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红鹦就那样, 静静看着他。

    最后,还是颓玉败下阵来:“好,我答应你们。”

    红鹦眸中多了一丝笑意:“换个说法吧。”

    颓玉的唇, 半天不能抬开,但红鹦并不着急,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颓玉怔了很久, 最后望向了红缨, 他的眸有些发红, 里面有撕裂的血丝。

    “好, 我知道了。”

    红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浅笑了一声,随后起身,离开。

    门被红鹦闭上的一瞬间, 颓玉看向了那杯他为她斟的茶。

    红鹦,一口都没喝。

    颓玉眸中, 血色弥漫,他的心,犹如刀绞。

    他从未品尝过如此的痛苦,但是又清晰地直到,今天,才是他痛苦的开端。

    颓玉眼眸怔然,手颤抖地, 握住对面那杯茶。

    他曾经以为,在他, 郁岑, 红鹦, 青鸾四人之中,最单纯,最好骗的,就是青鸾了。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他们四人之中,青鸾才是小姐那把最锋利的刀。

    甚至,很多事,小姐不用说一句。而只要是小姐想要的,青鸾为了替小姐得到,就会变得,比谁都残忍。

    颓玉饮下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痛苦地笑起来。

    *

    这两日,殷予怀的身子,还是反反复复的。

    一时好,一时坏。唯一不变的,是他一日能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即便他已经很努力地用一日三餐了,但是,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瘦削下去。

    每日清醒的时候,殷予怀就在倚在窗边,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

    他不曾说出心中的期盼,但是,在某一日,他的期盼,终于降临了。

    看见那道身影的时候,殷予怀怔了一瞬。

    随后,他手忙脚乱地开始寻东西,等到铜镜中那张脸,已经完全认不出来是他时,他的手开始颤抖。

    他回到窗边,眸开始不停地颤抖。

    几乎是在她到迎春亭门前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开始静止。随后,她踏入了迎春亭

    那颗静止的心,开始不符合常律地跃动。殷予怀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支开杨三,来到幽州,他所为的,从始至终,只是再见她一面。

    殷予怀应了整整一刻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认真地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这是一张他自己都不认识的脸,他的身子,也比从前瘦削了太多,如今,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应该都认不出他了。

    殷予怀扶着扶手,下了客栈的楼梯。

    脸上的这层东西,他不太适应,不知道是因为这层东西,还是因为他即将要去做的事情,他有些不能呼吸。

    到了大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殷予怀才觉得,那种不能呼吸的窒息感,消失了些。他怔怔地望向对面的迎春亭,此时已经是午后,已经有人,开始招揽生意了。

    殷予怀衣袖下的手捏紧,上前去。

    迎春亭是什么地方,全幽州都知道,殷予怀上前的一瞬间,就被人拉了进去,他的耳边,是那人的娇笑声:“公子,今日来,是想寻谁啊?”

    殷予怀怔了一瞬:“在下,第一次来,想寻”

    听见他第一次来,拉住他的那人,连忙向身后望了一眼,不过一瞬,就有人,从他手中,接过了殷予怀:“公子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懂吧,小椿来为公子讲讲吧。”

    殷予怀避开了小椿的手,轻声应下:“麻烦了。”

    小椿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公子,刚准备说什么,就看见他一直向着一个方向看着,看见尽头是颓玉时,小椿心领神会:“公子,你早说嘛,随小椿来”

    殷予怀怔了一瞬,他刚刚看见了她,带着一方帷幔,就在颓玉的身旁。

    陡然被小椿拉住,殷予怀还来不及挣脱,就看见她消失在了视线之中。殷予怀的心,颤了一瞬,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再在这里呆下去,他也看不见她了。

    但是他的身子,却一步都移不动。

    小椿拉着他走过一间又一间房间,周边都是欢爱的声音。

    殷予怀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僵硬。

    一路上,路过了很多房间,有些半开,有些露出了小小的一个缝,殷予怀望着前方,不去看房间之中露出来的奢靡之景。

    但是那些声音,还是一遍遍,涌入殷予怀的耳膜。

    直到小椿打开了一间房,将殷予怀推了进去,殷予怀踉跄了一下,小椿已经将门关好了。

    殷予怀想说话,却被小椿一把止住。

    小椿对他眨了眨眼,用视线望了一下隔壁。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那道熟悉的声音,涌入他的脑海之中。

    小椿得意地冲他点点头,随后声音很轻到:“知道公子对颓玉有意思,但是颓玉嘛如今已经不接客了,小椿也只能帮公子到这里了。”

    殷予还望向墙壁,他看不见隔壁的光景

    他应该走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无论是什么,都太荒唐了。

    他应该走的

    但是最后,殷予怀只是从怀中拿出了银子,递给了小椿,轻声道:“多谢。”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那句话,又是怎么看着小椿含笑离开这间房。

    小椿到门前时,还转过身,细心地给他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再耐心为他关上门。

    殷予怀怔然,望着面前一堵墙。房间之间的隔音,很差

    他几乎能听见颓玉和她的谈话声。

    殷予怀有些发怔,恍惚间,他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

    此时,一堵墙之隔,梁鹂正冷着眸,望着颓玉。

    颓玉丝毫不畏惧,甚至上前,为梁鹂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发,随后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姐,这个房间,隔音很不好的。”

    梁鹂没有拂开颓玉,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想干嘛。”

    颓玉轻笑了一声:“这不是小姐从前的计划吗,只是还未到这个时候,殷予怀就离开了幽州。如今,颓玉只是,为小姐实现罢了。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吗?”

    梁鹂不说话,颓玉就静静地看着她。

    他曾经爱慕了小姐,很久很久。寨中的那两年,对他而言,是地狱,但是他在地狱之中,寻到了他的小花。

    他知道,小姐很多时候,都在利用他。但他,真的,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祈盼有一天,当小姐回头的时候,能够发现,他一直在她身后。

    他没有青鸾和红鹦对小姐忠诚得如此虔诚,他有挣扎,有欲望。

    他希望有一天,他的小花,能够回头,看见他。

    他是一个很卑劣的人,最开始知道小姐和殷予怀的事情时,他一边厌恨殷予怀,一边又觉得庆幸。

    殷予怀都这样对小姐了,此生,小姐都应该不会同殷予怀在一起了吧。

    小姐从汴京,回到幽州的那半年,似乎真的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时,他真的,很高兴。但是,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的。从殷予怀再次出现在小姐视线中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针对殷予怀的,那铺天盖地的网,绝不是小姐一时的乐趣。

    是从很久很久之前,是从小姐醒过来之后,便开始想着,殷予怀踏上幽州的那一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要疯了。

    凭什么呢,凭什么啊,那般伤害过小姐的殷予怀,凭什么在存活在这世界之上。他不允许,他几次对殷予怀动手,但都在最后一步,被人拦了下来。

    谁都没说,但是颓玉知道,这个人,是小姐。小姐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眼见着小姐和殷予怀的关系越来越近,颓玉疯了,他做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他放出了霜萋萋。

    他想,只要霜萋萋去寻殷予怀,告诉殷予怀那些事情,一切,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甚至,如若霜萋萋再聪明一些,将殷予怀

    被霜萋萋沾染过的小姐,小姐是绝对不可能要的。

    那般想着,鬼迷心窍,他放了霜萋萋

    几乎是看着霜萋萋逃出幽王府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每一瞬,颓玉都在等待着审判。

    但是很久,很久,他都没有等到。

    如若不是太了解小姐,如若那个人不是小姐,颓玉可能真的会觉得,他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一个人发现。但是他知道,绝对不会是那样。

    果然,青鸾找上门了。

    面对青鸾的“咄咄逼人”,他勉强呛了几句。但是心中,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对于小姐而言,这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一种背叛。

    任何和霜萋萋沾染上的人,小姐,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后来,颓玉改了这句话。

    任何和霜萋萋沾染上的人,小姐,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除了殷予怀。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他彻底疯了。

    那种抑制不住的妒火,开始一次一次灼烧他的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颓玉清晰地知道,只要,只要他再做错任何一件事情,小姐就会直接舍弃他。

    颓玉,不敢了。

    他开始完美地完成小姐的每一次吩咐。

    穿着一身黑斗篷,出现在幽王府。

    穿着一身红衣袍,出现在殷予怀和小姐的大婚之上。

    在所有殷予怀可能出现的场合,他同小姐,一遍遍重复那些虚假的暧昧。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小姐到底是在折磨殷予怀,还是折磨他。

    因为在很多个瞬间,颓玉都分不清,在那一刻,他和殷予怀,究竟谁更痛苦。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一百零二章

    但是后来, 颓玉就分得清了。

    小姐只折磨,自己想折磨的人。

    他甚至失去了,被小姐折磨的资格。

    从始至终, 小姐的一切眸光、心思,都在殷予怀身上。那些精巧的, 一个扣着一个的局,都是小姐, 一步一步为殷予怀设计的。

    而他, 从来, 都在小姐的设计之外。

    这个时候, 他甚至,已经生不出来妒火了。

    那些他曾经不能遗忘的岁月,在小姐眼中,没有任何价值。而在他放走霜萋萋之后, 他这个人,对小姐来说, 就只剩下价值。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殷予怀离开了。

    颓玉说不清自己那一刻的感觉,有些癫狂,又觉得,生命为何要如此苦痛。那天,他在房间中,哭了很久。他甚至不知道, 自己在为谁而哭。

    为殷予怀,还是为自己?

    那些他都能看出的小姐的动摇, 殷予怀没有看出。

    但其实, 也正常。在殷予怀离开前的那一月, 小姐所做的事情,太狠心了。如若他是殷予怀,他一定,做的,一定不会比殷予怀更好。

    但他也从未想到,殷予怀,会离开。

    他和所有人一起,见证了殷予怀爱小姐的模样。那般深重和盛大的,连他都会沉默的爱意。却在那样巧合的时间点,戛然而止。

    明明,早一些,晚一些,都好的

    可是命运贯会捉弄人,只是这一次,捉弄得,实在太狠了些。

    在殷予怀走后的一月中,他见到了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小姐。他从未见过小姐如此耐心等待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等到着,殷予怀。

    但小姐没有等到,殷予怀和小姐之间,总是差了一步。

    他看着小姐耐心耗尽,心一点一点变硬

    可偏偏,在小姐彻底心硬的时候,殷予怀回来了。

    颓玉从未见过如此“可笑”的事情,他看着漩涡中的所有人,哈哈大笑,最后苦涩地哭出声。

    因为,他也从未逃离这个漩涡。他甚至,伤害了好多好多人,例如,红鹦。

    那日红鹦来寻他时,他是有些诧异的,但是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了。

    不会是红鹦自己来的,只会是青鸾让红鹦来的。

    青鸾才是他们之中,对敌人,最残忍的人。

    是的,在那一刻,他已经成为了青鸾的敌人。

    可她派出红鹦,让他这个敌人,为她去做最后一件事。青鸾知道,如若这个人是红鹦,他便,说不出拒绝。

    他明白青鸾的考量,在他,郁岑,红鹦,青鸾四人之中,小姐绝对接受不了,再多一个人的背叛了。

    所以这件事,郁岑,红鹦,青鸾都不能做,只有他能做。

    如若一定要有一个人去打破这僵局,这个人,只能是他。用他的死,用他的灵魂,用他彻底的失去,去为小姐,打开这局死棋。

    可他真的不甘心。

    即便他最后还是会去做的,在去做以前,他也还要,做一些事情。

    颓玉望向面前的梁鹂,他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出那句:“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吗?”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颓玉的心中,有了一种诡异的快感。就算他再也得不到小姐了,甚至从今以后,都不能在小姐身旁了,他也绝不会,绝不能,让殷予怀如此轻易地得到他的小花。

    梁鹂抬起眸,望向颓玉,她的眸色很平静:“你做了什么?”

    颓玉轻声笑着,第一次,不再规束自己的心:“小姐,殷予怀,此时,就在隔壁的房间之中房间之间,隔音很差的,只要颓玉说话再大声些,殷予怀便什么都能听见了。小姐,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吗?小姐不是一直想看看,殷予怀究竟,有多爱小姐吗?”

    颓玉伏在梁鹂耳边,轻声蛊惑:“小姐,颓玉为您准备好了一切,您什么都不用做”

    梁鹂淡淡地看着颓玉,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但其实,这就是一种默认了。

    颓玉轻声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随后虔诚地说了一句:“小姐,颓玉爱您。”

    这也是,在此后的一个时辰之中,颓玉说过的,唯一完整的话。

    梁鹂静静地看着颓玉,随后,她望向了那堵墙。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很久以后,梁鹂都不知道,为何当时,她选择了沉默。

    或许,她真的只是太想给自己一个原谅殷予怀的借口。

    但她忘了,人如弦,谁都会有崩坏的时候。

    颓玉轻声笑着,随后,唇中开始传出细碎的喘|息

    *

    小椿出去之后,房间内,就只有殷予怀一人了。

    他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突然,从墙的那边,传出来一声:“小姐,颓玉爱您。”

    殷予怀怔了一瞬,或许是这儿隔音实在太差了,他甚至能够听见颓玉话语中的虔诚与珍重。他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是忍不住咳嗽起来,怕自己的咳嗽声被她和颓玉听见,殷予怀一直在努力咽着。

    故而,他的咳嗽声,开始遮不住有些模糊的声音了。

    陡然听见那些声音时,殷予怀身子僵硬,随后,他缓慢地转头,望向那堵墙。那只是普通的一堵墙,在迎春亭这般的地方,被装扮得花哨了些。

    殷予怀怔怔望着那堵墙,听着一墙之隔的,她和颓玉的

    “噗——”殷予怀一口血直接吐了出来,他脑中一片空白,手指尖都在颤抖。他没有去打开隔壁那扇门的冲动,只是觉得此刻的自己,格外地丑陋。

    挣扎着也未放弃的一切,在这一刻,恍若银针,一点点,撕扯开他的身体。

    在隔墙的喘|息|交|合声中,殷予怀跪坐在地上,身上,衣上,都是血迹。他开始在脑中放映他与她相识的一切,但是在不曾止歇的喘息声中,那些回忆,开始一点点变黯。

    他曾经欺骗自己的一切,在此刻,如此狰狞地撕开了假面。殷予怀整个人都悬在刀尖之上,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喘息,他的身体,缓慢地,被数以千计的刀片刺过。

    他鲜血淋漓,从此久病不起。

    殷予怀中午没有用膳,此时吐出来的,除了血,只有一些苦水。

    他怔怔地望着地面,却又恍若自虐地,不愿离开。

    到后来,他连血都吐不出来了,但是那种拂不去的恶心感,让他根本直不起身子。干呕了几次,殷予怀彻底失去了力气,瘫倒在了地板之上。

    他愣愣地看着那堵墙,缓缓地闭上眼。

    那一瞬间,殷予怀觉得,死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但这个想法,的确,也只是一瞬。他知道,如若死在迎春亭,她如何都会知道的。无论她知道之后,是和态度,他都不想他知道。

    他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死法。

    用一只小小的船,载着他,游荡在湖面之上。随后,或许会有风,或许没有风小船被掀翻,他也就,沉入湖底。

    殷予怀垂上眸,静静听着隔壁的一切。

    春日,阳光明媚。

    只是可惜,这是寒风萧瑟的秋。

    他已经,不想再经历,一个冬日了。

    太冷了

    殷予怀已经没有力气抱住自己,只能眼眸颤了几下。

    虽然是秋,其实窗边,还是有阳光照进来的。

    只是,照不到殷予怀罢了。

    *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一堵墙后。

    颓玉终于停了下来,他靠近梁鹂,轻声道:“小姐,像吗?”他的声音含笑,却有着一种散不开的悲凉,他几近贪恋地望着面前的人,今日之后,他将会失去关于她的一切。

    即便,他其实,从来没有拥有过。

    但是今日之后,他便连奢望的权利都没有了。

    梁鹂递给他一杯茶,平淡道:“嗓子,应该哑了吧。”

    颓玉轻笑起来,眸中满是泪,果然,这才是他熟知的小姐,他接过那杯茶,一饮而下。就着那杯茶,饮下了所有悲凉。

    他看向那堵墙,他以为,他会有一丝报复的快感的。

    殷予怀应该比他,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但是颓玉发现,他错了,他知晓殷予怀的痛苦,但是,殷予怀的痛苦再深重,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曾经已经的报复的快感,在这刻,恍若沉重的枷|锁,诉说着他的卑劣。

    将那杯茶递给颓玉之后,梁鹂就没再看他一眼。

    她静静地,看着那堵墙。

    *

    夜间。

    小椿再进来时,有些被满地的血吓到。

    他忙上前,扶起殷予怀:“客官,您还好吗?怎么会这样,客官,醒醒。”

    殷予怀缓缓睁开眼,因为不能死在迎春亭,也不能被颓玉和她发现,所以,他一直用意志熬着,让自己不昏过去。

    小椿来了,他抬起眸,声音很哑,也很轻:“能够麻烦,寻些毛巾和热水来吗?”听到殷予怀说话,小椿一颗心,才放下来些:“好,我这,这就去拿,客官,需要我去帮你唤个大夫吗,客官你”

    殷予怀已经有些撑不住了,闭上眸,摇了摇头。

    小椿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惶,随后忙下去,准备殷予怀需要的一切。

    出门的时候,小椿就看见了门口的颓玉,他吓得直接跪了下来:“主子。”

    颓玉没有说话,向前走去,小椿忙跟在后面。

    等到了一处拐角时,颓玉才出声:“怎么样了。”小椿摇头:“不好,很不好,地上,他身上,都是血人虽然还有意识,但是”小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主子,他看着,就像,明日便”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

    第一百零三章

    颓玉怔了一瞬, 衣袖下的手,缓缓握紧。

    小椿还在等着他的吩咐,许久之后, 颓玉挥手:“你先去准备吧。”待到小椿转身,颓玉垂头, 轻声说道:“去寻楼中的大夫,一同看看。”

    小椿忙道:“是。”

    颓玉看着小椿匆忙的身影, 透着一扇又一扇墙, 看向了殷予怀在的方向。

    即便他再怎么忍耐, 也掩不住眉宇间的颓废。

    *

    殷予怀一直强撑着意志, 他整个人恍若从深处,寸寸碎裂,保持清醒,已经用了他最大的力气。

    待到小椿推开门, 带着毛巾和热水,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

    殷予怀怔了一瞬, 陡然闭上了双眼,下一刻,他才想到,他模糊了自己的相貌,此时便是颓玉来了,应该也是认不出他来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 殷予怀轻轻松了口气。他没有拒绝小椿的好意,任由大夫给他扎针, 开药。

    看着窗边的天色, 殷予怀知道, 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待到身子能动之后,殷予怀从怀中拿出银钱,递给小椿。

    小椿接过殷予怀银钱的手,有些发抖,因为殷予怀的手上,全是伤痕,此时从怀中拿出来的东西,也布着血痕。

    见到小椿有些被吓到,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解释道:“没事的,在下只是伤口裂开了,你用布擦一番,血痕就没了。”

    他因为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很轻,带着一种骨子里的温柔。

    小椿望向殷予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内疚,他上前一步,接过殷予怀手中的银钱。

    见到小椿接过去了,殷予怀松了口气,随后缓缓地昏睡过去,他今日,已经太累了。

    小椿上前,跪坐下来,为殷予怀拉好了被子。

    *

    这一晚,梁鹂没有睡着。

    她坐在秋千之上,望着头顶的月。她开始,想起那个在废院之中的霜鹂。

    那时候,殷予怀对她说:“那以后,一起看月亮吧。”

    梁鹂望着秋日的月,此时天空没有什么云,只有孤零零的一轮月。

    即便梁鹂已经披上了衣服,被这冰冷的月光照着,还是有些发寒。

    梁鹂垂着眸,想着今日荒唐的一切。

    她没有阻止颓玉。

    是很久之后,梁鹂才发现,月光好像化作了泪珠,冰冰凉凉的,洒在她手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脆弱了,梁鹂对这个自己,有些陌生。

    毕竟,很久之前,她就知道,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

    殷予怀再醒来时,已经是隔日了。

    看见窗外盛烈的阳光,一股灼热,开始散开殷予怀周身的寒凉。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想起昨日的一切。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干呕,但是除了一些酸水,他什么都吐不出,连血,都吐不出了。

    听见他发出的声响,守在门口的小椿,离开打开了门,端着小米粥就进来了:“客官,先垫垫肚子吧。”

    殷予怀没有拒绝,他轻轻掀开被子,身子很明显僵了一下,随后他装作自己没有感觉到,轻声道:“多谢。”

    小椿将东西都摆好,守在一旁,看着殷予怀,一点一点,开始用起来。

    殷予怀用的很慢,用了搬半碗,就没用了。

    小椿蹙眉:“客官,不若多用些?此时天色尚早,多用些,也不会耽搁客官的事情。”此时,殷予怀已经放下了勺子,听见小椿的话,殷予怀轻轻地摇头:“不用了。”

    殷予怀已经拒绝,小椿便不好再说,他收拾了桌上的一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殷予怀静静地等在房间之中,他垂着眸,待到小椿回来,便让小椿将他带出去就好。

    但他还未等来小椿,就看见了一个,他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看见的人。

    一身慵懒的玉白色长袍,一根随意的木簪,颓玉打开门,一双桃花眼,直直地看着殷予怀。

    只需要这样一个眼神,殷予怀便知道,颓玉认出来他了。

    殷予怀有些怔然,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是,他也只茫然了一刻,如若颓玉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的话,他也就

    颓玉直接坐在了他身前,没有犹豫,直接唤出了他的名字:“殷予怀。”

    殷予怀垂着眸,许久之后,他抬眸,望向颓玉。

    在颓玉诧异的眸光中,他清浅地奉上了一个笑:“颓玉,许久未见。”

    颓玉不自觉捏紧了拳,他蹙眉望着面前的殷予怀,不知道殷予怀此时为何还能笑出来:“不怨恨我吗?”

    殷予怀眸中很平淡,恍若昨日吐血到晕厥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看着颓玉,轻轻摇头:“在下为何要怨恨你?”

    看着殷予怀这幅模样,颓玉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殷予怀,你知道的吧,我是故意的,昨日的一切,我都是故意的,殷予怀,这般,你都不怨恨我吗?”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垂头:“在下不怨恨你,只是,下次不要再这样了。”颓玉望着殷予怀,他看不懂殷予怀的平静:“为何,我下次偏要。”

    殷予怀有些淡地笑出声:“颓玉,我不在意你如何,但是下次,别带着她那样了。她毕竟是一个女儿家,这般,不像话。”

    颓玉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他眸色复杂地望着殷予怀,殷予怀脸色惨白,只有一张唇,还有些颜色。

    颓玉那股不知名的怒火,又开始燃起,他无法对小姐发泄,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寻上殷予怀:“我偏要,小姐乐意。”

    殷予怀沉默了很久,随后疑惑地抬起眸,望向颓玉:“在下其实不太懂,你为何如此生气?如若是在废院的半年,在下已经全都还给你了。无论是皇商之子的身份,还是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颓玉,如若不是因为她,此生,在下都不会看你一眼。如若不是废院那半年,而是在下‘顶替’你的身份,同她成了婚,便更无理了。”

    “颓玉,当初是你,在大婚之前,不愿同她成婚,险些让她成为全城的笑柄。如今这幅模样,这幅姿态,又是要给谁看?给我看吗?可是,在下容忍了你同她的一切,后来,也离开了幽州。你还要在下如何呢?”

    一时间,颓玉有些说不出来话,他衣袖下的手,已经握得发白。

    殷予怀用着很平静地语气,陈述着这半年来的一切:“颓玉,在下可能曾经有愧于她,但从始至终,在下从未有愧于你。你无需对在下如此多的敌意,你我之间,从未无冲突。只要她选择你,任何时候,在下都会离开的。”

    颓玉睁大眼眸,他不敢相信,他从殷予怀嘴中,听到了什么。他甚至下意识回到:“殷予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殷予怀轻轻笑了一声:“自然,在下向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颓玉眼眸复杂地望着殷予怀,犹豫了很久,才问出那句:“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做下那些事情?我问的是,在废院中,你为何要如此对失忆的小姐。”

    殷予怀怔了一瞬,在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后,废院中的一切,变成了有些遥远的回忆。不过,怔然过来,他还是轻声说道:“颓玉,如今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其实,你也不在意这个答案,不是吗?做了什么事情,就是做了。既然做了,便不该再寻借口。在下不习惯,为已经发生的一切,寻一个能够减轻罪孽的借口。”

    说着,殷予怀望向颓玉:“更何况,她早已经忘了废院中的一切,我也已经离开了她身边,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颓玉看不得殷予怀的平静,几乎是带着报复性的,他嗤笑一声:“殷予怀,如若,我说,她没忘呢?”

    殷予怀怔了很久,许久之后,垂下头:“那便,没忘吧。”

    这一次,颓玉彻底看不懂殷予怀了,他站起来,重复了一遍:“殷予怀,我说,她没忘。”

    殷予怀抬眸,望向颓玉,轻声道:“重要吗?”

    颓玉眸中闪过一刹那的迷茫,为什么不重要?为何,这变得不重要了。他上前一步,抓住殷予怀的衣领:“殷予怀,我说,小姐没忘记,小姐记得在废院发生的一切。”

    颓玉一直紧紧地盯着殷予怀,许久之后,他突然松开了殷予怀的衣领,眼眸有些颤动:“你知道,是吗?殷予怀,你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颓玉不可置信地看着殷予怀,声音越来越低。他愣愣地看着殷予怀,突然有些害怕殷予怀接下来的答案。

    因为,颓玉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殷予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却没有喝,面对颓玉一次又一次的质问,他没有说话。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好像,有些日子了。

    他曾经逃避的一切,最后,还是这般残忍地揭开所有的面纱。

    那日,杨三在云城的小院,架着葡萄藤。

    他突然想到了小院那个秋千,那时杨三同他坦白之时,说道:“院中那个秋千,原是没有的,是梁小姐,寻人搭起来的,那秋千上的绳,还是梁小姐自己绑的。”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那场大火,那场大火之后,多出两具焦黑的尸骨。

    其中有一具尸骨,只是身子烧毁了些,但能看出,是尹龙。尹龙那具尸骨,被发现时,手被绑在身后

    尹龙尸体被绑的手法,和他小院之中那个秋千绳索绑的手法,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殷予怀想,应该不是吧。

    作者有话说:

    第四更

    第一百零四章

    因为, 若是要寻蛛丝马迹,在江南漫长的一月中,他又寻到了些。

    他自小生活在幽州, 所以知道幽州这边的童谣。但因为他抗拒幽州,所以学童谣, 唱童谣时,他从来不用幽州这边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用, 他只在特定的几个字上, 会习惯性地用幽州这边的调, 其他地方, 都是用的汴京那边的话。

    虽然幽州和汴京的话,相差并不大,但是仔细听,是能听得出区别的。

    在废院之中, 他曾经给她唱了很久的童谣,哄她入睡。

    后来, 他在幽王府时,曾经无意间听过她哼唱那首童谣。她唱的,既不是幽州的调,也不是汴京的调,而是他的调。

    那些他曾无限放过的蛛丝马迹,在那一刻,还是不断地涌上心头。

    桃灵寺中, 她对他,实在说了太多的谎。

    他甚至, 都不想, 再一个一个去想, 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殷予怀转过神,望向颓玉,轻轻地摇了摇头:“颓玉,这不重要。”

    颓玉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不会的,怎么会如若你知道,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予怀咽下了一口茶,疑惑地望着颓玉:“颓玉,你很奇怪。在下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影响任何事情。在下知道那场大火是她放的,知道她记得废院中的一切,知道她之前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报复在下,又如何呢?”

    “不曾知道的时候,在下甘之如饴,知道了,在下又如何会觉得后悔?她不用经受失去记忆的痛苦,也不曾经受恢复记忆的苦痛,对于在下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殷予怀递过去一杯茶,轻声说道:“颓玉,虽然你总是针对在下,但是在下,其实从来都未曾厌恶过你。你是她心爱的人,在你身边,她会欢喜,会快乐,而这,是在下做不到的事情。”

    殷予怀认真看着颓玉:“当初,在下用的是‘颓玉’的身份,同她大婚。所以,其实同她大婚的人,依旧是你。无论是在废院中,还是在大婚之后,在下从未做过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颓玉,希望你不要介意。”

    殷予怀停顿了一瞬,最后轻声说道:“她年龄还小,如若可以,希望你能忍耐些。”

    颓玉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殷予怀,今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而此刻的殷予怀,很奇怪给他一种,仿佛在交代遗言的感觉。

    殷予怀说了太多话,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手中的帕子已经染血。

    颓玉沉默下来,问道:“殷予怀,你很奇怪。”

    殷予怀像是已经交代完了一切,听见颓玉的话,再没有像之前那样长篇大论,而是静静地点了个头。

    “殷予怀,我不相信,你有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殷予怀轻笑了一声,随后抬头,望着颓玉:“你说得对,在下其实也没有这么冠冕堂皇。”

    他的眸光中,带着一种很淡的忧伤。

    只是,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要为生死让步。

    他命不久矣,此后便护不住她了,只能希望,面前这个她爱的人,能够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那些浓烈的爱恨,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太渺小了。而他,便只能用他最后拥有的渺小的一切,尽可能地,让她日后,更好一些。

    其实,故事在这里结束也不错,殷予怀轻笑着,向颓玉递过去了最后一杯茶,转身准备离去。

    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指尖满是血痕,除了唇间一点红,几乎没有别的血色了。

    颓玉望着殷予怀的背影,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颓玉接过了殷予怀递过来的茶水,轻声说道:“殷予怀,你都已经猜到了如此多,为何就不敢再大胆一些呢?”

    颓玉抬起眸,直直地看着殷予怀:“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殷予怀没有说话了。

    颓玉突然就明白了,他轻笑起来,最后眸中满是泪:“殷予怀,真是可怜,从前的你,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天吧。”

    殷予怀抬起眸,望向颓玉。

    颓玉嗓音都笑得嘶哑了:“居然会有一天,你开始害怕,她是真的爱你。”

    “哈——”颓玉笑的满眸是泪,随后,在殷予怀沉默的眸光之中,毫不留情地戳破最后的假面:“可怎么办呢,殷予怀,你害怕的一切,都发生了。”

    殷予怀迟疑了很久,才说了那一句:“什么意思?”

    颓玉轻笑着,欣赏着殷予怀表情的变化,他像是终于寻到了殷予怀的破绽,手中那一柄矛,终于有了刺出去的地方。

    “听不懂吗,殷予怀,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从始至终,她爱的,都是你。”

    “觉得诧异吗?并不吧,你既然都已经猜到了那么多,为什么剩下的这一点,猜不到呢?你不了解她吗,如若你不重要,她会做那么多事情吗?为了报复,对,的确是为了报复,殷予怀,在幽州,她有千百种报复你的方法,为何要选择如此迂回的一种。殷予怀,你真的不懂吗?”

    颓玉一边笑,一边哭,一边质问着殷予怀。

    他如愿以偿地欣赏到了殷予怀表情的破裂,看着那些痛苦,无声无息地从殷予怀周身透出来的那一刻,颓玉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没道理,这场盛大的谋划中,绝望的,只有他一人。

    颓玉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他眸中满是鲜红的血丝:“殷予怀,你为什么要离开呢?你知道,你选择离开幽州的那日,小姐在哪吗?”

    殷予怀不知道,他看着面前的颓玉,心突然开始抑制不住地疼。

    颓玉笑了起来:“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在你选择离开她的时候,她为了你的药,回到了那个囚|禁她两年的寨子中。殷予怀,花灯节那日,没有等到她很委屈吗?你在,委屈什么啊。你知道,对于她而言,回到那个寨子,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她只要踏进那个寨子,就会浑身颤抖吗?你知道,她手中即使握着刀刃,在这寨子中,也会觉得害怕吗?你没听过她讲过那寨子中的两年吧,可我亲眼看见过,殷予怀,那个废院中的霜鹂,善良吗?单纯吗?你能想象,那样的霜鹂,两年内,是如何在寨子中活下来的吗?”

    “她不承认她爱你,可她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在说爱你。殷予怀,你究竟,在委屈什么?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够做到的所有,但你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呢?你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呢?她留下了那么多破绽,你为什么不追究,殷予怀,你个懦夫,承认吧,你就是个懦夫。”

    颓玉口不择言,他知道自己的话,实在偏颇太重,但他实在忍不住,最后颤抖地跪在地上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殷予怀的眼。

    他苦笑着说着:“殷予怀,你知道吗,如若不是为了小姐,我此生都不会将这些告诉你的。你知道,在小姐心中,她根本不承认霜鹂吗?那个在废院中,同你朝夕相伴的霜鹂,她觉得,那不是她,她还觉得,你不爱她。”

    颓玉抬起眸,全是泪:“殷予怀,你究竟有什么好,能够让她为你做这么多。她所有的失态,都是拜你所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别人不自信的模样,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因为别人不住地摇摆,甚至不惜伤害和否认自己。”

    殷予怀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听着颓玉说着一切。最后,他的眸光中带了一种很深的悲哀。

    他轻声问了一句话:“颓玉,今天你同在下说的一切,她不会知道的,对吗?”

    颓玉怔了一瞬,眼眸中的泪,就那样,直直流下。

    殷予怀却像是,真的冷静了下来:“告诉在下这些,就等于背叛她,颓玉,谁让你这么做的,应该不是你自己吧?”

    不等颓玉回答,殷予怀已经自己继续说了:“是青鸾吧。”

    颓玉没有说话,这等于是一种默认。

    过了一刻,颓玉终于意识到殷予怀要做什么的时候,殷予怀已经说出了下一句话:“颓玉,那便,连青鸾都不要告诉吧。”

    “殷予怀,你要干嘛,你只要现在去寻小姐,她就会原谅你的。”颓玉已经走不动路,直接跪着向前一步,拉住了殷予怀的衣袖。

    殷予怀如今的神情,让他害怕,这一刻,颓玉真的觉得,他要功亏一篑了。

    “所以,昨日那一场欢好,也是你特意表演给在下看的?”殷予怀眸色很平静,许久之后,又问道:“她同意了?”

    “你在因为这个生气吗?”颓玉觉得殷予怀不可理喻,他扯住殷予怀的衣袖:“小姐手中,有可以为你治好病的药,你只要去寻小姐,认错,然后——”

    殷予怀轻声说道:“可是,就连你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不是吗?”

    颓玉直接否认:“哪里有什么不对,只要你回到小姐身边,这个死局就破了,小姐,小姐就不会伤心了”

    殷予怀像是陡然之间,变得格外冷静:“可是,你也说了,她不承认废院之中的那个霜鹂,是她。”

    颓玉脑中那根弦,彻底崩坏,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因为,他明白。

    殷予怀说的对。

    他今日将一切都说出来,打破了小姐和殷予怀之间的死局。但是当殷予怀再回到小姐身边,另一个死局就形成了。

    余生,小姐都会觉得,自己是废院中的霜鹂的影子。

    只是,因为殷予怀太过浓烈的苦痛,小姐选择了妥协,她宁愿当那个她以为的影子。

    这从一开始,也是一个死局。

    且现在,他丝毫寻到解开的法子。

    殷予怀淡着眸,重复问了一遍:“颓玉,今天你同在下说的一切,她不会知道的,对吗?”

    颓玉用了很久,才冷静下来:“你要干什么?”

    殷予怀有些忍不住咳嗽,但他没有再说话了,他向着门口的小椿望去,点头,道了声谢:“昨日,有劳,多谢。”

    颓玉在房间之中,看着殷予怀的背影,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好像,还是把事情搞砸了。

    *

    出了迎春亭,炙热的阳光照在殷予怀的身上,殷予怀抬头,望着空中那轮太阳。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沐浴过阳光了。

    殷予怀步到了渡口边,突然,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那个人,显然也看见了他。

    杨三将手中的银两给了船夫,随后立刻上岸,向着殷予怀的方向走去。

    作为一个奴仆,他是最没有资格生气的,但此刻,杨三,真的还挺生气。

    殷予怀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地之上,等着杨三过来。

    “公——子。”杨三咬牙切齿,红着眼,看见面前消瘦苍白,满是伤痕的殷予怀。

    殷予怀抬眸,轻轻地对他笑了笑:“被你发现了啊。”

    杨三突然,就什么怒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背过身,在这热闹的渡口,开始流泪。

    殷予怀用手扯了扯他衣袖:“别哭,这不是还没死嘛。”说着,殷予怀又笑了起来,他眸中已经没有喜悲,只有一种淡淡的,时日无多的虚弱。

    杨三转身,望向殷予怀,他的手颤抖地不敢去扶殷予怀,即便不用手去触摸,他都能猜想到,衣裳之下裹着的身躯,此时该多么瘦削。

    殷予怀淡淡望着杨三:“云城不好吗?”

    杨□□问了殷予怀一句:“云城不好吗?”

    殷予怀笑笑,声音很轻:“云城既然很好,那你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杨三同样问道:“云城很好,那公子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无论寻不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都能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不好吗?”

    殷予怀被逗笑,可此时,即便是笑,都带着化不开的忧伤:“杨三,在下与你不同。你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在下,此生都无法放下那个人了。”

    杨三沉默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有什么不同?公子牵挂梁小姐,我牵挂公子,牵挂之间,难道还有高低优劣之分?”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杨三,他的眸光中,有笑,也有悲伤:“可怎么办呢,你来了幽州,便又要伤心了。”

    杨三知道,他劝不动殿下。故而,他只是坐在殷予怀身边,什么都没说。

    殷予怀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渡口,只有杨三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杨三,在下很抱歉,但在下,不得不去做。”

    杨三什么都没说,他从未觉得殿下对不起他分毫,从始至终,殿下对不起的,只有自己。

    殷予怀闭上了眸。

    那些不曾在颓玉面前流出来的泪,在杨三面前,他未再隐藏。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应该怎么办呢?殷予怀颤着眸,轻声对自己说出那个回答。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终止。一个冬日的种子,不可能开出春日的花。

    是他一开始,就错了。

    当他在废院之中,企图用爱绑住一个人的时候,就错了。

    鹂鹂原谅他了吗?

    从来没有。

    颓玉说,鹂鹂不承认废院中那个自己。

    她不承认的,是霜鹂吗?

    不是。

    她不承认的,是那份被他欺骗之后,夺取却不被珍重的爱。

    他的鹂鹂,接受不了,那份在全然单纯的环境之下,滋生的爱,被他如此对待。

    但鹂鹂爱他,所以为了原谅他,她开始为他找借口。

    当她在他身上找不到借口的时候,她便开始从自己身上找借口。

    什么样的方式,能够完全地抹消一份存在的爱呢?

    她选择的方式是,否认,那份爱中,给予爱的人,是自己。

    这才是,她从来不觉得霜鹂是她的原因。

    殷予怀颤着眸,那些死去的回忆,开始在一场场大火之中,复生。

    他曾经以为的赎罪,却原来,从来都,无济于事。

    他已经没有一颗心,再拿来痛苦了。

    殷予怀抬起眸,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记忆中的鹂鹂。

    这是,他距离她,最近的一次。

    却也是,他距离她,最远的一次。

    只要他向着她奔赴而去,她就会扬着笑,奔到他怀中。

    可,他不能用牺牲鹂鹂的方式,来换求,余生的得到与相守。那样,对鹂鹂,就太不公平了。殷予怀望着波动的湖,轻声说道:“杨三,在下买了一只船。不过,那船,很小,很小,只能啊,搭乘在下一人。”

    杨三眼眸颤了颤:“我们可以再买一只大一些的船。”

    殷予怀轻笑着,摇摇头:“不了,够了。”

    他来为鹂鹂,寻到,在她否认自己以外,另一种,抹消一份爱存在的,方式。

    殷予怀闭上眼,眸中的情绪,一点一点消散。

    他其实,很久以前,就寻到了。

    只要,用他的抹杀,来代替鹂鹂的抹杀,就足够了。

    只要,他死在她面前,便足够了。

    他死了,那份含着欺骗背叛的爱,也就会一起死了。

    唯有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鹂鹂才能原谅,那个曾经的自己。

    *

    幽王府内。

    梁鹂忘不了昨日的一切。

    这是她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青鸾在一旁,看着她的神情,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梁鹂犹豫之下,将昨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房间内的青鸾和红鹦,眼眸都睁大了。

    青鸾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应该,和从前,小姐做的那些,也差不多吧。”

    红鹦的手僵硬了一瞬,望向了青鸾,在她不在幽州的这段时间,小姐和青鸾,究竟做了一些什么?

    梁鹂声音很轻:“其实,也没关系。如若他不来,那就去把他抓来吧。这是在幽州,不是在汴京。即便在汴京,如今殷予愉已经快被封为储君,他地位尴尬,如若我执意要做一些事情,能够拦住我的人,又有几个。”

    青鸾习以为常,轻声道:“那小姐,是在幽王府,还是另外寻一处院子?”

    梁鹂用手撑着头:“另外寻一个院子吧,幽王府,我也厌了。”

    青鸾松了口气,小姐如今口中的“厌”,其实是开始逐渐放下当初霜萋萋和家主的事情了。这对她们而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至于殷予怀那边,青鸾和红鹦对视一眼,虽然颓玉一般不靠谱,但是这是与小姐有关的事情,颓玉一定会做好的。

    梁鹂轻声说着:“败了这么些年,幽王府的钱还够吗?我如果用黄金为他筑一个屋子,你们说,他会喜欢吗?”

    红鹦睁大眼,一句话都说不出。

    青鸾倒是接上了话:“幽王府的钱,如何都是够的。只是,对于殷公子那般的人,应该不会喜欢黄金筑的屋子吧。会不会,会更喜欢玉一些?”

    梁鹂觉得青鸾说的有道理,但是又想到:“可是,玉太脆了,玉做的屋子、床、锁|链,会不会,一碰就碎了。”

    青鸾点头:“也是,那要不,就俗气一些,用黄金吧。殷公子喜不喜欢,也不太重要,小姐喜欢就好。”

    红鹦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梁鹂撑着脸,没有再说话。

    谁都没有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人总是习惯,低估绝望和爱意。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啦!

    鹂鹂和狗子,就是世界第一初恋好嘛!(五、六更合到一起啦~)

    算是之前给大家欠的更新,今天一起补啦,啾啾宝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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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小二正在收拾客栈的房间时, 突然看见门打开了。

    一声“客官”还未出口,小二突然看见了殷予怀身旁的人,小二手上的动作一慢, 直直看着杨三。

    殷予怀从后面走进来:“这是杨三。”

    小二忙行了个礼,杨三也接过了小二手中的事情:“这些日, 多谢小哥。”小二忙摇摇头,随后说道:“药已经在熬煮了, 应该, 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说完, 小二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出去,细心掩好了门。

    几乎是小二离开的那一刻,殷予怀就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杨三沉默地看着殷予怀,轻声道:“殿下准备何时?”一边说着, 一边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

    殷予怀接过帕子,轻轻地垂眸, 没有说话。

    杨三没有再问,只是缓缓地跪在殷予怀身旁:“殿下,一定得如此做吗?”杨三的眸光,带着一种很深的忧伤,他知道自己劝不动殿下,但他实在没有办法

    殷予怀笑的声音很轻,眸中也看不出情绪:“杨三, 为何不留在云城呢,孤明明已经把你留下了。虽然没想过彻底瞒过你, 但是你能发现得如此之快, 也的确出乎孤的预料。”

    杨三垂下眸, 没有说话。

    殷予怀也没有再问,现在的他,有着一种,已经预知到所有结局的宁静。

    这种宁静,是悲伤的。

    可万幸,这种悲伤,也是宁静的。

    *

    是夜,在清凉的月色之中,殷予怀坐在书桌前,执笔,染墨。

    待到放下笔的那一刻,天已经微微亮了。

    看着面前已经完成的一切,殷予怀有些怔然,随后,轻轻地扬起了一个笑。

    在昏暗的烛光中,他瘦削的身影,逐渐变淡。

    随着一缕秋日的阳光照进客栈的房间,那扭曲于昏暗烛光中的瘦削的影,终于消失。在门外沉默了一晚的杨三,也悄悄推开了门。

    殷予怀含着笑,温柔地向着杨三望过去。

    他说的话,好像是在和杨三打着商量:“你觉得,在下昨日的几个提议,哪个更好?”

    杨三握紧手中的剑,一句话都说不出。过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汹涌波涛的一切,带着三分祈求道:“殿下,一定要那样吗?”

    这不是杨三第一次说这句话,甚至,这已经是杨三不知道多少次问殷予怀了。

    大多数时候,面对这个问题,殷予怀都在沉默。但是这一次,殷予怀抬眸,望向了杨三。

    他眸中的温柔,更浓郁了些,他声音很轻,恰巧足够杨三听清:“杨三,你知道在所有的事情之中,在下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杨三脑中闪过了无数片段,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殷予怀身上。

    清晨的第一缕光,跃动在殷予怀的指尖。殷予怀望着杨三,轻声给出了那个答案。

    “在下最难过的,是从始至终,在下都不曾配得上她的爱意。

    “在废院中,当她穿过所有风雪来拥抱在下时,在下选择了欺瞒和背叛;在幽州时,当她一步步设计诱在下入局时,在下放过了所有的蛛丝马迹。其实颓玉说的很对,在下有什么好委屈和伤悲的呢?那些我无力消化的苦痛,最后,是她咽下的。从始至终,都是在下,配不上她的爱意。”

    杨三怔怔看着殷予怀,唇几次欲张,最后却只能默默咽下所有的话语。他其实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他从未体验过殿下与梁小姐这般极致的爱意。

    他分不清,为何殿下固执于一定要此刻拔出梁小姐心中,那根拔不出来的刺。

    按照殿下的说法,事情发生,因已种下。可难道,爱意之中,没有一个人,拥有被原谅的权利吗?

    即便杨三没有问出声,殷予怀也能猜到他的想法,他没有再说话。

    他看着指尖的光,上前一些,轻轻关上了半开的窗。

    *

    幽王府内。

    梁鹂看着面前的花瓣糕,轻咬了一口,随后缓缓地吐到帕子上。

    青鸾上前,轻声道:“按照小姐给的方子做的,可是哪里不对?小姐说了,我这就让厨房中的人再去做一份。”

    梁鹂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糕点,还未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青鸾上前,打开门,红鹦进来了。

    “小姐。”红鹦的眼中带了一丝急迫,快速说道:“客栈蹲守的人传来消息,说殷予怀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明日清晨,便要离开幽州了。”

    梁鹂一怔,轻声道:“明日吗?”

    红鹦点头:“小二是如此说的。”

    梁鹂没有说话了,她望着桌上的点心,心一点一点地下落。

    是因为那日吗?

    又或者,他此次回到幽州,也根本不是为了寻她。

    许久之后,梁鹂声音很轻:“明日,布置好,码头。”随后,像是有些困倦了,梁鹂向着床榻走去:“都先下去吧。”

    青鸾和红鹦对视一眼,随机闭门离开。

    走到拐角,青鸾眼眸一狠:“颓玉那边,怎么样了?”红鹦倒是比房间内平静了不少:“颓玉说,他去了。”

    “所以,殷予怀是知道了一切,决定离开?”青鸾怔了一瞬。

    红鹦垂着眸,轻声反驳:“我倒是觉得,他不像是要离开。”

    青鸾望向红鹦的眸,听见红鹦唇中吐出了那几个冰冷的字:“像,寻,死。”

    红鹦如此模样,青鸾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她蹙眉说道:“红鹦,我们不能如此做,若是被小姐知道了小姐所想的,也只是将殷予怀囚|禁,若是小姐真的想杀殷予怀,他如何活的到今日。”

    青鸾还在自顾自讲着,红鹦已经抬起了眸,轻轻一挑。她不知道她已经说的如此明白了,青鸾是如何误会的,但她也没再制止青鸾思维的发散,她静静地望着前方的桃树,将一切都咽下。

    昨日她去见了颓玉,颓玉的状态,不太对劲。如若不是因为小姐,那就,只会是和小姐有关的殷予怀了。

    她没有细问,隔日就听见了殷予怀要离开的消息。

    离开,生命的最后,殷予怀会离开幽州,离开小姐吗?

    红鹦觉得不会。

    青鸾还是将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这两年来,每当他们觉得,殷予怀那些“浅薄”的爱意,禁不起蹉跎,他马上就要放弃的时候,他都坚持过来了。那在一切只差一步的今天,在明知道小姐手中有他的解药的现在,他会放弃吗?

    红鹦还是觉得不会。

    她想到了小二说的,很久之前,殷予怀让小二为他买了条,小小的,只够容纳一人的船。

    小二问殷予怀是否需要大一些的船时。

    殷予怀说:“不用了,足够了。”

    *

    隔日。

    清晨的码头,人不多。

    殷予怀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看着面前晃晃悠悠的小船。

    罕见地,杨三不在他身旁,他此时独身一人。

    秋日的阳光,虽然没什么暖意,但是能在草地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影。

    等到他身旁,有另一道影时,殷予怀知道,他赌对了。

    转过身,殷予怀浅笑着,望着面前的梁鹂。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秋日的光,让两个人影,在前方缓缓地交叠在一起。

    梁鹂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静静地看着面前消瘦的殷予怀。原来两月不见,一个人就已经能瘦这么多了。

    殷予怀启唇,开口有些陌生:“许久未见。”

    梁鹂静静地看着殷予怀,轻声道:“你更喜欢黄金还是翡翠?”

    是很奇怪的问题,但殷予怀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黄金。”

    梁鹂似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眸色很淡,声音很轻:“为什么是黄金,达官贵人,大多不都觉得黄金庸俗丑恶,喜欢玉的,似乎更多。”

    殷予怀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梁鹂,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格外珍惜此刻的一切:“玉太容易碎了。”

    所以,如若在黄金和玉之间做抉择。

    殷予怀再也不想成为一块玉了,他不想他斑驳的纹裂让她流泪。他更想成为,她头上的一支金钗,做那似要欲飞的金蝶,却永生停留在枝头。

    他温柔地看着她,随后从身后,拿出了一幅画,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梁鹂眸色平淡地看着他,眸光从他瘦削的指尖,到那副被包扎得严实的画。她接了过来,随后轻声说道:“我现在可以打开吗?”

    “自然。”殷予怀看着梁鹂纤细的指尖,轻轻打开严密的木盒,随后从木盒之中,拿出了那副他用了几日才完成的画。

    是,那二十四副画的最后一幅。

    是,凤冠霞帔的鹂鹂。

    殷予怀以为,在垂死之刻,他应该不会有很起伏的情绪了。

    但是,好像不是。

    随着她指尖解开最后一道缠着的绳,他的心,几近于静止。

    然后,他就看见——

    梁鹂压根一眼都没看解开的画。

    她眸色淡淡地望向他,嗤笑一声,随手将画扔到了一旁的河中。

    殷予怀怔了一瞬,画到了湖水之中,立马便被浸湿了。

    碧绿的湖水开始染上鲜红,斑驳的一切,恍若殷予怀此刻的心。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84/100

    正文完结大概是下周四(80%概率),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没完结已经把完结的话说了哈哈哈哈哈救命抓住每一个宝啾一遍)如果想看什么番外,大家可以评论区或者wb和鸢鸢说,鸢鸢会努力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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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六章

    梁鹂抬眸, 静静地看着他:“很惊讶?”

    殷予怀迟疑了一瞬,随后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虽然如此说, 但他的眼眸,还是怔了一瞬。

    水中被染开的墨色, 随着波浪的袭来,逐渐变淡。从始至终, 梁鹂都只是静静的看着殷予怀。

    清晨, 渡口的人并不少, 周围已经开始传来喧闹声。

    殷予怀望了一眼天色, 轻声说道:“今日会下雨,早些回去吧。”说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抬起眸,看一看梁鹂。

    梁鹂顺着殷予怀的话, 看了看天色,声音很平静:“天下不下雨, 我回不回去,与你何干?”

    殷予怀没有再说什么,他抬头,望向面前的梁鹂。

    今日她穿了一身姜红色的襦裙,头上简单地簪了一支玉簪,此时抬起清冷的眸,淡淡地望着他。

    在这一刻, 殷予怀脑中,闪过很多很热闹的画面。那些欢喜和悲痛, 开始离他, 格外地遥远。像是一层茫茫的雾, 将他紧紧地困在了回忆深处,他突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什么模样,才算正常。

    颓玉那日说的一切,开始涌现在他的脑海中,殷予怀原本信了。但此刻,看着面前冷静异常的梁鹂,殷予怀突然不能确定了。

    在他曾经的认知之中,梁鹂爱了颓玉太久太久。他曾无数次地发现端倪,但他也曾无数次地,相信梁鹂眼中的欢喜。

    甚至,在看见梁鹂平淡的眸的一瞬间,殷予怀想,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局?

    可是,他到底,还能给她什么呢?

    此时,他与她之间,只有两步之隔。殷予怀望着梁鹂,轻声道:“那幅画,在下画了很久。”他没有问责的意思,只是突然,就想说这句话了。

    在他为自己不算漫长的生命设置的终点中,他开始容许自己,有一刻的松懈和贪婪。他沉默地看向她,却只看见了一片平静。

    就像是,无论接下来,在她面前,会上演什么,她都毫不在意。

    果然,听见殷予怀那句话,她也只是平淡地抬起眸:“所以呢?”

    殷予怀没有说话了,他怔怔地看了她几秒,随后突然温柔地笑了笑,他低下头,轻声道:“没有所以,是在下的问题。若早知道你不喜欢,在下便不带来了,是在下唐突了。”

    梁鹂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之间,陌生得,恍若昨日相识的路人。

    那些曾经有关的亲密、情愫、纠葛,在这个刹那,都消失得干净。

    殷予怀转身,吞咽下喉腔中的血,一种生涩的滋味,在他的心中蔓延开。即便是要选择放弃的这一刻,面对这样的鹂鹂,他果然,还是会伤心的。

    殷予怀其实,也没有太相信颓玉,起码这一刻,殷予怀突然觉得,或许颓玉只是太不喜欢他了,才编织出了那么一大番谎话,过来欺哄他。

    只是那欺哄的话,实在太好听。即便死在这一刻,他也是愿意的。

    殷予怀看向渡口停靠下来的船只,衣袖中的手,轻轻地顿了一下。一种夹杂着三分悲哀七分释然的情绪,涌上他心头。

    他没有再转过身,看她一眼。

    如若因为这一眼,舍不得了,便是天大的罪过了。这般想着,殷予怀沉默地闭起了眸。湖中已经完全看不到那幅画的身影了,便是连那被水浸透染出的墨痕,也消失个干净。

    殷予怀觉得,他的消失,也会是如此。最初激起些波澜,但当一阵又一阵的涟漪轻飘落下,最终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秋日的光,照在人身上,只有淡淡的一层暖色。

    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梁鹂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眸光,带着一种尘埃落地的宁静。

    天边的风,有些凉,会吹起人的衣衫和头发。

    殷予怀已经很清瘦了,只是,在这秋光之中,依旧长身玉立。即便在殷予怀最狼狈的时刻,他骨子里都还是存在那一份天生的矜贵。

    梁鹂静静地看着殷予怀。

    这一生,她否认过无数事情,但有一件事情,她从未否认过。

    她爱他。

    八岁那年从时光中呼啸而过的红衣少年,心动从开始的那一刹那,就再未停下步伐。是她赋予他肆意伤害和拥有的权利,与之相对的,他得不惜一切地满足她的占有与控制欲。

    这一切恍若交易,只是无论对于她还是他,都没有公平而言。

    梁鹂不曾惋惜曾经发生的一切,所有事情在发生的那一刹那,就成为了不可改变的过去。而从始至终,她想的,都不是改变过去。

    她想要的,是未来。

    而现在,殷予怀正在准备给予她一个,她不能接受的未来。

    梁鹂眼眸很淡,缓缓地望向了人群逐渐喧闹的渡口。

    而在她转头的这一刹那,殷予怀突然上前,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两步缩小到半步。

    他抱住了她。这一次,他似乎用的力气有些大,不似平日的温柔,带着一丝不舍与决绝,将她整个人,紧紧地嵌在他怀中。

    梁鹂没有抗拒。

    在殷予怀的拥抱中,她怔了一瞬后,开始平静地听他跃动的心跳。渡口很喧闹,但是吵闹程度,比不上她从他脉搏跃动之中感受到的分毫。

    她闭上了眼,衣袖下的手,有一瞬想要抱住眼前这个人。

    但,殷予怀放开了。

    这是一个太短暂的拥抱。

    梁鹂垂下眸,耳边传来殷予怀的声音。

    渡口太喧闹了,他声音又轻,她其实没有太听清他说什么,但一想,无非就是些无用的歉意,于是她的眸,便是连一分波动,都没有。

    她听不见他在喧嚣之中的喃喃之语,却能感受到耳畔传来的灼热的呼吸。殷予怀的身体,大多数地方,常年都是凉的。也唯有靠得如此之近,才能从呼吸中,感受到温度。

    记忆中,其实殷予怀很少这样。可晚秋的风,便是轻,也是寒的。那一丝残留的灼热,风一吹,便散开了。

    在渡口的喧闹之中,梁鹂看见了围上来的人群,是从之前那艘靠岸的船上下来的。那些人穿着松垮的黑色衣衫,腰间挎着佩剑,鞋上沾着岸边潮湿的泥土。

    殷予怀显然也看见了。

    但是他比梁鹂还淡然,毕竟,这正是他安排的局。只是目的,是为了谋杀自己。

    几乎在人围上来一瞬间,殷予怀将梁鹂护在身后,在刀光剑影之中,他毫无反手之力。

    就在殷予怀觉得刀刃会直接插/入他的胸膛的时候,身后传来少女清淡的一声:“停下来吧,真没意思。”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看见所有持剑向他涌来的人,都齐齐向他的方向跪了下来。

    自然,不是跪他的,他们跪的,是他身后的梁鹂。

    殷予怀怔了一瞬,他并未细致谋划一切,因为在整个故事之中,只需要一个东西,那就是他的死亡。

    即便他知晓她如何都会看出端倪,但是那些端倪,本身是不重要的,从始至终,他从未想要瞒过她。

    但是这一切,都应该是在他死之后发生的。

    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她的声音,格外地平静:  “殷予怀,有趣吗?”

    殷予怀沉默了一瞬,没有转身。

    “可我觉得,一点都不有趣。”梁鹂的声音很冷。

    是在这时候,殷予怀才知晓了,梁鹂,在生气。他的心有些乱,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人是他亲自寻的,计划是一步步来的。他虽然猜到了她今日会来渡口,但是她来渡口,不是因为她以为他要离开幽州吗?

    为什么,她好像,猜到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的确没有隐瞒,也从未想过能够瞒过她,甚至让她发现,也是必要的一环。但是,不该,如此早的。

    如何也不会,在他还没有开始之前,就被发现了的。

    除非

    殷予怀想到了颓玉,他怔了一瞬,是他想错了吗?他以为按照颓玉的性格,如何也不会将那件事情告诉鹂鹂的。一但告诉鹂鹂,颓玉就是自己坦白了对鹂鹂的背叛,按照鹂鹂的性格

    是他想错了吗?

    可颓玉既然能够为了鹂鹂,告诉他那么多事情,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去将他要做的事情,告诉鹂鹂呢。

    即便是颓玉,也不知道他所有的计划,他甚至连杨三都没有告诉。殷予怀寻不到原因。但很快,殷予怀便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了。

    身后传来梁鹂平静的声音:“殷予怀,我很失望。”

    她向他走来,缓缓地停在了他的身前。他身后的人,都默默地跪在地上,头一刻不敢抬起。

    梁鹂手中持着一把匕首,走向他的时候,手轻微一转,脱掉了匕首上的刀鞘,森寒的光,映在梁鹂的脸上,她声音很冷:“殷予怀,这就是,你的爱吗?”

    那把匕首抵在殷予怀的心脏处,直接穿透了他的衣裳。梁鹂望着殷予怀的眸,逐渐开始用力,手中的匕首,一寸一寸地向里刺。

    她的眸很冷,很静,手上毫不留情。

    作者有话说:

    dbq宝子们,这两天有点卡,更的有点少。

    第一百零七章

    刀尖溢出丝丝的血, 汇聚到一起,顺着霜寒的刀面,一点一点涌现于梁鹂的指尖。她的指尖, 缓缓传来粘稠而温热的触感。

    随着手指尖那一滴血珠落下,梁鹂也终于停止了将刀刃向殷予怀身体中送的动作。

    此时, 殷予怀唇角已经溢出了血,满眸都是抑制不住的苍白。梁鹂冷漠地看着, 握住刀刃的手一紧, 在要将刀刃送进去的最后一刻, 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很轻, 又很冷:“殷予怀,有趣吗,与其寻别人杀你,不如我来?只是我很少杀人, 会让你折磨些,不过, 想来我们的殿下,也不太在意就是了。你又在意什么呢,殷予怀?”

    从刀尖散开的疼痛让殷予怀的思维有些迟缓,他能听见梁鹂在说话,却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过了那一瞬后,他试图张口, 一口血却涌了出来。

    顺着苍白的脖颈,染湿他的衣衫, 梁鹂静静地看着被血覆盖的微青的脉络。

    殷予怀似乎是想说什么的, 但是面对此刻面上满是冷漠的梁鹂, 他顿了一下,随后抬起手,在梁鹂冷漠的眸光中,遮住了她的眸。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抑制不住的疼痛:“鹂鹂,别看。”

    梁鹂并没有被他这一句话打动,她也没有拂开他的手,她的声音很静:“殷予怀,到底,你还是不懂我。遮住我的眼睛又如何,我会不知道此时你胸膛之中插着一把剑,还是不知道你病入膏肓已到垂死之际。殷予怀,你到底,凭什么,一次又一次为我做决定。”

    “废院那一次,还不够吗?告诉我,殷予怀,那一场大火,还不够吗?你到现在都不敢告诉我,当初你为何突然变成如此模样,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都不怕死,你都不怕失去我,你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殷予怀抬起的手颤了一瞬,他在害怕什么?

    他什么都害怕。

    他害怕死亡,因为他死后,这世间,可能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般,护着他的小姑娘了。他害怕失去她,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都无比地害怕。放弃她的每一次,他都堆叠了无数的疼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害怕一切,比如,他害怕他此时的狼狈吓到她,害怕他如若死在她手中,此后她想起时,会遗憾和难过。

    可即便是害怕,也会有区别的。

    他害怕死亡,害怕失去,害怕此后他再也没办法看她一眼。但他更害怕,她因为他,不得已失去和切割。

    在他心中,他不配。

    他不配让她为他放弃分毫。

    他如今已快到油尽灯枯之际,如若能够用他的死亡,换得鹂鹂余生的安稳,他是愿意的。只要他死了,那些回忆,终会消散在风中。他不想鹂鹂一生都记得那些伤痛,甚至因为他,试图否认曾经的自己。

    殷予怀的指尖,也染了血,此时横在梁鹂面前,她能够轻易地闻到甜腥的血味。她不喜欢这种味道,特别是这种味道,是从殷予怀身上散发出来的。

    梁鹂倾听着殷予怀的沉默,随后,她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眼眸却复杂了起来:“殷予怀,我在问你,你在害怕什么,你是没有长嘴吗?”说着,梁鹂抬手,随意拂开了殷予怀的手,她的眸,冷冷地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心中已经全然崩坏,他难得如此笨拙。他的眼眸颤了一瞬,被梁鹂拂开的手,似乎想向上,拉住梁鹂的手。

    但无论是颤抖的眸,还是抬起的手,最后,都没有诉说。

    梁鹂眸中的冷漠愈来愈深,手直接持上殷予怀胸前的匕首,直接一把抽了出去。

    骤然的疼痛,让殷予怀直接跪坐在地上,一口血直接吐出来。

    他的身子,颤了又颤,最后还是坚持着没有昏过去。

    远处看着,就像是他匍匐在梁鹂脚下。

    梁鹂垂着眸,冷冷地望着他,她跪坐下来,与殷予怀相对着,一只手直接抬起殷予怀的身子,让他被迫看着她。

    她的另一只手,提着染血的匕首,血珠正顺着刀身,一点一点往下流。她的手臂和衣衫,四处都溅到了血。

    殷予怀喉间咽着血,眼眸因为剧烈的疼痛,满是血丝。

    唇间,喉间,都是血。

    他身上的云白长袍,此时,也已绽开大片大片的梅花。

    梁鹂望着殷予怀的眸,突然轻笑了一声,她的声音恍若梁乐,缠绕在殷予怀的耳间。

    “喜欢寻死,是吗?”

    殷予怀还未反应过来,梁鹂突然将匕首放在他手上,她靠着他,轻声说道:“殷予怀,来,今日我定然枕着你的尸体入睡。待到夜深,拨光你的衣衫,一道一道,数清你身上的伤痕,那些不是因为我而有的,你身上有多少道,明日你的鬼魂,就能在我的身体上看见多少道。至于我能不能死,会不会死,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也不太重要了。”她的声音幽长而温柔,此时她的手,缓缓帮着殷予怀握紧了匕首。

    她望着他的眸,整个人清冷而艳丽。她静静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等待他们最后的结局。那把匕首,殷予怀被迫握在手中,每当他的松开一瞬,梁鹂的手就覆上来,在血液的粘稠之中,握住他的手。

    就这样,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梁鹂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怎么,殷予怀,不敢吗?是觉得,我梁鹂会像你一样不罔顾诺言吗?如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先来吧。”说着,梁鹂生生拨开殷予怀的手,握住了那把满是血的匕首。

    她随意地拨开自己的衣衫,顺着光滑的手臂,直接深深划了一下。

    这个时候,她甚至还在对着殷予怀笑。

    一直不愿意说话的殷予怀,此刻终于慌了,他不顾身上的疼痛,直接从梁鹂手中抢过了匕首:“梁鹂——”

    可梁鹂,怎么会管顾他呢。

    她看着自己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笑着道:“殷予怀,怎么,这就受不住了。”说着,她硬生生从殷予怀手中抢过匕首,殷予怀不愿意给她,她就直接用手去夺刀刃,殷予怀怕她再伤到手,最后只能自己松开了手。

    那把染血的匕首,横在两人中间,上面染着他们两人的血。

    梁鹂握着刀柄,轻笑着,直接隔着衣袖,向另一边手臂划去。殷予怀睁大眼,千钧一发之际,手直接接住了梁鹂要划向她手臂的刀刃。

    他手握着刀刃,双目都是血丝,声音却带着祈求:“鹂鹂,别这样。”

    梁鹂温柔地笑了起来,随后轻声道:“别怎么,我的身体,何时需要你的首肯,殷予怀,你配吗,你配管束我吗? ”说着,她声音冷了起来:“快些,匕首还给我。”

    殷予怀的手,不断地涌出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惶然之中。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梁鹂轻蔑,笑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殷予怀,如若你不给我匕首,我就去那边拿长剑。相信我,我什么做不出来。你又阻止不了我,你用什么身份阻止我啊,殿下。”

    殷予怀颤抖着身子,缓慢地松开了那把匕首。随着匕首掉落在地,梁鹂弯腰,准备去捡。

    就在她垂头之际,殷予怀终于忍不住,直接抱住了梁鹂。

    他的手,紧紧地将梁鹂准备去拾匕首的手扣住,随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才能将人整个人抱住。

    草地之上,两个人互相跪着,染着血的手,被迫地交缠。殷予怀浑身颤抖,双眸发红,血泪划过脸颊。梁鹂冷漠着一双眸,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周围的侍卫,依旧沉默地匍匐在地上。

    殷予怀颤抖地将人抱在怀中,声音很乱:“鹂鹂,我错了”

    “我错了,你别、这样。”殷予怀声音嘶哑,向来停止的身躯,弯了下来:“我错了,我不,我不做了,鹂鹂,你别伤害自己。”

    梁鹂沉默地被他抱在怀中,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衫,正在慢慢地被他的血染湿。她未曾想过的一切的惨烈,在今日,都轮番上演。即便在她最厌恶他的时刻,都从未想过,有一日,需要如此。

    “你不做了吗?”她声音很轻,很淡。

    殷予怀忙摇头,他哭着将人又一次抱紧:“不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梁鹂的声音很久很轻,像是这秋日的风:“可是,殷予怀,我不信你。”

    殷予怀怔了一瞬,随后将人一次次地抱紧,他像是再也不想失去,手指尖都不住地颤抖。又像是怕吓到鹂鹂,他努力地克制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遍遍地,用肢体诉说着。

    梁鹂垂着眸,随便他松了又抱,抱了又松。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居然要用伤害自己,威胁另一个人,让他别自己去寻死。

    只是,若是这个人是殷予怀,似乎,也没什么让人诧异的了。

    殷予怀望着怀中人沉默的脸,眸光从她手臂上的血痕划过,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瞬后,他缓慢而慎重地松开了怀中的人。

    从他指尖开始离开的一瞬,梁鹂便抬起了眸,她有些很奇怪又难以宣泄的情绪。只是,无论如何,她此时也不会挽留。

    到底,只是一个怀抱。

    松开她,她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了。待到她垂下眸那一刻,却被他温柔抬起了脸,她怔了一瞬,看向他。此时,他正在用尚算干净的一处的衣衫,轻轻地为她擦去了脸上的血痕。

    他望着她,眸光中满是珍重,就像,很久很久前那样。梁鹂怔了一瞬,望向此时的殷予怀。其实,他已经与从前那个红衣少年,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不同。

    可是,她好像还是

    可能是因为没力气了,殷予怀声音格外地轻,也格外地温柔,他没有再抬起手,只是用眸光描摹着她的轮廓,他像是,终于明白了很多东西。

    例如,此刻,在这漫天的秋色之中,他终于知晓,用什么,才能留下他的鹂鹂。

    那些在过往的岁月之中,他不住忽略的蛛丝马迹,除了是她的破绽外,也是她的在意与爱。

    那些鹂鹂从来不曾说出口的话,在这一刻,殷予怀像是,都明白了。

    他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说道:“可是,鹂鹂,如若你不信我,在下便再没有办法了。”

    梁鹂怔了一瞬,心还是软了,她已经受不住他满身的血,苍白的脖颈与血红的眸。只要他语气软上一分,只要他不再

    她便,没有办法拒绝他。

    可今日的一切,还是让她太生气了,她即使心是软的,嘴也是硬的。

    像是不服输,又像是新一轮的试探,那些她还不曾消化好的复杂情绪,蔓延到最后,成为她口中冷漠的话语。但她似乎,也没有做到很冷漠,更像是在嘴硬:“你没有、办法,与我何干?”

    若是平常的殷予怀,听见这句话,可能会怔很久。但此刻,殷予怀没有了。

    他的眸中,满身柔软和爱意。那些不曾表露出来的一切情愫,他不再隐藏。珍重望着梁鹂,他上前一步,缓缓地抱住了她。

    在她怔然的瞬间,殷予怀将自己的头,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他已经闭上了眸,整个人都带着即将昏迷的疲累。

    他的身上,处处染着血,此刻搂住她的腰的手,血已经快染湿她腰肢处的衣衫。那种被濡湿的粘稠感,像是此刻的殷予怀说的话一样,萦绕着梁鹂。

    他伏在她肩头,贴紧她的身子:“可是,鹂鹂,我好疼。”

    这一瞬,他的声音,几乎是钻进她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宝子们~

    鸢鸢:(指指点点)狗子,你终于会了啊!

    ————

    今天鸢鸢比昨天进步了800字(好啦还是很少我反省呜呜呜),明天一定努力!

    短小是病,一定会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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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在2022-08-03 23:58:29~2022-08-04 23:1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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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八章

    梁鹂怔了很久, 都无法缓解心脏中那种生涩感。她的眼眸,甚至也下意识开始泛红。但很快,她就低下了头。

    在殷予怀的怀中, 那种令人厌恶的甜腥味,一次又一次地钻入她的鼻腔, 刺激着她的神经,随着眸中一滴泪自然地垂下,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

    这个泛着血腥味的怀抱, 是她们重逢之后, 两颗心靠得最近的时候。

    那些隔阂, 猜疑和背叛,被血缓缓地淹没,那些泛着苦痛的酸,开始变成鼻腔中这中诡异而泛滥的甜腥。

    她原本也在这漫天的血中, 直到一双手,拉住了她。她什么都看不清, 却看清了那双手,修长的手骨上,一眼望去,满是狰狞伤口,刀刀入骨,狰狞可怖。

    这样的手,原本应该是阴冷, 令人惧怕的。但是是这双手,将她拉离一片弥漫的血雾, 恍若溺水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却茫然一片,只有相握的手,丝丝缕缕地传递着温暖。

    殷予怀没有在意她的迟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说道:“可是,鹂鹂,我好疼”他的声音很轻,萦绕在梁鹂耳边,他说一遍,那些她无法抗拒的情绪,就往她的心中,钻一寸。

    殷予怀似乎也已经失去了力气,此时只能堪堪抱着梁鹂,他的手,缓慢地从她的背脊骨向下,最后停在腰肢处,缓缓地拥紧。

    梁鹂卧在这个满是血的怀抱中,听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地静止,与之而来的,她的心,开始一点点,恢复跃动。

    殷予怀还在说着什么,但他的声音太轻了,这渡口太嘈杂了,梁鹂什么也听不见。殷予怀怀抱着她的手,在很久之后,陡然放下,就在他整个人无力靠在她身上这一瞬间,她颤抖地闭上了眸。

    随后,她放下了自己将殷予怀砍晕的手。在那个不算短暂的拥抱中,她容许自己柔软了一刻,眼眸中泛的泪,在风中逐渐干涸。那股浓郁的甜腥味,一次一次涌入她的鼻腔,乃至她的心脏。

    殷予怀那些低声的呢喃,一次一次研细她的神经,在最后经受不住的时候,她缓缓抬起手,对准了殷予怀的脖颈。

    他实在太虚弱了些,怀抱着她的力气,都像是借来的。他很容易就晕了过去,整个人伏在她身上,染着血的唇,擦过她纤细的脖颈,在那一刹那,她抬眸,望向了怀中昏睡的人。

    即便脸苍白、瘦削,染着血,他也依旧是好看的,

    待到将殷予怀砍晕之后,随后,她缓缓起身,看着面前昏睡过去的殷予怀,他像是一块染着血的白玉,即便血污,也掩不住浑然的温和。

    此时,梁鹂轻轻地闭上了眼,拥住了身前的人,在他昏睡之后,她终于愿意,有一分妥协和臣服。

    但是这个怀抱,太轻,也太短暂,梁鹂的眸,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向后看了一眼,立刻有人上前,扶住了殷予怀。

    跪了许久,她的腿已经酸疼,但她直起身子的片刻,并未踉跄分毫。手臂上那道深入骨的伤痕,此时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因为那个怀抱,她的身上,也满是血色。

    但她的眸,格外地平静。

    一声小声的“小姐”响起,梁鹂没有再向殷予怀看一眼,她向着湖中那条小小的船望去,轻声道:“将人送回去,然后”梁鹂染血的指尖,指向那艘小小的船:“把这个,毁掉吧。”

    上来的奴仆忙应下,随后甚至未露对梁鹂的分毫关心,就低下了头。

    梁鹂没有管顾自己满身的狼狈,她面色清冷,唯有在看向殷予怀时,迟疑了一瞬。

    她摊开手腕,里面赫然躺着一颗药,她迟疑了很久,还是缓缓上前,轻轻碾开了殷予怀的唇,将那颗小小的药,轻轻地喂了下去

    待到殷予怀喉间一动,梁鹂碾在他唇上的手一怔,随后轻声说道:“送回去吧。”

    扶住的人忙应下:“是,小姐。”

    梁鹂没有再看任何人,甚至没有再看殷予怀。她曾无数次,在命运的抉择点,做出选择。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她从来不评判自己行为的对错。但是当她将那颗药给殷予怀服下的那一刻,她罕见地问了自己一句。

    梁鹂,你会后悔吗?

    梁鹂颤抖地闭上眸,她给不了自己答案。那股化不去的血腥味,从她的喉间,缓缓地涌上来。

    *

    郁岑不曾见过这样的梁鹂。

    他正处理着她身上的伤口,看着手臂上那一道深入骨的伤痕时,眉头蹙起。处理处理着,郁岑整个人气压都低了下来。但即便心中满是怒火,郁岑嘴上,都不敢说一句。他只能将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

    但即使再轻,这般重的刀伤,定然避免不了疼痛。郁岑一边处理着,一边小心看着梁鹂的面色,想着如若她脸上表露了分毫,他就先停下些。

    于是,郁岑便发现了,他所担心的小姐,此时正在发呆。

    她发呆的时候,只是淡淡垂着眸,其他的地方,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变化。郁岑怔了一瞬,随后加快了手上处理伤口的速度。待到将纱布缠好,郁岑向着梁鹂望去,发现她还是淡淡垂着眸。

    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后轻声道:“小姐。”

    虽然在发呆,但是梁鹂还是听见了,她轻声应:“好了吗?”说完,她向着郁岑望去。

    郁岑点头:“包扎好了,但小姐需得日日来郁岑这涂抹膏药,一日两次。”他望着梁鹂,那些不敢说的话,都在那一双复杂的眸中。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浅浅地笑了一声,那只没受伤的手抬起,捏住了郁岑的脸:“如此小的年纪,别如此老成。”顿了一下,她轻声说:“我没事,别担心我。”

    郁岑望着她,许久之后,轻点头。他其实没怎么见过小姐如此模样,平静中带着惶然,这般矛盾的情绪,全都涌在小姐的一双眸中。

    梁鹂望着郁岑,手指缓缓曲起:“郁岑,如若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醒来的时候,突然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郁岑几乎是一瞬就猜到了:“小姐将那药给殷予怀用了吗?”梁鹂没有否认,她的手,缓缓地僵直。

    郁岑望着梁鹂的脸,心中一怔,果然,小姐所有异常的情绪,都与殷予怀有关。那药,是他新研发出来的,能够让人失去记忆,只是,并不算稳定。

    殷予怀究竟做了一些什么,才能让小姐下如此狠手。

    郁岑望着梁鹂,他其实真的,没怎么见过这般的小姐。他轻声道:“小姐,如若谈论失忆的话,郁岑如何会有您懂呢?当初小姐是什么感觉,他应该就会是什么感觉。只是那药,并不算稳定,小姐真的给他服用了吗?”

    梁鹂望向郁岑,轻点头:“嗯,我真的给他用了。”

    郁岑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小姐没有。”

    梁鹂面上那一丝惶然,突然就消失了,她低下头,轻声一笑:“郁岑还是长大了。”

    郁岑从软榻上起身,站在梁鹂面前。

    是这个时候,梁鹂才发现,从前那个一直在她身后的少年,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不少。郁岑将她轻轻抱入怀中,这个怀抱,轻柔且克制,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虔诚。郁岑的声音很轻,周身都是一种草药香,大多数时候,他就像他的爱与欢喜一般,很安静。

    梁鹂的身边,人其实很少,只有他与青鸾、红鹦、颓玉四人。

    而与青鸾、红鹦、颓玉相比,他其实很少见到梁鹂。青鸾和红鹦日常在她身边服侍,颓玉为了那三分爱意,总是时不时就去探望一番。只有他,独自居住在离幽王府很远的宅子中。偶尔,她会来他这边,住上一两日。这两日,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

    郁岑眼眸温柔,轻声唤了一句:“姐姐,别怕。”

    其实自从出了那个寨子,他就很少唤她姐姐了。他总是害怕,这个称呼,会让她回到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在那个寨子中,同姐姐相依为命的的,从来不是颓玉,而是他。

    颓玉只是一个被姐姐护在身后的废物,虽然,他其实也没有比颓玉有用到哪里去。但他不会像颓玉那样,用山寨中的一切,捆绑、接近、伤害姐姐。

    从很久以前,他就从姐姐身上,学会了克制。

    他可能是所有人中,最恨殷予怀的一个,但他应该也是所有人中,最先原谅殷予怀的一个。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他了解姐姐。

    在青鸾同他说,让他不要动殷予怀之前,他就知道了,若是想姐姐好好地活在这世间,他就得保住殷予怀的命。

    故而,此刻,他知道她是因为殷予怀所伤,也不敢流露一丝生气。故而,此刻,他知道那颗药,即便她喂殷予怀服下了,也不会让殷予怀咽下,姐姐,不会舍得的。

    郁岑抬起眸,认真看着梁鹂,他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地坚定。

    他轻声道:“无论姐姐做了什么,小岑永远在姐姐身边。姐姐,小岑已经很厉害了,比那老家伙厉害多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有小岑,皆可为姐姐掌控。所以,无论姐姐要什么,要做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个曾经被梁鹂护在身后的少年,此刻露出他的小虎牙,轻声地许下一生郑重的承诺。

    或许,他早已在心中,将这些诺言,许下过千遍万遍,此刻说出来,才能显得如此珍重。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给大家日万!(今天就算了呜呜呜)

    真的感觉要完结了,有些舍不得大家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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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九章

    鼻尖是郁岑衣衫上的草药香, 梁鹂抬起眸,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何时已经长大的少年。她的记忆中,他其实一直都是山寨中的模样, 背着一个小药篓子,从铁栅栏下小心塞进来一个干煸的馒头, 眨着眼睛,看着她一口一口咽下。

    那些馒头的滋味, 真的很不好, 要在口中咀嚼很多很多下, 才能微微地软化, 随后才能缓缓地咽下去。没有水时,咽下去的时候,总是格外地艰难。最开始,她吃不习惯, 但后来实在太饿了,不吃便要饿死在那个寒冬, 她也就慢慢习惯了。如若没有郁岑,她也早就死在了那个寒冬。

    梁鹂轻轻地拥住面前这个少年,轻声说道:“谢谢小岑。”

    郁岑眸中满是笑意:“姐姐同小岑,无需说这些的,当初如若没有姐姐,小岑也早就死在那个冬天了。如若不是姐姐,那个老头子早就把小岑制成他的药人了。若不是姐姐同老头子那个赌, 小岑根本活不到现在。”

    说着,郁岑望着梁鹂的眼:“小岑这条命, 一生一世, 都是姐姐的。”

    梁鹂轻轻地摇头, 手抚摸着他的头:“小岑,这是你的人生。”

    *

    等到从郁岑的宅子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梁鹂本来是想留下来的,她已经许久未在这宅子中过夜了。如今天色这般晚了,留下来也是方便的。但犹豫了一瞬,也只是一瞬,想到如今正在幽王府昏睡的殷予怀时,她还是准备离开。

    郁岑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没有说阻拦的话,只是送着她,到了门口。他为她推开宅子的大门,看见青鸾正在马车旁等候,郁岑让开半个身子,让梁鹂能够看见外面的青鸾。

    青鸾看见梁鹂出来,轻声唤道:“小姐。”

    梁鹂原本就在郁岑身后,听见青鸾的话,她望向郁岑,向他道别:“幽王府那边,你明日再去就好,不必去的太早,多睡几个时辰。”

    郁岑点头,扶着梁鹂上了马车。

    在车帘放下来的那一瞬间,梁鹂面上的笑,缓缓地浅下来。在青鸾面前,她便没有那么多掩饰了。她的眸,望着马车内晃晃悠悠的烛火,忽明忽暗。一旁的青鸾一怔,轻声问道:“小姐,回幽王府吗?”

    梁鹂垂眸,轻点头,没再说话。

    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梁鹂仿佛从一场摇晃的梦中醒来,她怔了一瞬,随后接过了青鸾扶过来的手。

    幽王府门前,一早便有人守着,看见梁鹂独属的马车停下来,忙开了门。黑暗中,一群人都低着头,只有为首的红鹦,上前轻行了一礼,随后覆在梁鹂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梁鹂点了头,随后看向前方。

    灯笼盈盈地映出些光,屏退众人,梁鹂循着光,一路到了屋子前。

    在门前停留了一瞬,梁鹂才轻轻地推开了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涌入鼻腔,梁鹂将手中的灯笼放下,关上了门。

    屋内并非一片漆黑,各个角落,都点上了红烛。红烛映出浅浅的光,梁鹂能够清晰看见床上的人的脸。

    在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中,还有一种掩不去的血味,梁鹂看着殷予怀苍白的脸,上前一步,坐在他床边。

    只有在他看不见时,她的神情,才会如此地柔和。

    她的手,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最后,手指尖停留在他耳畔一处并不算深的伤口上。她看着昏睡中的他,在这深秋的夜中,连声音格外安静。

    算不上责怪,但她掩着眸,轻声道:“殷予怀,其实,我很生气。”她望着他昏睡的眸,静静地握住他被褥下的手:“如若真的将那药给你服下了,你会失忆吗?如果失忆了,你是不是就不记得我了。如若那样的你,遇见现在的我,还会喜欢我吗?殷予怀,我其实很好奇,但是”

    梁鹂褪下衣衫,掀开被子,轻轻地依偎在昏睡的殷予怀身边。

    她的眸,像冬日细碎的雪,有着清冷又柔软的光。

    她静静地闭上眸,声音更轻了些:“但是,我不想你失忆。失去所有记忆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殷予怀,我不想,你再体验一遍了。当时我在江州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奇怪,我的人生,像是轻飘地浮在空中,而我的人,久久地不能降落。那种随时就要坠落却又坠落不下的恐惧,时时刻刻萦绕着我。”

    “殷予怀,我不想你那么痛苦了,我知道,你已经很痛苦了。”

    “可我还是很生气。”

    “殷予怀,你差一点,就再也哄不好我了。”

    夜色听着梁鹂所有的呢喃,陪伴她一同沉默。梁鹂依偎在殷予怀身边,握着他的手,缓缓地陷入昏睡之中。

    *

    隔日,当清晨的光顺着窗台映入房间,梁鹂静静地抬起了眸。

    一阵敲门声响起,青鸾小声道:“小姐。”

    梁鹂轻应了一声:“进来吧。”

    青鸾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从床上将梁鹂扶下来:“小姐,郁岑已经到了大堂了,听说小姐还没起,他说,半个时辰后,他再过来。”

    梁鹂望了床上的殷予怀一眼,垂下了眸:“他还有多久醒来?”

    青鸾心中算了一下时间,小声道:“还有半日,小姐要青鸾收拾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了。待到小姐用完早膳,殷公子也应该到那儿了。”一边说着,青鸾一遍伺候着梁鹂洗漱

    梁鹂用帕子擦干净了手,缓缓地放下了头上的玉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衬得她的脸,更加地瓷白。

    青鸾上前,想为梁鹂盘发。梁鹂轻摇了一下头,表示不用了。青鸾立刻止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为她将一头青丝顺了顺。

    梁鹂撑着头,望着床上的殷予怀,轻声说道:“把半月散拿过来吧。”

    青鸾一怔,半月散,是郁岑半年前研发出来的药物。药如其名,半月散,若是服下一粒,能够让人失明半月。在这半月之中,被下药之人,将窥不见丝毫光亮。

    梁鹂轻抬眸,望向青鸾,青鸾立刻止住了无端的思绪,应下:“是,小姐,青鸾这就去。”

    这是郁岑研究了很久的药物,比起最近研发的能够致人失忆的“半晌欢”,要稳定许多。

    青鸾将手中的药瓶递给梁鹂,是一个淡青色的瓷瓶,上面是郁岑的字,端正写着“半月散”。

    梁鹂没怎么犹豫,从瓷瓶中倒出来一粒,向着床榻而去。

    她不怎么温柔地掰开了他的嘴,随后将手中的药丸放进去,看着他苍白的眸在睡梦中还是一颤,她眼眸深沉了些,随后看着他脖颈间滚动的地方。

    她面色平静,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青鸾在后面看着,咬了下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有郁岑在,殷予怀如何都死不掉,死不掉,这些,便任由小姐吧。反正,最后如若出了什么事,心疼的也还是小姐自己

    这种念头,自然只能在心中想想,青鸾眨了眨眼。她其实,真的不太在意,殷予怀最后会如何。如若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能够让小姐开心,让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这般想着,青鸾将手中的另一个瓷瓶递了上去:“郁岑说,这是解药,服下解药三日之后,眼睛便能全好了。若是未服下解药,十五日之后,眼睛也会慢慢地复明,只是一开始,会只有模糊的光,多待上五日,也能慢慢地好。”

    梁鹂看着手中的两个瓷瓶,随后,静静看向了殷予怀。

    *

    昏暗的室内,一阵窸窣的锁链声响起。

    殷予怀轻抬起了眸,他浑身无力,只能感受自己跪在地上。他试图去看清什么,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茫茫的一片黑。

    身上很疼,这种从身体各处蔓延出的疼痛,让他的思维有些迟缓。后知后觉,殷予怀知道,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劲。

    在黑暗之中,他的眸,无力地抬起。

    他熟悉这种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在那小院之中,他昏睡了半年,再醒过来时,眼前便是这样茫茫的一片黑。

    他怔了一瞬,试图抬起手,却突然听见一阵窸窣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的双手,格外地沉重。不仅是手腕,脖颈,和脚踝,都被一道长长的锁链,引向身后。

    冰凉而沉重,带着一种深深的铁锈气息。与之相对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甜香,不知是否与这种甜香有关,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格外地缓慢。

    他缓慢起身,弯曲着身子,困着他的锁链很长,他还是能够移动的。只是,他的身体太无力了,走了两步,就倒在地上。

    锁链相撞的声音又是响起,殷予怀怔了一瞬,是梦吗?

    他有些想不起来,最后的时候,他在谁身旁了。他还记得的,是他去了云城,那儿有很多很多的杨柳

    怎么会,突然失去意识,到了这里。

    在这甜腻的香中,殷予怀头晕欲裂,他眼眸前,只有茫茫的一片黑,抬起手,只有冰凉的一片。最后,他彻底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上,昏暗的室内,相撞的声音开始不断地响起,上面好像有铃铛,叮叮咚咚——

    在这一阵混乱之中,突然有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殷予怀怔了一瞬,恍惚间,他感觉有一个人跪坐在他身前,拨开他面上杂乱的发丝。

    梁鹂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殷予怀,顺着他的脸,手指轻轻勾勒着轮廓。

    昏暗的烛火下,她的眸很安静,也很温柔。

    像是初冬的那场细碎的雪,一点一点地,融化。

    作者有话说:

    好吧还没有金屋,因为鹂鹂还在找人建造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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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先不更了,手有点太疼了,明天给大家补欠的,呜呜呜是鸢鸢的问题,今天给大家发红包,啾啾,卖个萌让我明天给大家补吧,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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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章

    她身上的温度, 顺着相触的指尖,传到殷予怀的身上。

    冰凉的锁链禁锢了他的脖颈和四肢,甜腻的香缓慢迟钝了他的思维, 在这寂静又寒冷的一片昏暗中,殷予怀只能感受到指尖那滑腻的温暖。

    他思绪茫然, 混乱一片,眼前只有茫茫的一片黑。待到她与他相握住的手试图放开的那一刻, 他眼眸一颤, 直接握紧, 甚至来不及想是为何。

    从始至终, 梁鹂都很安静地看着他,观摩他的狼狈,欣赏他的茫然。看见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眸一怔, 随后唇边浅浅地挂起些笑。

    殷予怀思绪混乱,他只能忆起云城那些独属于江南的垂柳。但是如若面前的人是鹂鹂, 他如今,应该是到了幽州。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下意识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几瞬之后,他还是没有听见一丝声音,甚至,他都听不见她的呼吸。除了指尖的触感, 他周身的一切都变得迟缓,连手移动带来的锁链相撞的声音, 都要许久之后, 才能传入他的耳中。

    暗室内很昏暗, 只有远处的角落,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油灯映出点点光,映着梁鹂平静的眸。她望向面前的殷予怀,茫然而脆弱,美丽而易碎。

    她一只手同他相握,另一只手,缓缓地顺着他的脖颈而上,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睛上。她没有很控制自己,手指轻轻地碾着。

    殷予怀生了一副君子如玉的脸,因为病弱,又带着无与伦比的从脆弱中绽放的美丽。梁鹂从未在这世间,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人。

    手指尖的力道,一时轻,一时重,不一会儿,殷予怀的眼尾便红了。他整个人都如霜白的一片雪,除了泛红的眼尾和恍若被血染过的艳丽的唇。

    面对她的肆意,他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但是,他虽然谈不上五感尽失,但对周围的一切,反应都是迟缓的。待到梁鹂的手停止若有若无的侵|犯,他才反应过来,适才仿佛有一双手

    梁鹂顺着他苍白的脖颈,看向他的身后。一片昏暗之中,只有一架幔着白纱的梨木床,从床榻的四周,蔓延出恍若藤蔓的五根银质锁链,扣在殷予怀的手、足、脖颈。

    梁鹂上前一步,唇吻住了殷予怀的耳垂。

    殷予怀什么都感知不到,直到耳尖传来温热而潮湿的触感。他怔了一瞬,想要抬手,却在要触碰到那一刻,陡然被锁链拉住。伴随着锁链碰撞的窸窣声,他眼眸颤了一瞬,随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梁鹂望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做什么。

    她原本是想,再对他做一些什么的,但是她好像,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殷予怀的反应,有些奇怪了。

    那日在渡口,他能够说出那番话,如今便不会如此沉默。但他应该也认出了是她,否则如何都不会任由她摆弄。

    那是为何呢?

    梁鹂的手,缓缓地碾着殷予怀的脖颈,看他不自觉咽下的那一瞬,她轻声伏上去:“殷予怀,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她眸中含了些笑,即便殷予怀看不见,她整个人也十分温柔。

    第一时间,殷予怀并没有说话,但梁鹂没有丝毫不耐烦。

    闲暇之余,她甚至开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看着她掰一根,他握紧一次,她掰一根,他又握紧一次。明明面前这个人应该没有什么力气了,但还是一次一次地握紧她的手。

    或许是在这甜腻的香中太久了,她虽然服下了解药,但是思绪,还是有片刻的迟缓。这一切代表什么,她没有思考。她实在不想再思考那么多了,她能够终身将他囚|禁在自己身边,很多东西,便失去了意义。

    那些差点发生的,令她现在还很生气的事情,她再也不会给他再一次的机会了。

    最后,梁鹂没有再掰开两个人相握的手,而是缓缓地,看向了面前的殷予怀。

    许久之后,他像是终于听见了她适才轻声说出的呢喃,他抬起唇,这一次,格外地诚实。因为很久没有说话了,他的嗓子有些哑,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记得,江南、那边的杨柳。”

    梁鹂望着他的眸,因为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她更加肆无忌惮:“为什么会记得杨柳?”直觉告诉她,现在的殷予怀,格外地诚实。

    或许,她知道为什么。

    梁鹂静静地望向那正燃着的香炉,在幽暗的烛火中,一缕又一缕的甜烟,顺着炉顶,缓缓地飘散而出,随后缓缓地渗入到暗室的每个角落。

    甜香本身是没有那般作用的,只是会迟缓人的思维,削弱人的五感。但之前,虽然她最后没有让殷予怀服下那颗药,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咽下了一些。如今看着,应该是忘记了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

    这应该算不上失忆,但是那种混沌的感觉,应该和她当初,是一样的。那种恍若空白的一切,冲击着迟缓的思维,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总是变得格外地纯粹。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梁鹂发现,这一次,殷予怀回答她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上一些了。

    他抬起唇,声音泛哑,断断续续:“江南、那边的垂柳,汴京和幽州,都没有。不,不太一样。长而细,待到只有新芽的时候,很柔软。只要、在它还很柔软的时候,摘下来,就能、给鹂鹂编一个花环了。”说的时候,他有些沉默,还低着头。

    梁鹂怔了一瞬:“那花环呢?”

    殷予怀似乎整个人都卡了一下,很久之后,都不能反应过来。他握住她的手,开始颤抖,随之一起颤抖的,还有他的身子。泛白的唇,缓缓抬起的绀青的眸,颤抖的指尖,和即便痛苦也不愿意放开的手。

    梁鹂跪坐在他身前,静静地望着他的痛苦。她的话,像是触发了一个开关,她看见他,陷入出不来的苦痛之中。

    她曾经以欣赏他的苦痛为乐。

    但她其实很少真正看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

    这种泛着他周身的绝望,仿佛丝丝缕缕缠绕的线,一点一点摧毁殷予怀的挣扎,渗入他的骨肉。因为手腕和脚踝上都扣着银白的锁链,他甚至不能弯曲身子。纤细的脖颈被锁链磨出红痕,恍若一块光滑的白玉上,有了道道斑驳的血痕。

    梁鹂垂下眸,随后,力道很轻地,一点一点,掰开了他握住她的手。

    他想阻止,但他没有力气。

    他想出声,但他浑身都在颤抖。

    他想抓住,但手腕上的锁链死死地钳制了他。

    即便银白的锁链上,已经慢慢染上血痕,梁鹂还是一点一点,抽开了手。在她彻底抽开手那一刻,殷予怀试图起身,去寻她。但他此时什么看不见,不过起身的一刹那,就被地上的锁链绊倒,狠狠跪倒在地上,这样的场景,重复了很多次

    梁鹂一直在殷予怀一步之距的地方,冷静而沉默地看着他浑身的狼狈。他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都要追寻。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滋味,她只是轻巧地,为他模拟了一场甚至不算失去的失去。但只是这般的失去,他都会如此吗?

    那从前呢?

    这个念头出来的那一瞬,梁鹂的心窒了一瞬。

    殷予怀究竟放弃了她多少次呢?

    梁鹂转身,沉默地向外面走去,她周身有些烦躁,带着些散不开的怒火。她不知道她在对谁生气,或许是殷予怀,或许没有人。

    但就像她无法抑制这股怒火一般,一种更苦涩的情绪,慢慢地席卷她。

    她只是想试一试,如若失去她,他会如何。

    她也只是想试一试,如若她看见殷予怀通天的狼狈和苦痛,此刻的她,究竟还剩多少心疼。

    背着门捂着胸口坐下的那一刻,梁鹂的眸中,满是泪光。

    抑制不住的,迎面而来的,呼啸的一切,冲击和挤压着她的心。她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囚|牢,在这一刻,开始被一寸一寸折断,一根又一根的铁片,划过她的心,留下斑驳的血痕。她沉默地望着虚无一片的未来,困住她的囚|牢的最后一片铁片,已经插入了她的心脏。但她的心,没有停止跃动。

    短暂的窒息感过去,在她能够呼吸的那一刻,长久而缓慢的疼痛传来。梁鹂靠着门,颤抖着身子,一点一点,将这些化不开的苦痛,全部咽下。

    待到浑身都被汗水浸透的那一刻,她缓缓抬起眸,任由那一颗泪珠,落下。

    作者有话说:

    火葬场进度:8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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