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回了府后, 江植将马车停好就直接出了门。
楚颐回了浮翠园,虽然进宫一趟也不过两三个时辰,整个身体却虚弱地提不起一丝力气。
唐知衡扶他在软塌上躺好,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神色稍松道:“方才还好好的,一转眼脸色又差成这样,真不知若我去了邑城,能不能放心的下你。”
说着随意在软塌旁的矮凳上坐了, 趴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 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还真有你的,”唐知衡撑着脸道, “好歹顾期年是咱们幼时救过的,你还真打算让金吾卫绑了他啊?”
楚颐道:“谁让他不听话。”
唐知衡点了点头,轻声笑问:“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阿颐你究竟是不喜欢萧成旭, 所以不想让顾期年在他身边,还是别的?”
楚颐怔了怔, 看着他许久没有开口。
他还记得围场回京那日,他在马车上曾亲口告诉阿衡, 他不喜欢顾期年的执拗缠人, 顾期年也永远不会把他从阿衡身边抢走。
可如今顾期年不再执拗,也不再缠着他,甚至连目光都不再在他身上停留, 楚颐心里却又开始空落落起来。
就好像少了一块一样。
明明每日各种闹别扭的是顾期年, 最后抽身干脆的却也是他, 明明楚颐身边曾送走过陆文渊司琴等各种人, 早已见怪不怪,最后不舒服的却是自己。
正沉默间,绫罗匆匆有进门道:“主人,三皇子来了。”
楚颐微微坐起身和唐知衡对视一眼。
三皇子此次过来,多半是因为阿衡要去邑城一事,顾期年才去皇上那边请旨没多久,他就按捺不住,还真是他一贯的风格。
“请进来吧。”楚颐道。
绫罗应了一声退下,不多时回来,带着三皇子进了门。
“阿颐。”
身后帘子才放下来,三皇子已忍不住率先开口:“方才我去了父皇那里,听他说,已决定让阿衡代替顾期年随我一同去邑城了,你……”
午后天气不好,屋内光线不甚明亮,看到楚颐一脸苍白地坐在榻上,他立刻止了话音,面露担忧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颐抬眸看向他,淡淡道:“阿衡此行就劳烦你照顾了。”
“哪里哪里,”三皇子自顾自走上前,在桌前坐下,叹气道,“阿衡对邑城熟悉,他能同去,我也可多省些心了,总归都比顾期年好。”
“阿颐你不知道,顾期年最讨厌了,又古板,平日一起时事事都要听他的,我都不敢想若是与他一同去了邑城,该如何能相处得下去。”
说着,他又八卦兮兮道:“你们不知道,方才我去父皇那里时,顾期年就直直跪着,除了请求让阿衡代他去邑城之外,其他再不多说一个字,后来父皇刚允了,他谢了恩就转身离开,一点多余的话都不说,若非他平日一向恭谨,父皇都要生气了。”
然后他转向阿衡道:“阿衡那你和我一同去熟悉下卷宗?”
三皇子背靠顾氏,却不像皇后一样将赌注全放顾家身上,明知楚家和四皇子的关系,对楚家势力依旧想着拉拢。
平日他和顾期年关系那般好,到了面前,为了逢迎或拉近关系,整日口是心非地数落着他的缺点。
让人听了反而觉得他们关系亲密,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
楚颐目光冰冷,静静道:“你跟顾期年……还真是一向亲近。”
三皇子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自己方才的一番肺腑之言丝毫没有打动楚颐的意思,连忙又道:“其实我和他……”
“好了阿旭,”唐知衡皱眉扫了楚颐一眼,笑盈盈道,“不是找我去看卷宗吗?阿颐身体不适,我们就别打扰他休息了。”
说着手微不可查地在楚颐肩上拍了拍,偏头对他微微一笑。
三皇子连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留在顾府的卷宗稍后就会送到我那儿,你随我现在过去刚好先讨论些疑点,阿颐,那你好好休息。”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躺回榻上不再看他,屋内不久后重新恢复了安静。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吹得院中枝叶哗啦作响,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燃灯,入目一片灰暗。
楚颐浑身提不起力气,目光落在墙上的画像上,不由又想起顾期年卧房内挂着的两幅画像。
三年前在邑城时,顾期年一边与人里应外合设计他,一边又宝贝似的抱着楚颐的画像不肯放开,当时他还以为顾期年是喜欢云鹤生,可最后才知道,他喜欢的其实是画中人。
他从来都是那么别别扭扭,总是矛盾地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意,心中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也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
正想着心事,江植大步走了进来,低声道:“主人,顾小少主来了。”
话音落下,一道黑衣身影在身后踏进了房门。
楚颐坐直身体,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期年沉默站着,静静回望着他,同样没有开口的意思,屋内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江植看着僵持着的两人,一时有些无措,低声道:“主人,属下……属下先去看着仇云,若有吩咐你随时叫属下。”
等了片刻,他也没等到楚颐开口,拱了拱手安静退下来。
“看我做什么?不是不看吗?”沉默许久后,楚颐率先开口。
顾期年手指微蜷,身影静静站着,连衣摆都不曾动一下。
他低声问:“世子那么大阵仗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楚颐目光下移,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见他衣衫整齐,发丝都丝毫未乱过,轻笑道:“若知道你会如此配合,我何须出动金吾卫?”
他站起身,缓步朝顾期年走去,边走边随意问:“听萧成旭说,你已将邑城所需的卷宗送至三皇子府,忙了这么久的时间,与萧成旭整日待在一起,骤然决定不去,习惯吗?”
顾期年面容清冷,目光漠然冷傲,低笑一声道:“原来是说这个。”
“世子已经得偿所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即便我不习惯,不高兴,你会在意吗?”
不习惯,不高兴。
在围场时,顾期年明明就答应他会与萧成旭保持距离,明明是顾期年自己说的,以后只陪他只看他。
而现在,却因不能陪萧成旭同去邑城,就对他摆脸色。
一诺千金的顾家人,何时这么不守信用了。
楚颐脚步顿住,心中莫名就起了火气,冷笑道:“你高不高兴与我有何关系,我为何要在意。”
顾期年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从一开始你对我就是如此,你在意的一直都是唐知衡,所以叫我来做什么呢?”
他顿了顿又道:“是在意那日二皇子府的事吗?”
楚颐冷冷看着他,心口起伏着,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血迹顺着唇角不断滑落,滴在玄色衣襟上瞬间消失不见。
顾期年漠然看着他,轻轻道:“那日的事,我跟你道歉,若世子愿意的话,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只是都决定跟唐知衡离开,也不知好好调养身体,难道将来真的要他抱着你的尸体离开吗?”
“你如此对喜欢你的人也就罢了,对你自己喜欢的……”
他声音顿住,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大步出了门。
楚颐强忍着咳意,透过半开的窗户朝窗外看去,外面天色已黑,浓墨黑衣半隐在夜色中,慢慢远去,直至消失。
道歉,当做没发生。
亲完不认,跟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有何区别。
楚颐强自忍着怒意,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
*
一连几日,楚颐都长居府内未再出门半步,唐知衡与三皇子在定好出发日期一早离了京。
离京前的一晚,唐知衡沐浴后帮楚颐倒茶,无意中看到他脚腕上垂挂着的链子,怔然问:“这是什么?”
楚颐皱了皱眉,思绪立刻回到了在顾府的那段时日,回到了顾期年对他又关又咬,又伤心抱着他说喜欢他的样子。
他微微怔神,许久后淡淡道:“小把戏而已,等过两日我就找人想办法去掉。”
唐知衡静静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伸手轻轻转动金色链条,低声道:“竟然连名字都刻上了,看来他真的很想霸着你。”
楚颐下意识低头看去,才发现那小小的锁扣背面,竟真的刻了“顾期年”三个小小的字。
当初他原本以为这是如同南风馆一般的饰物,没想到,却是他极具占有欲的标志。
唐知衡面容沉静,淡淡道:“他小时候那么可爱,我对他也不是不好,为何非要这样……他明明知道我对你……”
他话音停住,垂眸片刻后,倾身抱住楚颐。
“阿颐,你还记不记得六岁那年,见到我时你说的第一句话?”唐知衡轻笑道,“那时你年纪小小却整日在武场,定然不记得了。”
楚颐皱了皱眉,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背道:“六岁那年我说过什么?”
唐知衡放开了他,重新恢复一贯的笑容,眉眼弯弯道:“我都要去邑城了,现在告诉你你若再忘了怎么办,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楚颐看着他,点了点头。
三皇子和唐知衡的马车天未亮就离了京,几日后,又陆续传出四皇子和五皇子被派去公务的消息。
二皇子低调已久,本就因自冷宫长大不被重视,此时被皇上有意忽略,众人一时猜测纷纷。
只有楚颐知道,二皇子已决定被派往衡州处理一桩牵连甚广的贪墨案,而随行过去的,则是他自己。
照皇上话来说,此前三年楚颐曾长居衡州,京中无人比他更加熟悉,加上此案牵扯到楚家和顾家下面的官员,即便没有圣旨,楚颐也无法做到放任不理。
入宫面圣后,二皇子与他一起走在出宫的路上,天气日渐变冷,甬道内秋风依旧肆虐。
二皇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低声道:“其实此次去衡州,是我跟父皇举荐了你,阿颐你不会怪我吧?”
衡州原本是前朝梁国地界,临近当时的梁国京城,不乏一些想要复国的梁国旧部,人心更是容易煽动。
楚家顾家一派的官员驻守在那边,或为防备对方,或为其他目的,总之最后闹出贪墨一事,他都不能放任不理。
“你向来懂我,我怎会怪你,”楚颐脚步微顿道,“只是阿衡才去邑城没多久,大概等不到他回来了。”
“那倒无妨,这两日我就传信给他,若是他回来得早,我们还能在衡州一见。”
楚颐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在宫门前分开,等二皇子的马车离开后,楚颐则坐在车内慢慢喝茶。
方才他们离开时,阿昱和顾期年同样被传召进了书房,几日未见,顾期年面容更加清冷,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阿昱父亲任衡州刺史,此次他被传召,似乎也是关于衡州一事,只是不知顾期年又是为何,会不会如同他一般,被派往外地。
若真如此,今日之后怕是很难再有相见的可能。
顾期年那日在国公府害他那么生气,该报的仇又怎能不报回来。
一盏茶刚喝完,透过打开的车帘,远远就见阿昱和顾期年一同出了宫门。
楚颐目光冰冷,静静看向逐渐走近的两人,直到对上那道熟悉的目光。
楚颐冷声道:“来一下,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王维昱立马笑了:“唉好。”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顾期年,趾高气昂道:“我眠表兄叫我,公事改天再聊,你先走吧。”
说完就要朝马车走来。
“不是你,”楚颐目光冷冷落在顾期年身上道,“你过来一下。”
说完放下车帘。
车外沉默了片刻后,顾期年最终顺从上了马车,坐在了靠近车门的地方。
楚颐对外吩咐了一句,直到马车行驶起来,才打量了他几眼,冷笑道:“坐那么远做什么?坐这里。”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那日说了那么多,似乎已是无话可说,起身坐在了楚颐身旁。
还未坐定,楚颐已倾身将他压在车厢上,吻住了他的唇。
“楚颐……”顾期年身体微僵,下意识想去推他。
“乖,别动。”楚颐稍稍离开他的唇道,片刻后再次轻轻贴了上去。
温软的唇相触,他微微蹙眉,再次放开顾期年,轻声道:“让你不动,不是让你不张嘴,听话。”
顾期年怔怔看着他,呼吸乱得不像话。
忍不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先提前说下,明天中元节扫墓可能会很晚,然后明天那章也很刺激!感谢在2022-08-09 21:33:30~2022-08-11 21:3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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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车窗外秋风呼啸而过, 吹动车帘扑扑作响,马车内紧贴的两道身影相拥亲吻,几乎沉溺在无尽的柔情蜜意中。
楚颐微微睁开双眼, 看着车顶上垂坠下来的流苏穗子, 一时有些迷茫。
方才明明是他要报仇,明明是他将顾期年压在车厢上,明明是他想让顾期年也尝尝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怎么一转眼又被他压在了身下。
车上铺了厚厚的长绒毯子, 贴在后背柔软舒适, 楚颐浑身瘫软, 原本空洞无处安放的心,好像突然落在了实处, 几乎毫不设防地任他予取予求。
楚颐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亲起来如此舒服,当初刚回京被他绑入顾府时就应该……
正胡思乱想,怀中骤然一凉, 顾期年微微起身,垂眸静静看着他的双眼, 不时喘息着。
“楚颐,”他轻声道, “为何没有随唐知衡一起去邑城?”
楚颐抬眸看他, 那张清冷好看的脸上,乌黑的瞳仁中是掩饰不住的眷恋和柔情,炙热地让他整颗心都跟着跳快了几分。
可他说话的语气那么肯定, 带着一丝不解和疑虑, 楚颐微微蹙眉, 顾期年该不会以为阿衡截了他去邑城的公事, 是为了带他一同去旧地重游,借公务谋私吧!
“本来就没打算去,”楚颐好笑地随口应了一声,又忍不住想哄着他,故意道,“去了就见不到你了。”
顾期年垂了垂眸,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低声问:“那我们这样,你不怕唐知衡知道吗?”
阿衡性子和善,若是一般的事情,必定不会在意,可他最近好像的确很在意顾期年在他心中的地位,在意顾期年会不会将他从身边抢走。
看着他的表情,楚颐笑容微僵,犹豫道:“我们偷偷的,不让他知道好不好?”
顾期年沉默看着他,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片刻后起身坐了起来,自顾自整理着微皱的衣襟。
“我不喜欢这样,世子还是找别人吧。”
他冷笑着说完后,就再不看楚颐一眼。
“找别人?”楚颐目光微冷,似笑非笑道,“你说真的?”
“既然愿意让我找别人,当初为何非要把司琴送走?
顾期年手指微顿,淡淡道:“那是因为那时你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可是唐知衡回来后,只有他不一样,我再坚持不过是笑话,我和陆文渊,司琴在你心里有区别吗?”
看着他脸色阴沉,语气却莫名委屈,楚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被人这般质问过,还是在他主动的时候,就好像一片热情顿时被冷水浇灭一般。
楚颐脸色骤冷,最终还是忍下了怒意,伸手拉住他修长的手道:“好了,乖,别生气。”
顾期年甩开他的手,冷笑道:“那你说说我们这算什么,偷情吗,你把我当什么了?”
听他如此较真,连偷情这种词都能说得出来,楚颐眉头皱了起来,明明他也很喜欢,还口是心非让他找别人,若真找了别人,顾期年真的能不生气吗?
楚颐道:“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顾期年道,“除非你跟唐知衡分开,不然这辈子都别想。”
楚颐目光冷了下来,淡淡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真不要?”
顾期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紧闭的车帘上一动不动。
“停车!”楚颐骤然对外冷声道。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少了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车厢内安静得厉害。
“下车。”
等那道身影毫不犹豫地下车离开,楚颐胸膛微微起伏着,周身是抑制不住的火气。
他伸手将车内的矮几铜鼎砸了出去,尤不解气,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血不停沿着唇角滴落,没入厚厚的绒毯里,整个人更是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撑不住一般。
江植在车外道:“主人咳得厉害,可要属下马上掉头去沈大夫那儿?”
楚颐没有应声,他闭着眼睛勉强缓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风声渐渐小了,周围摊贩卖力吆喝起来,京城主街依旧是繁华热闹。
楚颐静静道:“回府吧。”
江植低低应了一声后,马车重新跑了起来。
楚颐随手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此时主街上游人渐多,顺着回府方向一路过去,却再也未见到顾期年的身影。
刚想放下车帘,却刚好看到前方一架马车从不远处的小巷驶了出来,雕栏画栋十分张扬,透过半透明的薄纱,依稀可见五六个白衣少年坐在车内。
马车前还坠着个小小的牌子,听江植回禀才知道,原来那是锦绣布庄的马车。
朱湛明说过的话倏然自脑海中响起。
“锦绣布庄的两位老板得知顾小少主喜欢有性格些的,最近还物色了不少貌美男子,打算送到他身边呢……”
可笑,顾期年原来也没闲着嘛。
楚颐心里愈加不舒服,掀开车帘对江植道:“待会儿去绿柳镇找一个人,他叫清陵,今日天黑之前带来见我。”
江植恭敬应了一声。
楚颐目光落在前面的马车上,却依旧没有舒服多少,冷笑一声,又道:“将那辆马车拦下。”
江植向来明白楚颐的心思,得了令后,立刻扬鞭一挥。
京城街道本就拥堵,锦绣布庄的马车又花哨又大,像是游街一般,一路走得极慢,国公府的马车平日出行低调,车上并未悬挂府牌,不多时,便将那辆马车超了过去,江植牵起缰绳使劲一拉,马头调转,直直横在了路中央。
“你们怎么驾车的?”那辆花哨的马车骤然被拦了路,车夫立刻起了火气,大着嗓门呵斥起来。
路人一时纷纷驻足看去,周围传来议论纷纷声。
江植跳下马车,看了眼紧闭的车门,平静道:“马车里的人都下来。”
车夫不明所以,见他一身素色衣衫不像有身份的,大声骂道:“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又知不知道马车里的人要送去哪?活腻了不成!”
楚颐坐在车内,听闻此言不由冷笑,更加好奇这些特意选给顾期年的美人们都是何等风姿了。
江植皱了皱眉,手已下意识按在佩刀上,冷冷问:“究竟下不下车?”
“你是哪来的,竟敢……”那名车夫正嚷嚷着,一把长刀已紧贴耳侧飞过,直直没入马车紧闭的木门内。
周围惊呼声四起,车夫瞬间吓破了胆,也不敢再拿身份压人,忙不迭将车门打开,里面男子们纷纷下了车。
楚颐掀开车帘一角冷冷朝外看去。
那些男子都尚且年少,至多与顾期年差不多年岁,相貌倒是极好,甚至有一两个与陆文渊不相上下,身上皆穿着白衣,眉宇间却不是一味的温顺服帖,倒真是个个有性格的样子。
不过一个生意人,不是想着拿钱砸人,就是想着邪门歪道,也不看看这马屁拍的合适不合适。
楚颐放下车帘,冷笑道:“人不错,赏给瑶仙阁好了,其他照原来习惯处理。”
江植应了一声,还未再有动作,正巧看到金吾卫巡查路过,那位车夫脸上青白交加,在乱哄哄的围观声中,大哭着扑上去申起冤来。
金吾卫巡守皱眉推开他,目光落在江植身上,脸色微变,恭敬行了一礼道:“江统领。”
车夫的哭声立刻止了,目光惶恐地看着他。
江植平静点了点头,道:“稍后将这些人送去瑶仙阁,就说主人有赏。”
金吾卫恭敬领命。
“另外,”江植又道,“锦绣布庄明目张胆攀结权贵,以行使生意便利,甚至不惜抹黑顾家小少主,先将布庄查封,后续交由顾家亲自处理。”
说完目光落在车夫身上。
车夫浑身颤了颤,再看向他的目光已没了方才的趾高气昂,正欲开口求饶,江植道:“以后这种事让你们老板少做,不然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驾车离开,留下围观群众惊异交加议论不停。
马车回了国公府,楚颐下了车后,脸色苍白地已没了一丝血色。
他回了浮翠园后,服了药就打算歇下,又刚好接到唐知衡的来信。
楚颐提笔回了信,到了午间又用了午膳,实在抵不过身体疲累,躺在软塌便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天色已经黑尽,绫罗守在身侧轻手轻脚备着晚膳,见他醒了,立马道:“主人,江植已将你要的人带来,此时正在外面侯着,可要唤进来?”
楚颐撑坐起身,才想起今日吩咐他去接了清陵来。
只是原本他不过是与顾期年置气,若说真的要在身边重新养个男宠,他此时还真的没太多心思,况且过不了两日,他就要出发去衡州了。
只是他真的挺想知道,顾期年是不是真的要他找别人,真的愿意看他身边再有新人。
楚颐半垂着头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许久后勉强道:“让江植将顾期年带来,不听话的话,不必对他客气。”
说完,又道:“他此时应该与金吾卫一起处理锦绣布庄的事,带来后让他去旁边的院子等我。”
绫罗应了一声,匆匆离开了。
楚颐慢慢用完晚膳,又起身去沐浴,等换了衣衫坐回床前,才听绫罗说,顾期年已经带来了。
楚颐慢慢喝完一盏茶,令人将清陵唤来,带着他一起去了顾期年从前曾住过的院子。
外面天色已是浓黑,那件院中海棠依旧开得热烈,屋内烛火通明,房门紧锁着,听不到一丝声音。
到了门口时,楚颐偏头看了清陵一眼。
他相貌真的挺不错的,只是胆子实在是小,尤其在得知楚颐的真实身份后,脸色几乎惨白,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头都不敢抬一下。
楚颐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听话一点,过两日等我离开了,就为你赎身可好?”
清陵垂着头,应都不敢应一声。
两人一同进了房间,屋内没有留下人,一路进了内室后,一眼就看到被绑住双手静静坐在床边的顾期年。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过来,当初回京时楚颐被他绑住手脚又推又咬,没想到他也有今天啊。
“给我解开。”
顾期年冷冷开口,目光落在楚颐身旁的清陵身上时,脸色微变,嘴唇紧紧抿了起来。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轻笑一声走上前,道:“好吧,解开就解开,想走就走,反正我已经有清陵了。”
说完上前将他手上的束缚解开来。
顾期年沉着脸坐在床上,浑身是令人惧怕的寒意,静静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不是你说让我找别人吗?”楚颐道,“我听话还不好?”
他俯身轻轻捏了捏顾期年的脸道:“有没有觉得他和你小时候挺像的,我一直就喜欢这样的,你不喜欢,那让他留在我身边就好了,以后你也别想抱我亲我,不是不喜欢偷情吗?”
顾期年忍着脾气看向他,整个人气呼呼的,抿唇道:“我乱说的,你让他走。”
接着冷冷看了清陵一眼道:“滚出去!”
清陵抖了抖,连忙退下。
楚颐站直身体,冷笑道:“你还真是变脸变得快啊,是不是又想像送走司琴那样将清陵送走,只要我喜欢的都要夺去,还记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顾家人就是这么报恩的吗?”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静静道:“你就非要这么多人陪吗?一个唐知衡还不够?”
“不够,”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我就是要清陵,等我去了衡州,路过抚州时,我还要陆文渊和司琴。”
“只要是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你不是不想吗?”楚颐淡淡道,“你不想多的是人想,我也可以亲别人抱别人,你算什么,也就是看幼时的情分我才对你有几分感觉,等我走了……”
顾期年胸膛起伏着,目光中满是寒意,忍不住满心火气,伸手将楚颐拽在床上,死死钳制住他的手腕。
“你再说一句。”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楚颐忍不住轻笑出声,“再说十句也是一样。”
说完他又轻声哄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陆文渊和司琴……抱起来亲起来哪有你好,你别闹别扭,我以后都不要他们了好不好?”
顾期年手指微松,放开了他的手,垂眸道:“在你心里我跟他们就是一样的对吗?”
“我是很想,而且还想别的,要不要一起试试?”
顾期年低声说着,伸手将楚颐揽在怀里,自后背紧紧抱着他,紧接着,伸手探入衣襟内,修长手指缓缓下移。
楚颐浑身一僵,倒吸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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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揽英阁自顾期年离开后就常年空置着, 平日只留曾伺候他的侍女日常打扫,此时下人皆被遣散,院内静悄悄的, 屋内更是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顾期年将下巴搁在楚颐肩上, 由身后将他紧紧抱着,好半天后,轻声道:“怎么身上总是这么凉……”
他的手停在不上不下的地方,虽然不曾乱动, 可他掌心温热, 贴上微凉的肌肤就如灼烫般, 沿着小腹肌理迅速传遍全身。
楚颐呼吸几乎窒住,伸手去推他:“放开。”
“不是喜欢抱我亲我吗?”顾期年道, “你把清陵送走我就放开。”
楚颐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咽了咽口水道:“你凭什么让我把他送走,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楚颐道,“那个锦绣布庄送了那么多人给你, 想来已不是第一次了吧,吃得消吗?”
顾期年脸色微变, 放开禁锢着他的双手道:“我没有!”
“没有?”楚颐随手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稍稍与他拉开距离, 冷笑道, “若是没有,他们怎敢大张旗鼓乘那种招摇的马车去给顾府送人?我记得上次皇后宫中,三皇子还曾劝过你正事要紧。”
“是不是那时候已经收了他不少人了?”
顾期年手指紧紧蜷着, 忍着脾气道:“他们送来的不过都是俗物, 我怎会看得上, 明明是你朝三暮四吃了碗里看着锅里, 你怎么不说?”
楚颐抬眸扫了他一眼,起身下了床。
他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慢慢喝了,才冷笑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也没有不承认吧,倒是你,平日装模作样一副洁身自好的样子,谁知道私下什么模样!”
“你若是真的没看过,又怎么知道他们都是俗物?”
楚颐紧捏着茶杯,想到光是今日马车上都有六个,距离朱湛明第一次提及此事过去那么久,也不知究竟送过去多少,本还维持着平静,谁料顾期年又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我之前一直都与阿旭在一起,今日那些人又被金吾卫拦下,即便我真的有心,哪有时间去看别人?”
楚颐抬眸看向他。
前几日顾期年还称呼他为三皇子呢,没想到一转眼又成了阿旭,想到他们整日混在一起的样子,楚颐一时怒火上涌,将茶杯狠狠摔在了他的身上。
白瓷茶盏直直砸在肩上,微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落地后“啪啦”摔得粉碎。
“别跟我解释这些,”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强自忍着怒火,缓缓道,“你的事跟我没关系,给我滚,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话音落下,顾期年顿时脸色铁青,冷冷看着他道:“跟你没有关系?既然都打算让我滚,那你令人将我绑来是为了什么?”
楚颐没有理他,转身就要出门,却被顾期年追上狠狠拽住手臂。
“你今日要我来,究竟是为了劝我接受你和唐知衡关系,还是想要讨伐我近来的事?”顾期年勉强忍着火气,紧紧抿着唇瞪他。
两人僵持片刻后,他最终轻叹一声,倾身将楚颐抱在了怀里。
“算了,是我错了,”他声音极低道,“我不该让你误会,但是那些人,我是真的没兴趣。”
“若非那两个布庄老板是朱湛明引荐,我理都不会理他,”顾期年手指微蜷,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从小到大,我都只喜欢你一个,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其他人……”
他语气说得平淡真诚,楚颐的心却像有根羽毛轻轻划过,撩拨得他心底发痒,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顾期年话音微顿,微微将手臂收紧,连声音都带了一丝委屈:“楚颐,等你将来不喜欢唐知衡了,等你们分开,就只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答应你,不会看其他人,也不会喜欢其他人,你也答应我好不好?”
楚颐伸手回抱着他,犹豫道:“若我跟阿衡一辈子不分开,那怎么办?你就那么在意名分吗?”
顾期年没有说话,将他抱的更紧,最后,放开了手。
“把那个清陵送走好不好?”顾期年垂眸看着他道,“不然,我就下令将他绑了丢河里。”
楚颐皱了皱眉,没想到他竟一脸温柔地说出这番话,道:“那你究竟要不要跟我像之前一样。”
顾期年目光沉了沉,偏头看向窗外,轻飘飘道:“你去问唐知衡好了,若他不愿意,那即便我愿意也没办法,若他愿意……”
他话语顿住,半晌后淡淡道:“那我也不愿意。”
说完擦过他的肩膀,大步朝门外走去。
楚颐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甚至都忘了生气。
算了,反正他已将要去衡州,顾期年态度如何,也不过这几日的光景。
日后会怎样,谁又能说得准。
*
自那次绑了顾期年,楚颐就再没机会见到他。
衡州一事牵扯官员众多,而此时京中与之关联者尚未查明,他几乎每日与二皇子在一起,不时被传召书房,除了休息,平日连国公府都很少回。
在和二皇子萧成宴一起翻阅官员明档时,二皇子看着顾将军一个旧部的名字笑道:“说起来顾将军这几日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咱们刚好离京,好在安国公尚在京中,不然又要重现之前三年顾家一家独大的景象了。”
“顾将军要回京?”楚颐皱眉问。
二皇子手里翻着一本册子,随意点了点头:“顾夫人的祭日快要到了,顾将军一向爱重她,定然要亲自为她操办祭礼。”
“借口也好,事实也罢,每每这种时候,楚家与顾家的旧怨总能被顺带提一嘴。”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口应了声不再说话。
三年前他之所以能骗到顾期年乖乖听话,也是因为顾夫人的祭礼,顾夫人当年死的蹊跷,京中皆传言是楚家所为,楚家顾家本就矛盾重重,如此一来更是火上浇油。
楚颐自言自语道:“随他吧,反正楚家问心无愧。”
二皇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阿颐,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从不会因为旁人的错误影响心情。”
“不过顾将军倒是难得忠心,即便与楚家有些恩怨,也不会累及朝廷。”他轻声道,“若你们两家能忠臣一条心,就更好不过了。”
楚颐动作微顿,淡淡笑了笑。
顾将军是在两日后回的京,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着重处置了锦绣布庄的两位老板。
轩逸茶楼内,楚颐和二皇子刚分开,正坐在雅室内翻看新得的官员档案,朱湛明跑到面前叫苦不迭道:“之前锦绣布庄被金吾卫查封,至少没影响到什么生意,我和钱老板与他的合作也影响不大。”
“此次顾将军回来,一副要整死这家布庄的架势,小世子你说,是不是方老板他们送男宠一事传进顾将军耳中了?”
顾将军家风一向严格,自己的唯一嫡子被人带坏,自然是坐不住。
他轻抿了口茶道:“咎由自取而已。”
朱湛明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最近也没了游京的心情,叹气道:“我早就说了京中生意难做,当初选了跟他们合作,真是失误了。”
说着他又八卦兮兮道:“小世子,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一辆马车,似乎是顾家的,也不知顾将军此时是不是也在这家茶楼内?”
楚颐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来时路过轩逸茶楼,他被朱湛明特意拉到此处,又神秘兮兮跑进跑出,想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如今看来,倒是为了顾将军而来了。
朱湛明咽了咽口水道:“我听说顾小少主很喜欢来这里,顾将军一向教导严格,也不知会不会因之前的事呵斥顾小少主?”
话音刚落,隔壁雅室传来小二惶恐的求饶声:“顾将军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楚颐和朱湛明对视了一眼。
不多时,房中又传出一道声音道:“无妨,下去吧,待会儿照我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等房门声吱呀响起,那间屋子再次没了声音。
朱湛明有些好奇的将耳朵紧贴在墙上,听了好一会儿才道:“奇怪,顾将军好像走了。”
“方才世子来时,房中还有争吵声,除了两个侍女外,其余人全被顾将军赶了出去,”朱湛明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道,“小世子你说,自己儿子都被人送了男宠了,顾将军那么古板的文人世家出身的人,怎会这么轻易就饶了此事?”
楚颐原本还懒洋洋喝着茶,听闻抬眸看他:“什么侍女?”
“哦,就是顾将军带来的啊,”朱湛明道,“顾家连侍女都长得比别人标志,结果顾小少主却非要找男宠,难怪顾将军那么着急回京了。”
楚颐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雅室内一道小门上。
轩逸茶楼是京中最好的酒楼,平日招待的客人大多非富则贵,而每间雅室内,大多还带有一间小小厢房,里面设有床榻,专供客人休息所用。
他表情渐冷,起身朝外走去,到了隔壁那扇门前,发现果然房门紧锁,而里面一丝动静都听不到。
楚颐胸膛微微起伏着,虽然顾将军一向正直,可顾期年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若真是怒极了,有些手段也不是用不出来。
他看向匆匆路过的小二,开口叫住他,冷冷问:“顾期年是不是在里面?”
小二在轩逸茶楼已久,自然认得他,愣了愣,下意识解释道:“是顾将军要小的将顾小少主锁起来的,说是两个时辰以后才能放开。”
“都谁在里面?”
“就……就顾小少主……还有两个姑娘……”小二对上他的目光,整个人话都不利索了,“世子您……可有什么吩咐?”
朱湛明站在身侧傻愣愣张着嘴,突然福临心至,一拍大腿道:“哎呀,顾小少主不会是跟那两个女子……”
楚颐目光冰冷,忍着怒意对一旁的江植道:“将门打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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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轩逸茶楼地处主街中心, 往来客人不乏身份尊贵者,店小二虽只是个打杂的,却也见惯了大场面, 饶是如此, 还是被惊到了。
他结结巴巴道:“世子,这锁是顾将军亲自吩咐落的,不能打开啊……”
江植眸光一沉,皱眉道:“啰嗦什么?”
小二对上他的目光, 下意识抖了抖。
楚家和顾家几代恩怨京中无人不知, 就在不久前, 楚家和顾家两位小少主在围猎场争执一事也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此时站在门外的是安国公世子,可屋内的却也是顾将军唯一的嫡子, 此时楚颐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若两人在此处再闹出什么新的矛盾,不是他们这个小小的茶楼可以担得起的。
小二咽着口水,最终没敢出声劝, 忙不迭下楼去请老板了。
楚颐目光森寒,浑身是掩不住的凌然怒意, 江植不敢再拖延,随手取下腰间佩刀, 以刀柄狠狠砸向铜锁。
砸了七八下后, 铜锁锁芯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江植丢下佩刀,伸手将铜锁打开丢在了地上。
楚颐走上前, 推开了门。
屋内窗户紧闭, 弗一打开, 熏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 雅室内休息用的厢房并未打开,临窗的位置处放了一张桌子,阳光不偏不倚刚好打在桌旁椅子上。
顾期年静静坐着,手里拿着茶盏,周身是熟悉的清冷疏离,即便阳光打在身上,笼了一层温暖的光影,却依旧让人看了不敢接近。
楚颐心里稍松,目光微转,落在了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两名女子身上。
方才他就曾怀疑和不解过,若顾将军真的因为顾期年迷恋男宠气不过来,想找几个女子伺候他让他回心转意,大可在顾府悄悄进行,何须在这人来人往的轩逸茶楼。
而看到两位女子褪去外衫后身上那些半透纱衣的扮相,立刻就明白了。
原来不仅是给自己儿子安排了女人,安排的还是秦楼楚馆中经验最丰富的那种,难怪不肯让她们踏进顾府了。
楚颐冷笑道:“方才外面动静那么大,你还有心情喝茶?”
顾期年抬眸静静看了他一眼。
江植走上前,拿起桌上一个空掉的瓶子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端轻嗅片刻,迟疑道:“是……催/情散,而且是起效最快的那种,服下后至多一盏茶时间便会……”
“啊?”朱湛明在身后讶异叫了一声,满是不解地看向桌旁。
若他没记错,方才在楚颐来之前,顾期年就已服下了此药,而算起时辰,距离此时早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他是无意中撞上的顾将军,后来在包厢内,亲耳听到顾将军先是讽刺楚家小世子平日作风不端,身边男宠不断,楚家一脉早晚断送在他的身上。
转而便是提及顾夫人的死因、和楚家的仇怨,最后不忘交代,一定不能输给楚家人,更不能学了不好的让人笑话。
顾小少主发现酒不对时,已经晚了,所以雅室内争执声不断,朱湛明也是想着哪怕小世子对他无意,安慰几句也是好的,才特意将他拉进了茶楼内。
原来那药是催/情散啊……
他上前两步凑到楚颐耳旁道:“小世子,这药……要么是假的,要么早已起效,都一个时辰了,顾小少主他……”
朱湛明有些说不下去,原本他假装偶遇将楚颐拉来,就是想看看顾小少主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此时看到地上跪着的两个衣着清凉的女子,虽然还未发生什么,却依然有种闷堵感。
不被家人祝福接受的感情,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
楚颐扫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住,皱眉看向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的两个青楼女子道:“还不滚出去!”
女子身体一颤,忙不迭抓起地上的衣服朝门外跑去。
楚颐缓步走到桌前,居高临下打量着顾期年,见他面色如常,倒真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伸手就欲去摸他的额头。
“别碰我。”顾期年冷冷道。
楚颐目光微沉,手停在了半空,静静问:“你说什么?”
朱湛明忙在一旁劝道:“顾小少主,方才小世子得知你在此处,心里担心立马就过来了,你可别此时闹脾气啊……”
顾期年漠然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起身出了门。
楚颐怔在原地,没料到他竟敢这种态度对他,本就满身怒意的他更是抑制不住火气,随后大步出了门。
一路穿过走廊下了楼,茶楼一楼处闹哄哄的,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地讲着江湖话本,周围人声鼎沸,直到出了门,满目皆是金黄的银杏树。
朱湛明紧追慢赶追上来,叹息道:“顾小少主该不会是放手了吧……毕竟顾将军劝了半天,顾家早晚需要他延续香火,况且他喜欢了小世子那么久,你和唐小公子感情那么好,再坚持也是徒劳,唉。”
他在耳旁喋喋不休着,楚颐脸色阴沉,立在风中久了手脚都失了温度,他忍不住垂头咳了起来,伸手扶住银杏树干撑着身体。
直到看到顾府的马车驶出,他缓步上前拦住。
“下车。”楚颐冷冷道。
马车内一阵沉默。
楚颐冷笑一声,问:“不下吗?”
仇云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凝重地坐在马车上,半晌后沉声道,“我们少主今日身体不适,要即刻回府,世子别为难他了。”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想到顾期年冷漠的态度就浑身不舒服,目光落在紧闭的车帘上,沉默片刻,干脆径直上了马车。
“走吧,”楚颐道,“我送他回顾府。”
仇云坐在马车前犹豫许久,看了一旁江植一眼,最终驱动马车出发。
此时已是暮秋,天气渐凉,顾期年的马车内虽然宽敞,却冷冷清清地连块毯子未铺,一如他的此时样子一般,冰冷,毫无温情。
坐上去都觉得连骨缝里都灌了冷风。
楚颐进了车内后,顾期年就有些移不开眼,紧抿着唇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挣扎。
楚颐斜斜靠在车厢上,很享受他此时的目光,冷笑问:“真打算放手了?”
顾期年神色冷淡,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寒意,听闻此言微微有些恍惚,继而别开了脸。
楚颐忍不住嗤笑:“方才是不准碰你,此时连看都不敢看我,总是这么忽冷忽热的,故意吊着我吗?”
顾期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那瓶催/情药失了效果,没能用在两个女子身上,等下回府,顾将军是不是又要给你安排新的女人?”楚颐淡淡道。
“说来也是,”楚颐补充道,“堂堂顾家嫡子,总不能让香火断在你这一脉。”
顾期年闭了闭眼睛,似是在极力忍耐着,问:“你这是要随我回府?”
楚颐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才道:“自然不是,顾将军那么恨我,若是看到我与你在一起,不得骂我带坏了你?稍后将我放下便好。”
“那你来做什么?”顾期年漠然问。
楚颐轻笑一声,目光落在顾期年微颤的指尖上,伸手将他的手拉住,随意打量片刻,淡淡道:“看来蛊毒还没解完啊,不怕顾将军知道吗?”
顾期年身体猛然一僵,手指微微蜷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楚颐皱了皱眉,随即将他的手放开,轻笑道:“忘了你不让我碰你,我确实不该来。”
沉默片刻后,楚颐道:“保重。”
他侧身过去,伸手撩开了垂挂着的帘子,此时马车已上了主街,周围热闹喧嚣,看到顾府马车纷纷避让,仇云驾着车,扬鞭驶得飞快。
“楚颐。”
不等马车叫停,身后传来顾期年略显沙哑的声音,还未回头,楚颐的手臂骤然被拉住,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将他狠狠拽入了怀中。
楚颐身体一痛,整个人跌在他的身上,下巴磕在他的肩上,一阵生疼传来。
不过沙场历练三年而已,他身上怎么那么硬。
楚颐重心不稳地靠在顾期年的怀中,手臂下意识撑着身体,却不留神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整个人微微一僵。
他竟然……刚才装得还真是像,真的看不出半分中了毒的样子。
顾期年自身后将他紧紧拥住,急促喘息响在耳旁,灼热惑人,下巴搁在他的脖间,低声道:“都说了让你别碰我……怎么就不听呢……”
明明知道他中了催/情散,还非要招惹他。
说完温热的唇已落了下来。
楚颐脑中轰鸣一声,脖子顿时一阵酥麻,下意识用手去推他,却被反手钳住手腕。
马车颠簸晃动,车轮的咕噜声仿佛骤然安静了一般,周围喧嚣尽数远去,只剩下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楚颐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细细亲吻着,秋日的凉意顺着皮肤直灌入心底。
楚颐下意识缩了缩,立刻被惩罚般地咬住了脖子。
“不准躲,”顾期年在耳旁呢喃道,“阿兄胆子不是一向大吗?”
楚颐脸色骤变,伸手去推他的手道:“滚开,别乱动。”
顾期年动作停了停,撑着手臂垂眸看他,忍不住低笑出声:“阿兄不喜欢吗?阿兄明明就很喜欢我……真的不想试试吗?”
楚颐皱眉看着他,呼吸不稳道:“谁说我喜欢,喜欢你不代表喜欢这样,而且我也……”
也不习惯这样。
可想到顾期年所谓的不许他碰,不愿看他,都是只是在极力忍着药效,楚颐一时也说不出狠话来,轻轻道:“乖一点,等以后习惯了再试,好不好?”
“不好,”顾期年静静看着他,轻声道,“要不要先试试别的?”
…………
京中热闹繁华,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仇云坐在车外,将马车驾得飞快,顾府的马车华贵,隔音更是上佳,虽然他已刻意将注意力转移到路两旁吆喝叫卖的商贩身上,可耳根还是止不住红了起来。
在车里就这样,真的好吗?
他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想不透自己家一向对人淡漠疏离的小少主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况且明明服了整瓶药的是他,怎么就伺候起楚家人来了……
若被将军知道了……
楚颐头脑瞬间一片空白,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哼,那双手耐心轻柔,却忍不住又凑过去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你好烦……”许久后,楚颐紧蹙着眉头,见他磨磨唧唧的,浑身无力靠在他的身上,“当我是小孩子吗?”
顾期年手指顿了顿,偏头看向他道:“那你答应我跟唐知衡分开,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楚颐没料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能说出这种扫兴的话,心里都泛着痒意,伸手去推他道:“算了……你放开我好了,中了催情散的又不是我。”
话音刚落,顾期年翻身压在他的身上,狠狠对着他的锁骨咬了一口,气呼呼道:“让你转移话题。”
尖锐的痛意传来,楚颐“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他还真是喜欢咬人,他是狗吗?
只是他耐心讨好的样子又那么乖,楚颐马上就要去衡州了,此次一别,又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何时。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呼吸不稳道:“跟我一起去衡州吧。”
作者有话说:
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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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马车在快要到顾府时, 楚颐吩咐仇云掉头去了国公府。
顾将军担心自己的儿子“学坏”,一心往他身旁塞人,此时顾期年催/情散未解, 回去无疑羊入虎口, 指不定一气之下又安排什么美人过去。
既然是解毒,还是交给绫罗更让他放心。
那句“一起去衡州”轻易就取悦了顾期年,他也不再故意吊着楚颐的胃口,极其耐心缠绵。
楚颐整个人半躺在车上, 后背紧贴的坚硬的木板, 脑中先是昏昏沉沉, 又变为一片空白,整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 满身衣服几乎被汗水浸湿,最后被顾期年拉坐起身,紧紧拥在怀里时,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期年伏在他的肩上柔声道:“我陪你去衡州, 等到了那里,我们可以顺便寻访下那边的名医, 听说衡州地杰人灵,就当碰碰运气好不好?”
说着, 手又收紧了几分, “我不想你离开我。”
楚颐脑中嗡嗡直响,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有气无力地推开他的手, 声音微哑道:“别了, 我不要了。”
顾期年乖乖点头, 修长的手指穿过发间轻轻揉捏着:“那好, 那我抱抱你,你休息一会儿。”
马车绕了条近路,一路颠簸,秋风不时透过晃动的帘子灌入车内,楚颐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又蹙眉低咳起来。
此时热情消减,才愈发觉得车内冷,顾期年身上却像是火炉一般,烫的惊人,只是那热意却依旧没有烧到脸上,他的表情清冷淡漠,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仿佛方才又亲又抱、侍弄讨好的不是他一般。
楚颐缓了半天力气后,才有些清醒过来,后知后觉问:“你的毒那么久了,难不难受?要不然……”
剩下的话还没吐出来,顾期年已开口拒绝。
“我不要。”他低低道,“阿兄别再说话了。”
楚颐皱了皱眉。
虽然顾期年极力隐忍着,可楚颐紧紧贴在他的怀里,知道他此时有多难受,也知道这药若是久了,只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难得好心一问,他居然还不领情。
况且,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呢。
楚颐伸手将他推开,蹙眉道:“那你离我远点,硌死了。”
没多久,马车就到了国公府,两人相继下了车,楚颐令绫罗立刻将顾期年带去解毒。
他则径直回了所居的浮翠园中沐浴更衣。
衡州一行早早定了他和二皇子同去,本就是为了协助解决那边由来已久的贪腐问题,此事因牵连甚广,备受朝中重视,甚至连周围几州都会涉及。
二皇子身份尴尬,背后并无靠山,此去一趟本就吃力不讨好,却能劳烦得动楚家顾家两位少主一同前去协助,也不知皇上得知后会如何猜疑。
是该找个好点的理由提及此事才是。
*
顾夫人的祭礼在一个月后,而自顾将军回京,楚顾两家的恩怨重又被提及,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楚颐四年前被顾家派刺客暗算,又被绑走身边男宠一事,也再次被人私下议论。
出发去衡州的前一天,楚颐午后被传召进宫,王维昱走在身侧,一脸不忿道:“眠表兄你听说了吗?这两日一直有流言说,你此次去衡州是为了替楚氏一派撑腰,将衡州变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还说你打算借机报复顾家,让那边的顾氏一党没有活路。”
“顾家现在打算让顾期年同去呢,明面说是一路协助保护,其实就是盯着你,顺便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眠表兄一定要小心。”
“是吗?”楚颐淡淡扫了他一眼。
看来,这两日放出的流言效果还不错,至少顾期年此次同去,也变得名正言顺了些。
楚颐笑道:“去便去了,他能对我怎么样?”
阿曦在一旁点头道:“流言而已,颐表兄不必当真,阿年不是那种人。”
“他怎么不是那种人了?”王维昱一听,立马嚷嚷起来,“顾期年最喜欢装了,整日端着个正人君子的架子,指不定私底下是何模样呢。”
“也就阿曦你心善,每每包容他的破脾气。”
正说着,三人已转过一道月亮门,赵公公等在不远处,见了三人,立刻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将他们引进了御书房。
等出来时,天色已临近傍晚,楚颐去拜别了荣贵妃,才和王维昱阿曦一同离开。
出发安排在第二日一早,京城与衡州一来一往少说一月,更别提在那边处理公事,只怕到了过年都很难再回京。
王维昱有些伤感道:“没想到皇上传召,还真是为了顾期年同去衡州一事,眠表兄你和二皇子明早就要走了,大家商量着今晚为你设宴送行呢,眠表兄可千万别缺席啊!”
他每每与楚颐分离时都这副模样,楚颐倒也见怪不怪了,也懒得理他。
正想着,阿曦突然出声道:“阿年?”
楚颐脚步顿住,目光看了过去。
那条长长的甬道尽头,顾期年正匆匆走来,依旧是一身黑衣,表情淡漠,似乎着急去面圣,对路过下人的行礼充耳不闻。
自上次绫罗帮他解毒离开后,他们已整整两日未再见过,虽然那日在马车里并未真的发生什么,可在楚颐心里,莫名就觉得顾期年已是他的人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王维昱冷哼一声道,“顾家人实在是太卑劣,安排好的事非要横插一脚。”
“眠表兄你放心,我这就骂死他!”
楚颐皱了皱眉,淡淡道:“你尽管试试。”
阿昱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还没反应过来,顾期年已到了面前。
阿曦拉住阿昱,上前笑道:“明早你们就要离京了,今晚大家打算设宴相送,阿年也一起来吧。”
“啊?凭什么……”王维昱满脸不悦地看向他,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对阿曦发脾气,只得勉强忍下。
顾期年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楚颐身上。
楚颐问:“还难受吗?”
顾期年忍不住笑了笑,静静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本来已经好了,但是看到你……”
这种话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楚颐心里莫名就被他勾得痒痒的,淡淡道:“那就赶紧去面圣,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就是,”阿昱虽然一头雾水,却还是很快附和,“还有,今晚大家设宴可不是为了送你,我劝你识相点就留在京中,别跟去衡州烦我眠表兄。”
顾期年理都不理他,对阿曦点了点头,又看向楚颐道:“那我先过去了。”
等他大步离开,楚颐回头看去,那道背影清瘦高挑,一身黑衣将他衬得如同一团朦胧黑雾,发丝在秋风中飞扬,总觉得缥缈难以抓住。
可他偏偏却能轻易留在身边。
他微微笑了笑,收回目光,朝宫外走去。
到了夜间,楚颐乘马车去了西市。
此次小聚的地方,被四皇子特意安排至上次相约的茶楼内,楚颐到时,大家几乎皆已到齐,正热火朝天聊着西市近日新出的好玩的。
就连顾期年也已到,静坐在角落里,自顾自喝着茶,见他进门,才抬眸看了过来。
“阿颐,快来坐,”二皇子笑道,“就等你了。”
此次顾期年被安排同去衡州本就突然,加上近来楚家顾家恩怨又再次被提及,大家心照不宣,有意将两人隔得远远的。
楚颐见只剩下四皇子身旁还有空位,没多想便走上前坐了下去。
席间说笑声不断,多是聊些昔日趣事和京中近来传闻,阿暄在身侧拿起酒壶,亲自为他倒了杯酒,轻声道:“颐表兄明日就要离京了,我……我等你回来。”
楚颐目光看向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道:“上次阿衡走得突然,没有好好与你聚聚,你若喜欢西市,等我们回来一起陪你逛,只是我们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萧成暄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点头道:“我会记住颐表兄的话的。”
顾期年远远坐在桌子对面,目光落在楚颐身上,又看了旁边的四皇子一眼,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等到晚膳用完,清风街上已燃起排排灯笼,西市人头攒动,热闹纷呈。
王维昱率先忍不住了:“明日眠表兄和二皇子一早就要出发,咱们赶紧出去逛逛,若有好的玩意儿,也刚好买了带到衡州,说不定还能睹物思人。”
大家轰然笑了起来,却也并不反对,纷纷起身出门。
楚颐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顾期年身上,直到屋内没人了,才起身走过去,俯身捏了捏他的脸,笑问:“又怎么了?”
顾期年皱了皱眉,推开他的手,冷冷道:“就不能跟他保持距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你。”
楚颐皱眉站直身体。
上次四皇子府时,顾期年就曾明里暗里说萧成暄对他有意,他从未放心上过,也不知顾期年是从哪里看出的这些。
他淡淡道:“别动不动闹脾气了,我和阿暄自幼一起读书,他又是我的亲表弟,我与他相熟些,不是很正常吗?”
“你觉得我闹脾气?”顾期年觉得好笑,干脆站起身道,“四皇子特意将地点选在西市,还不是为了与你回忆昔日同游那晚。”
“那晚你们两人那么好,你一向不顾旁人看法,谁知道你哪日伦理也不顾了,跟他好上,想过你的唐知衡吗?”
楚颐目光渐冷,明知是他自己心里不舒服,还偏要拿阿衡来挡。
“那等下我只陪着你,”楚颐道,“你别再闹脾气了好吗?”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后,起身朝门口走去。
楚颐忍着脾气,随后跟上他。
茶室二楼只设了包厢,虽房间不多,但此时却是最热闹的时候,加上此处价格本就亲民,走廊中客人来往不断,乱哄哄一团。
而二皇子他们出了门后,见楚颐和顾期年还未出来,皆停在楼梯处。
到了门口时,却骤然闪出一道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的见过顾小将军,求顾小将军开恩,饶了小的无心之失吧……”
楚颐目光渐冷,垂眸朝他看去,等他抹着泪抬头,才看清那人竟是锦绣布庄的方老板。
自顾将军回京后,便因方老板送男宠到顾府一事狠狠惩治了他,整个布庄基本毁于一旦,也不知他如何得知顾期年在此处的。
方老板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掉着,一副悔悟的样子,伸手抓住顾期年的一角衣摆,祈求道:“那几日小的送人去顾府,皆是因为听了那个朱湛明的话,他说顾小将军您受了情伤,身边没人很是可怜,小的没想那么多,谁料……”
他的目光不经意自楚颐脸上扫过,顿时变了颜色,惊道:“你……你……”
方老板惊慌失措,连忙膝行过去抓着楚颐的衣袖道:“公子,小的真的没有拆散你们二人的意思,小的见你和唐小将军感情深厚,情比金坚,以为……顾小将军一向宠爱你,求你……”
“说什么呢!!”
一道怒喝声传来,王维昱大步流星走上前,狠狠朝他踹了一脚,脸色铁青道:“竟敢这么诋毁我眠表兄,知道你编排的是谁吗?”
众人等在楼梯处,原本被方老板的话惊地有些反应不及,此时皆走了过来。
方老板被踢得整个人重心不稳,身体一歪摔倒在地,痛得满头冷汗,脸色却极为茫然。
但是旁人不认得,也明白能与顾期年坐在一起的人,身份也定然不一般,连忙伏下身大气不敢出。
“他和唐小将军感情深厚情比金坚?”半晌后,顾期年低声开口,“京中都如此传吗?”
方老板身体抖了抖,颤声道:“小的……小的胡说的,这位公子……”
“什么公子!”王维昱大怒道,“你当我眠表兄是何人,什么宠爱不宠爱的,顾期年比阿衡小将军差远了,才不会跟他有关联。”
“你给顾期年送男宠也就算了,我眠表兄是何人,也敢给他乱安帽子……”
说着他气得又要去踹人。
萧成暄站在身侧,脸色也微微泛着青,下意识拉住他,看向楚颐,等着他开口。
楚颐忍不住笑了笑:“顾期年宠爱我?”
他沉吟片刻,似真似假道:“难道你就看不出我也向来宠爱他吗?”
方老板浑身颤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二皇子上前拉了拉他道:“阿颐,别动气,若不高兴让人将他带下去便是,此次去衡州事多复杂,你和阿年自幼相识,千万别因流言伤了和气。”
“怎么会呢?”楚颐缓声道,“我说的是事实而已。”
二皇子面色尴尬,只当他说真的生气了,有些无奈道:“那咱们走吧,别站在这儿,免得让人看到了诸多传言。”
楚颐看向顾期年,点点头,率先下了楼。
方老板瑟瑟发抖着,终于明白他眼中那个“男宠”的真实身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睛一翻吓晕过去。
西市渐渐热闹起来,暮秋天气已冷,因夜风不断,街上灯笼火光扑朔,平添几分神秘气氛。
而众人因方才的意外,都有些担心水火不容的两人会因此再吵起来,一时连逛西市的心情都没了。
王维昱趁着众人不注意,拉着阿曦凑到二皇子身旁道:“二皇子,我看今日眠表兄生气了,肯定是不想跟顾期年扯上关系,顾期年也向来不喜欢眠表兄,等明日你们出发,尽量让二人避开见面,免得再生出什么矛盾。”
阿曦沉默片刻后道:“颐表兄不会乱生气,阿年也没有不喜欢颐表兄……”
“哎呀阿曦你又来了,”王维昱道,“反正谁都不能得罪我眠表兄,不然我……不对,阿衡小将军第一个会冲上去!”
二皇子无奈看着他,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明日出发时,我和阿颐先走,等到了安州,再与顾期年汇合。”
“到衡州之前,我尽量不让他们二人碰面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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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嘈杂的人群中, 楚颐被王维昱拉开,沿街看着附近摊子,说是要帮他挑选礼品, 顾期年则被远远抛在身后。
楚颐回头看了一眼, 人声鼎沸中,顾期年静静站着,对身旁人的劝说置若罔闻,乌黑的双眸就那么一瞬不瞬看着他, 好似周围一切都不在意, 执拗地等着他给一个说法。
既然都是他的人了, 怎么能看他那么委屈。
楚颐没忍住,推开阿昱的手大步朝顾期年走去。
没走几步, 却被紧跟身后的众人挡住。
二皇子道:“阿颐,去衡州已是定局,方才那个商户胡言乱语,也不是顾期年的错, 你别生气了,公事要紧。”
四皇子也轻声道:“颐表兄在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顾家有意安排他过去,阿衡又不在旁帮衬, 颐表兄还是不要跟他硬碰硬的好。”
王维昱忍不住嚷嚷:“他真的是烦死了, 找男宠就找男宠,还害我眠表兄被误会!”
随行众人皆七嘴八舌劝了起来。
楚颐皱了皱眉,也不知他们从哪里看出他在生气的, 若说生气, 也是生气顾期年误会他和阿暄, 也是生气那个方老板送男宠给他。
“让开。”楚颐道。
还没迈步, 身前又被挡住,楚颐脸色微沉,已有些不悦,还没开口,却见远处的那道黑衣身影不顾身旁人的劝阻,转身大步离开了。
秋末的夜北风呼啸而过,被街道两旁店铺楼台遮挡大半,吹在身上依旧寒意透骨,游人热情高涨,说说笑笑地走在街上,偶尔驻足停留在路旁摊贩前。
而不远处的九命先生,一如既往讲得兴奋。
“继上次两大权臣之子为争才子斗得头破血流,二人梁子渐深,此次则因旧怨生恨,互相攀比、设计陷害,其中一位得知有人将各色才子送去对方府上,竟利用权势当街拦截,而另一位得知对方公务在身,竟假借口相逼,随同前往,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到一二,总之二人此生注定为仇敌,誓要不死不休……”
还真是一派胡言。
楚颐目光落在顾期年的背影上,那袭黑衣渐渐远去,果断地头也不回,直至到了长街尽头转弯,再也看不见。
王维昱勾着头听得津津有味,伸手抱着楚颐的胳膊道:“眠表兄,九命先生讲的故事虽有夸张成分,但是还挺准的,反正逛也是逛,不如去前面坐会儿,听得也仔细些。”
楚颐收回目光,淡淡扫了王维昱一眼,王维昱一惊,连忙松开了手。
“九命先生?”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前面的摊位道,“整日信口雌黄胡乱编排,倒是真的命硬不怕死。”
他手指轻轻把玩着腰间的玉笛,夜间风冷,指尖几乎完全失了温度。
“江植。”楚颐脸色阴沉,突然开口道。
江植见状,立刻上前:“主人。”
“将他拿下。”
江植下意识抬头看他,片刻后,平静道:“是。”
说完也没了继续逛的心情,不顾身旁人的安慰劝阻,转身离开了。
*
第二日一早,楚颐拜别了安国公和昭康公主后,乘马车去了城门处。
此次出行除了随行护卫,他依旧只带了江恕和绫罗,江植被留下照看京中事务,而朱湛明和钱老板因生意没谈成,顺路被他捎带回邑城。
到了城门处时,二皇子的马车已早一步先到,如同楚颐一般,带的人并不多,却训练有素,安静侯着。
见他的马车过来,二皇子掀开车帘对他笑了笑,一旁随从立刻上前恭敬道:“世子,城门已开,可以出发了。”
楚颐目光看向主街方向,问:“不用等顾期年吗?”
“他和我们分开走,”二皇子犹豫道,“毕竟此去路途遥远,我们身份还是不暴露的好,若是车队太显眼,只怕会引人注目,阿颐你和我同行,等到了安州,再与顾期年汇合。”
京城到安州,少说也要八,九日。
不过中途他们路过邑城,若是不出意外,还会与阿衡见上一面。
顾期年对阿衡的态度,楚颐心里是清楚的,而他自己,也不愿看到他与三皇子那副熟稔的模样,分开出发也好。
楚颐淡淡道:“走吧。”
马车上了路,楚颐靠坐在车内喝了一会儿茶后,身旁的朱湛明又忍不住开始东拉西扯。
“唉,看来京城虽繁华,可不留神得罪了人,即便再大的生意也会毁于一旦,”他连声感叹着,“方老板他也实在是倒霉。”
方老板得罪的不仅是顾家,起初金吾卫先出手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钱老板见状,立刻变了脸色,连忙拉了拉朱湛明的胳膊。
“哎你拉我做什么?”朱湛明皱眉道,“就你整日小心翼翼想东想西,跟方老板一个模样,别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不过小世子,”朱湛明向前凑了凑道,“那日轩逸茶楼离开后,顾小少主没出什么事吧?那药真的是假的吗?”
楚颐扫了他一眼,问:“下次别再自作聪明让人送人给顾期年,他不需要。”
朱湛明挠了挠头,顺口应了一声。
马车两日后到了邑城,途中他们几乎马不停蹄,此时眼看天色渐暗,干脆决定暂时借住在朱宅。
出发前楚颐就给唐知衡去了信,他和三皇子一起住在新任知州安排的住处,公务繁忙,并没有时间亲自过来迎接,进城后,事先安排好的随从立刻上前请安。
楚颐淡淡问:“三皇子在这边的事情处理地如何了?”
随从道:“已差不多解决好了,这两日就可以回京。”
楚颐点点头,不再多言。
到了朱宅,楚颐被安排住在了常住的那间房,四年过去,房中的摆设布置依旧是照着他的习惯。
他身体疲累,以桥正里未用晚膳便令人备了热水沐浴更衣,等躺倒床上,反而没了睡意,起身又将烛火点燃,忍不住就想起四年前和顾期年同来邑城的事。
那时的顾期年穿着轻佻的蔚蓝长袍,被无遥引控制,乖乖跟在身侧,却连算计他都权衡着轻重。
明明挑食得厉害,却独独对他买的红枣糕情有独钟,为讨他的欢心,甚至甘愿乖乖让他在脸上涂脂抹粉。
离京前一晚的西市,顾期年因为阿暄闹脾气,楚颐答应了陪他,却因那位方老板的出现打乱了计划。
而此次又分开出发,也不知以顾期年的脾气,是不是还在闹着别扭。
正想着,屋门被人自外敲响。
楚颐以为是江恕或绫罗,也没在意,随口道:“进来。”
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红衣身影斜斜靠在门口,笑盈盈问:“赶了两日路,不早早休息,在等我吗?”
“阿衡?”楚颐惊喜起身,大步迎了过去。
屋外夜风已起,寒意入骨,楚颐一把将唐知衡拉进屋内,才刚将门关上,一转身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我都想死你了,”唐知衡将头轻轻埋在他的肩上道,“接到你的信我就整日静不下心来,怎么来得这么慢?”
楚颐轻拍了拍他的背,道:“途中都没有休息,紧赶慢赶来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唐知衡放开他,轻声笑道:“大概还需一两日,等事情完了,我先随三皇子回京禀告皇上,然后就动身去追你和阿宴,估计最多到抚州时便能与你们汇合。”
说完他又问:“你冷不冷?”
楚颐刚想回答,唐知衡抬眸看到衣架上挂着的厚厚大氅,已自顾自走上前取了下来,展开披在了楚颐身上。
“走吧,”他笑道,“我听朱老板说你晚上都没吃东西,当初咱们在邑城时,有不少好吃的摊子,此时天色不算太晚,刚好去碰碰运气。”
楚颐知道他忙了一整日,此时定然很累,还特意跑来陪他,也不知哪来的精神,无奈道:“好,反正我没胃口,就算找不到那些摊子也无妨。”
邑城夜间依旧灯火相映,辉煌灿烂,出了朱宅所在的小巷,街市繁华立刻展露眼前。
两人沿着街道一路往前走着,路旁摊贩叫卖地热闹,两人随意在各个摊贩驻足挑选,一路说笑着,几乎忘了时间。
夜市上卖吃食的摊贩大多都已收摊,但是意外地当年两人比较喜欢的小吃摊位都还在,甚至有些摊主都还记得他们。
“两位公子曾关照过咱们的生意,都好几年过去了,”面摊老板笑道,“若非两位公子相貌实在是出众,大概我也不会记得这么清楚。”
“尤其这位公子,当年就是一身红衣,多年过去两位真是一点都没变,感情也是一如既往地好。”
唐知衡笑盈盈道:“老板真会说话,过两日我就让认识的兄弟们都来照顾你的生意。”
面摊老板倒是大方道:“好,那多谢了。”
两人吃了面,继续沿着街随意散步消食,夜渐渐深了,街市的摊位陆续撤了,只有远处的红袖巷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到了巷口附近,唐知衡问:“再往里面大概今晚就不必休息了,阿颐你困不困?”
此时倒是没有困意,可明日又要继续赶路,如此熬下去,他的身体也受不住,楚颐道:“回去吧,若想再来,等衡州事情完了,回京时再好好玩不迟。”
唐知衡点点头,拉住他转身欲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哎呀,公子,原来是您啊!”
楚颐脚步顿住,回头看去。
红袖巷口处不远的地方,是一个胭脂摊子,因红袖巷中人员来往不断,此时生意十分红火,五六位年轻姑娘围在摊位前选着胭脂。
胭脂摊大娘乐呵呵道:“公子难得又过来,又是来做生意吧,四年前您和这位小公子感情就好,如今……”
她目光落在一旁的唐知衡身上,愣了愣,立刻住了嘴。
唐知衡笑意微凝,偏头看了楚颐一眼,沉默片刻后,轻轻笑道:“她大概是认错人了,阿颐我们走吧。”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点点头随他一起离开,走了几步后,脚步又停住。
他向来了解阿衡,阿衡事事以他为先,凡是他喜欢的,从不会干涉和阻止,只是楚颐真的见不得他难过。
“阿衡,”楚颐道,“四年前我身体不适,需要泡汤泉,所以带了顾期年一同过来,当初曾照顾过那位胭脂摊摊主的生意,难为她还记得我。”
唐知衡静默片刻,继而又笑了起来:“好,就当你跟我解释了,走吧,我都困了。”
楚颐没有动,静静问:“真困假困?”
唐知衡沉默看着他,片刻后叹气道:“真的困,阿颐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骗你,我知道你怕我不高兴,但是我真的没有,你跟我解释我是真的开心,因为在你心里永远最在意我,我都知道的。”
“我就是有点想二叔,多年前同游邑城的还是……还是我们三人,而四年前却只剩下你,独自带着顾期年相陪。”
“不过还好你还在,而且会一直在,”唐知衡抬眸看了他片刻后,又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走吧,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你要陪着我睡。”
楚颐轻轻笑了笑,和他一起回了朱宅。
第二日一早醒来,软塌上的唐知衡已不见了踪影。
听绫罗说,三皇子此次来邑城的事情已处理大半,晨起时有随从过来通传,大概傍晚时便能回京。
唐知衡一心念着尽快回京然后追上他们去衡州的马车,不想再多耽搁,趁着天未亮透就离开了。
而楚颐和二皇子也在天亮后,再次踏上了去往衡州的路。
*
安州作为前朝陈梁夏三国最重要的交界处,临海而建,有着一望无际的码头,乘马车走完陆路,他们又换成水路,等到了安州时,刚好到了晌午。
安州太守恭敬侯在码头处,等楚颐和二皇子下了船,立马迎上前行了个大礼,小心翼翼道:“恭迎二皇子和世子,两位途中辛苦,下官已在府上安排好了客房。”
“此时到了用膳时间,下官已在附近最好的酒楼定好席位,请二皇子和世子随下官这边请。”
太守的府邸距离码头较远,此时已是正午,如此安排倒也正常。
二皇子应了一声后,楚颐没有多想,随之一同上了提前备好的马车,一路去了酒楼。
安州太守王大人定好的雅间在二楼,此时到了饭点,酒楼内十分热闹,随着小二上了楼后,王大人率先推开门恭敬道:“安州不比京城,怠慢了二皇子和世子,二位快请,顾小少主他已经……”
房内打开后,雅间内的摆设映入眼帘。
装饰清雅的房间内,此时正有琴师奏着悠缓的曲子,屋内摆设简单,不过放了张桌子,和一张茶桌。
楚颐目光落在雅间桌前静静喝着茶的黑衣身影上,脚步微顿,直到对上那道熟悉的目光。
顾期年站起身,表情清冷无波,淡淡道:“二皇子,世子。”
王大人连忙道:“顾小少主已早一个时辰先到,两位快请坐,下官马上让人备酒菜。”
二皇子温和应了一声,笑道:“阿年明明晚了半日离京,没想到却先一步到了。”
说完和楚颐一同进了屋内。
屋中圆桌不大,不过四人位,二皇子坐在了顾期年的对面处,楚颐目光静静从顾期年脸上扫错,随之坐在他的右手边。
才刚坐下,身旁顾期年垂眸笑了笑,对二皇子道:“我也不过是想尽早追上你们,一路好有个照应。”
他面色平静,手却没闲着,在花纹繁复的桌布下,悄悄将楚颐的手紧紧握在了手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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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邑城距离安州路途遥远, 楚颐和二皇子晓行夜宿,花了将近十日的时间才到,顾期年却能早一步等在这里, 也不知途中何时追上的他们。
楚颐靠在椅背上, 左手懒懒拨弄着桌上的酒杯,目光有意无意看向身旁的顾期年,问:“我记得到南下到安州的商船每日只有一趟,你一个时辰前是如何到的?”
顾期年沉默片刻, 并不想多说的样子, 随口道:“是你们太慢了。”
他的语气虽淡漠疏离, 可紧握着楚颐的那只手却乱动个不停,指尖沿着手背缓缓上移, 轻轻在腕间摩挲着,整条胳膊瞬间被他折腾地又痒又麻。
楚颐手指轻颤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来。
二皇子笑道:“既已到了安州,也不必担心身份被太多人知道, 能遇到也好,辛苦阿年一个人了。”
“辛苦倒是无妨, ”顾期年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楚颐, 淡淡道, “只是起初我还以为是世子不想见我,在生西市那晚的气呢。”
楚颐皱了皱眉,那晚生气的明明是顾期年, 也是他先因阿暄而闹脾气, 难哄不说, 居然还先埋怨上了。
腕间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 他将手收了收,立刻又被紧紧抓住,继而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
楚颐见抽不回手,干脆任顾期年拉着,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生气什么?生气我被那个方老板当成了你身边的男宠?”
一旁的王大人面色紧张,来回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头上冒出大颗大颗汗来。
传闻中楚家顾家本就不对付,两位小少主更是王不见王,其中恩怨连他在安州都略有耳闻,若两人在此处再吵起来,指不定殃及池鱼,连累整个安州。
见小二刚好端了酒菜上桌,他连忙上前拿起酒壶替三人斟酒,声音恭谨道:“二皇子,世子,顾小少主……三位舟车劳顿辛苦,还是请先用膳吧。”
楚颐身体本就不好,连日赶路下来早就有些体力不支,路上吃住几乎都是将就,他的脸色苍白,目光淡淡朝桌上看了一眼,却没有动。
那只手缠得他死死的,根本就没有让人用膳的意思。
其实顾期年耍些小脾气,楚颐心里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一路赶先等在安州,也是因为想早点见到他。
顾期年脾气向来执拗,却尤其在意他,之前每次生气都只是为了让楚颐也多在意几分罢了,毕竟都是自己的人了,不高兴了哄哄就是,哪有真的跟他生气的道理。
楚颐懒懒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二皇子拿起筷子正欲夹菜,偏头看了楚颐一眼,关切问:“阿颐你脸色不太好,是没有胃口吗?”
不等楚颐回答,王大人连忙问:“这些饭菜是安州这边的特色,是不是不合世子的口味?”
“下官这就令人再准备些别的过来……”
说着,他就要出门去叫小二。
“不用。”楚颐道。
王大人脚步顿住,应了一声后,悄悄看了他一眼,僵在原地不敢再开口。
顾期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轻笑一声问:“要我喂你吗?”
那日在和盛酒楼,虽然他们二人举止亲密,可毕竟当时在场的锦绣布庄的两位老板早就在青楼撞到过他们,钱老板更是知道他和顾期年关系匪浅。
难道要当着二皇子和安州太守的面让他喂吗?
二皇子愣了愣,却误会了顾期年的意思,连忙替楚颐说起了话:“阿年,途中阿颐也很关心你的,既然出来了,大家就好好相处,楚家和顾家的恩怨,日后再提不迟。”
“是吗?”顾期年似乎只听到了前面半句,面容无波道,“那你说说他是如何关心我的?”
二皇子看了楚颐一眼,无奈放下了筷子。
“此次我们去衡州本就公事繁多,虽然你们二人一向接触不多,可阿颐却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我知道阿年你因为你母亲的事向来对楚家有成见,可公务要紧,其他不如先放一放?”
顾期年抿唇看了他片刻后,低声道:“谁要跟他交朋友。”
说完放开了手。
一顿饭下来,二皇子和王大人吃得提心吊胆,等四人终于离开,提前备好的马车已早早等在了酒楼门前。
顾期年此次过来带了仇云,自上次轩逸茶楼一事后,仇云见了楚颐总有意无意躲着,此时他等在马车上,抬眼对上楚颐的目光,脸侧莫名一红,忙跳下替顾期年打起帘子。
两人的马车也已分别到了身前,楚颐刚想上车,抬眸对上顾期年恋恋不舍的眼神,动作停了停,看向一旁的王大人。
“怎么顾小少主的马车比我宽敞许多?”楚颐语气平淡道,“王大人是看不起我吗?”
王大人面上一慌,连忙道:“下官不敢,世子,这三辆马车都……都是一样的啊!”
他们换乘水路时,马车随意丢这里附近的驿站内,而下船后,则有安州太守重新备了新的供他们使用。
这三两马车如同他们来时所乘一般,都是外表低调,内里却处处妥帖,正如王大人所说,并无半分区别,王大人虽知道他是鸡蛋里挑骨头,却又不敢多说半句。
楚颐后退半步,目光落在顾期年脸上,问:“不如一起挤挤?”
*
马车行驶起来时,楚颐忍不住笑了笑:“你身边这个仇云,倒是有点意思。”
方才他上了顾期年的马车,随行的江恕和绫罗自然不放心,硬要陪在身侧,王大人备的马车虽然低调,可车前坐三个人也不成问题。
可仇云却硬是不肯让绫罗上车,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好。
楚颐问:“他该不会是对绫罗有意吧?”
“说他对绫罗有意倒不如说他对江植有意,”顾期年倾身上前将他抱在怀里,在耳侧低声道,“我都好久没见你了,陪我说说话吧。”
楚颐皱了皱眉,觉得十几日未见他似乎更粘人了,微微将他推开一些道:“你想说什么?”
“难道阿眠就没什么想说的?”顾期年轻声笑道,“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做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柔,楚颐莫名就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浑身不自在道:“明早又要赶路了,胡思乱想什么?”
顾期年点了点头:“也是,那等到了衡州,阿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楚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等到了衡州再说吧。”
一路上他被顾期年紧紧抱着,等到了王大人府邸时,依旧舍不得放手。
楚颐以为那晚在西市,顾期年那么生气离开,定要对他讨伐一番的,也做好了马车上会大吵一架的准备。
没想到,只是分别短短十几日,所有原本在意的,纠结的,都可以暂时抛下,原本的执拗和别扭,也都可以变得包容。
怪不得当初他离京三年,顾期年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楚颐心里泛起暖意,忍不住回抱住他,安慰道:“乖,等到了衡州,我带你去吃那里最好的点心,那附近还有很多□□皇帝时摄政王的杂史,我都买给你好不好?”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楚颐笑了笑:“下车吧,不然二皇子他们又要以为我们起了争执。”
在太守府住了一晚后,第二日天刚亮马车再次出发。
途中他们依旧是忙着赶路,未曾有半分耽搁,几日后终于到了紧邻衡州的抚州。
抚州在百年前还是梁国地界,民风开放,百姓淳朴,又因临近安州,客商往来十分频繁,傍晚进城时,城门处热闹比之京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颐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淡淡问:“张九重的人到了吗?”
绫罗回过头低声道:“还未见到他安排的人,不过主人的药已经用完,张神医说了会在抚州等候,就一定不会失约的,主人放心。”
楚颐点了点头,淡淡道:“注意别被人察觉了。”
说完放下了帘子。
马车进了城后,径直去了抚州城中最大的客栈。
抚州与衡州相邻,为查案方便,他们并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到了客栈时,随行护卫已先一步定好客房。
楚颐下了马车后,与顾期年和二皇子一起朝客栈大门走去。
正欲进门,却突然被一道极轻声音叫住。
“世子。”
这道声音莫名熟悉,楚颐神情微怔,回头看去。
客栈门旁不远处的一株秋海棠旁,一身蓝衣的陆文渊静静站着,面目清冷,笑意浅淡,依稀还是四年前的模样。
顾期年脸色骤变,目光沉沉地看向楚颐。
“陆文渊?”楚颐皱眉道。
当年陆文渊假意联合顾期年和朝云对他设计暗害后,被楚颐罚至国公府刑法受罚,后来楚颐离京,便将他送到了抚州和父母团聚。
如今三年已过,他早已放了陆文渊自由,也知道当初他在身边并非情愿,不过都是迫于他的手段罢了。
对于他此时的出现,楚颐倒是十分意外,不明白既已自由,又为何要找过来。
楚颐淡淡问:“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
陆文渊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以为和父母离开是梦寐以求的生活,也曾恨过世子,可三年来,心心念念的却仍旧是在世子身边的日子。”
“世子愿意再收留我一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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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客栈门前行人来往不断, 楚颐静静站着,表情冰冷。
当初陆文渊初进国公府时,闹过、争过、祈求过, 可他越是反抗, 楚颐就越想将他留在身边,后来手段用尽,蛊毒、威胁轮番上了一轮,才终于让他乖乖听话。
陆文渊的全家因顾氏获罪,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中, 随时都有丢命的可能, 楚颐不过随意吩咐一句,将他们救出送到了抚州, 他便对楚颐感恩戴德,再不敢提离开一事。
如今他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楚颐才不信他会抛下家人重回牢笼。
顾期年沉默片刻,突然冷笑道:“为何不回答他, 很难决定吗?”
楚颐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又生气了, 淡淡道:“送上门的,我向来不喜欢。”
虽说当初刚回京时, 他曾故意拿陆文渊气过顾期年, 可抚州紧邻衡州,他若真那么念念不忘,早就该派人将陆文渊接去, 而不是后来又有了司琴。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 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楚颐皱了皱眉, 干脆不再看陆文渊一眼, 转身进了客栈。
客栈内格局是寻常的两层,一楼中央是大堂,客房分布在后堂处,二楼则是天字号客房。
这家客栈在抚州虽说已是最好的一家,可因为抚州往来商人多,此时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一楼大堂依旧闹哄哄的,喝酒谈天说话声不断,十几张桌子几乎尽数坐满。
刚进门,小二已热情迎上前,道:“这位爷,你们定的房间就在楼上,可要先吃些东西再上楼?”
二皇子和顾期年随后进了大门,二皇子看了眼热火朝天的一楼,对两人道:“楼下人多嘈杂,阿颐你们看……”
“就在楼下好了。”不等楚颐应声,顾期年已断然接话,“备壶好酒,多准备几个拿手菜。”
此时他神色稍缓,却依旧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小二陪着笑,连忙应声道:“是是……三位请随小的这边请。”
大堂中的只有内侧角落的位置还有一张空桌,旁边位置坐着的是几个身形彪悍的男子,一副客商扮相,正津津有味地说话。
三人上前在位置上坐定,交谈声便清晰传入了耳中。
“寻芳楼内个个绝色,尤其上次我遇到那娘们……小腰细的跟什么一样,脸蛋又白又嫩,摸着那叫一个舒服哟……”
“那不过寻常而已,你还不知道那里最近新来了位琴师吧,虽是男子,可相貌却比女子还娇艳,两日前还特意传信给我说舍不得我呢,嘿嘿……等下回我带你去见见。”
楚颐靠在椅背上,淡淡扫了眼周围,笑道:“此地还真是特别。”
二皇子忍不住笑道:“抚州经商者居多,大家向来随意惯了,不过若说秦楼楚馆,倒是比不上邑城,此次我们路过匆忙,并未有机会一睹夜市繁华,待回去时,倒可顺路一看。”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看向顾期年笑问:“阿年与三弟一向交好,经过邑城时,他可有带你去红袖巷内看看?”
顾期年正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倒茶,闻言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楚颐,解释道:“我没有……我离京后便忙着赶路,哪有机会去见阿旭……”
“我此生,也就只去过一次红袖巷。”
那唯一的一次,应该指的是四年前和楚颐一同去过的那次。
他解释得认真,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可楚颐听到他口中亲昵地吐出“阿旭”二字,就又有些不舒服起来。
酒菜很快上桌,楚颐却没了胃口,静静看了顾期年片刻后,随手倒了杯酒拿在手里。
还未喝上一口,绫罗匆匆从后厨方向走来,手中还端着一个瓷白的小碗。
“主人,”她俯身将药放在面前,恭敬道,“先将药喝了吧。”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拿起药碗吹了吹,正欲喝,却见绫罗依旧站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还有事?”楚颐问。
绫罗犹豫片刻,看了眼一旁的顾期年,低声道:“主人,陆公子他……不肯走,此时正跪在门外,奴婢去劝了,他也不肯听,说是有话要对主人说。”
陆文渊从前向来听话,此时竟也学会这一招了,楚颐脸色沉了沉,淡淡道:“不必理他,若他敢闹,让人拉下去就是。”
绫罗迟疑地应了一声,转身欲出门。
二皇子沉默片刻,在一旁笑道:“不如让他进来吧。”
顾期年皱眉看向他。
二皇子解释道:“他既然如此执着,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妨,既然阿颐你对他已无感情,何须怕再见上一面?”
“我知道你是担心阿衡知道了生气,可他就这么跪在门外,若引起旁人猜测就更不好了。”
顾期年手指紧紧捏着茶杯,关节都微微泛起了白色,半晌后,却冷笑道:“也是,见一面而已,有何可怕的?莫非你不敢见,是怕唐知衡生气吗?”
明知道他是赌气才这样说,可楚颐倒不好不见了。
他心里烦躁,将药碗随手搁在桌上,道:“算了,既然你非要这么说,我见就是了。”
说完冲绫罗点了点头。
绫罗很快领命退下,不多时,再次回来,身后引着那道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处。
陆文渊面容清冷,一身蓝衣上白纱朦胧,如此扮相本就扎眼,加上相貌出众,进了门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他跟在绫罗身后,径直走到楚颐面前站定,垂头轻声道:“世子。”
“这么想见我,究竟所为何事?”楚颐皱眉问。
陆文渊静默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世子不喜欢如今的我,可是若我不主动,更不会有半分机会了。”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年陆文渊是很合他胃口,可一只已经驯化的猫又有什么意思呢?楚颐看中的就是他的不喜欢,他的反抗,他的委曲求全,否则,留着他又跟留着沈无絮有何区别。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有顾期年了。
楚颐偏头看了眼身旁的顾期年,见他脸色阴沉,抿着唇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在桌下拉住他的手,才转头看向陆文渊,似笑非笑道:“就是想说这些?”
陆文渊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碗上,伸手拿起来吹了吹,然后递到了楚颐手里,一如当年一般贴心。
“这药要饭前服用,若是凉了更难入口,世子趁热喝吧。”
他向来伺候楚颐惯了,见他接过药,又伸手取了茶壶倒茶,等楚颐将药喝完,适时递上了帕子。
其实若不谈别的,陆文渊向来贴心,即便只留他在身旁服侍也是不错的,可顾期年爱生气爱闹别扭,别说是他,就连阿曦阿暄,从此大概都要远离了。
楚颐道:“我让江恕送你回去。”
顾期年手指微动,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陆文渊怔了怔,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顾期年,面色恍然,勉强笑了笑,听话点头:“好。”
他半垂着头朝门外走去,脚步有些踉跄,路过旁边桌子时,不留心撞到桌角,四方的桌面微晃,桌上的杯子微微撒出酒来。
那两位客商嗓门本就大,自顾自凑在一起喝酒吹牛,方才压根没注意到陆文渊,此时被人打扰,刚要发作,看到那袭出尘的蓝衣,眼睛顿时直了。
“哎呀,见鬼了,哪来的美人儿……”其中一个大汉站起身来,咽了咽口水道,“这比我那琴师美人儿还要好看……”
另一个坐在桌前跟着笑了起来,轻佻道:“穿成这样,大概也是位什么文人儒生或是清倌之类。”
“不如陪大爷喝两杯,晚上带你去好好玩玩怎么样?”
正说着就要上前去摸他的手。
楚颐目光冰冷地落在两人身上,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虽然他已不再打算留着陆文渊,却不代表他不喜欢,别人就能碰。
他甩开顾期年的手站起身,缓步走上前,冷笑道:“你若不怕死,就碰他一下试试。”
大堂内原本说话声吵吵闹闹,此话一出,骤然安静下来。
大汉面色一变,转头看向他问:“你是谁,我碰他怎么了?他是我先看上的。”
“我是谁?”楚颐忍不住冷笑,“你真的想知道?”
大汉走南闯北多年,阅人无数,眼前的人面色苍白,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不出任何情绪,明明脆弱得像久病不愈的病人,浑身气势却凌厉慑人。
大汉干咳两声,结结巴巴道:“切……我才……才不想知道,你喜欢自己拿去,老子还看不上这种!”
顾期年沉默看着他们,神情紧绷,手指微微蜷起,继而又紧握成拳,最终一句话未说,起身上了楼。
一场闹剧很快在那两位客商的服软中止了音,大堂内窃窃私语声不断,不时朝二人看去。
有人低声说着:“这两位看相貌还真是般配,那位蓝衣的公子满眼都是那位玄衣公子呢……”
“就是就是,如今民风虽开放,可如此光明正大在外恩爱相处的还真不多见,而且他们还那么好看。”
陆文渊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压低声音犹豫开口:“世子……”
“走吧,”楚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方才故意也好无意也罢,今日便算了,以后不准穿成这副模样,也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陆文渊脸色微微发白,点头道:“文渊知道了。”
回到桌前,楚颐才发现顾期年已离开,目光看向一脸无奈的二皇子问:“他走多久了?”
二皇子笑道:“我真是不懂阿年,明明向来与你为敌,方才护着陆公子也不算出风头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生什么气。”
楚颐顿时堵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道:“我没胃口,阿宴你慢慢吃,我先上去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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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总共不过六间, 楚颐身体不好,二皇子特意关照将他的客房安排在了内侧最清幽的一间。
上了楼后,小二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恭敬道:“公子请稍做休息片刻, 小的这就去帮您打热水沐浴, 若有其他吩咐,尽管令人叫小的过来。”
三人房间相连,沿走廊走去,中间只以几个巨大的架子隔开, 楚颐目光落在最外侧那个紧闭的房门上, 脚步顿住道:“先下去吧, 不必来打扰。”
小二应了一声,连忙恭敬退下了。
楚颐上前推了推门, 发现那间客房门被自内关得死死的,又轻轻敲了敲,等了片刻,房间内却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他收回手转身欲走, 还没迈出一步,房门却自身后打开。
顾期年站在门前, 衣衫头发一丝不乱,表情冷漠, 屋内微黄的烛火笼在身上, 却未给他镀上任何暖意,他淡淡地看了楚颐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越过他转身下了楼。
楚颐呆呆站在原地, 还是头一次被他这么晾着, 脸色不由沉了沉, 原本还打算哄哄他,此刻完全没了心情,径直回了自己的客房中。
抚州地处安州以南,虽即将入冬,可气候却比京中温暖许多,客房中没有点炭盆,只生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上面坐着大大的铜锅,里面温着的一壶茶正徐徐冒着热气。
楚颐浑身疲累地坐在桌前,心里因顾期年的态度始终堵着一口气,等小二送来了热水,他随意沐浴后就上了床。
窗外秋风习习,楼下高谈阔论声久久不止,楚颐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午夜再次醒来,周围已是一片安静,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房内,给地上铺了一层霜色的白光。
胸腔牵起闷痛,楚颐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好一会儿后,他勉强起身到了桌旁,从炉火上取出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
一杯茶水见底,却依旧没有舒服多少,他一手撑住桌面再次低咳起来,就听房门被人自外极轻地敲了三下。
那是绫罗向来的习惯,此时找来,说不定是张九重那边有了消息。
楚颐上前开了门,门外果然是一脸焦急的绫罗,见了他低声道:“主人,张神医已到了抚州,只是他不肯过来,想请主人亲自前去一趟。”
张九重避世已久,此次楚颐和二皇子从京中而来,身旁都带了不少护卫,人多眼杂,在客栈见面的确不妥。
楚颐道:“备马车,尽量避开周围耳目。”
绫罗应了一声后,一旁的江恕很快下去安排了。
张九重到了抚州后,暂居一家生意冷清的小小医馆中,楚颐到时,医馆大门紧闭,夜半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月色中如同荒废了一般。
绫罗上前轻轻叩了门,许久后才有人应声,自内将门打开。
直到进了屋,门在外面关好,张九重仔细打量楚颐许久后,才感叹道:“咱们也就不到一年不见吧,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咳得厉害吗?”
楚颐蹙眉摇了摇头,淡淡道:“老样子罢了。”
见张九重自顾自去搬凳子,楚颐随后走到桌旁在他身旁坐了下去。
两人不再说话,安静诊起了脉。
屋内空间狭小,鼻间到处是草药的淡淡清香。
好一会儿后,张九重将手松开,一边取了纸笔刷刷写着字,一边随口道:“还行,没我想的那么差,不过好的差的区别也不大,反正你的病也好不了……”
他手下微顿,抬头问:“要寻常药还是跟京中一样?”
三年前他来衡州,因未想过再回去,所服皆是张九重特意开的寻常药,虽和在京中所服相似,可少了其中几味特殊的药材,脉象已逐渐能看出正常。
楚颐道:“寻常药大概要两年后才能吃了。”
“还真打算两年后就死啊,我以为皇上如今身体日益不好,拖不过两年呢,这样你也不用这么折腾了……”张九重自言自语一句,继续将药房写完后,递给了一旁的绫罗。
他的话若让皇上得知,只怕会立刻将他拉出去砍了,可楚颐向来了解他,整日面对的都是些将死之人,说话也渐渐少了避讳。
于是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我那徒弟性子和气,每次开给你的方子副作用小,但对身体益处也减半,”张九重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道,“我可不惯着你,你是我的病人,我管你中间好不好受,只要身体能好才最重要。”
“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喝不喝由你。”
楚颐忍不住被他逗笑,淡淡道:“多谢。”
张九重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大老远跑来衡州,也不事先安排一下,等两年后离开,此地只怕已有不少人能认出你,还能好好隐姓埋名吗?”
两年后他本来也没打算再来衡州,楚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绫罗在一旁低声提醒:“既已诊完脉,主人不如快些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
楚颐点点头站起身来,看向坐着发愣的张九重问:“张神医打算何时回衡州?”
“我何时都行,反正这药你吃着,顶多病几日,不会有大碍的,衡州到抚州三五日的路程,累都累死了,我要先放松两日再回去。”
楚颐应了一声,不再多耽搁,随绫罗身后出了医馆。
一路乘马车回了客栈,周围依旧静悄悄的,残月挂在头顶,朦胧照亮前路。
三人进了客栈后,楚颐独自上了楼。
此时已是后夜,因走廊两侧皆是客房,未开窗户,二楼黑漆漆的,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楚颐脚步轻缓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前,推开房门。
那扇半开的窗户前,一道身影静静站着,暗淡的月光铺了一身,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听闻动静,转身朝门口看来。
楚颐的心骤然紧缩。
“你去了哪里?”顾期年静静问。
楚颐静默片刻,走进房内将门关好,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若不在这里,我怎会知道你夜半悄悄出门与人私会?”
“你说什么?”楚颐皱了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跟谁私会了?”
顾期年冷笑一声,缓步朝他走来。
“不承认吗?”他咄咄逼人道,“那你说说,你深更半夜悄悄带着绫罗和江恕出门,不是与人私会又是去做什么?”
他在楚颐身前停下,垂下眼眸看他,黑暗中依稀只能看到顾期年紧绷的表情和微微抿起的唇角。
楚颐微微咽了咽口水。
方才离开时他们明明已经十分留心,就连楼下的随行护卫都未惊动,顾期年是如何得知他出去的?
难道他才刚离开,他就来了房中找他?
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楚颐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轻声哄道:“我方才只是出去透透气,乖,别胡思乱想。”
顾期年冷冷看着他,狠狠将他甩开,冷笑道:“你病成这副样子,夜间乘马车离开一个时辰,只是为了散步,你自己信吗?”
“若你真舍不得那个陆文渊,为何不干脆留在身边,何必装模作样将他送走,又偷偷摸摸跑去见他。”
“我也就罢了,你这么做,就不怕对不起唐知衡吗?”
楚颐皱了皱眉,没想到他竟然以为自己去见了陆文渊,虽然张九重那边未曾暴露,可以稍稍放心,可他心里依旧舒服不起来。
他越过顾期年径直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微微抿了口,手指紧紧捏着茶杯,又带着气重重放回了桌上。
“你说我对不起阿衡,”楚颐转身看向他,许久后,冷笑一声道,“如今就你我之间的关系,本就对不起他,跟陆文渊有何干系。”
“我已经告诉过你,送上门的我不喜欢,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想到,他和顾期年之间,自回京后,似乎也是对方不停贴上来的。
这种话已经当着他的面说过两次,以顾期年那副别别扭扭的性格,指不定又会如何想了。
果然,顾期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静静问:“是吗?”
“那我呢,你喜欢吗?”
“喜欢。”楚颐低声道。
“有多喜欢?”顾期年执拗看着他道,“跟萧成暄比呢?或者跟唐知衡比呢?”
“若你真的喜欢我,西市那日你为何要跟萧成暄那么亲密,你明知道他对你有意,却不避嫌,不就是给他机会吗?”
在安州遇到时,楚颐以为他会因为此事继续讨伐闹脾气,可是顾期年却没有,本以为此事早已翻篇,没曾想此刻又被他拎了出来。
偶遇一个陆文渊,他都要闹成这样,若是过几日阿衡追去衡州,又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给他机会了?”楚颐忍不住道,“我是他的亲表兄,若非如此,以阿暄的性子,我根本不会与他多说几句。”
“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顾期年胸膛微微起伏着,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一直都不懂你在想什么,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更是不明白。”
“是不是只有唐知衡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顾期年手指紧紧蜷起,冷声问,“你也说了你我的关系本就对不起他,那你以后打算如何,继续让我抱你,亲你,摸你,放任我对你做所有想做的事,还是为了他疏远我,像是丢弃陆文渊和司琴一样,忍痛割爱,说放弃就放弃?”
楚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抱抱顾期年,安慰他不会丢下他,可是怎么可能呢?
自幼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了多久,楚家注定无后,皇上隐忍多年,之所以不曾破釜沉舟,也不过是因为楚氏一脉断绝,对朝政再也造不成威胁。
难道真要让自诩忠君的楚家在皇上的猜疑中反目,或者真如传言所言,干脆反了?
无论如何,两年后他和唐知衡是一定会走,无论是离开一年或是两年,甚至更久,那时注定会再次将顾期年丢下。
就算楚颐真的很喜欢,也没有办法。
楚颐静静看着他,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些。
顾期年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最终轻笑出声:“不过如此。”
他面容清冷,声音也冷得像是失了温度:“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阿兄是这样的人,可是又想骗骗自己,觉得自己在你心里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你本来就与他人不同。”楚颐道。
顾期年却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轻声道:“可是我不想每日猜测怀疑下去了。”
他上前紧紧抱了抱楚颐,许久后才依依不舍放开,笑道:“我们就这么算了,从前的事情也都扯平,我慢慢忘了你,以后不再闹你冲你发脾气。”
“我……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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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小修)
顾期年走后, 屋内重新陷入安静。
窗外起了风,吹动枯叶沙沙作响,原本朦胧的月光彻底暗淡下去, 眼前仿佛骤然被蒙了层黑雾, 周围只剩下无尽的空茫。
楚颐浑身几乎失去所有力气,伸手扶住桌面,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
他的心口闷痛,不知是不是夜晚吹了风的原因, 不久后, 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额上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自幼时起,向来只要他喜欢, 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即便最后烦了腻了,也是他随手丢弃别人,何曾有人敢主动离开他。
可顾期年竟敢说要对他放手。
一个顾家人, 幼时两次为他所救,先是联合身边的陆文渊对他下手, 再是送走司琴,恩将仇报不说, 又死缠烂打, 到了今日的地步,他有何资格先说放手!
楚颐剧烈咳着,眉头紧蹙, 勉强撑着力气坐在了桌前的凳子上, 喉间不时泛起甜腥, 几缕鲜血沿着唇角滑落, 映着苍白的脸色,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
他的手指碰上早已凉透的茶,呼吸因恼怒微微不稳,扬袖将茶杯扫在了地上。
第二日一大早,楼下又闹闹哄哄起来,楚颐几乎彻夜未眠,随便洗漱过后下了楼。
二皇子坐在桌前喝着茶,等楚颐在身旁位置坐定,才恍然发现他面色不对,温声问:“昨晚没有休息好吗?是不是睡不习惯?”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朝周围看了看,沉默片刻问:“顾期年还没下来吗?”
二皇子摇了摇头,正欲吩咐人上去楼上看看,就见门外有护卫匆匆进了门,走到桌前恭敬行了一礼。
“世子,二皇子,顾小少主他已经先行离开了。”
楚颐刚端起桌上的茶正要喝,闻言手指微僵,抬眸静静看着传信的人,问:“离开了……是何意?他去了哪里?”
护卫见他脸色阴沉,立刻有些紧张,颤声道:“少主他……先行去了衡州。”
“何时走的?”二皇子皱眉问。
“回二皇子,半夜就走了,顾小少主说让您不必担心他。”
半夜就走了,也就是说,昨夜和楚颐争执过后,顾期年根本就未回过房间,而是直接乘马车离开了抚州。
还真是决绝。
护卫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从怀里摸出一个四方的小盒子,犹豫着放在桌上:“还有这个……这个是顾小少主让属下帮忙还给世子的。”
楚颐抬眸看了过去,隐约猜到了里面的东西,目光沉沉地看着它,没有应声。
他沉默地捏着手里的茶杯,直至里面的茶水变凉,慢慢放了回去。
抚州距离衡州少说三五日,服了药以后,马车再次出发,一路马不停蹄赶路,加上张九重所开的药方用药霸道,到第三日时,楚颐又发起了热。
绫罗在车外忧心忡忡问:“主人高热不退,这样赶路下去身体一定会受不住的,不如禀告了二皇子,多休息几日,待身体好了再出发去衡州……”
“不必。”楚颐冷冷道。
他手中把玩着那个小小的盒子,犹豫着轻抚着上面的小小搭扣,最终伸手将它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张叠放整齐的纸条,压在一枚通体碧绿的玉佩下,楚颐伸手展开,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应该是司琴如今所处的位置。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
楚颐隐约记得,那枚玉佩还是四年前和顾期年同去邑城时,在路边随意买给他的。
那时他拿走了顾期年母亲唯一留下的那枚红玉,难得发现路旁小摊位上有成色如此好的玉佩,尤其听摊主说开过光,可以护佑平安,他想都没想便买下送了顾期年。
如今四年过去,期间两人一度剑拔弩张过,他以为这枚玉佩早就被顾期年随手丢弃了,没想到却留到至今,还被他一直贴身带在身边。
楚颐随手将玉佩塞入怀里,才发现盒底还放着一枚金色的小小钥匙。
那枚钥匙不过指节大小,精致圆润仿若一件精美的饰物,就这样的小东西,害他被那条链子锁了那么久,顾期年还真是行事恶劣。
他冷笑一声,将钥匙放回了盒中,直到马车路过一条小河时,掀开车帘,将那个盒子毫不犹豫丢进了水里。
*
到了衡州总督府时,已是第五日上午。
赵总督脸带笑意,早早迎在门外,等两人下了马车,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下官见过二皇子,见过世子。”
二皇子温和令他起了身,笑道:“这段时日麻烦赵大人了。”
赵总督忙道了声“不敢”,恭敬道:“两日前就听顾小少主说世子和二皇子正在抚州,算算日子也快到了,不如两位先去休息一下,等午膳备好了下官再让人去叫你们?”
楚颐看着他,淡淡问:“顾期年是两日前到的?他此时在哪里?”
赵总督忙道:“顾小少主等二皇子过来主持大局,自己不敢擅作主张,这两日一直和犬子在玉冠山练习骑射。”
楚颐皱了皱眉,才刚与他吵了一架,顾期年竟然还有心情去玩。
赵总督一向是顾氏的得力手下,几年前从京中调来,为他把控着整个衡州,听阿昱提起过,赵大人的确有个儿子,年纪与顾期年他们相仿,平时不仅擅长骑射,就连诗书也一向拔尖。
从前他在京中,想来跟顾期年也是相识的。
楚颐忍不住又剧烈咳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常年微凉的皮肤因高热变得微烫,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
“世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赵总督忙道,“下官这就令人去请大夫。”
楚颐道:“无妨,休息一下就好。”
赵总督应了一声,连忙让侍女带他们去了安排好的客房。
进了房间后,绫罗将侍女们全都赶了出去,上前替他脱掉披风,忧心道:“主人的药可要继续喝?”
楚颐脸色阴沉地坐在床上,手臂无力支着床板,静默许久才话里有话道:“难道要半途而废吗?我不习惯。”
绫罗睫毛颤了颤,轻轻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煎药。”
她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贴心将门关好,屋内很快恢复安静。
整个白日楚颐高热始终不退,二皇子不放心,交代江恕亲自请了大夫来,自己则担心地连午膳都未用,一直陪在身侧。
而顾期年,却始终没有回来。
顾期年不是不知道他们今日会到衡州,不然也不会让赵总督提前等着,可他整日不归,不是故意躲着又是为何。
一直到窗外天色变得晦暗不明,楚颐昏昏沉沉间终于转醒。
绫罗小跑着走上前,紧张问:“主人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端来新煎好的药坐在床前,盛起一勺吹了吹,轻声道:“主人先将药喝了,奴婢待会儿去给你准备吃的。”
楚颐静静看了眼窗户,问:“顾期年回来了吗?”
绫罗怔了怔,点头道:“他……顾小少主回来没多久,又去了府中武场,可要奴婢派人将他请来?”
她说得小心翼翼,想来已看出了二人的不对,楚颐病了整个总督府提心吊胆,连二皇子都顾不上吃东西,其他人只会更加小心惶恐,顾期年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不想见,不在意而已。
以往他与楚颐生气,还从未这样过,这次顾期年是铁了心地与他闹别扭,铁了心地不再理他了。
“不用。”楚颐低声道。
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服过药后没多久,赵总督今人特意炖的补品也刚好送来。
侍女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恭敬问:“世子,晚膳马上备好了,可要奴婢将饭菜拿进房中?”
绫罗接过补品,客气道了声谢,刚想拒绝,楚颐却突然道:“不必麻烦。”
顾期年以前那么爱缠着他,甚至得知他只能活两年时也不曾放弃,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他要去亲眼看看,顾期年究竟是不是像他口中所说一般那么决绝。
楚颐起身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袍在身上,淡淡道:“既然大家都在,也该见见了。”
对上他的目光,侍女下意识颤了颤,紧张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
衡州原本属于梁国地界,紧邻梁国京城,民风开化,夜间青楼赌|坊几乎从不闭市,总督府临街而建,斜对面不远处的巷中就是一家极大的青楼,辉煌灯火一直蔓延到了主街,连总督府门前都亮如白昼。
秋末的夜黑得早,总督府为迎接他们,将府内院中也挂满了灯笼,骤然出去,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
晚膳的地方设在前院花厅,楚颐出门时,身上特意穿了件厚厚的外氅,一路走来却依旧浑身发冷。
沿着青石板路到了前院,花厅门口早已侯了几位侍女,就连仇云也在,见了他,神色微变,立刻心虚地垂下了头。
侍女笑着迎上前道:“世子,请随奴婢进去吧,二皇子和大人已经等在里面。”
楚颐目光落在仇云身上,淡淡问:“你家少主呢?”
仇云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迟疑道:“他……他……”
他正犹豫着如何回答,目光定在楚颐身后,脸色顿时慌了,低声道:“世子,少主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少主他……”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皱眉回头,却见顾期年和一位穿着锦缎白衣的年轻公子脚步闲散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着出了花园。
楚颐整个人僵住,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那个白衣公子笑容干净,眉眼清秀,一双如水双眸仿佛会说话一般,如出尘脱俗的仙子,手中拿着箭筒,平添几分英气。
顾期年偏头看着他,表情温和柔软,见有枯叶落在他的肩头,还小心替他拿掉,一举一动是从未见过的贴心。
弓箭,白衣,还真是样样都是他喜欢的。
看来顾期年整日待在玉冠山并非躲着他,是与新人流连忘返才是。
等两人走上石板路,很快到了花厅门前。
顾期年面容清冷,这才看到站在树影下的他,脚步微顿,手指下意识蜷起,只是瞬间便恢复如常。
“他是谁?”楚颐淡淡问。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偏头看向身旁,白衣公子会意,很快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赵思文见过世子。”
楚颐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冷冷落在顾期年身上,轻笑问:“赵思文?去了一整日,就你们两人?连个随从都不带,都回来了还有那么多话要说?”
“世子恕罪,是思文硬拉着阿年的,”赵思文忙笑道:“从前在京中时只是偶尔听人提起过世子,还从未见过,今日一见,世子果真如传闻所言一般面善。”
“是吗?”楚颐目光冰冷地落在他的脸上,若换成从前,赵思文的长相可能正是楚颐喜欢的那种,可惜他偏偏敢出现在顾期年身边。
他似笑非笑道,“你听别人提起过我什么?目无法纪还是好养男宠?”
赵思文笑容僵住,连忙低头小声道:“世子说笑了。”
“我只与相熟之人说笑,你倒是敢认。”楚颐咄咄逼人道。
赵思文脸色微微发白,再傻也听出他话中的针对之意,咬着唇不敢做声,门前安静下来。
楚颐将目光转向顾期年,心里是抑制不住的火气,他脸色阴沉,等着对方像往常一般解释,而顾期年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对峙一般,许久都未开口。
一旁的侍女吓得大气不敢出,虽然知道楚家顾家向来不和,却不知两位少主一见面便是这种架势,连忙悄悄进屋报信去了。
院内起了风,吹动头顶枝叶沙沙作响,楚颐站在树下,宽大衣摆被风卷起翻飞,冷意顺着衣领灌入,激起一阵寒意。
顾期年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开口。
不多时,二皇子和赵总督脚步匆忙地出了屋子。
“这……这是怎么了?”见三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赵总督惊慌道,“是不是思文做错事惹世子生气了?”
说着他的脸就拉了下来,转向一旁的赵思文道:“逆子!还不赶紧给世子认错。”
“不用。”顾期年终于冷淡道,“世子脾气一向如此,赵大人不必见怪。”
他的眸光微动,目光落在楚颐苍白的脸上,道:“晚膳备好了,世子还是先进去吧。”
赵总督屏气凝神,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看了好半天,才恭敬道:“那……那世子……”
“怎么,心疼了?”听他满是维护,楚颐冷笑一声打断,“我一句重话都还未对他说,你就受不了了,这么喜欢他?”
他脸色阴沉,自顾自看着顾期年,尤其见手中还拿着弓,而羽箭却在那个赵思文手里,心里就不舒服。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目光森然看着他,浑身戾气几乎掩饰不住,冷笑一声问:“世子果然慧眼如炬,我喜欢他?”
他将手中的弓随手丢在地上,率先进了屋内。
屋外众人鸦雀无声,二皇子皱眉上前扶住他,低声道:“阿颐,怎么回事?你身体虚弱成这副样子,何必此时与他争执,外面太冷,还是先进去吧。”
楚颐忍不住垂头咳了起来,鲜红的血漫上唇角,胸腔肺腑皆是剧烈的闷痛,随手用帕子擦掉,转身进了花厅。
屋内燃了火盆,一进门热气便包裹了全身,几人随之进了屋后,分别在桌前坐定,侍女很快奉上茶水。
赵总督偷眼打量着楚颐的神色,依旧有些心神不宁,联系到京中那边的传闻,和方才屋外的争执,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有些不舍得看了眼坐在顾期年身旁的独子。
他语气干涩道:“思文,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世子倒酒,世子难得来一趟,能与他坐在一起是你的福气。”
赵思文下意识抬头看了楚颐一眼,低声应了声,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酒壶。
“不准去!”不等他起身,顾期年皱眉将酒杯重重一放道。
他目光冷淡地看向赵总督,嗤笑道:“为何让思文独独去伺候他,赵大人府上难道就没有下人了吗?”
赵总督整个人僵住,惊慌抬头看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上都失了血色。
他背靠顾氏,方才本是随意一说,免得得罪了楚家给小少主招惹麻烦,却忘了顾小少主和自己独子感情一向就要好,反倒惹他不开心。
眼看气氛再次凝滞,二皇子皱了皱眉,忙着出声打圆场道:“好了,喝酒而已,谁倒都一样,大家相识多年,何必为这点小事争执。”
楚颐目光冰冷,静静看了顾期年片刻,倏地笑了笑:“相识多年……看来的确是相识已久。”
他微微坐直身体,轻声道:“但是我看到他坐在那里就不高兴,我不高兴就不想吃东西,你也不在意吗?”
他话语微顿,继续道:“不然,你来给我倒。”
席间顿时一片寂静。
楚颐知道顾期年向来喜欢照顾他,别说是倒酒,就连喂吃的喝的都早已顺手。
他只是在给顾期年一个台阶而已,那晚他话语那么伤心,走得又那么彻底,他一向执拗,怎会主动服软。
顾期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沉默片刻,站起身对赵思文道:“你若是不饿,随我出去走走吧。”
不等赵思文回答,他率先出了门。
看着他们一同离开的背影,楚颐面容平静,自顾自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紧紧捏着杯子,嗤笑道:“走便走吧,多了不起似的。”
说完一饮而尽。
*
回到客房后不久,楚颐就再次发起了高热,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服了退热的药,却始终不见效果。
绫罗忙紧忙出地喂药,擦洗,大夫重新被请了过来,重新诊断一番后,最终也只是满脸同情地离开了。
二皇子守在身侧,眼眶微微泛红。
他一边拧了帕子给楚颐擦拭额头,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阿颐,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
“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和阿衡,我还住在冷宫,身边一个玩伴都没有,你见我字写得好,又爱看书,就亲自送来满满一大箱的大陈旧史和诗文杂记,也是从那时起,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再也不敢找我麻烦。”
“我只知道你身体不好时常生病,却还是第一次见你生病是是这样,若是父皇看到了……”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幼时的二皇子性情坚韧,可不是会哽咽着说出这番话的人。
说得好像他真的要死了一样。
楚颐昏昏沉沉躺着,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提不起力气,不知不觉又睡熟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窗外淅淅沥沥声不断,似乎是下雨了,天色却并没有半分阴沉的样子,光线透过窗纸,屋内一片光亮。
楚颐低声咳了咳,微微睁开眼睛,正好与坐在床边的人目光对个正着,不由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醒了?”唐知衡笑盈盈问,“怎么回事,才几日不见就病成这样,是不是沈大夫不在,你的身体就没人能照料得了了?”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皇上没留你在京中多待两日吗?”楚颐虚弱道。
“皇上知道我离不开你,也留不住我。”
唐知衡随口回了一句,就去桌前倒了茶过来,小心揽着楚颐坐起身:“嗓子都成什么样子了,看到你这副样子真不知该气该笑。”
他将茶杯凑了过去,楚颐犹豫了一下,最终就着他的手慢慢喝完。
唐知衡打量着他的神色,忍不住问:“顾期年这两日是不是欺负你了,他是又缠着你?还是别的?我帮你教训他。”
“你听谁说的?”楚颐皱眉问。
“不必听谁说,”唐知衡好笑道,“方才遇见他,他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不是做了亏心事还是什么?”
“明明说喜欢你,天天跟我抢,我不在时又不好好对你,这么不听话,我待会儿就去武场打得他心服口服。”
楚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都长大了,你能打得过吗?”
“打不过也得打啊,谁让他敢惹你生气,”唐知衡撑着下巴一瞬不瞬看着他,犹豫问,“不然,我让他来给你道歉吧,他若是不肯……
唐知衡声音低了下来,笑道:“他若是不肯道歉,我以后就将你藏起来,再也不给他见你一面。”
说完他不等楚颐回应就站起了身,真的打算出门。
“阿衡。”楚颐叫住他。
“别去了,”他淡淡道,“想来你已见过那个赵思文,顾期年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他,哪里会肯过来。”
唐知衡笑容僵住,连脸色都微微变了:“所以,你是因为他有了赵思文才……”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茶杯,好半天才掩饰道:“那好吧,那……我令人帮你准备热水沐浴更衣,等一下吃些东西,你都瘦了。”
说完快步出了门。
楚颐知道他不高兴了,却不明白原因,浑身因高热抽痛不止,无力深想太多,干脆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到了下午,衡州此次涉案的一位官员莫名死在家中,因可能牵扯到楚氏,二皇子不得不带了顾期年匆匆过来房间商讨此事。
楚颐才再次见到了他。
二皇子道:“衡州一共六郡八县,死的这位孙大人只是个小小的郡守,却一向中立,下面敛财多经由他手,但是我估摸着他是不知情的,倒是被他身边人窃取私印的可能性极大。”
那就不是畏罪自尽了。
楚颐虚弱地靠在床上,静静问:“杀人灭口吗?”
二皇子点头:“十有八九。”
“既然中立,动手的应该是楚氏或顾氏的人,”唐知衡坐在床边道,“有线索吗?”
顾期年静静坐在桌旁,闻言抬眸从楚颐脸上扫过,落在唐知衡身上,脸色却又不好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桌上的杯子。
楚颐知道他是不高兴了,明明就很在意,却还要说放手,也不知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顾家人怎么就那么喜欢吊着人。
他的目光黏在顾期年身上几乎移不开,看到他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心里就痒痒,再也听不进半个字。
“那我派人先从他周边的人查起,只是楚家和顾家那边,只怕也要……”不知过了多久,二皇子看向楚颐,又看了看顾期年。
顾期年道:“我让人去查,若真是有人仗着顾氏撑腰做出这种事,我绝不轻饶。”
二皇子点了点头,又看向楚颐。
楚颐目光淡淡,平静道:“阿宴你和阿衡先去忙,有些话,我要跟顾期年说清楚。”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
二皇子怔了怔,有些犹豫地站起身,最终叹气点头:“也好,那阿颐你们好好说,千万别吵架,你正病着,大夫说了不能动怒。”
他偏头看了唐知衡一眼,唐知衡却迟迟未动。
“阿衡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二皇子安慰般劝道。
唐知衡沉默片刻,最终点头道:“……好。”
等两人离开后,屋内便骤然安静下来,两人相对坐着,一时相顾无言,顾期年目光冷淡,轻笑问:“你还想说什么?”
“不是说到了衡州后,我喜欢什么都陪我吗?”楚颐道。
他强撑着力气起身下床,一步步走到顾期年身边停住,沉默看着他,片刻后,轻轻捧起他的脸俯身吻了上去。
他的声音干哑虚弱,带着一丝鼻音,轻声呢喃出声。
“陪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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