,他清晰地倒映着失去鹂鹂后的一切。
“可霜鹂,是真的爱慕殿下。”
“恭贺殿下复位,有些迟了,望殿下,勿介意。”
“两位大哥,将门锁紧些,再让霜鹂跑了,你们便难向殿下交差了”
他对鹂鹂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
殷予怀扬起一抹淡到察觉不到的笑,眼眸缓缓地淌下泪。
他恍若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他说:“拖下去。”
风萧瑟地吹了一夜,殷予怀在院中坐了一夜。
待到天明时,他愣愣地看着前方的那颗桃树。
的确如梁鹂所言,生机勃勃,定然会迎来一个美好的春日。
只是不是那颗树了,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他踉跄起身,从一旁拿起斧子,就在要砍上去的那一刻,手僵在空中。
最后斧子狠狠插|入泥土之中,殷予怀颤着身影,缓缓走远。
他没再向身后看上一步。
*
梁鹂又来了。
这是这个月,梁鹂第十三次来。
杨三看向殷予怀,小心请示着:“殿下,小的要去给梁小姐开门吗?”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笔,他换了一处院子,如今的院子,听不见梁鹂的敲门声。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殷予怀顿了一下,终于垂眸说:“去吧。”
原本已经准备去拒绝的杨三,没想到这一次,得到的居然是肯定的答案。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他突然觉得殿下比从前好了些。
难道砍了那颗腐烂的桃树,殿下的身体反而会慢慢好转吗?
杨三不知,但是忙去前院,给梁鹂开门。
待到看见了杨三开了门,梁鹂也有些诧异,她一身烟色长裙,轻笑着问道:“殿下今日愿意见我了?”
杨三轻松了口气:“是,小姐请进吧。”走到长廊中时,杨三还是提了一句:“这一次,小姐便别再提桃树的事情了”
梁鹂不明所以,轻声询问:“原来,前些日子,是因为树吗?”
看着如今才明白的梁鹂,杨三叹了口气:“不怪小姐,是小的的问题,但是既然事情如今已经过去了,小姐别再在殿下面前提了。”
梁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杨三看不见的地方,她望向院中那颗长势正好的桃树,轻轻地勾起了一个笑。
多日未见殷予怀,梁鹂眼眸中的温柔更甚。
待到杨三推开门,她的眼眸,直直与殷予怀对上。
那一瞬,梁鹂眸中的笑越发浓郁了起来。
殷予怀看着又消瘦了些,此时正持笔写着什么,见到她来,写完手下的东西之后,再缓缓放下了笔。
梁鹂自然有这个耐心,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看他苍白的脸和这房中掩不住的药味。
梁鹂的手,缓缓地扣紧衣衫。
像是终于写完了,殷予怀停下了笔,望向梁鹂:“为何要来见我?”不等梁鹂回答,他又淡淡说道:“答应梁小姐的事情,孤会做到的,如若是为此而来,梁小姐不必担心。”
那颗彻底腐烂的桃树,恍若一抹烟,轻飘飘地消失在两个人的世界之中。
梁鹂有些讶异,她原本觉得,桃树的事情之后,她应该要再有些时间,才能让后面的事情步入正轨。
不知为何,她觉得殷予怀有些变了。
冷静,平淡,漠然,像是最初那个殷予怀。
可能是错觉吧,梁鹂轻柔笑笑,轻声说道:“我的确是为此而来。”
殷予怀眼眸中的淡然,染上了一种梁鹂看不懂的哀伤,他认真地看着梁鹂,淡淡地勾起一个笑:“好,孤应。”
作者有话说:
7.2第一更(鸢霸总——在线变身——鸢可怜)(没写完1W哭哭)(所以今天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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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那日, 青鸾离开殷予怀的院子之后,没有直接去该去的地方。
她停在街上的一处,冷冷地看着楼上挂着的木匾——“迎春亭”。
青鸾握紧拳, 沉默地走了进去,待到到了一处房门前时, 手轻轻地顿了一下。
不等她推开,门从里面开了。
见到来的人是青鸾, 颓玉失望地叹了口气, 随后向青鸾身后望了望。
“小姐没来。”青鸾冷漠道。
颓玉又是叹了口气:“小姐没来就算了, 青鸾你还对我这么凶。”
青鸾沉默地关上门, 转过身,望向颓玉的眼更冷了些:“颓玉,你真的想今日来的是小姐吗?”
颓玉原本笑着的眸一怔,随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自然, 颓玉已经许多日未见到小姐了,想念得紧。”
青鸾看着颓玉, 没什么表情地吐出:“颓玉,自己去,认错。”
颓玉身子一僵,随后眸中挂起笑:“我有什么错?青鸾,血口喷人便是你的不对了吧。”
青鸾轻声一呵,手中的剑拔|出,直直指向颓玉。
寒光从两个人的脸上飘忽而过, 青鸾冷着脸,颓玉却慵懒地卧在矮榻之上, 不为所动。
青鸾冷声:“颓玉, 我再说一遍, 自己去,向小姐,认错。”
她一字一字吐,眸中的冷意已经要结成冰。
颓玉还是弯着一双眸,轻笑着看着青鸾,他缓缓走过去,用胸膛抵住闪着寒光的剑,轻声低语:“嗯,青鸾,我自己走过来了,敢吗?”
青鸾握着剑的手缓缓缩紧。
颓玉眸中的笑意越发浓厚:“装腔作势。”
青鸾眸顿了一瞬,随后望向颓玉:“不用激怒我,颓玉,你要面对的,不是我。”
颓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青鸾:“小姐来,你就听得懂了吗?”
颓玉轻声一笑:“或许呢,青鸾知道的,小姐在的时候,颓玉的脑子会清醒很多。”
青鸾眸中浮上了失望:“颓玉,你觉得,我和红缨都能猜到的事情,小姐会猜不到吗?”
颓玉眸中一僵,随后语气冷了一些:“你和红鹦,有证据吗?”
青鸾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郁,她看着面前的颓玉,缓缓放下手中的剑。
“颓玉,小姐需要过证据吗?”
这句话,彻底让颓玉安静了下来。
青鸾用着一种很复杂的眸光看着颓玉:“颓玉,你太心急了些。这种我都能看得出的伎俩,你都能用来算计小姐?为何要如此迫不及待,你知道,我和红鹦,本来都会站在你这边的。再多待些日子,等到小姐对那殷予怀失去了兴趣,留在小姐的身边的,还是我们三个。彼时,我和红缨,如何会不帮你?”
像是被戳中了笑点,颓玉讽刺地“呵”了一声:“你们会站在我这边?”他缓缓抬眸,眼眸发红,直接拂掉了桌上的东西。
瓷器、玉器噼里啪啦地碎一地。
颓玉恍若疯魔般望向青鸾:“青鸾,你扪心自问,小姐会吗?小姐会对殷予怀失去兴趣吗?如若小姐不会,你们会站在我这边?明明那两年,是我陪小姐一起从那炼狱中走出来,凭什么,凭什么小姐心中只有那殷予怀?青鸾,明明这些年,都是我们陪着小姐,小姐的心中还是只有那殷予怀,青鸾你心中不难受吗?”
说着颓玉上前拉住青鸾的手:“青鸾,只要殷予怀不在了,小姐的心中就只有我们了,你不心动吗?青鸾,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青鸾眸颤动了一瞬,随后狠狠地挥开了颓玉的手。
她声音隐着怒气,手狠狠握紧:“颓玉,你实在是无可救药。”
颓玉望着青鸾,大笑起来:“青鸾,你就和红鹦一样,就是个懦夫。你们谁满意殷予怀吗,谁不是恨殷予怀恨到骨子里?但你们呢,哈——”
“懦夫,两个懦夫——”
青鸾眸中的怒气缓缓散去,有些可怜地望着颓玉,她捡起地上的剑,放回剑鞘之中,随后直直地望向颓玉。
青鸾一字一顿:“我真替红鹦不值。”
颓玉抬眼:“呵——一个懦夫笑另一个懦夫。”
青鸾握紧手中的剑,望着颓玉:“原来不是懦夫的颓玉还不知道吗?因为不是懦夫的你,红鹦被小姐遣回汴京了。”
颓玉眼眸怔了一瞬:“胡说,怎么可能因为我,红缨她不是办事不力,所以才”
青鸾一字一顿:“是,红鹦的确办事不力。”
“前一日你放走霜萋萋,隔日红缨被遣到汴京,你知道小姐对我说什么吗。”
颓玉望向青鸾。
青鸾冷冷启唇:“小姐说,我们之中,有叛徒。”
青鸾盯着颓玉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们,两个叛徒。”
颓玉直起身,摔着屋内的东西,青鸾就那么冷冷看着颓玉摔。
待到颓玉摔完了,青鸾走到颓玉身边,看着一身狼狈的颓玉。她眼眸中带着一丝可怜,更多的是复杂。
“颓玉,如若我都能够猜的出是你,那你觉得,红鹦和小姐,有谁会猜不出。小姐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背叛。你明明知道的,但你还是做了。放走了霜萋萋又如何,破坏了小姐的计划又如何,颓玉,我与红缨同样厌恶殷予怀,这世间但凡对小姐一分不好的人,我都厌恶。但你做了什么呢?因为厌恶殷予怀,所以背叛了小姐?”
“颓玉,承认吧,你就是私心。放走霜萋萋,让霜萋萋去寻殷予怀,然后让小姐厌恶殷予怀?然后呢,就算一切都如你所想地成立了,然后呢?今日你能破坏小姐的计划,明日你是不是就能因为小姐不爱你而对小姐下手?”
颓玉红了眸,望向青鸾。
青鸾蹲下身子,看着满地碎片之中的颓玉:“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小姐露出那样的神情了,从前我以为,我们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小姐的,但是我好像错了。”
颓玉终于寻回一丝理智:“什么意思,我们三人,红鹦做了什么?”
青鸾有些可怜地望着颓玉:“小姐问红鹦,昨夜放走霜萋萋的是谁。”
颓玉抬起眸,手握住地上碎裂的瓷片。
青鸾声音低了下来:“红鹦说,她不知道。”
说到这,青鸾突然觉得有些累,她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快要出去时,轻声说道:“颓玉,去认错吧。我不是你,我只想让小姐开心一些。如果靠近殷予怀,小姐会开心,我就想让小姐靠近。如果折磨殷予怀,小姐会开心,我就会帮小姐折磨。同样,现在你去认错,小姐会开心,所以我希望你去认错。小姐的喜乐,永远高于一切,你和红鹦,这些年都忘了。”
“小姐从来不是我们的所有物,反之,我们永远都是小姐的附属品。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在没有伤害到小姐的情况下,我会帮你。但是现在,你越界了。”
说着,青鸾望了一眼颓玉:“红缨也越界了,你越界是因为小姐,她越界却是因为你。颓玉,即便是那炼狱的两年,真正救赎小姐的,是你吗?”
颓玉眼眸彻底涣散,手中的瓷片狠狠插|入血肉。
青鸾没有再管顾颓玉的情况,只是缓缓冷了眼眸。
如若颓玉下次再这般,不需要小姐吩咐,她会直接解决他。
*
接下来一段日子,青鸾都很忙。
她总看着小姐向着殷予怀的小院子去,根据车夫所说的,每每都没见到人。
这一次,待到青鸾回到王府时,也听到了梁鹂回来的消息。
她原以为小姐这一次又没有见到殷予怀,青鸾收拾好面上的表情,向着梁鹂的房间去。
“小姐,青鸾回来了。”
“进来。”
梁鹂撑着头,望着推门而入的青鸾。
她轻轻弯着眸,让清鸾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梁鹂咬唇,语气有些不确定:“青鸾,我总觉得,殷予怀有些奇怪”
青鸾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问道:“嗯,如何奇怪了?”
“那棵树不是对他很重要吗?可是,他今日见我了,好像也没有很生气。其实应该还是生气的,但是这种生气,也好奇怪”
青鸾轻笑着:“影响吗?”
梁鹂眸中缓缓含笑:“那倒是不影响。”
梁鹂抬着眸,之前霜萋萋虽然逃了出去,但是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影响。她暂时也不想管顾霜萋萋,等到腻味了殷予怀,再去寻霜萋萋吧。
青鸾报告着今日外面的事情,陡然听见一处时,梁鹂手轻轻打在桌上。
“你说,爹爹过两日便要回来了?”
“是,家主传来信,过两日便要回到王府了。”
“京城那边秘密派来探查的人”梁鹂撑着脸,轻声说道:“就是殷予怀吧。”
青鸾点头:“是,但是幽州最近还来了一个皇子,下面的人暂且没有查到他是为何而来。”
梁鹂望着青鸾,青鸾轻声说出了他的名字:“殷予愉。”
梁鹂眼眸轻轻地弯了一瞬,随后垂下眸,手指轻轻地碾着帕子。
“去给他寻些麻烦,不要让他出现在殷予愉面前。”
青鸾:“小姐是担心——”
梁鹂微微点头:“殷予怀来幽州,是因为和霜鹂的约定,这一点我并不惊讶。但是殷予愉,为何回来幽州呢?一个汴京的皇子,无缘无故来了幽州,有些奇怪。如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反正先别让殷予愉出现在殷予怀面前,待到殷予怀替我做成了那件事情,让殷予愉再同殷予怀通风报信,也不迟。”
“是,小姐。”
*
半年前。
殷予愉被关了禁闭出来,便听见了霜鹂的死讯。
殷予愉不知道自己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不知道,他只是被母妃关了一个禁闭,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死了呢?
他疯魔般想冲去东宫的时候,又被母妃派来的嬷嬷拦了下来。
他又被关了禁闭。
这一次,母妃关他,关得格外地狠。
以至于,他真的毫无办法逃出去,他被困在房间之中,无数次地回想起他最后见到霜鹂的画面。
那时,他害羞地问霜鹂:“我带你出宫,好不好。汴京很美,出宫之后,我们可以——”
霜鹂拒绝了他。
不就是拒绝,他也不是没有被人拒绝过。
为什么他就没有再问一次呢?
哪怕,再多问一次呢?
殷予愉愣愣看着紧闭的门,颤抖的眸光中,看见那日在炎夏的光中,霜雪一般的少女。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切却都开始消散。
真的死了吗?
不,不可能。
殷予愉没了之前被关紧闭的乖巧,即使知道会惹怒母妃,他还是拼命地敲着门。
“放我出去——”
“母妃,就一天——”
“母妃,求求你了,母妃”
但任凭他如何哭喊撒泼,除了送一日三餐的奴仆,他在房中甚至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殷予愉没有做绝食这么幼稚的事情,他哭喊了几天之后,开始和他的母妃谈条件。终于,母妃将他放出来了。
殷予愉连忙赶去东宫,却直接被侍卫拦在门外:“四皇子,殿下最近抱恙,谁都不见。”
殷予愉忙解释道:“本宫不是来见二哥的,你知道霜鹂吗,本宫和霜鹂是朋友,想来见见霜鹂。”
两个侍卫一对视,齐齐摇头:“四皇子,殿下最近抱恙,谁都不见。”
那是殷予愉人生中很少感受到挫败。
他生来便是皇子,他母妃宠冠后宫,皇宫之中,就没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直到,遇见霜鹂。
那日他带不走霜鹂,如今,竟然连见霜鹂一面都做不到。
殷予愉握紧了手,身后的侍卫齐齐拥上去,直接打晕了守门的两个侍卫。
待到两个侍卫齐齐倒下,殷予愉缓缓抬起眸。
他向着废院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不住有侍卫在追赶,但是毕竟他是备受宠爱的皇子,无人敢真正动他。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一片废墟。
原本的废院,变成了废墟。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殷予愉奔到了雪院之中。
不可置信地,他推开门,在院中看见了一个墓碑。
身后的侍卫齐齐追上来,殷予愉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着。
身旁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有人搀扶起他
殷予愉止不住地想。
如若,如若那一天,他再问几次,再多问几次,哪怕问得霜鹂烦了,倦了,他也要继续问。
是不是,霜鹂就不会怀揣着满心的绝望,消逝在那场大火之中。
“霜鹂,同我离开皇宫吧,好不好?”
“霜鹂,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霜鹂,求求你了,答应我吧”
作者有话说:
7.2第二更(鸢可怜——升级——鸢霸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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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火葬场二合一)
几日后。
青鸾随意为殷予愉找了些麻烦, 将他困在了一处。
将消息报给梁鹂时,梁鹂正执笔,写着几日后的请柬。
听见青鸾汇报的消息, 梁鹂手都没有停顿一下,轻声道:“多困住些时日, 别惹出麻烦。”
青鸾点头,上前一步, 看着面色平静的小姐, 有些忐忑地询问道:“昨日颓玉来寻小姐了吗?”
梁鹂不太在意地点点头:“嗯, 昨日晚间来的。”
青鸾话语间有些犹豫, 逗得梁鹂面上的笑浓了几分:“想为她们求情?”青鸾忙摇头,否认:“青鸾绝没有这般心思。”
梁鹂淡淡一笑:“没关系的,我就是前几日在气头上,如今气消散了些, 也不怎么气了。是我这些日子没有管顾好颓玉,才让他做出如此——”
青鸾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一脸无奈地看着梁鹂。
梁鹂轻轻一笑,轻声“哼”了一声。
青鸾悄悄放下手:“又不是在别人面前,青鸾还不知道小姐嘛,但凡在我们面前话多一些,就没两句是真话”
梁鹂假装惊讶,捂住自己的嘴:“啊——这都被发现了。”
两人笑作一团,梁鹂放下手中的笔, 弯着眸望向窗外:“我这几日心情好,懒得同颓玉计较了。他昨日来认了错, 这一次, 便暂时算了吧。”
青鸾脸轻轻一鼓:“下次他们再这样, 不用小姐出手,青鸾第一个饶不得他们。”
“霜萋萋那边还是没消息吗?”梁鹂拨着手指,轻声问道。
青鸾脸色凝重摇头:“没有消息,颓玉那日只是将霜萋萋放出了府,后面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让霜萋萋给跑了。后面,我们的人,就再也没有打探到关于霜萋萋的消息了。”
梁鹂弯了眸,在幽州,她竟然会寻不到一个人。
“难道,是爹爹吗?这些年假戏真做,如今舍不得了”
青鸾小声道:“虽然前些日子家主不在幽州,但是如若真是家主的话,一切倒也说的过去。”
说着,青鸾小心观察着梁鹂的神色,见到毫无变化时,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饶是梁鹂在幽州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在冬日见过这般多的雨。她淡淡一笑,无缘由想起了那颗本就在腐烂的树。
即便那日她未曾将树拔去,这般多的雨,那树,也应该活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
小院内。
杨三正在小厨房熬着药,想着这几日的殿下,杨三面上满是愁容,不由得叹了叹气。
他实在是看不懂殿下。
待他端了药,去到殷予怀房间时,看见殷予怀正看着院中那颗长势很好的桃树。
见到他来,也还是望着那颗树。
杨三清了清嗓子:“殿下,殿下——”
殷予怀垂眸,随即望向他。
他眸中恍如死水般平静,好似任何东西,都再也掀不起波澜。
殷予怀沉默许久,轻声说道:“杨三,这颗桃树,来年一定会有满树的桃花吧。”
杨三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只能点点头,愣愣道:“这颗树,长势好,年龄够,待到明年,会,会开出花。”
许久之后,直到杨三离开了书房。
殷予怀才轻轻说了一声。
“那就好。”
*
这是第一次。
殷予怀主动去寻梁鹂。
看见殷予怀的拜帖时,梁鹂眼眸弯了弯,从青鸾手中接过:“青鸾,你说他为何要约我出去?”
青鸾想了想:“可能是为了颓玉的事情吧,那日殷予怀答应了小姐,这些日子应该快了。”
梁鹂手轻轻打开请柬,轻声说道:“这样嘛。”
青鸾看了看时间,轻声问道:“小姐,需要打扮一番吗?”其实早晨已经梳过妆了,但是打扮一番,总是礼节。
梁鹂摇头:“不用,待上一会,便去见他吧。”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的钗环抽下来几只,剩到最后一只时,梁鹂的手顿了顿,最后没有抽下来。
对着铜镜看了看,轻轻弯了眸。
“青鸾,他做出了和爹爹不一样的选择,是吗?”
青鸾手轻轻握紧,最后按住梁鹂的肩头,点头:“是,小姐,殷予怀做出了和家主完全不一样的选择。小姐,会感到惊讶吗?”
梁鹂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摇头:“我不知道。”
说着,梁鹂还是抽下了发髻上的最后一只玉簪,将那只翠绿色的玉簪轻轻放在铜镜旁,轻笑着一声:“青鸾,去见他吧。”
青鸾应了一声是,看着前方看不出来情绪的梁鹂,眼眸中满是柔和。
无论殷予怀怎么样,她都不在意,只要她的小姐是欢愉的,一切都可以。
前方的奴仆拨开珠帘,梁鹂看见了大厅中的殷予怀。
她难得一怔,随后眼眸微微弯起。
“难得见公子如此装扮。”
殷予怀一身月白色长衫,头上簪着一只通透的白玉簪。相较于前些日子的随意,今日倒是装扮了番。
梁鹂话语响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淡着眸向梁鹂望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梁鹂轻笑着上前行礼:“那今日,需要梁鹂为公子介绍一番幽州吗?”
从前梁鹂也这样问过一次殷予怀,那时殷予怀拒绝了梁鹂。
但是这一次,殷予怀淡淡勾起一抹笑:“殷某的荣幸。”
昨日下了雨,今日泥土有些湿滑。
走过一段长亭时,梁鹂脚不小心滑了一下,陡然被身后的殷予怀扶住时,两个人都愣住了。在两人发愣之际,青鸾以极快地速度上前扶住了梁鹂。
而身后的殷予怀,见青鸾已经扶了上来,便放开自己的手,轻声道:“冒犯梁小姐了。”
梁鹂弯莞尔一笑:“怎么会,是公子救了梁鹂。”
像是闲聊一般,原本的沉默被打破了,梁鹂想着刚刚的一幕,笑着道:“公子儿时可是练过武?刚刚公子接住我的速度,很快,一般人应当是做不出来的。”
殷予怀没有隐瞒,淡淡说道:“儿时身子孱弱,故而曾经练过一段时间。”
梁鹂弯着眸,看向殷予怀:“曾经?”
今日的殷予怀格外坦诚,见梁鹂疑惑,轻声解释道:“儿时身子孱弱,故而练了一段时间的武。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武功被废掉了,身体也坏了,所以就不能够再练了。不过,武功虽然废了,接住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他面色苍白,轻声诉说着曾经的一切。
梁鹂静静听着,偶尔会微微弯起唇,她抬眸望着殷予怀:“公子为何要来幽州?”
殷予怀有些答非所问:“幽州,四季如春,即便是冬天,也没有汴京的寒凉。”
梁鹂轻轻看着手中的帕子,笑着道:“梁鹂还从未去过汴京,如若有机会去到汴京,可能还会麻烦公子了。”
殷予怀沉默了一会,没有应下。
梁鹂自然知趣地转移了话题,轻声问道:“今日公子想去何处?”
在梁鹂看不见的地方,殷予怀轻轻看了一眼前方的梁鹂,他的眸中极为复杂,随后轻声说了一句:“前些日子去了城西的寺庙,却没有见到方丈,如今想来有些遗憾。如若梁小姐不觉得路途遥远,今日可否带在下再去一次寺庙。”
“公子信佛?”梁鹂有些惊讶地问。
殷予怀点头,意味不明道:“如今信了。”
“那今日梁鹂便带公子去那城西的寺庙。只是天色有些晚了,山路险阻,晚间行车不便。如若今日去,可能得明日才能回来了。”
“无妨。”
两个人,谁都没有谈起颓玉。
梁鹂轻声同殷予怀讲述着幽州的趣事,殷予怀淡淡地听着,偶尔会附和一两声。
“城西的寺庙听说很灵验,公子可是有什么心愿?”梁鹂轻笑着问道。
殷予怀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清冽的眸,长身玉立,轻声应下:“确还有一桩心愿。”
*
山路颠簸,昨夜又下了雨,马车行的很慢。
到了寺庙时,天色已经暮了。
殷予怀先下了马车,看青鸾从后一辆马车中将梁鹂搀扶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梁鹂,直到梁鹂抬眸的前一刻,才缓缓地将头移开。
看着面前寺庙的名字,才觉得,前些日子他来时,竟然连寺庙的名字都没有看见。
“桃灵寺。”
梁鹂缓缓走过来,轻声解释道:“这个寺庙,最初是一片桃林,后来一位高僧到了此处,就着那片桃林,修了一个茅草屋。后来逐渐有了香火,发展成为了幽州这边最大的寺庙。最初那片桃林,也就一直保持了下来。又因为这里的寺庙,是远近闻名的灵验,所以当时给寺庙取名的时候,就选了“桃灵寺”这个名字。”
殷予怀看着题字的石匾,轻声应下:“如此。”
“从前公子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之久,不知晓桃灵寺吗?”有些疑惑,梁鹂轻笑着问道。
殷予怀抬头,见前方山路难走,自然地伸出了手:“不曾,虽然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是家中管束严格,很少出来。”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牵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两人很缓慢地讲述着从前的事情,走完了这段陡峭的山路。
待到终于到了寺庙前,梁鹂轻声道谢:“多谢公子。”
殷予怀淡淡摇头:“举手之劳,是在下未考虑清楚。未想到昨夜下了雨,山路会如此陡峭,辛苦梁小姐了。”
梁鹂弯唇一笑:“已经相熟,公子便别唤我梁小姐了,唤梁鹂或者鹂鹂吧。”
殷予怀眼眸怔了一下,随后应下:“那在下唤小姐梁鹂吧。”
梁鹂一边走着,一边轻笑:“其实很少会有人唤我这个名字。”
殷予怀接话:“如何说?”
梁鹂小心提起自己的衣裙:“平日里,只有爹爹在同我生气时,才会唤我梁鹂。其他人,不是同公子一般唤我小姐,便是更亲密些,唤作鹂鹂。”
“很好听。”殷予怀又重复了一遍:“梁鹂,很好听。”
看着衣摆还是沾上了泥,梁鹂轻声叹了口气,不过马上接着殷予怀的话说道:“听爹爹说,我娘亲为我取的名字。不过我也没有讲过娘亲,听爹爹说,娘亲诞下我的第三日,身上旧疾复发,便闭上了眼睛。”
殷予怀望向梁鹂,从她手中接过了提起了裙摆,轻声道:“节哀。”
“已经脏了,不用麻烦公子了。”梁鹂轻笑笑。
“无事,不麻烦。”殷予怀小心地提着裙子。
身后的青鸾忙上前:“公子,奴婢来便来。”
殷予怀没再坚持,松开了手。
他们到寺庙中时,正值晚膳的时间,捐了些香油钱后,僧人将一群人引到了吃斋饭的地方。
殷予怀和梁鹂都没有什么忌讳,对席坐下。
杨三和青鸾离开房间,去端来膳食。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殷予怀和梁鹂二人。
梁鹂轻笑着打量周围的一切:“虽然我自小生活在幽州,但是这桃灵寺的斋饭,也是第一次吃。”
殷予怀淡淡点头:“想来味道不错。”
梁鹂好奇:“为何如此说?”
殷予怀手缓缓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从汴京来幽州之前,在下寻人打听过。幽州除了两处酒楼,便是桃灵寺的斋饭最为著名了。”
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殷予怀继续道:“桃灵寺的斋饭以清、雅、静出名,倒是名不虚传。”
“倒是梁鹂的过错,从小生活在幽州,却还不及公子了解幽州。”梁鹂伸手,接过殷予怀手中的茶盏。
她温热的手指尖碰到了殷予怀冰凉的手骨,微微停留一瞬后,移开。
殷予怀像是没有察觉,低头为自己又斟了一杯茶。
待到斟完茶,青鸾和杨三都端着膳食回来了。
用膳的时候,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外面又风风雨雨,淅沥的雨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梁鹂放下碗筷,轻声道:“如若明日雨不停,怕是得再过几日才能回去了。公子若是有急事,我们去寻僧人要些信鸽”
殷予怀摇头:“在下没什么事情。”
梁鹂便没有再说,只是轻笑着看着殷予怀用完膳。
用完膳,天色已经完全昏了。今日天色晚了,已经寻不得方丈。两人别过之后,各自跟随带领的僧人去了斋房。
殷予怀淡淡随在僧人身后,待拐角之后,轻声说道:“在下想为一人祈福。”
僧人应下,随后换了方向。
直到将人带到了佛像面前时,僧人才继续说道:“夜寒凉,施主若是想回斋房了,唤外面守夜的小僧便是。”
殷予怀点头:“多谢。”
僧人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随后便离去了。
殿内金身佛像,两三个蒲团,昏暗的烛火在从外面涌进来的风摇曳着。
殷予怀的脸半明半昧,他长身玉立于殿中,抬眸望向金身佛像。
向来矜贵、从不信佛的太子殿下,在这风雨交加的夜中,虔诚地跪在了佛像前。
他望着上方的佛像,轻轻地垂上眸。
*
这一夜,杨三在斋房中,等了足足一夜。
直到天微微亮时,一道云白色的身影才轻轻地推开门。
殷予怀对着领他回来的僧人道谢:“多谢师父。”这僧人看着不过十岁,见他道谢,忙持着佛珠,低头:“施主有礼,阿弥陀佛。”
看着小僧人离去的背影,殷予怀轻轻笑笑。
他推开门,看见了杨三。
“昨日不是说了,不用等孤。”关上门,殷予怀轻声说道。
待了一夜,杨三实在疲累,他一直担忧殿下的身体。虽然前些日子喝了药,身体好了些,但是殿下身子有多弱,只有他最清楚了,如何禁得起这么折腾。
但是杨三哪里敢直接说,只能是点头:“是,适才我去寻了僧人,这是今日的药。”
乌黑的药用白瓷的碗装着,殷予怀愣了一秒,淡淡地喝下。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杨三关上窗:“雨下了一整夜,如今还未停,今日怕是下不了山了。”
殷予怀轻点头:“嗯。”
*
斋房中焚着一种独特的佛香,昨夜梁鹂睡得很熟。
醒来的时候,梁鹂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望向青鸾时,轻声问道:“外面的雨还未停?”
青鸾一边服侍,一边说道:“下了一夜呢,奴婢已经将早膳为小姐端来了,小姐洗漱一番,先用早膳。”
昨夜的梦太熟,梁鹂还有些迷糊,她轻轻点头,随着青鸾的动作动。
待到彻底清醒过来时,梁鹂按了按自己的头,起身去将窗户推开了些。
有些巧,在她们院中,便有一颗桃树。
“这棵桃树,看着也不错”梁鹂轻笑着,眼眸缓缓垂下。
青鸾走过来看了一眼:“如何也是比那颗好的。”
作者有话说:
7.3第一更(感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结束一下狗子火葬场的第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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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一直到了日午, 雨也没有停下来。
梁鹂抬眸,望着窗外那颗桃树,有些晃了神。
直到殷予怀出现在她窗前时, 梁鹂眼眸中的事物才清晰起来。
殷予怀看着比昨日清瘦了些,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梁鹂起身,打开门:“公子请进。”
殷予怀放下手中的油纸伞, 立到了门旁。
他没有入屋子, 只是在屋檐下, 望着门内的梁鹂。殷予怀一言不发, 但是梁鹂好像一瞬间就懂了:“只是歇息了一晚的斋房,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殷予怀轻摇摇头:“不了,只是这雨一直下,今日应当是下不了山了, 在下心中实在歉意,过来向小姐道个歉。昨日小姐已经提醒了在下, 是在下执意上山,若非如此,小姐不必同在下一起被困在这山上。”
梁鹂被逗笑:“如何能够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只是因为雨下得大了些,山路不好走,若是此生都不能下山了,公子再过来致歉, 也不迟。”
说着,梁鹂眼眸微微弯起:“不过, 公子又开始唤我小姐了。”
殷予怀看着梁鹂眸中的笑意, 也轻轻勾起了唇。
从前他身上那些散不去的沉沉死气, 这两日倒是消散了不少。虽然身子清瘦了些,脸苍白了些,但是精神看着倒是好了些,终于不再满是病气了。
梁鹂伸出了手:“作为唤错称呼的致歉,公子请吧。”
殷予怀不好再拒绝,屋檐下的一会,他身上一路风雨而来的寒气也散了干净,他没再犹豫,轻轻点头。
到了屋子内,殷予怀才发觉青鸾不在。
梁鹂见他向里面望了一眼,笑着道:“晨时,青鸾伺候完我用膳后,去了寺庙中的厨房,说要看看寺庙的斋饭是如何做的,日后好在府中做给我吃。”
殷予怀耐心听着,待到梁鹂说完,望向了窗外那颗桃树。
梁鹂顺着殷予怀的眼眸望去:“那是桃树,桃灵寺的桃树,是整个幽州最出名的。不仅长得好,而且传说,可以带来好运,让人心想事成。桃灵寺的桃树,日日沐浴着佛寺的光辉,虽不如城中传言地那般玄乎,但是驱邪祈福,应当还是有一些的。
说着梁鹂的声音轻了下来:“那日我寻人换去公子院中的,也是这桃灵寺的桃树”
殷予怀望着梁鹂,眸色复杂了一瞬。
随后像是解释,又像是陈述:“那树,之前在一场大火之中活了下来。在下将那树从汴京带到幽州,便是想看看,那树能不能活过这个寒冬。”说着,殷予怀顿了一下,唇边扬起一些笑:“不过,也不怪你,那日你走后,杨三同在下说了,在下知晓,你也是一片好意。”
梁鹂轻轻地眨了眨眼:“抱歉,我,我没想到——”
殷予怀摇了摇头,两人再望向窗外时,发现雨已经停了。
梁鹂步到窗边,将手伸出去,许久,只有檐上的雨滴落在指尖,她欢喜转过头:“雨停了!”
殷予怀起身:“正好,去寻方丈?”
“那烦请公子稍稍等待一番。”梁鹂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都是青鸾帮我盘发,如今青鸾不在,我自己收拾,会需要久一些。”
殷予怀袖间的手动了动,随后轻声道:“不急。”说着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那颗长势正好的桃树。
其间不住有钗环的叮咚声,殷予怀眸中含着一抹轻而淡的笑,不过只是一瞬,那抹清淡的笑意就融在化不开的哀伤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好了。”
殷予怀转过神,眼眸怔了一瞬。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如今,他已经不会因为梁鹂和鹂鹂一模一样的容颜而怎么了。
“怎么了?”梁鹂有些不好意思地温柔,眼眸中有些羞,脸有些红。
殷予怀轻轻摇头,上前,伸手将一支步摇扶正。
梁鹂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殷予怀上前,拿起了他放在门檐处的伞。
即使外面已经没有下雨了,殷予怀还是为梁鹂撑起了伞。
伞向着梁鹂倾斜,两人倒是勉强算同在一纸伞下。
梁鹂看着头上的伞,心中怔了一瞬:“去寻方丈?”
殷予怀点头:“是。”
这边是去寻方丈的路上,他们全部的交流了。
路过一颗又一颗的桃树时,时不时会因为风洒下来些雨滴,但因为殷予怀为梁鹂撑着伞,那些雨滴最后都只能悻悻归于尘土。
直到到了地方,他们说清了来意时。
一个小僧才歉意地拨了拨佛珠:“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方丈已经吩咐过,暂不见客了。两位施主明日再来,可好?”
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后齐齐向僧人回礼:“麻烦师父了。”
待到转身,两个人都轻笑了起来。
殷予怀无奈:“这几日,麻烦梁小姐了。”
刚巧前面一段路比较难走,梁鹂轻声一哼,拽住了殷予怀衣袖,嘀咕道:“你又唤我梁小姐。”
“是在下的错。”殷予怀一边说着,一边搀扶住梁鹂。
两个人谁都没有察觉其中的亲密,只是像是平常事情一般做着。
待过了那段崎岖的路,殷予怀的手自觉地放下,梁鹂也松开了他的衣袖。
看着殷予怀要向着斋房的放下而去,梁鹂眼眸深了深,又是拉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嗯?”殷予怀转身,看着梁鹂。
梁鹂轻叹一声:“今日既然已经出来了,虽然没见到方丈,但是去看看别的地方,也是好的。”
殷予怀眼眸中有了一丝笑意。
这是嫌弃斋房无趣了?
梁鹂都说出来了,殷予怀自然是应下:“可有想去的地方。”
梁鹂眨了眨眼:“公子想去看看,现在公子院中的那颗桃树,原来是在何处吗?那棵树是青鸾寻到的,是幽州最好的一颗桃树。”说梁鹂弯起眸,透着一股莫名自豪的劲:“虽然我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是我知道是在那里。”
说着梁鹂指向远处的山峦:“看,就在那,那儿有一大片桃树,可惜现在不是春天。如若到了春天,会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很多人来桃灵寺,都会去那片桃林看一看。”
“公子可要去?”
殷予怀自然不会拒绝。
两个人向着那片山峦而去,路崎岖些,殷予怀便牵着梁鹂的衣袖
此处有些陡峭,殷予怀看着有些气喘吁吁的梁鹂,轻笑:“不若明日再来?”
梁鹂攥紧殷予怀的衣袖:“不要。”说着用力迈步,突然衣裙被一旁山崖间的树枝勾住,殷予怀顾不得男女大防,忙握紧梁鹂的手,将人狠狠拉住。
看着正准备伸出手去扯回衣衫的梁鹂,殷予怀脸有些苍白:“梁鹂,先别动,等一下”
梁鹂轻轻眨眨眼,放下了手。
殷予怀快速向着梁鹂而去,随后缓慢地用手解开了她被树枝勾住的衣衫。待到那被勾住的一片完全解开时,殷予怀心中那口气才松开。
梁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见他面色苍白了许多,轻声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殷予怀摇头:“没有。”说着望了望那片山峦,微微蹙眉:“太凶险了些,今日便不去了,行吗?”
看得出梁鹂眸中有一些遗憾,但是殷予怀的语气有些坚决:“平日还好,如今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见梁鹂楞楞看着他,殷予怀声音轻了一些:“如今是冬日,满是枯枝的桃树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春日等到了春日,再来好嘛,梁鹂?”
梁鹂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轻声道:“你陪我来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按住了自己的手,摇头:“春日在下便不在幽州了。”他眸中轻轻含起一抹笑:“不过,在在下离开幽州前,答应你的事情,在下会办好。彼时,你可以和颓玉一起来。”
望着梁鹂,殷予怀眼眸中的笑轻柔了些:“颓玉不同于在下,他一定会护住你的。”
梁鹂一怔,还未问出口时,就听见殷予怀继续道:“在下身子弱,若是刚刚梁鹂不小心坠下去,在下可能都拉不住。”
“我们先下山,回去斋房之中,可好?”
这应该是重逢以来,殷予怀眼眸中的温柔最浓郁的时刻。
梁鹂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峦,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山的路原是好走的,如若没有突然下雨的话。
大雨恍若只要一瞬,天边微微暗沉后,淅沥的雨声便响起了。
适才因为帮梁鹂解开被树枝扯住的衣衫,唯一带得伞已经被山间的风吹落山崖了。
两个人顿时都有些狼狈了起来,原本山间的路便窄,一边是山体,一边是悬空的崖,如若踏错一步,便会滚下山崖。
悬空的崖满是树枝,根本看不出下面有多深。
如若一脚踏空,滚下山崖,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殷予怀蹙眉,山边的泥土已经开始湿软,如若雨再下得大些这样不行。
看着上山下山两条路,殷予怀没有时间思考了,他向着梁鹂伸出手:“握紧,我们现在去山上。”
梁鹂轻轻“啊”了一声:“刚刚不是说下山。”
雨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殷予怀来不及解释,他一把牵住梁鹂的手,向着山上走去。
边走边说道:“握紧,没有力气了和我说。”一边又解释道:“路太窄了,若是下面的路坍塌了,就太危险了。一般这样的山,到了半山腰,会有一个山洞,刚刚我们一路上来,并没有看见山洞,说明山洞还在上面。我们已经爬了许久,远处的山峦也已经能够看见了大半了,说明我们离山洞应该不远了。先去山路避避雨,等到雨停了,我们再看是上山还是下山。那边应该还有下山的一条路,可能会比这条路好走一些。”
磅礴的雨下着,两人的衣衫很快就要湿透,梁鹂被殷予怀牵着手,气喘吁吁地跟在殷予怀身后。
殷予怀一顿,转过身,脱下外衫,拉过梁鹂,在梁鹂怔住的目光之中,用外衫将梁鹂的人裹住,随后蹲下身:“上来。”
梁鹂迟钝了一下,殷予怀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声音急了些:“快上来。”
梁鹂眼眸复杂地望着面前的殷予怀,手轻轻握紧:“不用,我可以。”说着便要迈腿向上面而去。
殷予怀没有迟疑:“梁鹂,你听话。”
直到在殷予怀的背上,梁鹂才从那句话中反应过来。
殷予怀的手,特意避开了她腿间的伤口。
梁鹂便知道,殷予怀知道她受伤了。
风雨很大,她要很用力地抱住殷予怀,才能不被吹下去。
梁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她只能看见他半个侧脸。
殷予怀蹙眉,手中是刚刚从山崖便折下来的树枝条,插入前方的山崖中,再咬牙向着前面去。
他只能用一只手护住身后的梁鹂,他小心翼翼避开她腿间的伤口,时不时同她说话。
殷予怀听见了梁鹂的沉默,但是他暂时没有时间管顾。
这些天虽然吃了药,但是他身子早已孱弱不堪,如若殷予怀紧了眸,缓缓向着上面而去。
口中的甜腥味被殷予怀缓缓咽下,他狠着眸,手握紧手中的树枝——
终于,他看见了前面那个山洞。
几乎是松了一口气,他便要倒在地上,但是不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风雨之中。
殷予怀咬着牙,将身后的人放下。
山洞太小了,只能容纳一个人。
此时,殷予怀浑身已经湿透,冬日的雨,寒而冷。
殷予怀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将梁鹂放到山洞之中,用身体堵住了山洞与外面的接口。
梁鹂的后背抵着山壁,前面抵着殷予怀。
殷予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眸缓缓垂下,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抵在了山壁之中。
顾不得冒犯,他的手从她的肩头穿过,抵在后面的石壁上,就这样,勉强保持着他和梁鹂身体之间的距离。
外面的雨持续地下着,殷予怀的半个身子一直在雨中。
他原本苍白的脸染上红晕,唇边流出细长的红线。
像是终于撑不住,他头倒在了梁鹂肩头,整个人将梁鹂向着山壁压去。
不过只是片刻,殷予怀就颤抖地睁开眼眸,移开头,轻声而嘶哑地说了一声:“抱歉。”他昏沉着意识,偶尔才会清醒一下,抵着石壁的手被磨破,梁鹂感觉滑腻的血滴入了她的后颈。
梁鹂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殷予怀,不知道是不是雨太大了,她眼眸有些发红,身子微微颤抖。
殷予怀昏昏沉沉,睁开眸时看见梁鹂瑟缩的身子,哑着声音问道:“太冷,了吗?”他说话断断续续地,甚至不能连成一条线,但是话说完那一刻,强撑着意志看着梁鹂。
他不敢昏睡过去,他不敢想象,这种地方这种环境,只有梁鹂,她要怎么活下去。
如若只有他,其实很简单
但是,不是。
殷予怀颤抖地垂下头,轻声说了一声:“冒犯了”
随后就缓缓地抱住了梁鹂,身子贴紧,他的头放在梁鹂的肩头,眼眸缓缓地闭上。
风雨喧嚣,但这一切,好像与梁鹂无关。
她沉默了很久,眼眸甚至都不敢看向殷予怀。
她心有些乱,那种从未有过的乱。那么多事情杂在一起,即便是她,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看着面前的殷予怀
梁鹂轻轻把手握紧,张了张唇,却发不出来声音。
许久之后,才僵硬地唤了一声:“殷予怀”
原本身子已经许久未动的人,听见这一声,手极小幅度地移动了一番,他声音沙哑,几乎已经要说不出来话。
但是他还是说了。
“我在。”
梁鹂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同从前那种霜鹂的崩塌不同,她的崩塌,更为复杂,更为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酸酸涩涩,眼眸为何突然红了。
这种脆弱的情绪,从来不应该出现在梁鹂的身上,不是吗?
她可是从那个炼狱中九死一生爬出来的梁鹂,她是这世间的恶鬼,怎么会,怎么会,仅仅因为这样的事情,就想哭呢。
不,她不会。
说服自己很快,脆弱的一瞬很快过去,梁鹂眸色逐渐冷漠了下来。
她垂头,望向殷予怀。
所以,她的殿下,是神志不清把她当成了霜鹂。
还是,把梁鹂当成了霜鹂
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外面的路还没有塌。
阳光缓缓照射进狭窄的山洞的时候,两个人明白了,殷予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梁鹂轻轻唤着:“殷予怀”
过了许久,就在梁鹂觉得殷予怀已经昏过去的时候,她的手指被一只修长却满是伤口的手握住。
一瞬间,梁鹂便明白了。
这是殷予怀的:“我在。”
梁鹂怔了一瞬,突然轻声问道:“殷予怀,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久没有人回应,甚至,那牵住她手指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梁鹂眸缓缓垂下,微弱的亮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唇边恢复了从前熟悉的笑。
她是梁鹂。
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和她心中的声音重回。
“你是梁鹂。”
像是怕她没有听清,那明明抬手都困难的人,用着最后的力气抬起唇,轻声道:“你是梁鹂。”
梁鹂原本要伸出的手,就这样顿住。
她顿了许久,眼眸缓缓地垂下泪珠,直到泪珠划过脖颈,她才咽下所有不知名的情绪,最后轻声重复了一遍。
“对啊,我是梁鹂。”
作者有话说:
7.3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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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小可爱们看看鸢鸢的预收叭orz
《质子今天火葬场了吗》(三部曲之三?哈哈哈哈)
宋玉琬年少时身份高贵,是大宋唯一的嫡公主,无人敢不尊她。
她如天上月,盈盈洒下些光,便能成一抹月色。
可一朝变化,宋朝势微,邻国送来的质子殷寂年反手成了皇。
常年被欺压的廋弱修长身影傲立在大殿之上,轻蔑又轻易折断她数年养成的傲骨:“孤要宋玉琬,予孤为…妾。”
宋玉琬看着面前已不再满身是伤,而是华服覆身的殷年寂,默默咽下了喉中的血。
月色,碎了一地。
宋玉琬是宋朝用荣华富贵、宠爱与权势滋养出来的月。
护住大宋,成为浇灌的最后一滩血,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
她原以为,嫡公主为妾,已是殷寂年给予她最大的羞辱。
可当殷寂年任人欺辱她,冷冷对她言“殷国的铁骑已经踏破大宋的河山,高贵的公主如今也只是孤的奴”时。
她愣愣望向远方,眼眸滴落含血的泪珠。
百尺的崖,破碎的骨。
世间,再无殷寂年的月。
*
后来,宋国那位公主成了皇。
她睥睨着座下谦卑跪下的青年帝王,捏起他满是伤痕的脸。
“男宠?殷寂年,你也配。”
1.1V1,He。(没灭国,有隐情,男主虽狗但深情,后期会被虐的很惨很惨很惨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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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火葬场二合一)
传来青鸾和杨三声音的那一刻, 殷予怀彻底昏了过去。
梁鹂的身子被殷予怀狠狠压在狭小的山洞之中,她眼眸微微下垂,手顿了几下, 都抬不起来。
即使相隔着衣衫,她仍旧能够感受到殷予怀身上的温度, 是一种不正常的热。
他发丝胡乱地散着,露出来的一截下巴, 恍若白玉染上了绯红。
直到身上的殷予怀被上来寻她们的僧人搬去, 青鸾上前一把跪在她面前时, 梁鹂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
她眸色深重地看着殷予怀, 随后接过了青鸾手中的帕子。
看着面前的一幕,青鸾红了眼,半跪在路旁:“是青鸾的错,不应该让小姐一个人呆在斋房之中, 小姐——”
梁鹂这才缓声说道:“不是你的错。”
她抬着眸,看着面前在杨三背上已经昏迷过去的殷予怀
回到斋房之中, 梁鹂睡了很长的一觉。
她突然梦见了八岁那年的一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最后能够记住的,只是一身红衣的殷予怀。
或许曾经不是的。
她也曾心中满是绿洲,也曾真的期盼着,有一日,爹爹能够破开山寨破烂的门,冲进来, 抱住颤抖害怕的她。
她会扑到爹爹的怀中,眼眸发红地同爹爹委屈害怕讲述寨中的一切。
可是她没有等到。
这么多年, 她再也没有等到。
她清晰记得那两年发生的一切。
在山寨中时, 她第一次拿起染血的刀, 是在九岁那年。
她记得,那是柄满是铁锈缺了半截的匕首,温而腥的血顺着铁锈缓缓流出,滑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她跌坐在了地上。
她好像,的确不怎么坚强。
用了整整一年,才能背弃曾经所有的教养,握紧那把发锈的断匕。
一个在王府中长大的小姐,在这山寨之中,能够遇见的是,是什么呢?
那是梁鹂,即使是后来,也不愿意回忆的一切。
她要如何面对曾经的自己全然崩坏呢?
所以她改了名字。
从前爹爹告诉她,她的娘亲,是这世间最美的人儿。
每当爹爹讲起娘亲时,她都能从爹爹的眸中看见无比珍重的爱意。
即便娘亲已经故去多年,但是爹爹从来没有娶过其他人,哪怕是小妾,也不曾有过一个。
爹爹告诉她,她的娘亲有一个很美的姓——“霜”。
所以她最初的名字,不是“梁鹂”,而是“霜鹂”。
她随娘亲,拥有这世间最美的姓。
这个名字,除了她和爹爹,便只有相熟的奶娘清楚。
在八岁之前,她一直都是霜鹂。
虽然从未见到娘亲,但是从爹爹口中,她认识了娘亲。
每次爹爹说起娘亲时,眼眸中总是满是温柔,她儿时不懂事时,曾经问过爹爹:“娘亲不在这世间了,爹爹不会伤心吗?”
那是她看见爹爹愣了一瞬,随后摸了摸她的头,眼眸中更加温柔了:“自然是伤心的,只是爹爹还有鹂鹂啊。即便是伤心,爹爹也会好好地陪着鹂鹂长大的,待到鹂鹂出嫁了,寻到了待鹂鹂世间最好的夫君,爹爹便要去陪娘亲了。”
那时的她说什么呢?
梁鹂怔了一瞬,那时的她说:“那鹂鹂不要嫁人啦,鹂鹂要永远在爹爹身旁。”
曾经,是这样的。
但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变了呢?
是她第一次持起那把发锈的匕首,温腥的血流到她的衣襟之上,还是她慢慢会温柔地笑,从稚嫩到熟练地去哄骗人,亦或者是她九死一生回来被拦在府外时,看见爹爹身旁同她很像的女孩唤了一声“爹爹”。
梁鹂不清楚了。
曾经她世界的一切,从哪一刻,开始全然地崩塌。
她开始寻不到缘由,恍若无限地陷落,那个时候的她,太需要一些什么东西,能够止住她崩塌的世界了。
可她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能够止住崩塌的一切的呢?
爹爹曾经是她生命的全部,她要用什么,来止住这崩塌的一切。
用什么呢?
昏迷过去的那一刻,祭祀上那一身红衣,突然出现了她眼前。
她看见他缓缓向她走来,眸中满是温柔的笑,轻柔帮她擦去了面上温热的血,轻声说道:“小姑娘,即使害怕,遇见危险,也要记得躲开啊。”
她好像,寻到了。
那一瞬间,不断崩塌的一切,开始重建,梁鹂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
抬起眸的那一刻,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寨子中。
看着爹爹向她走来,她温柔地弯起眸,轻声说道:“爹爹,这两年,我很想你。”
她被爹爹搂入怀中,她感受着爹爹身躯的颤抖,但是但是,梁鹂眨了眨眼,她好像,不太在意了。
待到爹爹松开了她,她弯着眸,柔柔笑着,轻声对爹爹说:“鹂鹂想换个名字。”
那是从爹爹的眸中,她看见了诧异,但是她还是继续轻笑着说道:“爹爹,让鹂鹂随你姓吧。”
望着爹爹的眸,她重复了一遍:“爹爹,以后,我就是梁鹂了。”
霜鹂死在了那一天。
在那个寨中开始崩坏的“霜鹂”,终于在她说出“梁鹂”的这一刻,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从今以后,她便是梁鹂了。
如若没有那场她都没有算到的失忆,原本,原本
梁鹂轻轻地抬起眸。
原本,去到殷予怀身边的,该是她。
*
接下来的很多天,梁鹂没有再见到殷予怀。
那日回去后,他们都没有再留在寺庙中,而是下了山。
殷予怀的身子很不好,原本她是要寻大夫去为殷予怀看的,但是杨三摇了摇头:“梁小姐,后面的事情便不用了。京城那边的大夫,前些日子已经赶过来了。公子向来身体不好,这两天又受了寒,相熟的大夫,会更了解公子的情况,多谢梁小姐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被拒绝,梁鹂也只是轻轻点了头。杨三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应该便是殷予怀的意思。为何,殷予怀不想见她了?
前几日,殷予怀对她的态度,明明有了转变。她说不清,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但是殷予怀将她背在背上,护在怀中的那一刻,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认出了她。
但是很快,梁鹂就否认了这种想法。
没有理由,如若殷予怀认出了她,对她的态度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都能够为了她去死,如何会将她推向别人怀中呢?
殷予怀做不到的。
那日她没有继续再尝试,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马车,随后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隔日,她再去寻殷予怀时,依旧被杨三阻在了门外。
“梁小姐,我家公子身体抱恙,暂时不能见小姐。”杨三的眸中,有些沉重。
隔着一扇门,梁鹂好像听见了什么,但是细细听,却又听不到了。
杨三在门口,殷予怀在床上,那刚刚发出声响的,是何人?
是从京城来的大夫吗?
可是,她派去监视的人说,从始至终,都没有从京城来的大夫。
梁鹂温柔对杨三笑了笑:“那何时能够见?”
杨三沉默了一瞬:“半月。”
梁鹂轻声应了下,转身那一刻,身后的青鸾直接上去,直接从杨三身后砍晕了杨三。
原本转过身的梁鹂,轻轻地抬起眸,看向身后的奴仆,奴仆忙上前,绑住了杨三。
青鸾推开门,院内的场景呈现了梁鹂面前。
一个人正拿着斧头,砍着院中那颗长势正好的桃树。
梁鹂轻轻弯眸,还是熟人。
拿着斧子的人,见陡然有人进来,蹙眉望向一行人,看见梁鹂时,眼眸微微睁大,手中的斧子缓缓落地。
梁鹂弯起眸,轻轻一笑:“大人可是京城来的大夫?”
书青一愣,沉默摇头:“你是?”
梁鹂轻轻一笑:“小女子梁鹂,殷公子如何了?”
书青手轻轻握住,一时间支吾得说不出话,最后无由头说了一句:“梁小姐同一位故人长得有些相似。”
梁鹂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很相似吗?”
书青眼眸颤了颤,最后怔了一下:“七八分。”
梁鹂没有再在这个事情上纠缠,她轻轻向里面望:“殷公子如何了?”
书青摇摇头:“不太好。”
“那为何不许我探见?”梁鹂望着紧闭的门,弯着眸说道。
书青望了望被打晕的杨三,收起了地上的斧子,向着梁鹂看了一眼:“那小姐随我来吧,如今予怀正昏迷着,小姐见一见,也没有什么。”
梁鹂对着青鸾看了看,青鸾与身后的一众奴仆便留在原地。
梁鹂独自上前,同书青一同。
“昏迷着?”
书青点头:“旧病复发,这几日都昏迷着。”
“没有清醒过吗?”梁鹂轻声问。
书青放下手中斧子:“清醒过,不过很短。”
“可是吩咐了什么?”梁鹂看出而来书青的犹豫,轻笑着问道。
书青看着梁鹂的脸,怔了一瞬:“是,吩咐了一些事情。”
“同我有关?”梁鹂随声接到。
“是,同梁小姐有关。”书青声音越来越缓慢,最后眸缓缓停在梁鹂的脸上,梁鹂轻笑着,望向书青:“怎么了吗?”
书青怔了一瞬:“只是未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难怪难怪”
梁鹂弯起唇:“殷公子也常常这么说。”
书青恍惚了一瞬,接着说道:“难怪,他不要杨三这些天把你放进来。”
“如何说?”梁鹂像是什么都不懂,轻声问道。
书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述的人:“大概是怕,清醒时,看见梁小姐吧。梁小姐同他的所爱之人,长得太像了。予怀如今病重,即便是清醒时,思绪也有些混沌,若是将梁小姐认成了故人,便是冒犯了梁小姐了。”
“是因为这样,所以殷公子这些日子才不愿意见我的吗?”梁鹂眸中始终含着笑,这一刻也是轻笑着问道。
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缓缓冷静下来,书青也明白了,身旁这个人,不可能是霜鹂。
除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他地方,都相差太大了。
书青点头:“是的,不仅是梁小姐,这些日子,予怀谁都不见。”
正说着,已经到了门前。
书青看着梁鹂,声音极轻地说道:“予怀还在昏迷中,大夫说这两日不能打扰。知晓小姐也是担忧予怀,所以书青将小姐领到这里。那边的窗户开着,梁小姐可以透过窗户看一眼,但是进去,便不能了。若是将病气渡给小姐,予怀清醒时,便要怪罪于我了。”
说着,书青望向了梁鹂,梁鹂轻笑着,点头。
转身走向窗的那一刻,梁鹂袖中的手微微一动,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放下,走到窗边,她望向病榻上的殷予怀。
被屏风遮挡住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浓浓的药味,从其中飘出来,梁鹂眼眸缓缓垂下。
片刻后,她转身,向着院子外的书青而去。
她随书青坐在了长廊上,轻声宽慰道:“公子也别太担心。”
书青一怔:“唤我书青吧,他也如此唤我。”
梁鹂离开时,是书青相送的。
路过那颗桃树时,轻声说道:“这颗桃树长得不好吗,为何要伐了。”
书青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他看着面前这张同霜鹂一模一样的脸,张口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到底哪些东西是能够说道,最后只能说:“前几日从汴京来的道士说,院子中栽种桃树,不利于病愈。我便想着,趁予怀昏迷,把这桃树给伐了。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幽州的风水养树不养人,那样一棵树,到了幽州,倒是活起来了。”
梁鹂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有解释。
所以,不是殷予怀的意思。
快出门时,梁鹂转身,眼眸中的笑意缓缓变成了认真:“书青公子,殷予怀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书青眸中也多了一丝深重:“不瞒梁小姐,予怀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如今旧疾复发,汴京那边来的大夫,都说难料了。”
像是气氛太沉闷了些,书青笑了一下,有些苦涩。
“其实,对予怀,也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吧。”说着望向梁鹂:“不过梁小姐放心,予怀交代了我,答应梁小姐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
梁鹂一愣,就听见书青说道:“即便予怀做不了了,书青也会帮梁小姐办到的,予怀吩咐了书青了的,还请梁小姐放心。”
梁鹂轻声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有些讶异,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殷予怀仍然没有忘记对她的承诺吗?
即便已经重病在身,昏迷不醒,依旧挂念着她曾经的请求。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就能够忘记对霜鹂的全部承诺呢?
梁鹂寻不到答案,只是眼眸深重地看了半开的院子,随后缓慢地转过头,化去眼中的疑惑,变成她熟悉的那个梁鹂。
一切,不是在向着她要的方向发展么。
她不需要想这么多。
她会让殷予怀想要活下去的。
痛苦得要死,也要活下去。
*
那日,书青说的一切,似乎慢慢在实现。
颓玉传来越来越多的信,梁鹂听着青鸾一封一封念着。
即便信中用的是“伪造身份”,但是殷予怀口中的“伪造身份”,应该不止是一个身份。
她知道皇室,以防不备之需,都会在民间喂养傀儡。
说是傀儡,其实是人。
只是这些人,是没有身份的。或者说,他们的身份,是可以随意变幻的。他们只是身份之下的傀儡,随着主子的需要变幻身份。
而如今,殷予怀所做的一切,就是为颓玉,腾出来了一个清白的身份。
这是即便是她,也不能做到的。
她没有从儿时开始培养的人,没有办法避免所有的风险,没有像殷予怀那样能够没有一丝后顾之忧的傀儡。
她的势力,即便已经脱离了爹爹,但是和爹爹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如若她要动用势力,去为颓玉做一个清白的身份,想要完全避过爹爹,是极为困难的。
这也是当初,她能够以此为借口,去向殷予怀提出要求的原因。
因为,的确,这是殷予怀能够做到,而她做不到的事情。
一个清白的身份有了,那后面的事情,便极快了。
梁鹂抬起眸,缓缓起身。
*
“小姐,到了。”
青鸾将梁鹂搀扶下车,随后上前敲门。
随之而来的,还有上次那位为殷予怀医治的大夫。
梁鹂看了那大夫一眼,轻声唤了一声:“郁岑,做得到吗?”
许久没有被小姐唤过名字,郁岑弯起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少年的模样才展现出来一些:“自然。”
作者有话说:
7.4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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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鹂鹂来说,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那个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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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火葬场二合一)
青鸾上前敲门, 杨三很快便开了门。
待看见是青鸾时,不由得退后了一步,青鸾轻轻眨眨眼, 可能上次是不是下手有些重了。
杨三越过青鸾,看向她身后的梁鹂, 唤道:“梁小姐,公子已经在等小姐了, 请进吧。”说着让开了身子。
梁鹂轻轻弯起一个笑:“公子在等我吗?”
杨三点头:“是, 公子说小姐今日应该快来了, 提前让小的来门口待着, 说前些日子因为身体原因,怠慢了小姐,实在心中有歉。”
梁鹂望向一旁的郁岑,轻声介绍道:“这是上次为公子看过病的大夫, 今日我将他带来了。还不知道,近来, 公子身体如何了?”
说着,梁鹂向着院子中望去,一颗桃树好好地长在那儿,看来书青在她走后,倒是没有坚持要将那棵树伐了。
说到殷予怀身体,杨三难得松了口气,眼眸中露出了些许欢喜:“公子近日身体好了起来, 这才能够吩咐小的去等候小姐。”
梁鹂眸中的笑,也随着杨三的话浓郁了起来, 她轻轻眨眨眼眸, 望向郁岑:“那今日, 麻烦郁岑好好为殷公子看看了。”
杨三将人带到了门口,轻敲门:“公子,小的将梁小姐带过来了。”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烦请梁小姐稍候一会。”
不过片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梁鹂迎面对上殷予怀的眸。
他正温柔地笑着,眸中满是笑意地看着她。
殷予怀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了太多,这一瞬,梁鹂稍稍信了刚刚杨三口中那句:“近来,公子身体好了许多。”
殷予怀看着梁鹂,清浅一笑:“梁小姐请进。”
梁鹂轻轻弯唇:“为何如何欢喜?平日公子见我,并不是如此模样。”
殷予怀像是被逗笑,轻轻地垂眸:“平日里,是在下多有失礼,还请梁小姐见谅。”
“不见谅又当如何?”梁鹂顺着殷予怀的话,不饶人地问着:“前些日子,说好此后不再唤得如此生疏了,今日又是一口一个‘梁小姐’了。”
殷予怀眼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
梁鹂有一瞬怔住,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是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却又都没有问题。
殷予怀将她安置在了书桌前的木椅上,随后轻声说道:“小姐怎么同一个病人计较呢?”
“可是杨三和我说,公子的病,前些日子便好了。”梁鹂轻笑着回道。
被噎了几次,殷予怀也不气,轻声说道:“那不如小姐此时同在下一起去问问杨三,杨三应该会说”
梁鹂望着殷予怀,看见那张好看的唇微微扬起,轻声说道:“会说,在下只是病好了些,还没痊愈。”
梁鹂被逗笑,她未见过这般的殷予怀。
见好既收,殷予怀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书桌上拿出了一方卷宗:“先前冒犯了小姐,这便当是在下的赔礼了。”
梁鹂眼眸缓缓向下,看向殷予怀递过来的卷宗。
上面所写的一切,她并不陌生。
看见“颓玉”那两个字时,她轻轻地愣了一下,随后缓缓地勾起唇,望向殷予怀:“多谢公子。”
殷予怀摊开卷宗,从身份开始讲起。
“颓玉的身份,是汴京一个皇商家的二公子,之前一直生活在汴京,一年前来了幽州,今后会一直在幽州做生意。虽然皇商的身份低了些,但是很干净,小姐也不需要这一层身份。如若幽王去查,也只会查到皇商那里。”
犹豫了番,殷予怀看着梁鹂的眸,轻笑着说:“如若日后,小姐同那颓玉之间生了嫌隙,皇商身份低,小姐也不必受委屈。”
他细致的一条条为梁鹂讲着,偶尔讲到比较空白的地方,就会微微停顿一下。
梁鹂很认真地听着,最后听见殷予怀轻声问了一句:“只是,梁小姐,真的想好了吗?”
殷予怀眼眸中的笑,含着一层雾,只是此时梁鹂垂着眸,并没有看见其中悲伤的一切,而是弯起唇:“自然,从八岁那年遇见颓玉开始,我便想好了。”说着,梁鹂轻轻地笑起来:“如若寨中那两年,没有颓玉,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
“他会对你很好吗?”
“会的。”
“那便好。”
殷予怀轻笑笑,望着垂眸看着卷宗的梁鹂,轻轻地颤了眸。
但是不过一瞬,在梁鹂抬起眸的那一刻,又恢复成了她熟悉的笑。
梁鹂持着卷宗,对着殷予怀道谢:“多谢公子,如若没有公子的帮助,我和颓玉,可能终生也难以成眷属。”
殷予怀看着梁鹂。
梁鹂轻声说着:“爹爹常常对我说,以我的身份,日后能够寻觅到很好的夫郎。但是于我而言,身份实在不重要。如若没有颓玉,寨中的那两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度过。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
殷予怀看着梁鹂小巧的耳垂轻轻红了起来,轻轻地怔了一瞬,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嗯。”
直到梁鹂停下来,殷予怀又轻声重复问了那句:“他会对你很好吗?”
梁鹂笑着道:“自然。”
“那便好。”
梁鹂像是没有察觉到,轻声说着过去的一切。
“其实我知道,颓玉去迎春亭,是为了和我赌气。他其实很少这么小孩子气的,在寨中的时候,他是所有孩子中最稳重的一个”
殷予怀认真看着梁鹂,看着她描绘别人时,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
他眼眸有一瞬间的发怔,但是很快便恢复了。
他听得很认真,几乎是把一字一句都刻入自己的脑海。直到梁鹂问了一句:“公子,我和颓玉的婚礼,你会来吗?”
殷予怀望着梁鹂,看着她眸中的笑,许久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了。”
梁鹂轻轻鼓起脸:“为何不来?”她的手扣在卷宗之上,看着是真的很想殷予怀去。
殷予怀轻笑着摇头:“ 彼时,在下可能已经不在幽州了。”
“不能多留些时日吗?”梁鹂轻声嘀咕。
“你想我多留些时日吗?”殷予怀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梁鹂回答得很快:“自然,如若没有公子,如何会有我和颓玉的大婚,如若公子能够留下来,当我们的主婚人,便是最好了。”
殷予怀知晓梁鹂是在说笑,以他的身份,如何都当不得她的主婚人。
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刻,最后轻声说道:“还是不了,在下已经在幽州停留了很久,也是时候该回汴京了。”
梁鹂轻轻讶异了一瞬,轻声问道:“公子何时走?”
殷予怀温柔地笑着:“是如何都赶不上小姐婚礼的程度。”
梁鹂娇声一哼,随后也轻笑起来,她望向门外:“郁岑,进来。”说着看向殷予怀,轻声说道:“虽然公子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但是我还是很担心,这是上次为公子把过脉的大夫,在幽州有‘小神医’之名。今日让他为公子把把脉吧,开些调养身体的药也是好的。”
殷予怀没有拒绝,坐下,任由郁岑把脉。
梁鹂见他应下,很是开心,弯了眼眸:“虽然公子说过些日子便要离开幽州了,但是梁鹂还是想邀请公子”说着,梁鹂持笔,轻轻地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待到郁岑为殷予怀把完脉,梁鹂也放下了笔。
郁岑出门,去向杨三交代调养的药方,梁鹂将手中的“请柬”,轻轻地交叠起来,然后走到殷予怀面前,郑重地递给了他。
她弯着眸,认真说道:“这可是我和颓玉大婚的第一份请柬。”
殷予怀望着梁鹂的眸,许久,轻轻地勾出了一抹笑意:“是在下的荣幸。”
临走之际,殷予怀将梁鹂送到门前时,梁鹂轻轻转身:“身体要紧,公子不必相送了。”
此时殷予怀恰还在房门之中,梁鹂在房门之外,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长长的门槛。
殷予怀没有推辞,只是温柔笑笑:“梁小姐听过一句话吗?”
梁鹂背着手:“嗯?”
殷予怀望着梁鹂的眸,轻笑着说道:“只许梁小姐放火,不许殷某放灯。嗯,梁小姐?”
此时暮色恰好,晚间的光缓缓地映出两人修长的影。
梁鹂望向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随后轻而温柔地唤了一声:“殷予怀。”
在夕阳的暮色之中,修长的影慢慢地止住,一瞬间,世间的风都恍若静止了。
殷予怀望着梁鹂,眼眸轻柔地,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和祝福。
他唇微微扬起,在暖光消失的最后一瞬间,轻声唤出了那个名字:“梁鹂。”
夕阳最后的光里,是殷予怀长身玉立的身影。
*
门关上那一刹那,一切都变了。
殷予怀原本温柔的眸,逐渐破开毫无波澜的表象。
几乎是一刻都站立不住,他直接跌倒在地,双膝狠狠地跪下。
“呕——”
被血呛住的嗓子开始呜咽,他不住地咳嗽着,云白的衣裳,都被淡黑的血弄脏了。
身体无力,双膝也支撑不住,他卧倒在地上,不自觉蜷曲起身子。
他耳边开始倒映那一声。
“殷予怀——”
她站在夕阳的光之中,轻轻地对他弯起眼眸,温柔地唤他。
“殷予怀。”
殷予怀垂上眸,眼眸中的泪,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
那是,他的鹂鹂啊。
浑身恍若针刺的痛意,浑然不及心中半分。
殷予怀涣散着眼眸,眼眸缓缓淌着泪,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向着书桌旁爬起,不知用了多久,才堪堪拿起爬起来,拿住那张“请柬”的那一刻,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砰”地一声砸到地上。
他护住那张请柬,但是身上的血还是不可避免地染在了上面。
殷予怀眼眸模糊,却还是笑了。
他摊开那张“请柬”,手颤抖地触摸着上面的字,最后将那张“请柬”紧紧地抱在怀中。
鹂鹂没有死。
他的鹂鹂,没有死。
“哈——哈——”他笑着,却恍若在哭。
只是,以后不再是他的鹂鹂了。
但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她还活在这世间,只要她还活着,他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殷予怀颤抖着眸,紧紧地抱住怀中的“请柬”。
那道轻柔的声音又开始回荡在他耳边。
“殷予怀——”
*
对于殷予怀而言,原本失去霜鹂后的每一天,都应该是很寻常的一天。
直到那天,那个白衣女子又撞了上来。
他认识她,她名为霜萋萋。
看见他,霜萋萋像是看见了救星,跪在他身前,求他救救她。
霜萋萋一遍扯着殷予怀的衣衫,一遍焦急地向后望,慌乱地说着:“公子救救小女子吧,求求公子,救救小女子吧。那个梁鹂,就是个疯子,就是个疯子——”
见他不应答,霜萋萋急迫了起来,直接抱住殷予怀的腿,撕心裂肺地喊着:“公子,再被那个疯子抓回去,萋萋会死的,会死的——”她惊恐着眸,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衫:“公子想要什么,萋萋都可以给,什么都”
殷予怀蹙眉看着,随后向着杨三看了一眼。
就在杨三将人拉开的那一瞬,霜萋萋尖叫着说:“公子,我什么都知道,梁鹂的一切,我都知道,公子不要被她哄骗了。她骗人,骗人,前些日子她根本不在幽州,是她的一个婢女一直在扮做她,她又同那年被寨子中的拐去一般——她就是一个疯子——自从她改名之后,就疯了,公子,公子,不要被那个疯子哄骗——”
原本准备离开的殷予怀听见那一句,手轻轻顿住,他转身,眼眸之中多了一丝沉重,直接掐住了霜萋萋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改名?”
霜萋萋忙点头:“是,是,那个疯子,以前不叫梁鹂,我都听奶娘说了,她以前姓霜,霜,和我一个霜,就是因为她姓霜,奶娘才让我姓霜的——说,说,那个疯子以前叫霜鹂——”
殷予怀掐住霜萋萋的手顿时松开,有些摇晃地起身,望向杨三:“带回去。”
霜萋萋还想说什么,就被杨三一手打晕。
殷予怀有些站立不住,愣愣地滑下身子,坐在墙边。
梁鹂,霜鹂,鹂鹂
梁鹂,就是霜鹂。
他的鹂鹂,还活着。
他眸有些颤抖,害怕这是一场梦。
虽然鹂鹂从来不会入他的梦,但是,但是,如若是一场梦呢。
不能,不能是梦。
殷予怀拿起墙边的尖石头,狠狠地刺入手腕,直到鲜血流出,淋漓的痛意传来的那一刻,殷予怀能放声笑起来。
“活着,活着,鹂鹂还活着。”
“哈——哈——”他眼眸中满是泪,眸中的欢喜多到要溢出来。
他几乎是颤抖地爬起身子,想要去寻他的鹂鹂。
但是不过走了一步,这些日子的一切突然涌入他的脑海。殷予怀手缓缓地放下,看着小巷外来往的人,顿住了。
“不,不能”
不能去找鹂鹂,用了很久很久,殷予怀才能在喜悦和兴奋之中,让自己确定这个事实。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一切。
他颤抖着眸,望着自己手,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梁鹂那日在房中所说的一切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日他对鹂鹂说:“梁小姐所求,应当不止是帮颓玉离开那个地方吧。”
鹂鹂是怎么回答的呢?
殷予怀首先想起的,是鹂鹂羞红的脸
他轻声呢喃了鹂鹂的回答:“殿下未猜错,鹂鹂想要嫁给他。”
殷予怀眸怔了一瞬,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他呢?
他应了鹂鹂。
他说:“孤应。”
殷予怀在墙边,望着小巷外的人群,他知道只要自己踏出这一步,踏出这个小巷,就一定会去寻鹂鹂。
只要他去寻了鹂鹂,他曾经答应鹂鹂的事情,便又要做不到了。
殷予怀颤抖眸,曾经那个在废院中的身影,和如今梁鹂的身影,在他眸中,缓缓重叠。
一样娇艳的容颜,一样明媚的笑容。
直到深夜,直到外面的热闹都变成了冷寂,殷予怀还是楞在原地。
手上被石头戳穿的伤口已经开始凝固,他衣衫上染了一大片血迹,冬日的寒风已经让他的面色如纸。
不知过了多久,殷予怀才缓缓地勾起一抹僵硬的笑。
他的手轻轻颤动了一瞬,眼眸垂下,转身,向着黑暗中走去。
他又病了。
这一次病,比任何一次都严重。
像是唯有意志完全昏迷,他才能忘记所有的事情。
他甚至不愿醒来,昏迷中,殷予怀不住地想,如若他醒来,会忍不住去找鹂鹂,会破坏鹂鹂的一切,那他不如不醒来了吧
为什么还要醒过来呢?
杨三每日都会给他喂药,其实他意识是清醒的,但是睁不开眼眸。
他听杨三说,那位梁小姐今日又来了,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来了
几天后,杨山口中的次数变成了十二次。
鹂鹂是想见他吗?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殷予怀也知道不是。
最后一次,鹂鹂来见他时,他做了什么
他因为一颗树,对鹂鹂生气,明明鹂鹂是好意,但他对鹂鹂生气了。
这些思绪不断地折磨着殷予怀,杨三喂药时总是会告诉他。
“殿下,今日梁小姐又来寻您了。”
“殿下,今日小的还是没有让梁小姐进来”
短短几日,殷予怀像是在脑海中回忆了与鹂鹂的一生。
睁开眼眸的那一刻,殷予怀怔住。
或许,不是一生
他如何配呢。
鹂鹂会有更好的一生。
他已经不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了,好像只是想着,他答应鹂鹂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他不能再违背和鹂鹂的承诺了。
对了,他答应了鹂鹂什么?
殷予怀怔住。
殷予怀答应梁鹂。
要让梁鹂和颓玉,明媒正娶,世人祝贺。
作者有话说:
后面可能会精修一下/
第三十九章 (火葬场二合一)
那一瞬, 昏迷了多日的殷予怀,缓缓睁开了眼眸
他还欠鹂鹂一个承诺。
他要做到啊。
毕竟,这可能, 是他能为鹂鹂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殷予怀眼眸缓缓睁开,已经昏迷多日的眸中, 含着一股不知名的冷淡。
杨三一边端来药和粥,一边讲着这些日子来的一切。
殷予怀轻轻听着, 却好像所有事情, 只是入了耳中, 心中半点涟漪也没有。
他没有再抗拒喝药。
他的身子已经被毒折磨得残破不堪, 如若再不喝药抑制一番,可能他都坚持不到见鹂鹂的时候了。
这个诱惑太大了,他抗拒不了。
像是宿命般,在他放下药碗的那一刻,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换了院子,殷予怀本是听不见敲门声的, 但是杨三推开门的那一刻,殷予怀像是什么都懂了。
他望着破门而入的杨三,杨三的面上带了些着急,还有些说不清的犹豫。不知过了多久,杨三还是出声请示道:“这是这个月,梁小姐第十三次来了,公子还是不见吗?”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随后掀开被褥, 垂着眸。
他拒绝了杨三的服侍, 缓缓地穿上了一身云白的衣衫。
这身衣衫, 很干净,没有任何的血迹。
直到扣上了玉腰带,浑身都再没有要收拾的地方,他才缓缓地从苍白的一切中醒过来。
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去吧。”
眼眸垂着,杨三看不见殷予怀眸中的一切。
只有殷予怀自己知道,他衣袖下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他全身已经失去了力气。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懦弱。那些曾经的失去,刻在心中的模样太彻底,让他在这一刻,突然没有办法变幻角色。
那是鹂鹂。
他没有办法拒绝鹂鹂。
殷予怀眸轻轻颤抖,直到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他浑身的一切戛然而止。
是杨三敲的门。
随着敲门声停下,门缓缓推开,殷予怀眼眸颤动了一瞬,随后缓缓地抬起了眸。
她一身烟色长裙,眸中满是温柔的笑。
殷予怀眼眸怔了怔,强行握住了手中的笔,装作不在意地写着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半刻钟,可能是一刻钟,殷予怀缓缓放下了笔,终于敢抬眸再向梁鹂望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那句话的,但是他嗓音很轻,他问鹂鹂:“为何要来见我?”
他静静地望着鹂鹂,看着她眼眸中温柔的笑。
那两个身影,缓缓地重叠,最后成为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梁鹂。
他眼眸有一瞬发怔,书桌下的手微微颤抖。
他突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不是圣人,他忍不住。
他不能起码不能,在鹂鹂面前,那么狼狈。
他在问什么呢?殷予怀手缓缓失去力气。他难道不知道鹂鹂是为何而来的吗?不,他知道。
连梦中都不能欺骗他的事情,如今鹂鹂站在他面前,眼眸满是笑意地望着他,他又如何能够欺骗自己?
鹂鹂,是为了颓玉而来。
那,与其让鹂鹂自己说,不如他说吧。
那时,殷予怀是这么想的。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清淡地眸:“答应梁小姐的事情,孤会做到的,如若是为此而来,梁小姐不必担心。”
他望着梁鹂,有一瞬间,一瞬间之中的千千万万个瞬间,他期待着梁鹂能够否认他话语中的一切。
哪怕只是一次,哪怕只是千千万万瞬中的一瞬。
他看见了鹂鹂眸中的讶异,随后她轻柔地点头,轻声说道:“我的确是为此而来。”
殷予怀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碎一次了。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落一地的声音。
他望着面前的梁鹂,那是他的鹂鹂。
他想上前抱住她。
告诉她,那些在过往中,不曾说出口的爱意。
他真的很想很想,可是一切,好像都晚了。
她说起颓玉的模样,倒映在他的脑海中。
他看见了他从前从未从鹂鹂眸中看过的能够让她欢喜的一切。
原来,他的鹂鹂爱一个人,是如此模样。
那些小院中的一切,随着那场大火,变成一片狼藉。
即便他已经翻找了整个烧毁的废院,也再寻不到过去的一切。
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切,缓缓地充斥殷予怀的胸腔。
其实他应该开心的。
他也的确是开心的。
世间没有任何消息,比他的鹂鹂还在这世间,会更让他欢喜。
所以,即便是,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去爱另一人,他也是欢喜的。
他应该如此的。
但是,但是,为什么
殷予怀的眸有一瞬间的颤抖,为什么他好像胸腔中被挤满得恍若要爆炸的一切,不止是欢喜呢。
他望着面前的梁鹂,手轻轻攥紧。
那日在小巷中的一切,又开始在他脑海中上演。
他要如何放弃呢。
当他如此清醒的时刻,当他此刻能够将鹂鹂拥入怀中诉说想念的时刻,当鹂鹂就在他身前的时刻,他要如何放弃呢?
没有人教过他。
殷予怀想起身,恍惚间,却又看见那颗倒下的枯桃树。
殷予怀怔住了。
他是那颗干枯腐烂的桃树,他再没有下一个春日。
但他的鹂鹂,不是
她会有,很多很多个四季。
殷予怀望着梁鹂,眼眸抑制不住地染了一丝哀伤,他甚至不敢露出自己丝毫的贪婪,即便只是如今心如刀割的一切,也已是他从前求之不得的梦。
他的言语带着一种梁鹂听不懂的珍重。
没有人知道,在那一瞬,他放弃了什么。
过往的一切恍若春花缓缓在殷予怀眸中绽开,最后一切定格在,梁鹂第一次说起颓玉时眸中的羞涩。
殷予怀因世间能有这般的美丽而惊叹。
他望着梁鹂,淡淡地勾起一个笑,轻声道:“好,孤应。”
他看见,鹂鹂眸中满是笑意,他好像也开心了起来。
直到门被轻声关上,他世界的一切才缓缓地黯淡起来。
随之一同黯淡的,还有殷予怀。
他缓缓放下唇边的笑,沉默地望向了门边的伞。
*
他好像变了。
他真的每天很认真地在喝药。
他又搬回了原来那个院子,一推开房间的窗,就能看见那一颗桃树。
和从前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一颗桃树,勃勃生机,从前那一颗,满是腐烂。
从前殷予怀爱看那颗腐烂的桃树,如今也没太变,只是看的树,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这一颗。
殷予怀有觉得自己的心缓缓静了下来。
他开始很耐心地安排后面的一切。
他要为颓玉寻一个能够让鹂鹂满意的身份。
不能太低,配不上他的鹂鹂。
不能太高,日后可能会欺负鹂鹂。
看着满宣纸的名单,殷予怀怔了怔,最后让杨三寻了一盒朱砂。
像是从前在暗室中,用朱砂圈下“霜鹂”一般,殷予怀珍重地,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一满张宣纸的名单之中,手提着毛笔,缓缓地停在一处,最后慢慢地,在纸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圈。
这个时候,本该不该笑的,但是殷予怀不知为何弯起了唇。
像是还不够,他轻轻地笑出声。
还是不够,他大笑起来,最后眼眸中满是泪,大笑着泪流下的那一刻,终于开始痛哭。
手早已握不住毛笔,蘸着朱砂的笔染在衣衫上,恍若深深浅浅的血迹。
他抱住自己的头,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轻笑着,痛哭着,大笑着,哽咽中,奇怪地交换着一切。
他很欢喜,只是心有些疼。
殷予怀跪在地上,不可抑制地吐出血,像是止不住一般,他开始不断地咳嗽。直到那纸宣纸上面的朱砂和血迹混在一起,让人看不出字迹,他才缓若失去力气一般,缓缓地停下来。
蜷曲在地上的那一刻,殷予怀眸中恍若一潭死水。
原来,痛苦也是需要力气的。
他好像,好像就快要没有力气了。
殷予怀轻声启唇,声音很轻:“鹂鹂,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开心”
该开心的吧。
会有人代替我爱鹂鹂。
那日是如何昏迷的,殷予怀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从那以后,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很清醒。
清醒地明白一切。
*
那张染满朱砂和血的宣纸,最后在炭火之中化成了灰。
殷予怀推开窗,看着窗外那颗生机勃勃的桃树。
杨三端上比前些日子又浓了数倍的药,向着殷予怀走来:“殿下,殿下——”
殷予怀没有转身,只是缓缓垂眸。
再抬起的那一刻,他轻声问了杨三一个问题:“这颗桃树,来年一定会有满树的桃花吧。”
杨三是怎么回答的呢?
殷予怀眼眸怔了怔,杨三说:“这颗树,长势好,年龄够,待到明天,会开出花。”
是啊,这颗树会长出芽,开出花。
会和鹂鹂一起,有很多很多个春天。
殷予怀缓缓地喝下碗中的药,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声。
“那就好。”
放下手中的药碗时,殷予怀的眼眸黑了一瞬。
他的意志格外地清醒,但是身体好像已经熬不住了。
那一刻,殷予怀知道,有些事情,快要来不及了。
鹂鹂和颓玉,会像那棵生机勃勃的桃树一样,有很多很多个春天。
而他,没有下一个春天了。
他会像那棵腐烂的树一样,倒在泥土之中,最后不知道能去何方。
殷予怀缓缓地关上窗。
他沉默了许久,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听着心中清醒的叫嚣,殷予怀缓缓地咽下唇中的血。
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的情况下,要如何。
他已经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自己囚在这个小院之中。
只要他不去寻鹂鹂,只要他看不见鹂鹂,他就忍得住的。
他就忍得住的吧?
没有他,幽州王之女梁鹂,会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会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无论鹂鹂是否忘记,又或者以后是否会记起,都应该化作一阵烟,消失在鹂鹂的生活中。
如若可以,他愿意鹂鹂永远不要想起。
他会记住的。
这便够了。
这样的话,殷予怀在这几日之中,对自己说过无数次。
但是意识到自己身体在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颓败的时候,殷予怀还是有些慌了。他算计了一生,从幽州到汴京,从废除到复位,但他没有算到关于鹂鹂的一切。他知道他败的一败涂地,但是,或许,他能够再试试吗?
他不会去打扰鹂鹂的,他只是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最后再见见她。
或许,可以吗?
*
杨三拿出盒子中的药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扣紧:“殿下,世间没有这样的药。按照殿下的身体,此时便应该回去汴京修养,而不是,而不是”杨三眼眸颤抖,始终说不出后面几个字。
殷予怀看着他扣紧药的模样,缓缓摇头。
他没有出声,只是等待着杨三。
殷予怀知道,即便杨三知道了药的效用,也还是会给他的。
这药,只是让他的身体衰败得更快些,没有什么的。毫无意义地耗着,不如更快些。
如殷予怀所想,杨三最后还是交出了药。
殷予怀没怎么犹豫,甚至无需茶水,就轻轻吞咽下了白色的药丸。咽下的那一刻,他缓缓地垂上眸。
这颗药,是他最初给自己下毒时,就准备好的药。
自然不是解药。
*
殷予怀昏睡了一日一夜,再醒来时,身子轻了不少。
杨三依旧在他身边守这他,殷予怀醒来的第一刻,他急忙去端来了煎好的药。
殷予怀想拒绝:“吃了那颗药,半个月内,我都不用服药了。”
下一句话他没有讲,半个月后,再怎么服药,服什么药,也都没有用了。
但是杨三坚持,端起了药碗:“殿下。”
殷予怀眼眸中有了极轻的一层笑意,他不再推拒,接过药,轻轻地喝完了。
掀开床褥的那一刻,殷予怀缓缓垂眸。
他要去见她了。
这应该是第一次,他主动去寻鹂鹂,当然,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殷予怀在书桌前,珍重地写了一封请柬。
合上请柬的那一刻,他轻轻地笑了笑。
如若最后是和鹂鹂在一起,好像,一切也没有什么了。
只是他要寻个好的地方,不能让鹂鹂见到他最后的模样。
如若吓到了鹂鹂,彼时,他也不能再哄她了。
就让他最后再放肆一次吧。
殷予怀最后放任了一分自己的自私,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上簪了一根玉簪。
第一次见到鹂鹂时,他应该便是如此模样。
那最后一次,也是如此模样的话,也算有始有终。
他看见了她。
即便只是简单地挽起长发,一身浅色长裙,也很美。
他静静地看着她。
他好像,终于能不再移开眼眸。
那是他的鹂鹂。
起码这一刻,让他姑且如此称呼吧。
他看见她对他扬起笑:“那今日,需要梁鹂为公子介绍一番幽州吗?”
他已经很久没有她如此模样了,眼眸中满是灿烂,扬起的唇角都是笑意。那个曾经捧着一树桃花的少女,在这一刻,又缓缓地对他弯了眸。
他轻轻点头,唇边勾起一抹笑。
自然,是要的。
一切都格外地顺利,直到走到长亭时,他看见鹂鹂不小心滑了一下。即便顾忌着分寸,他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握住鹂鹂手的那一刻,殷予怀恍惚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
温热滑腻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殷予怀眼眸颤了颤。
就再冒失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写这几章的时候,一直在听薛之谦的《可》,推荐大家可以搭配使用一下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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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火葬场二合一)
他以为鹂鹂会有些介意, 但是她没有。
她对他眸中有了关心,轻声询问起他从前的事情:“公子儿时可是练过武?刚刚公子接住我的速度,极快, 一般人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他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儿时的确学过一段时间的武功。
那时他还在幽州, 因为娘亲难产生下了他,他自小身子孱弱。为了让身子硬朗些, 书将军, 也就是书青的爹爹, 从小便教导他习武。
他习武也还算有天赋, 但是身子实在限制。最开始,书叔叔会让他和书青一同练武,后来长大些,有些东西, 他的身体受不住了,便会让他在一旁看着书青习武。
本来身上还算有些武功, 但是那次回汴京的路上,被刺客埋伏,他的武功被废了。但即使武功被废了,如今比常人敏捷些,也不是问题。
殷予怀那一瞬,几乎想一下子将全部的过去讲过鹂鹂听,但是准备开口那一刻, 便察觉了自己的冒犯。
于是将话语折了又折,最后化为轻声的一句:“儿时身子孱弱, 故而曾经练过一段时间。”
“曾经?”
殷予怀怔了一瞬, 他没想过鹂鹂会继续问,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但他很快将从前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有没有藏住所有的欢喜。
从吞下那颗药丸开始,能够见到鹂鹂的每一瞬,他都应该是欢喜的。
但是他的欢喜,不能被鹂鹂看出来,否则便太突兀了。
鹂鹂没有再问,好像也没有看出他的欢喜。
殷予怀轻轻怔了一瞬,随后便听见梁鹂说道:“公子为何要来幽州?”
此时,梁鹂正在殷予怀的右侧,是他伸手便能碰到的距离。
但是殷予怀只是微微转头,看向了梁鹂。
在过去的很多日子中,他学会了克制。
在这一刻,恍若终于派上了用场。
即便看着鹂鹂眸中的笑,他也能在下一瞬装作不在意地移开目光。
明明心中满是过往的片段,他却能控制自己一步步走向完全没有鹂鹂的未来了。
他为何要来幽州呢?
因为,很久之前,他曾经答应过一个人。
如若以后闲暇了,便同她一起去与汴京一般繁华的幽州,那儿四季如春,冬天不像汴京的冬天这般寒凉。
是在她离去那一刻,他才想起来这些承诺。
那些曾经他以为能毫不在意的一切,在鹂鹂离开的那一刻,开始缓缓清晰。
他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
但,即便是已经变为灰色的承诺,即便在那时,这已经是永远都不能完成的一切了,他还是想试试。
因为,对于当时的他而言,这世间,已经其他的事情了。
殷予怀缓缓看向梁鹂,轻轻地勾起一抹笑,这些如何能够说给如今的鹂鹂听呢。
他轻轻地抬起眸,如今,也算他实现了最初那个承诺了吧。
虽然,好像是鹂鹂带着他去看一看幽州了。
他挑了又挑,最后只能勉强答了曾经那一句:“幽州,四季如春,即便是冬天,也没有汴京的寒凉。”
他隐去了过往所有的影子,让过往永远地沉默。
唯有如此,他才能止住心中的喧嚣。
他望向身旁一切都很好的鹂鹂,不再是那具枯骨,不再是那一方小小的坟墓,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清醒感受着自己的割裂,欣喜与痛苦交缠嘶吼,冲撞着他破败的身体。
但他很满足。
他望着鹂鹂,听她讲着她眸中幽州的一切,他们走过长亭,走过小院,走到热闹的大街之上。
直到鹂鹂问他:“梁鹂还从未去过汴京,如若有机会去到汴京,可能还会麻烦公子了。”
殷予怀怔了很久,他很想应下。
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鹂鹂的,但是他没有办法应下。
他已经辜负了鹂鹂太多承诺,这一次,便不要了。
一个都不要了。
他的身体,熬不到鹂鹂再去汴京。
他便不答应了。
只要不答应,便不会做不到了。汴京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如若可以,他情愿鹂鹂一生都别再去。
他是这般想的,沉默之中,他的手缓缓握紧。
他太了解自己了,如若鹂鹂再询问一次,哪怕一次,他可能便不能这么理智了,他如何会拒绝鹂鹂呢
但鹂鹂没有再继续问。
殷予怀心中松了一口气时,还有一些描述不出来的刺痛感。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但是也知晓,这些并不重要。
鹂鹂今天看起来很开心,他便也就眸中含了笑。
其实他知道鹂鹂为什么开心,前两日他将身子所需的一切,都让杨三送去了迎春楼。颓玉如若看见了,一定会告诉鹂鹂的。
鹂鹂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也开心的。
幽州城,其实想去的地方,前些日子他都去了。
如今,也只是想再见见鹂鹂。
故而当梁鹂问:“今日公子想去何处时?”殷予怀最初怔了一瞬,他其实真的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他怔了一会,最后想到那日杨三说的:“听幽州城的人说,城西的寺庙,极为灵验,人们若是有所求,都会去城西的寺庙”
虽然他已经去过了,但是此时,觉得再去一次也不错。
望着面前明媚灿烂的梁鹂,他轻轻地弯起眸。
那时他去的时候,并无所求。
但是如今,却是有了。
他追上梁鹂的步伐,轻声说道:“前些日子去了城西的寺庙,却没有见到方丈,如今想来有些遗憾。如若梁小姐不觉得路途遥远,今日可否带在下再去一次寺庙?”
他知道她不会拒绝的。
故而当她讶异问出“公子信佛”的时候,他望向她的眸,轻声说道:“如今信了。”
从前他是不信了,这世间,唯有自己可信。
但是,如今他愿意信了。
殷予怀看向梁鹂,心中轻轻说道:“如若世间真的有佛的话,请佛在我离开之后,护着她吧。”
“对了,她叫梁鹂。”
他其实知道如今的鹂鹂,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但是人在即将离开之际,总是会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些什么的。
梁鹂没有多想,只是想着路途,没有怎么犹豫,便轻声说道:“那今日梁鹂便带公子去那城西的寺庙。只是天色有些晚了,山路险阻,晚间行车不便,如若今日去,可能得明天才能回来了。”
殷予怀抬起眸,轻轻点头。
他自然不会对路途有什么意见。
能多一天,于他而言,已是恩赐。
*
鹂鹂说的没有错,因为有些远,他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马车只能行到那儿,他们便下了马车,后面的山路,便只能步行了。
山上陆陆续续有下来的人,像他们这般刚刚准备上山的,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
殷予怀望着矗立的牌匾——“桃灵寺”。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颗干枯被砍伐掉的桃树,眼眸微微下垂。原本,他觉得,那棵树如何都会比他活得更久的。
即便有些腐烂了,但是前些日子,杨三其实是寻到了法子了的。
如若真的熬到了春天,那棵树可能就能活下来了。
就会同他院中如今那颗桃树一般,从初绽的绿芽中窥见生机。
大多数时候,他都看着鹂鹂。
他慢她半步,故而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眸中是什么模样,如若鹂鹂转过头,可能会被吓到吧。
想到这里,殷予怀轻轻垂下眸。
鹂鹂转过身来,轻声对他说着什么。细细听了两句,殷予怀才知道原来鹂鹂是在介绍寺庙的来历。从前他在幽州生活了十二年,但是从未听人说过这些。
他所有的时间,都在书房和练武场。
偶尔遇到陡峭的山路时,他会上前一步,轻轻地扶住鹂鹂。
最开始,鹂鹂有些害羞,后来,好像就习惯了。
殷予怀觉得自己的眼眸,几乎没有从鹂鹂身上移开。
他近乎贪婪地珍惜着每一瞬。
看见鹂鹂有些喘气时,他才发觉是自己疏忽了。
前些日子下了雨,山路难走,比从前陡峭了不少。是他没有考虑鹂鹂的身体,思及此,殷予怀不由得有些自责。
他知道鹂鹂不在意,但还是轻声道了歉。
他已经欠了鹂鹂太多道歉了,如今便是一点,都不要再有了。
他的鹂鹂,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以后,也会拥有的。
他望着前方的鹂鹂,恰巧碰到她转身,她弯着眸,对他轻声说道:“已经相熟,公子便别唤我梁小姐了,唤梁鹂或者鹂鹂吧。”
殷予怀眼眸怔了怔。
在她听不见的地方,他已经唤了她太多声“鹂鹂”。
但是在她能听见的地方,他还是只能唤她梁鹂。
如若不是鹂鹂自己说,原本,他是只能唤一声梁小姐的。
就像生疏的只是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这样,待到他离去,鹂鹂才不会记住他。
但是鹂鹂让他那么唤,他想稍稍地放肆一次。
他心中沉默了很久,但是面上还是很从容,像是思考后应下:“那在下唤小姐梁鹂吧。”
“其实很少有人会唤我这个名字。”他听见鹂鹂笑着说,他轻声问了一声,听着鹂鹂耐心为他解释。
“平日里,只有爹爹在同我生气时,才会唤我梁鹂。其他人,不是同公子一般唤我小姐,便是更亲密些,唤作鹂鹂。”
他认真地看着她,听她讲述着自己生活中曾经的一切。
那是他不曾参与过的一切,却是格外美好的。
殷予怀眸中不由得满是温柔,他为鹂鹂拥有的一切美好欢欣。
他想,他从未听过比鹂鹂还好听的名字。
有些冒犯,但是他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很好听。”
梁鹂轻声一笑,讲起了娘亲的事情,殷予怀看着前方崎岖的路,上前一步,为她提起了裙摆。
有些放肆,但是今日也不是第一次了,殷予怀难得如此放任自己,故而干脆放任到底了。
直到青鸾上前一步时,殷予怀才想起来,这崎岖的山路之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们两人。想着自己刚刚的冒犯举动,殷予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没有再坚持,将裙摆递给了青鸾。
接下来的一切,如若只是他自己来,都是很寻常的。
但是鹂鹂同他一起,斋茶,斋饭,斋房,一切都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面对面坐着用膳时,殷予怀轻轻垂下头。
如若此时一直看着鹂鹂,大概会吓到鹂鹂吧。
无论给鹂鹂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他都是不愿的。
最好,他在鹂鹂的心中,就如那山间的水,流过便无痕了。
思绪升起的那一刻,殷予怀有片刻的怔住,他其实没想过自己真的有一刻,能够真的放下那些叫嚣的纠缠和欲|望。
但是好像,这一刻,他有做到了。
他偷偷地看了正在用膳的鹂鹂一眼,轻轻地抿唇。
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已经太满足了。
此生,恍若都足够了。
故而那些贪恋,被死死地埋在了心中。
也好。
*
用完膳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
出门那一刻,殷予怀看了看天,山上的天,似乎和山下,都是漆黑的一片,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淡淡地看着鹂鹂走远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拐角,才轻轻地转过身。
他不知道那一瞬他的眸中是什么。
说着满足,应该还是会有一些不甘心的吧。
毕竟,那是鹂鹂。
殷予怀对霜鹂,此生都会不甘心的。
但幸好,他的一生,余下的已经很短了。
殷予怀轻轻笑笑,对着一旁领路的僧人轻声说道:“可否将在下待到祈福的地方,在下心中,有一桩心愿未了。”
像是不欺骗佛主,也不欺骗自己,殷予怀眸中的笑更温柔了些:“在下想为一人祈福。”
僧人行礼,应下:“阿弥陀佛,公子请随小僧来。”
他被僧人带到了佛像面前。
待到僧人走后,殷予怀打量着周围。从昏黄的烛光到地下的蒲团,最后眼神定格在金身佛像上。
他这一生,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
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他不会愚钝地跪在所谓的佛像前,去将那些世人爱做的事情,去重复地做上一遍。
谁会对着一个不知道多少人拜过的佛像去祈求。
谁会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所谓的显灵。
虚假,虚幻,且实在无聊。
可是啊,在这寒风吹着昏暗的烛火的夜里,向来不信佛、不信神、不信命的矜贵异常的太子殿下,虔诚地跪在了佛像前,将从前那些他觉得虚假、虚幻且实在无聊的事情,为他的小姑娘,全都做了一遍。
他没有什么心愿,只是祈求世间的一切。
请在余生,善待他的鹂鹂。
*
杨三在房中待了殷予怀一夜,直到天微微亮时,殷予怀才回到房中。他一身云白的衣衫,在昏暗的烛火之中,满是灰尘。
殷予怀跪在佛像前,虔诚地祈求了一夜。
前生的困苦,已经过去了。
无论一切如何,他都希望他的小姑娘,今后会有美满的一生。
颓玉的一切,身份,家产,他都为颓玉准备好了。
只要颓玉不辜负鹂鹂,他们便能有很好的一生。
良辰好景,洞房花烛,此后余生,两相恩爱。
这是即便是他,也未想过的与鹂鹂的余生。
因为,太美好了,便太不真实了。
现在大概是殷予怀最清醒的时刻,他像是终于从一场梦中醒来,接受了那个本不能接受的可能。
在看见那具烧焦的枯骨之后,对于他而言,其实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只是有些,需要长一些时间接受。
有另一些,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接受。
他像是已经看尽了沙漠的荒芜,偶然间看见一簇盛开的花,只想用尽一切力气的护住。哪怕是让他自己将刀刃插进那颗跃动的心脏,哪怕是要用尽他身体中的最后一滴血,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会稍稍犹豫一瞬,因为他舍不得那花。
他想,再多看看那花几眼。
毕竟,以后就看不见了。
殷予怀其实明白,有些事情无可奈何,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能够再看见鹂鹂,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其实,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哪怕亲眼看着,鹂鹂描摹别人眸中满是爱意的模样,他也只会有一瞬发怔,随后便将这般的鹂鹂,记到心中。
每一瞬的鹂鹂,于他而言,都太过珍贵,都是他余生最珍重的一切,他实在没有时间去遗憾和感伤。
从前,身份阻隔了他们。
他生长于皇权的诡谲之下,压迫着窒息着长大,他逐渐成为了那样的殷予怀。
外表矜贵,自傲不凡。
那样的他,在未受到挫折之前,不会承认自己会爱上一个冷宫的小婢女。即便他真的很爱很爱鹂鹂,他也不会承认。
甚至可能,原本此生,他都是不会承认的。
如若不是那场通天的大火,那具烧焦的枯骨,他可能会将一生的爱意都禁|锢在皇城之中。
他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对鹂鹂,说出半分爱意。
他无可选择。
这是殷予怀必须承认的。
但如若,鹂鹂并不是以那般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以一个好一些的身份,或者就以鹂鹂现在的身份——“幽州王独女”。
那样的鹂鹂,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会任由鹂鹂靠近他。
在他发觉鹂鹂对他有万般吸引的那一刻,他会毫不犹豫地主动且刻意地远离,有关鹂鹂的一切。
那样的他,不会允许鹂鹂那样的存在。
作为储君,作为帝王,他不能拥有软肋。
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一切却又同样是一个困局。
殷予怀虔诚望着上面的佛。
正因如此,即便是这一刻,他也从未祈求过分毫有关他和鹂鹂的一切。
是从前二十年的人生,将他困在了那个死局之中。
谁都救不了他。
或许,鹂鹂已经救了他。
只是如若他最初会知晓日后的一切,他应该情愿,鹂鹂从未来过他的身边。
那些所有的痛苦、撕扯和困苦,就让他一人咽下。
不要,不要,再侵扰他的鹂鹂了。
如今鹂鹂已经忘记了从前与他的一切,便不要再记起了。
世间有一个人,能够记得一切,便已经足够了。
待到他死后,他的尸骨,会连同那颗鹂鹂为他栽种的桃树一起,消失在一场通天的大火之中。
混着桃木的灰,庆贺鹂鹂的新婚。
他一生不曾有信仰。
但是此刻,他轻轻对着世间所有的信仰,虔诚一拜。
愿梁鹂和颓玉,明媒正娶,世人祝贺,百年好合。
作者有话说:
是狗子知道了梁鹂就是鹂鹂的狗子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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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场进度:19/100(虐狗子的第一个阶段快结束了,让我们收拾收拾心情,进入第二个阶段吧!)
另外,啾啾,鸢鸢不甜嘛(试图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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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红包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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