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街上行人来往纷杂, 不时有各地来的商人在路旁摊位旁挑挑拣拣着。

    那一方小小的玉石摊位前,楚颐和顾期年相对立着,两人相貌本就出众, 又衣着不凡, 站在一起不时吸引路人偷眼看来。

    顾期年话音落下便只顾沉默,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楚颐等了半天见他始终抿着唇不肯开口,皱了皱眉,实在见不惯他这副扭捏样子, 转身就走, 胳膊却被拉住。

    “这里人太多了, 说话不方便,”顾期年眸光微动, 低声道,“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

    楚颐不明白只是说一下口味喜好,又有何不方便的,竟还要避开人偷偷摸摸, 不过两人此次出来本就是奔着同福斋的红枣糕,左右无事, 也就顺着他了。

    穿过两道街到了同福斋后,楚颐亲自选了五六样糕点, 令人包了起来, 付了银子后直接交给了顾期年。

    顾期年抱着大大的油纸包,满脸温柔笑意,他勾头朝附近看了看, 对楚颐道:“去那里吧。”

    那是一家南风馆, 坐落在主街与一条窄巷的交界处, 规模不甚大, 门口驻足的客人也极少,隔着一条街隐约听到馆中靡靡琴音,皆是舒缓醉人的曲调。

    楚颐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向他。

    上次是醉仙楼,此次又是南风馆,顾期年的口味倒是越来越独特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三皇子走得太近受了他的影响,毕竟他可是出了名的生冷不忌,哥儿姐儿的从未断过,周围与他交好的几乎都被他带出去见过世面。

    想到顾期年坐在床边温柔喂三皇子服药的画面,楚颐难得压下的焦躁火气隐隐又有了复燃的苗头,莫名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顾期年垂眸笑了笑,道:“在想什么?我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那里比较安静,想去坐坐而已,不然阿眠以为我要去里面做什么?”

    楚颐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表情微冷,率先穿过马路走了过去。

    眼下才过午后,南风馆还未到生意最好的时候,两层的红色楼阁里面冷冷清清,只偶尔有醉酒的客人被人搀扶路过,琴声袅袅自二楼传来。

    此家南风馆老板姓周,见到两人立刻知道他们身份不寻常,连忙亲自相迎,将他们安排进了二楼最清幽的雅室。

    雅室不算大,布置得十分温馨,弗一进去,楚颐便被满室的红色晃了眼睛。

    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大大的圆桌,靠墙的位置则摆着一张大床,红纱床幔半合着,隐约露出里面绣着鸳鸯的大红锦被,窗下是一个几案,因是白天,几案烛台上的龙凤蜡烛并未点燃,却依旧难掩喜气。

    周老板客气到:“两位公子稍坐片刻,在下这就去挑几个好的送来。”

    等人离开,楚颐才淡淡道:“还真有点邑城红袖巷的意思。”

    雅室内的布置和当初邑城的云笙馆九成相似,皆是新房布置,氛围倒是足了,只是不知这里会不会再有一个一身红衣的朝云?

    顾期年没有接话,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四处打量一番后道:“好饿。”

    方才在和盛酒楼,他只顾着楚颐,自己压根没吃什么东西,此时怀中点心甜香隔着油纸包不时传来,他早已耐不住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糕点。

    顾期年正欲去拿,想了想对楚颐道:“不是想知道我最爱吃什么吗?你喂我,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楚颐扫了他一眼,眼前的少年眼眸幽黑,清冷的脸上挂着一丝淡笑,一副撒娇卖乖的样子,隐约有着幼时的可爱影子,偏偏看着人的目光却又带着几分狠戾。

    蓦然间,楚颐就想到阿衡说过的那句话。

    “我看他现在看你的眼神,都恨不得吃了你,真是救了只白眼狼。”

    楚颐皱了皱眉,上前在桌旁坐下,内心一时有些复杂,伸手拿了块小小的红枣糕在手里。

    想了想,又打算放回去,手腕却蓦地被抓住。

    顾期年垂眸看了他一眼,微微俯身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口松软的红枣糕,温润的唇碰上微凉的指尖,微微发痒,楚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因被他死死抓着,根本无从躲避。

    一口吃完后,顾期年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极轻极温柔地再去咬第二口,第三口,双唇在修长手指上流连忘返,仿佛在品尝世间最难得的美味。

    楚颐皱眉看着他,连头皮都跟着微微发痒,直到手里的红枣糕吃完,顾期年放开了他。

    “好好吃,”他低声笑道,“真想一点一点全部拆吃入腹……阿眠再喂我吃好不好?”

    楚颐手指动了动,却丝毫没有再去碰那些点心的意思。

    “怎么了?”顾期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笑道,“我都告诉你最爱吃什么了,就再喂一块好不好?”

    “你们顾家人说话都喜欢绕来绕去吗?”楚颐声音干涩道,“我对你的事并没有少兴趣。”

    话音落下,顾期年脸色立刻变了变,好一会儿才沉声问:“你说真的?”

    他手指微蜷,将头微微偏开,抿唇道:“对我没兴趣还假装对我好,我不相信,你一向都如此吗?”

    楚颐静静看着他。

    那晚顾期年发脾气,他哄也哄了,让步也让步了,若非他事先再三保证不会与三皇子走得那么近,又乖又听话地跟他解释,楚颐也不会心软到一再为他破例。

    而今日他出现在绿柳镇,跟随绫罗去了和盛酒楼,已证明他已将之前的不开心皆已抛开,愿意好好相处,楚颐也就愿意宠着他、顺着他,想抱给他抱一下,想散心陪他出来买红枣糕,甚至想来这种不入流的烟花场所,都可以陪他来。

    可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得寸进尺。

    若一直这么放任下去,以顾期年这种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不知回京后若对他稍加冷落,他又该是何种面孔。

    想到入宫那日顾期年将他骗进顾府关起来,以他的脾气,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句逆耳之言都不愿听啊?”楚颐不屑道,“动不动对我发脾气,这么不乖,让我怎么喜欢你。”

    顾期年薄唇紧抿,凝眉看着他,脸色沉得如乌云骤雨。

    正僵持间,房门被人自外轻轻推开,方才离去的周老板再次进来,随行的侍女们上了酒水菜品,身后还跟着几个相貌清秀的少年。

    周老板客气笑道:“我看两位公子不像经常来这种地方的,所以带来的皆是馆中相貌最好、性子最和顺的清倌,稍后让他们服侍两位公子,若有任何不满,随时叫我。”

    楚颐抬眸扫了他一眼,本想让他将人都带走,目光却不经意落在最后面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年身上。

    他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那名少年,不由愣了愣。

    “你叫什么名字?”楚颐问。

    周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连忙笑道:“回公子,他是清陵,才来不久,性子比较安静,长相倒是一等一的,公子可要留下他?”

    楚颐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少年垂头站着,纤长的睫毛挡住眼中神色,红润的唇因紧张微微颤着。

    他的相貌倒真的是极好,乍然一看,除了身高气质,楚颐几乎以为看到了三年前的顾期年。

    只是他实在太胆小了,虽然很像,少了那丝倔强和不服输,整个人的气质都弱了几分。

    楚颐看向顾期年,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你喜欢他?”顾期年问。

    他直直坐在凳子上,脸色微微发白,周身似笼着阴云,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偏偏话音又带了一丝质问和嘲弄,让楚颐根本就不好回答他。

    看着他微颤的手指,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淡淡问:“很痛?”

    “不痛。”

    顾期年端起茶,轻晃的茶水微微溅出在手指上,指尖沾上莹润的水滴,沿着手腕蜿蜒滑下,沾湿了衣袖。

    他皱了皱眉,又将茶放下。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轻描淡写道:“也不知什么毛病,事事较劲。”

    他伸手从怀里取出那个熟悉的瓶子放在了桌子上。

    “将药吃了,”楚颐道,“听话一点。”

    顾期年看了看他,听话地伸手去拿桌上的小小瓷瓶,楚颐抬眸对周老板道:“将人都带下去吧,暂时不必来打扰。”

    周老板愣了愣,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半天,才立刻恭敬退下了。

    顾期年服了药后,半伏在桌上许久未再做声。

    楚颐冷冷看了他一眼,笑道:“前两日绫罗特意辛苦替你熬制解药,你却始终不肯喝,就那么爱闹别扭吗?”

    “不是,”顾期年轻声道,却又不想解释太多,静静问,“那个清陵,你不要了吗?”

    “只是跟从前的你有几分像才多看了两眼,”楚颐道,“若我真的喜欢他,方才在和盛酒楼就会留下。”

    顾期年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下意识看向他的鼻尖,嘴唇,再到下巴……

    他蜷了蜷手指,有些犹豫问:“在和盛酒楼时,我曾问过你……今晚不要进京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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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楚颐身体不好, 其实并不适合连夜奔波。

    围猎场距离京城不过两日,除中途需扎营一晚外,照原本计划今日入夜前便可以回京的。

    只是他们临时来了绿柳镇, 耽搁了不少时间, 即便沿主街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去,待入京时,城门大概率也已关上,到时或许还需再动用国公府的令牌。

    “不回京?你想做什么。”楚颐问。

    “我想……”顾期年欲开口, 话音微顿, 轻咳着避开他的目光道, “秦楼楚馆一向到了夜间才热闹,我一直很想亲眼看看, 究竟是何热闹法。”

    “再者说,从前就听闻世子很喜欢去瑶仙阁听曲,定然见多识广,你陪我一起, 我也稍稍安心。”

    瑶仙阁虽然打着青楼的名号,却处处高雅不沾凡尘, 不过是为了逢迎权贵的风月之所,若非要说见多识广, 倒不如说醉仙楼, 可醉仙楼的热闹场景,顾期年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楚颐扫了他一眼,越来越觉得他被三皇子带坏了。

    顾期年继续道:“而且附近天河街市集两年才一次, 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一趟, 却没有去转转便离开, 也实在是可惜。”

    “不如我们稍作休息后, 先去天河街看看,待到天黑尽了,再回南风馆喝酒顺便歇下,然后明早直接出发回京。”

    楚颐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有些犹豫。

    其实他对所谓的天河街市集并没有太多兴趣,此地临近京城,再大的市集,再多的货品,也不过是寻常可见的玩意儿,好也好不过京中,可他看顾期年字字句句的力劝,似乎真的很想去的样子。

    “更何况,唐知衡和萧成暄说不定乐而忘返,也是如此考虑呢?待会儿我们去了,或许还能遇到他们。”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

    “若你实在……”

    “好吧,”楚颐放下茶盏,决定顺他的意,点头道,“就应你一次。”

    顾期年声音骤然止住,薄唇轻抿。

    虽劝了半天,得到想要的结果,可他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样子,笑意凝在脸上,目光森寒地瞪着楚颐,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好半天后,他才静静问:“若非唐知衡或萧成暄,你是否就不会留下了?”

    楚颐眉头微皱,被他骤然转变的态度打得措手不及,又是荒唐又是好笑,明明是为了他才决定留下,偏偏又爱扯东扯西,还真不让人省心。

    他看向顾期年的目光也冷了下来,缓缓问:“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顾期年抿了抿唇,似是怕他生气,声音也轻了下来,自顾自地拿了块小小的核桃酥咬了一口。

    他表情平静,清冷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可修长的手指却因用力微微泛白,核桃酥的粉屑不时从指缝纷纷掉落。

    楚颐冷眼看着,伸手将他的手按住,冷笑道:“又在生阿衡的气?能有点长进吗?”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反驳,乖乖点头道:“我知道。”

    “反正你跟他又没有什么,对吗?”

    楚颐靠在桌上看他,本来想说,“我跟阿衡是自幼的知己家人,也不算没什么”,可他实在不想再看到顾期年满腹怨气的样子。

    明明阿衡也很喜欢他,可楚颐不明白为何顾期年的眼中却丝毫看不到。

    当年的雁子岭,是阿衡先提出要去找他,楚颐觉得他麻烦、拖油瓶,懒得去管,后来找过去,也不过是一时怜悯不舍。

    而下山也是阿衡亲自护送,交到了山下护卫的手中。

    若说救命之恩,楚颐占一半,那另一半定然是阿衡。

    楚颐忍了忍,道:“改天你与阿衡一起喝次酒,你会喜欢上他的。”

    “你想让我喜欢他?”顾期年下意识抬眸看他道,“那你呢?”

    “我什么?”楚颐淡淡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吗?”

    顾期年忍不住低笑出声:“原来你知道啊……”

    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知道跟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两人默默喝了会儿茶,又开始喝酒,等桌上一小壶桂花酒喝完,太阳已经偏西,两人双双出了门。

    天河街紧邻绿柳镇主街,得知他们的意图,周老板特意替他们指了条通往那里的近路,两人并肩散步过去,穿过一条小巷,出去又走了不远便到了天河街的街尾。

    路上游人熙攘往来,摩肩擦踵,此时虽然未到天黑,街道两旁的摊位前已陆续挂起了五彩的灯笼,一眼看去,仿若置身漫天星河。

    两人沿街一路走过去,随意在路旁小摊上挑挑拣拣着,绿柳镇虽盛产的是玉石,可天河街上商品却琳琅满目,上到古玩珠宝,下到话本木雕,放眼看去望不到头。

    顾期年在身旁站着,目光始终落在楚颐身上,等到了街心处,下意识伸手将他拉住。

    “人好多,”顾期年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轻声道,“别走散了。”

    楚颐偏头扫了他一眼,明知他是有意黏人,却还是将手抽了回来,道:“走散了各自回去便好,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顾期年抿了抿唇,没说话。

    夜幕渐渐降临,路旁支起长长的横杆,各式彩灯越来越多,而街上的人不减反增,行走间几乎推挤不动。

    两人跟随人群随波逐流半天后,被挤至了一个小小的玉石摊位前。

    楚颐目光落在那一排形状完好的原石上,随手拿起一块仔细看着。

    “顾期年?”

    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道略含惊喜的声音。

    楚颐回头看去,一个身着月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站在人群中,满脸明媚笑意,不等反应,已穿过重重游人飞扑上前,牢牢抓住了顾期年的手臂。

    “真的是你!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了你,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年轻公子声音爽朗,又笑着问,“想不想我?”

    楚颐手指微顿,目光落在顾期年的脸上。

    顾期年挣开他的手,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公子道:“刚好来这里看看货,怎么,你是一个人,还是有朋友在?”

    他下意识揽住顾期年的胳膊想往身后看,被他一把推开。

    “有什么好看的,”顾期年沉着脸,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道,“赶紧走!”

    年轻公子嘴里应着声,眼睛却往他身后扫个不听,眼见游人太多两人频频被挤开,干脆一把拉住顾期年,将他带到街旁的巷口僻静处说话。

    隔着一条街,周围行人来往不断,楚颐只远远看到顾期年朝他看来,冲他做个无奈的表情,被男子不依不饶缠着,却又没有真的生气的样子,认真转头与他说着话。

    没多久后,两人不知聊到了什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楚颐站在摊位前,手中还拿着个未打磨的天然玉石,看着顾期年灿烂的笑容,神情微顿,仿佛看到幼时的那个他,可爱肆意,即便傲气,笑容却能消融冰雪。

    他心里沉了沉,一种莫名失望和复杂在心底慢慢滋生。

    顾期年虽爱缠着他,大多却是威逼胁迫,何时如此开心过?更别提如今日这般发自内心笑了。

    而他在这个陌生的少年身边,却可以。

    他放下玉石,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强忍着心底不舒服,转身离开。

    摊贩叫卖声不断,街上依旧热闹,可楚颐没有再逛的心情,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微凉的风扑在脸上,他忍不住低咳起来,心口闷痛不止,却是越咳越厉害,怎么都止不住。

    他伸手扶住路旁半高的横杆,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明亮的灯火挂在头顶,映得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顾期年匆匆追上来,身旁已没有了方才的男子,停在身侧垂眸看着他,直到咳声止了才拉住他的手,问:“怎么不等我?”

    楚颐扫了一眼他的手,冷冷道:“放开。”

    “阿兄生气了?”顾期年忍不住低笑,耐心解释道,“我跟他不是阿兄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够了吗?”楚颐冷声打断,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回,似笑非笑道,“你跟他如何跟我有关系吗?你以为我在意这些?”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笑容愉悦,点头柔声道:“我知道阿兄不在意,但是他浪费我们时间真的好烦,我只想陪着你,下次不管是谁都再不理他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顾期年目光放远,落在不远处摊贩上挂着的各式面具上,他大步走过去随意买了两个,再回来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楚颐。

    “我们戴上这个吧,”顾期年轻声道,“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们了。”

    楚颐看了一眼手中青面獠牙的鬼脸,上次戴面具出街,还是和阿暄一起时,阿暄可比顾期年可爱多了,至少不会认识些乌七八糟的人,又满脸得意地看他生气,让他堵心。

    他将面具塞回顾期年手中,道:“你自己戴吧。”

    “好我戴,那阿兄陪我好不好?”顾期年好脾气地接过他退回来的面具,解开上面的丝带,轻轻凑近楚颐的脸,又伸手到脑后,小心仔细地替他重新系上。

    楚颐抬眸看着他一脸专注耐心的样子,没有再开口阻止,等面具带好后,顾期年左右端详许久,才笑道:“真好看。”

    “好看吗?”楚颐皱了皱眉,不明白这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好看在哪。

    他的目光落在顾期年手上的面具,刚想催促他戴上,身后却“砰”地一声响,紧接着“斯拉”一声,漫天火光在头顶绽开,烟花飞散。

    众人顿时被吸引了目光,纷纷抬头看去,叫卖声都仿佛停了,此时夜色已经浓黑,绚烂的五彩火花几乎照亮整个苍穹。

    顾期年静静站着,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楚颐脸上,在众人对烟花的惊艳声中,突然伸手轻抚在面具上,顺着眉毛的位置一路向下,手指划过脸侧,鼻梁,再到下巴。

    “这么喜欢这张面具?”楚颐收回目光看他,伸手打算取掉,“既然喜欢,这张给你好了。”

    顾期年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低声道:“给了我,我又看不到,还是阿眠带着吧,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能不能……”

    楚颐尚未反应过来,顾期年已微微俯下身,在那狰狞的面具的眉心处轻轻印下一吻。

    楚颐几乎僵住,思维瞬间回到捕夜鹰那晚的树林中,那个温热轻柔的吻,他喉间干涩,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轻微温热的痒意。

    路旁的灯笼刚好落在顾期年的侧脸,给他的眼睫铺上了一层金红的暖光,连乌黑的瞳色都染上琉璃色彩,说不出来的好看。

    顾期年呼吸微乱,将他的双手轻握在手心,紧紧包拢着微凉的指尖,热意一点点传递。

    他垂头认真看着楚颐,低声道:“我真的好喜欢,阿眠你懂吗?”

    作者有话说:

    昨天码到这里想着再写点回南风馆的,结果睡着,也忘了发……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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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楚颐即便再不懂, 也不会认为顾期年最后那句温柔到挤出水的“好喜欢”会是指那个面具。

    他虽然不习惯,可被人如此认真看着,如此温声哄着、耐心对待着, 心里还是涌起极大的满足感。

    论年龄, 他大顾期年整整四岁,论身份,楚家与顾家也一向不和,论性格……明明顾期年才是别别扭扭倔强又傲气的那个, 就算吃亏了也不肯服软开口, 却愿意放下身段一次次对他耐心解释。

    那是和从前周围人对他那种讨好、逢迎完全不同的真心相待。

    楚颐静静看着他, 想起当初一眼喜欢他时的样子,十年过去, 那个小小的绿衣身影始终没有变过。

    他看了眼顾期年手中的面具,道:“你也带上,我看看好不好看。”

    顾期年扫了他一眼,听话地将手中面具带到了脸上。

    那张面具也是同样的青色, 獠牙外露,面露凶光, 甚至比楚颐的那张还稍显温和一些,戴到脸上依旧让人看了不适。

    楚颐皱了皱眉, 道:“这也下得去嘴?”

    他转身离开, 见顾期年大步跟在身侧,想到方才街对面笑容灿烂的两人,依旧有些不舒服, 脚步微顿道:“你与方才那人是何关系?”

    顾期年垂眸看向他, 清冷的面上带了一丝笑意, 道:“他是我母亲表妹家的独子, 与我年纪相当,幼时还曾随他母亲在顾府小住过一段时间,如今跟随父亲一同经商。”

    “我不让他看到你,是因为他自幼就爱抢我喜欢的,越是喜欢就越爱抢。”

    他话音微顿,静静看着他,试探般道:“阿兄你身边已没了陆文渊和司琴,跟唐知衡又……又不确定,万一再喜欢他怎么办?”

    楚颐抬眸扫了他一眼,心知顾期年想听什么,可他都那么乖了,偶尔宠宠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会喜欢他的,”楚颐静静道,“跟你比差远了,我还是最喜欢你。”

    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安静下来,顾期年目光灼灼,忍不住轻笑出声,表情温柔地都能化出水来。

    “真的吗?”他声音极轻道,“阿眠你真的喜欢我?”

    楚颐看他只顾高兴,虽然不想泼他冷水,却又不得不特意出声提醒道:“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也要注意言行举止,你已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动不动就亲和抱,即便你我同为男子,也一样不好。”

    顾期年笑意微凝,目光暗淡下来,嘲弄般道:“原来如此,果然……”

    他话音干涩,抬眸看向星火飞散的天空,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轻抿,很快脸上重新浮起笑意,淡淡道:“算了,反正你还在我身边,这样已经很好,只要你一直在,我不急的。”

    烟火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

    两人回去时,夜已渐深,天河街上行人依旧拥堵,似乎要整夜畅游的架势。

    到了南风馆门前,楚颐浑身已经疲累不堪,根本无心再进去喝酒寻乐,只是他们离开和盛酒楼时并未带上江植和绫罗,若他没有回去,江植他们应该依旧等在原地。

    他只得和顾期年一同进了门,随意叫来个小二,令他帮忙去附近客栈定两间厢房。

    小二一听,立马无奈赔笑道:“两位公子可能不知道,近两日天河街市集前来的外地商户众多,整个绿柳镇的客房早已全被定完了。”

    顾期年表情微动,唇角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劝道:“这里的厢房一样可以休息,不然阿眠你将就下?”

    想到那间布置得像新房一样的厢房,楚颐就忍不住皱眉,淡淡道:“那……重为我们安排两间正常点的房间,顺便准备热水沐浴。”

    小二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对上顾期年冷然的目光,顿时闭了嘴。

    周老板刚好下了楼,看到他们立马客气迎上前道:“两位公子回了,实在抱歉,方才馆内其余厢房皆已被定下,如今只剩下两位今日预留的那间,近来客商众多,实在空不出多余的房间,两位不如稍微将就挤挤?”

    顾期年深深看了周老板一眼,立刻转头对楚颐道:“阿眠你说呢?若你实在住不惯,不如我们立刻备马车回京,大概到天亮时,也刚好赶上城门打开。”

    楚颐目光微沉,淡淡道:“算了,眼下进京又要再去找了江植,不知道要折腾到何时,那间就那间吧,反正只是休息一晚。”

    顾期年唇角含笑,点头道:“好。”

    南风馆内琴乐声声,一楼大堂摆放的桌子旁早已坐满了客人,身着轻衫的清秀少年游走其中,不时忙着添茶倒水,有性子急的客人,等不及入厢房,大堂内便抱着小倌们上下其手起来。

    两人一同上了楼,顾期年摸出一锭金子丢给周老板,表情冷淡,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去准备些吃的来。”

    周老板眉开眼笑接过,低声道:“那两位好好休息,酒菜热水稍后便会送上。”

    房间内之前满桌的酒菜皆已被撤下,只有那包点心包得好好地放在桌上。

    楚颐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放眼看去,发现窗下长几上的那对龙凤烛,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

    “还真像那么回事。”楚颐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的洞房花烛夜。”

    顾期年轻轻“嗯”了一声,挨着桌子坐了下来。

    楚颐自顾自走到窗边,透过半掩的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此时天色已经浓黑,主街渐渐安静下来,相隔一条街的天河街辉煌的灯火并未照到此处半分,周围只有南风馆内说笑声谈情声依旧清晰。

    他回到桌前也坐了下来,看顾期年自顾自拿了块红枣糕在吃,不自觉就想到今日喂他时的场景。

    温润的唇轻贴在指尖的感觉仿佛犹在,楚颐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最喜欢吃的还真的是红枣糕。”

    “红枣糕是很好。”顾期年抬眸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但是阿眠喂得尤其好吃。”

    原来是这样。

    楚颐随意拿了块小小的糕点,轻咬了一小口尝了尝,果然太甜了。

    他撑着脸侧懒懒道:“从前年少时,我曾捡到过一只野猫,它通体纯白,瞳色碧绿,就像尺玉一样。”

    “只是太凶了,无人敢接近他。”

    楚颐只是突然想到,那只猫刚去国公府时也不太爱吃东西,经常要楚颐将食物亲自喂到嘴边才肯张口,吃的时候又不专心,粉嫩的鼻子总是在指尖蹭呀蹭的,有一次不知怎么心情不好,还咬了楚颐一口。

    想到脖子曾两次被顾期年咬过,楚颐目光微抬,道:“你跟它还挺像。”

    顾期年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道:“可是阿兄最后还是不要他了。”

    也是,原本那只猫脾气大,动不动就炸毛冲他亮爪子,楚颐一边嫌弃一边又觉得可爱,反而等到真的完全驯服,心里眼里只有他时,却不在意了。

    楚颐静静坐着,整个人陷入了回忆中,突然指间一轻,他咬过的那个红枣糕被顾期年接在了手里。

    “马上该用膳了,阿兄不要吃这个了,”顾期年帮他的杯子里添了些茶,目光淡淡问:“阿兄还想着那只猫吗?”

    楚颐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没有做声。

    等到饭菜和热水送上来时,楚颐已困得有些撑不起力气,他垂头低低咳着,因心口闷痛,眉心紧蹙,勉强用了碗粥后,走至屏风后随意沐浴完便率先躺到了床上。

    弗一挨枕头,楚颐便浅浅睡了过去,虽是睡着,却依稀听到顾期年独自安静地用膳,然后令下人们撤下饭菜重新抬来热水,再然后便是屏风后轻微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大床外侧微微一陷,顾期年在他的身旁躺了下来。

    眼下九月下旬,白天倒是不觉得,到了夜间空气骤然冷了下来,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即便拢了被子在身上,楚颐依旧感觉通体冰冷。

    手背微微一暖,顾期年伸手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在手腕处轻轻摩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圈圈,也没有后续动作,却磨人得厉害。

    楚颐睁开眼看他,感觉整条胳膊连带着都酥麻起来,刚想开口,原本安静的隔壁房间骤然传来一阵连续不断极有节奏的暧昧声响。

    “不要……嗯……好痛……”

    这是……

    楚颐手指骤然僵住。

    顾期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有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扬了扬唇,静静问:“没睡着?还是声音太大将你吵醒了?”

    他的声音清冷,混在无休无止的呻\吟轻喘声中,语调都低了几分,仿佛蛊惑一般,手指微顿,沿着手腕徐徐攀向小臂。

    “你做什么?”楚颐眉头皱了起来。

    顾期年对周遭的声音仿佛充耳不闻,耐心解释道:“手好凉,是不是很冷?反正我也睡不着,要不然我抱抱你好不好?”

    耳旁是让人尴尬窒息的声响,而顾期年竟还有闲情逸致抱他,不等楚颐再开口,那道黑衣身影已微微起身,在连绵不断的抽噎声中,将他抱在了怀中,轻轻压在床榻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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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屋内烛火大多皆已熄了, 只剩下窗下那对龙凤烛依旧热烈燃着。

    光线被半垂的床帐挡住了大半,紧闭的窗有风漏进来,烛焰轻轻晃动着, 目之所及处光影扑朔, 有种缥缈而不真实的感觉。

    楚颐身体被轻轻压着,整个后背陷入松软的褥子里,下意识动了动胳膊,手腕立刻被钳制住。

    这已是他第三次被顾期年压在身下, 前两次被他咬了脖子, 衣领遮挡下的伤口如今都还结着痂, 此次又不知犯了什么病,又要咬哪里。

    “你这是抱人吗?”楚颐目光冰冷, 声音微沉道,“还不放开?”

    顾期年半伏在身上静静看着他,黑暗中目光灼灼逼人,仿佛随时会吃人一般。

    “不喜欢这样抱你?”他低声道, “但是我好喜欢,喜欢你一直在我身边, 哪里都去不了……明日就要回京了,等回京后, 阿眠还会见我吗?”

    楚颐皱了皱眉, 没有回答。

    其实他跟顾期年心里都明白,像今日这样好好相处、一同出游的机会日后只怕是很难再有,楚颐本就是为了立储一事才回来, 围场时皇上有意试探四皇子, 只怕回京, 接下来会风波不断。

    而楚家顾家本就立场不同, 以后剑拔弩张的情况只多不减,再混在一起,也说不过去。

    想让他一直在身边,哪里都去不了?除非再像刚入京时那样关着他、绑着他。

    沉默下来后,仅一墙之隔的暧昧声响更加清晰,甚至连珠帘晃动声都清晰可闻,许久都未曾停下。

    楚颐头皮都微微发麻,也不知道隔壁住着什么人,哪来那么大的精力,他避开顾期年的目光,抬眸看了眼窗下燃了一半的龙凤红烛,耐着性子道:“你先放开,我喘不过气了,听话。”

    “怎么会呢?我又没用力。”顾期年一听,忍不住轻笑出声,道:“阿眠为何不敢看我?你该不会是因为那些声音也想……”

    “你胡说什么?”楚颐蹙眉看着他,目光冷了下来,缓声道,“你究竟放不放开!”

    他使劲欲推,却因手被死死钳制,根本动不了分毫,虚弱之下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冷汗,呼吸渐渐不稳。

    顾期年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清冷的眉眼无波无澜,最终听话地松开了他的手腕,却顺势重新将他拥在怀里。

    他一手揽着肩膀,一手环在楚颐的腰间,久久不肯放手。

    “阿兄身上真的好凉,”他将头往楚颐的脸旁凑了凑,几乎半枕在他的肩上,低声道,“阿兄既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准和别人这样,好不好?”

    楚颐胸腔微微起伏着,虽然此时顾期年已不再是伏在身上的怪异姿势,可被他紧紧抱着躺在床上,怀中衣香轻软,呼吸温热徐徐喷在耳旁,周围又是那种不堪入耳的声音,没由来的就觉得心里微痒。

    他其实并非不理解顾期年的心思,就像当初二叔差点被皇上赐婚时,他和阿衡两人得知消息后都是彻夜未眠,他们并非真的不愿他成家立业,反而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以后都好 。

    只是跟随二叔太久,久到舍不得跟他分开,久到担心他一旦有了家庭,就再也顾不上他们了。

    此时聊这种话题实在是不合适,他咽了咽口水,淡淡道:“别再闹了,我真的要睡了。”

    顾期年手臂紧了紧,轻轻道:“那你答应我,我就让你睡好不好?”

    楚颐皱了皱眉,下意识偏头看他,因两人离得近,转头间嘴唇几乎碰到他光洁的侧脸。

    方才他沐浴过后便穿着贴身里衣直接上了床,而顾期年同样沐浴过,却一身黑衣装束整齐,对那些暧昧到让人尴尬的声响也仿佛充耳不闻。

    不愧是顾家严格教导出来的世家公子,只是他性子也实在太缠人了。

    楚颐浑身疲累不堪,僵持片刻后,只得道:“不管答不答应你,我都不会,放心了吗?”

    他目光落在顾期年脸上,叹气道:“我渴了,我想喝茶。”

    顾期年垂眸笑了笑,终于放开了他,起身下床去桌旁为他倒茶,却发现壶里的茶水早已凉透。

    他开门叫来了小二,特意交代道:“沏壶茶来,要淡一点的。”

    小二应了一声,急匆匆离开了,没多时,便提了一壶新沏的茶水进了门。

    房门打开后,外面声响更加清晰,喘息啜泣交杂,几乎未见停歇的时候,楚颐困倦地靠在床头,忍不住问:“隔壁是何人?”

    小二愣了愣,立刻了然,听了周老板的交代,早已知道他们二人身份非同一般,说话也十分恭敬。

    “隔壁是两个外地来的富商,不懂怜香惜玉,是不是吵到两位公子了?”他客气地陪着笑道,“若公子觉得打扰,小的立刻让人将他们安排至别的房间。”

    “别的房间?”楚颐抬眸看向他,缓声道,“这么说……馆中还有其他空余房间?”

    “有啊,多……”小二随口应着,却突然反应过来,看了一旁的顾期年一眼,立马住了口。

    顾期年表情无波,淡淡道:“上完茶还不出去?”

    小二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忙不迭下去了。

    屋内气氛顿时凝滞起来,没多久,就连隔壁没完没了的暧昧声响也止住,周围安静地厉害,紧闭的门窗连一丝风声都未再听到。

    顾期年静静站着,许久后,他伸手倒了杯茶走回床边,微微俯身喂到了楚颐的唇边。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抬头看了看满墙的大红喜字和悬挂着的各种红色绸缎,道:“屋内装饰还真是喜气。”

    不等顾期年开口,楚颐笑道:“你喜欢这个?”

    “这个房间不是我安排的,”顾期年扫了他一眼,轻声道,“阿兄渴了,先喝口茶再说话吧。”

    楚颐看都不看那杯茶一眼,淡淡道:“不是你安排的,所以你只是顺势而为,联合他们一起骗我而已。这么想跟我待在一起吗?住这么间房,你懂什么是洞房花烛吗?”

    “阿兄觉得我不懂?”顾期年唇角带笑,将茶盏收了回来。

    “当初在邑城时,阿兄以为我不懂用弓,所以不仅护着我,还亲自教我,既然阿兄觉得我不懂,那为何不再教教我……”他话音微顿,微微倾身上前将楚颐逼至角落,声音极轻道,“教我洞房花烛都要做什么。”

    楚颐眸光骤沉,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期年忍不住轻笑出声,一瞬不瞬看着他问:“真就这么不喜欢这间厢房?”

    他将茶盏放到床边矮几上,倾身上前将楚颐抱在怀中,柔声道:“别生气了,我也是舍不得你才让他们骗你没别的房间,等回京后,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你一次,阿眠舍得我吗?”

    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楚颐并非真的没有一丝感觉,而顾期年也不是第一次骗他,可他们今日明明就相处得不错,明明只要好好跟他说,他或许都会心软答应,他却偏要用这种方式。

    楚颐脸色紧绷,最终没有再同他计较,淡淡道:“算了,我困了。”

    说完就要躺下睡觉,顾期年适时拿起茶水凑近他的唇边,轻哄般道:“喝口茶再睡。”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听话地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杯中的茶,浑身疲累地躺回了床上。

    *

    第二日楚颐醒来时,都不知道前一晚是何时睡着的。

    旁边房间声响自小二离开就止了,他头脑晕沉沉地,闭上眼就陷入断断续续的梦境,而顾期年回到床上就重新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揉捏着他的手指,像只被驯化的小动物一般,依偎在身边,舍不得离开。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南风馆内难得的安静,他揉着眉心坐起身,发现顾期年已安静坐在了桌前喝茶。

    “方才我已令人去了和盛酒楼传信,江植的马车已等在楼下,阿眠要起了吗?”

    顾期年放下茶盏,起身拿了架子上的衣袍走至床前,微微俯身理了理楚颐微乱的衣领,轻轻道:“我帮你更衣。”

    这是他第二次帮楚颐更衣,极耐心地帮他将衣衫一件件穿好,然后系上腰带,穿上鞋袜,又忙着令人拿了热水过来,亲自帮他洗漱。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忍不住道:“回京后,也并非完全见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安慰般地说出这种话,明明之前想过,等回京后绝对不想再到他,不想每日被他逼迫着喝药,更不想被他哄骗,再一次关起来。

    明明知道顾期年眼前这副又乖又听话的样子很大可能是装的,明明知道他乖顺的外表下总是藏着让他招架不住的真面目,可他却依旧忍不住心软。

    楚颐道:“你身上的蛊毒还未清,待回去后,绫罗也会继续为你解毒。”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等二人用过早膳下楼,马车已等了小半个早上,顾期年来时将马车一同停在了和盛酒楼门口处,此时出发,他却径直上了楚颐的马车,与他坐在一起。

    一直等马车沿着主街离开,顾期年才再次开口:“唐知衡在国公府等你吗?”

    楚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应该是吧。”

    原本说好了让他和阿暄逛完天河街后先离开,说不定正好可以与楚颐遇到,可没想到他却多留了一晚。

    如今安国公和昭康公主在京中,阿衡定然不会独自上门住进国公府,可依照他的性格,唐家他也定然不会回,也不知道昨晚住在哪里。

    马车走了大半日,一直到了下午,才终于进了京。

    楚颐夜间休息不好,马车一晃就忍不住泛起困来,他懒懒靠在软枕上,正闭目养着神,刚进城门就听车外的江植道:“主人,唐小公子来接您了。”

    顾期年伸手掀开车帘,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的红衣身影时,神色微变。

    他垂眸思索片刻,对楚颐道:“既然他来了,那我先走了,明日我再去找阿兄。”

    楚颐心知他所谓的找他为着什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期年也不在意,等马车在唐知衡身旁停下,他起身下了马车。

    阿衡懒懒靠在路旁的树上,见他下车,略显诧异地看着他,而后笑道:“顾期年?你和阿颐一同回来的?”

    顾期年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清冷的面上表情淡淡:“本来昨日打算回来,可昨晚我和阿眠一同留宿南风馆内,是我不好,明知他身体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几番拉着不准他睡,方才途中他又一直陪我说话,眼下定然累了,既然你来接他,那就让他再睡会儿,帮我好好照顾他,唐小将军。”

    唐知衡笑意僵住,下意识看向马车放向。

    顾期年就是想看他为此生气难受,低笑一声,继续道:“对了,阿眠说想让你我有时间一同喝酒好好认识一下,毕竟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我们总不能每次见面都满是火药味,这样阿眠也会为难。”

    他有意将话说得暧昧,等顾府的马车随后赶到,看都不看唐知衡一眼,转身离开。

    阿衡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许久不发一言,最后还是在楚颐的催促下才上了马车。

    楚颐懒懒靠在车厢内,不是没听到顾期年的那番话,可他说得虽似乎夸张了些,却也没说谎,于是也没打算再计较此类话题。

    只关心问:“你昨晚回府了吗?”

    阿衡没有回答,静静看了他片刻后,突然问:“你们昨晚真的宿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先发吧,不然一直想改……抱歉手感一直不好,欠一章今天更不了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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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阿衡向来不是追根究底之人。

    与其说不爱追根究底, 倒不如说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开口询问,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互相便能明了。

    从前阿衡只要在京中, 还从未与楚颐分开过, 尤其此时他回京突然,衣食住行皆未提前安排,楚颐丢下他独自一人整整一日,确实有些不应该。

    楚颐回道:“昨晚和顾期年一起去天河街逛了逛, 回去时有些晚了, 不便再赶路, 于是只好留宿一晚,你昨晚住在哪里?”

    “你们一起去了天河街?”唐知衡没有回答他, 懒懒撑着脸侧笑了起来,“你和顾期年?”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自幼的相伴,他对阿衡的脾性早已了解的透彻, 此时他虽笑着,可那笑意却轻飘飘地浮在脸上, 明明就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于是轻笑道:“究竟怎么了?”

    唐知衡没有说话,转头随手掀开身后的车帘往窗外看去。

    九月底的京城天气已渐凉, 下午阳光却很好, 街道两旁摊贩热闹叫卖着,行人马车络绎不绝,主街宽敞, 马车被驾得飞快,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咕噜噜响个不停。

    唐知衡闲闲地趴在窗口, 突然道:“送我回府吧, 总不能每次都不回去。”

    楚颐扫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掀开车帘对江植吩咐了一声。

    “此次回京本就是为着你兄长成亲一事,”楚颐道,“是该回去看看了。”

    唐知衡沉默下来。

    唐府位于城东,离了京城主街穿过一条小巷很快进了一条热闹的街道,江植一路抄近道,一个时辰后,便到了唐府所在的小巷巷口。

    楚颐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街上行人来往虽多,巷子附近倒还安静,他看唐知衡道:“还好天色不晚,快进去吧。”

    唐知衡随口应了一声,懒懒舒展了下胳膊,打着呵欠笑道:“那我走了。”

    他起身到了车门旁,掀开了帘子,却未着急下车,回头看了楚颐一眼,笑得眉眼弯弯:“顾期年说的没错,你的确该好好休息了,眼下都有些乌青了。”

    说完轻快的跳下了马车。

    看着那道红衣越走越远,楚颐放下了帘子。

    “主人,要回府吗?”江植在外犹豫问。

    江植跟他已久,向来明白他的心思,没他的命令,也不敢轻易调转马头。

    楚颐没有说话,伸手从桌下包裹里取出个小小的酒囊出来,拔掉上面软塞,微微灌了口。

    那是离开和盛酒楼时,朱湛明特意让江植带给他驱寒用的,虽说此时还不到十月,可楚颐身体一向畏冷,此时独自坐着,更觉心底发寒。

    几口冷酒下肚后,反而更加不舒服,他眉头紧蹙,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手无力地撑着车内的小桌,苍白的脸上连淡青血管都清晰可见。

    江植打开帘子,有些担忧问:“主人,不然先回去让沈大夫看看,等明日再来看唐小公子?”

    “不用,”楚颐面容冰冷,起身下了马车,朝唐府方向走去,“让他回府看看而已,此时应该已经见过家人了,也该跟我回去了。”

    江植平静地应了声,快步跟在了后面。

    算起来,楚颐踏入唐家的次数统共也就两次,还是幼时随二叔一起,后来阿衡常居国公府,即便回来,不出两日也会被二叔再接回去,楚颐更是不曾再踏足过此处半步。

    江植上前敲了门,朱红大门很快被人自内打开。

    门房小厮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二人一眼,有些迟疑问:“请问公子是?”

    江植取出腰牌亮了亮,小厮立刻变了脸色,转身就要进去通传。

    “不用了,”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是随阿衡一起来的,马上就走,不必通传,带我去见他。”

    小厮有些为难起来,可又不敢得罪楚家人,抬头间正好对上楚颐冰冷的目光,整个人顿时一凛,竟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公子他、他正在花厅和老爷他们说话……请、请随小的这边请……”

    唐家是文臣世家,唐大人在朝中又任翰林院学士,原本此官职在本朝之前都十分受皇上器重,后来却因楚顾两家争权,几乎被完全被架空实权。

    沿着青石地板走过两道门后,小厮带着他们进了东跨院内。

    院内种着两棵枣树,秋日天冷,枯叶早已开始掉落,楚颐进去时,几个侍女小厮正边清理落叶边低声说着话。

    “小公子突然回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参加大公子的婚宴。”一个侍女道。

    “他自出生就克母,天生不祥,夫人原本就没想着要他回来,没曾想竟然悄悄回了,难怪夫人不高兴了。”  另一个侍女接话,满脸八卦的样子。

    “据说小公子长相跟他那短命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第一个侍女又道,“如今几年过去,倒是生得越发好看,夫人看了都牙痒痒,就连老爷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呢。”

    “难怪他整日讨好楚家,与楚家不清不楚的……”

    楚颐大步进了院子,院中骤然止了音,他目光冰冷地朝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在小厮的引领下大步走至花厅门前。

    花厅外,院中下人议论不断,花厅内唐大人的严厉呵斥声同样没有止过。

    “楚顾两家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皇上多方掣肘,别说推行政令,连立个太子的主见都不敢有,如今你战功一身,不在西北好好呆着,倒是回来得积极,不想着给唐家长脸,只想着整日与楚家人混在一起!”

    “若四皇子将来继位还好,否则若是三皇子,就算楚家保了你,你还能继续当这个将军吗?我唐家难得出了位武将,非要断送在你手上不成!”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蠢货!”

    引路的小厮没料到唐大人竟是在议论楚家,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强撑着胆子才轻轻唤了声:“老、老爷……有客到……”

    花厅内顿时止了音,等到里面有人应声,小厮上前推开房门,恭敬对楚颐点了点头。

    楚颐目光微沉,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入眼便看到右下首的椅子上,唐知衡正懒懒靠靠坐着,他手里拿了个茶盏,目光认真地研究着上面的纹理,对唐大人的话一副听之任之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

    不愧是阿衡,楚颐目光冷冷看向一旁的唐大人。

    唐大人没料到楚颐会来,脸色骤变,下意识看了引路的小厮一眼,从中间椅子上连忙站起身道:“世子……你来了怎么也没让下人通传一声,怠慢了怠慢了。”

    阿衡闻言,后知后觉抬起了头。

    楚颐对上他的目光,淡淡道:“方才送阿衡回来见见父母亲,如今既已见了,也该回去了,待到唐大公子大婚时,阿衡会随楚家一同过来。”

    “回去?”唐大人面色尴尬地转向依旧坐着的阿衡,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阿衡他难得回京,自然要……”

    “唐大人还有话要对阿衡说?”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不如现在一并说完。”

    唐大人面色瞬间尴尬,下意识道:“不是,我……”

    楚颐不再看他,垂眸对静靠在椅背上着看他的唐知衡道:“既然都说完了,回府吧。”

    唐知衡轻轻笑了一声,起身上前替他拢了拢披风,眉眼弯弯道:“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花厅,花厅外下人们似乎已得知他的身份,皆是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唐大人跟在身后一路相送,气氛沉凝。

    楚颐脚步微顿,偏头朝院中看了一眼,冷笑道:“另外,将这群乱嚼舌根的下人处理了。”

    江植恭敬道:“是。”

    等那群下人哭喊着被拖下,江植亲自去监视行刑后,楚颐才带着阿衡离开了唐府。

    看着站在门前恭送他们离开的唐大人惨白的脸色,唐知衡忍不住笑道:“知道他胆子小还吓他,阿颐你又是何必。”

    “谁让他欺负你。”楚颐冷冷道。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楚颐将酒囊递给他,见阿衡打开喝了一口,才问:“究竟是因为何事不高兴,还非要回唐家受气。”

    唐知衡手指顿了顿,无奈笑了:“阿颐我不骗你,其实我也不知道。

    “就是得知你整晚与顾期年在一起时,心里挺不舒服的。”

    他和楚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早已难以理清究竟是何种心情,楚颐幼时喜欢那只被人抛弃的野猫,他就帮他围堵诱哄,楚颐想要驯服那匹烈马,他就帮他备好工具相陪,只要楚颐喜欢的,他都愿意助他顺利得到。

    九岁那年雁子岭偶遇的那个小团子也是一样,因为阿颐喜欢,他便陪他一起去找,如今难得相认,他也愿意帮他们制造一起的机会。

    可是都是仅限于楚颐喜欢。

    而今日顾期年口中想告诉他的分明是,他和楚颐互相喜欢,两人如今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甚至亲密程度已远超他们。

    他原本不在乎阿颐会喜欢谁,因为他的身边永远只会是他自己,一个幼时救过的小孩子而已,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也同样很喜欢当年的小团子,可是现在不同了。

    “顾期年真是不如小时候可爱了,他似乎很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唐知衡身体微倾靠在楚颐肩上,轻声笑道,“所以那晚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楚颐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到睡梦中顾期年紧紧抱着他的样子,犹豫问:“可以不说吗?”

    作者有话说:

    小顾下章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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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楚颐其实也觉得顾期年不如小时候可爱。

    回想回京后遇到他的每一次, 几乎没有一次能完全和颜悦色相处,多半都是充斥着火药味。

    因身份原因,身边的人即便宠爱如阿曦, 也从未敢像顾期年一般动辄别扭, 时而争执,天天想着将他关起来,执拗又咄咄逼人,甚至连阿衡都要针对。

    他接过阿衡手里的酒袋喝了一口, 辛辣味道刺激下, 楚颐忍不住又剧烈咳了起来。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唐知衡坐直身体轻轻替他顺了顺背, 顺手将酒袋接过盖好丢在了一旁,道, “好了,我们不想这些了,听说大将军和公主此时正在京中,我也有几年未见过他们了, 等下你陪我去给他们请安可好?”

    楚颐脸色苍白,低咳了许久后才勉强点了点头, 淡淡道:“顾期年抢不走我。”

    唐知衡偏头看向他。

    “你不了解如今的他,”楚颐微微缓着气道, “顾期年脾气实在是执拗, 又缠人的厉害,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此类,之所以与他尚能好好相处, 也不过是因为幼时那段过往而已。”

    他抬眸看向阿衡, 虚弱笑道:“反正眼下已经回京, 以后大概也不会经常见到, 等两年后我们离开,更是与他不会再有交集。”

    唐知衡靠在桌前认真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我知道了,不说这个了。”

    城中摊贩陆续开始收拾回家,行人减少,马车行驶得飞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金乌西沉,红霞漫天。

    等回到国公府,马车才停稳,立刻有侍女迎上前道:“世子,昨日沈大夫来为您诊脉,见您不在就回去了,可要奴婢去请他来?”

    自楚颐出发围猎那日起,沈无絮便搬离了国公府,算算时日,也到了该为他定期诊脉的时间,原本服用的药,也该重新调整了。

    他随口应了一声道:“请他来,让他先去房中等我。”

    等侍女领命下去,楚颐则带着阿衡去了父母亲所居住的院中请安。

    阿衡虽自幼常居国公府,与安国公和昭康公主照面的次数却极少,此次他们难得在京中,几人聊着就忘了时辰,一直等到了晚膳时间,才一同回了浮翠园。

    沈无絮独自坐在桌前喝着茶,虽然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却面容温和丝毫不见焦躁之色,见他们回来,立刻起身:“世子。”

    目光落在身后的唐知衡身上,又神色稍顿,客气道:“唐小公子。”

    楚颐淡淡应了声,漫步上前走至桌旁坐下,阿衡冲他一笑,随之坐在了身旁。

    等侍女奉上茶,楚颐才道:“都下去吧。”

    他平时诊脉时向来不允许有下人在场,事关多年来的秘密,一旦泄露便是欺君之罪,此时留着唐知衡,沈无絮见状脸色微变。

    等屋里侍女全都退下,楚颐将手搁在脉枕上道:“听闻沈大夫昨日曾来过一趟,不知你师父近来可有来信?”

    沈无絮兀自沉默着,直到楚颐淡淡看向他,才犹豫道:“世子……有外人在。”

    “阿衡不是外人,”楚颐笑道,“不必瞒着他。”

    唐知衡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他。

    沈无絮脸色微微发白,点头道:“好。”

    他伸手叩在楚颐腕间,低声道:“师父暂时没有来信,不过他之前说,世子在衡州时身体养了三年,较之从前好了一些,但是这是自幼的病,依然不可轻视……”

    诊脉片刻后,他放开了手。

    楚颐问:“如何?”

    “世子的脉象虚浮,和从前一般无二,太医即便是诊,也诊不出什么,无絮稍后会照例将药方交给绫罗姑娘。”

    楚颐目光淡淡地落在他的脸上,将手收回道:“沈大夫此时被我叫来还未用膳吧?”

    他转头对一旁的绫罗道:“让人传膳。”

    绫罗应声下去准备,没多久后,晚膳很快上了桌。

    绫罗未留人在院中,自己亲自在旁伺候着,众人退下,楚颐才对唐知衡道:“等药换了,我大概又会病几日,你不必担心。”

    “你向来如此吗?”唐知衡看向他轻声问,“难不难受?”

    楚颐好笑道:“习惯了,无妨的。”

    他伸手盛了碗粥,淡淡道:“等以后我们走了,这药就再也不吃了,虽然不能再像年少时那样,整日出去闯荡,可每日游山玩水还是勉强可以的。”

    沈无絮猛然抬头看向他,失声问:“世子……是决定和唐小公子一起走?”

    楚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何问题?”

    沈无絮下意识摇了摇头,低声道:“自你十四岁那年到如今,已整整十年,世子从来瞒得很好,除了安国公和公主,知情者也只有我和师父二人,不知是何原因……”

    他话语微顿,有些说不下去,拿起桌上茶盏喝了口茶。

    楚颐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而对阿衡笑道:“二皇子生辰快到了,阿衡和我都几年未替他贺过生辰,等过了寒衣节,我们一起去好好帮他选样贺礼如何?”

    唐知衡点头:“好。”

    用完晚膳后,沈无絮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唐知衡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笑,撑着脸懒懒道:“看来沈无絮一如年少时那样,对你很是紧张。”

    他目光随意从屋中扫过,落在内侧墙上时怔了怔,起身走上前打量着那副红白少年的画像,感叹道,“原来都十年了啊!”

    说完又转头笑盈盈看着楚颐问:“你原本打算自己走,舍得我吗?”

    “舍不得。”楚颐道。

    唐知衡“噗嗤”笑出了声,点头道:“不过我知道我的阿颐如此做,定然是为了我好,就像安国公和公主,从前一向对我淡淡,不过是担心我牵连进此事罢了。”

    “所以,楚家不会真的打算反吧?”

    看他好整以暇的样子,楚颐也忍不住笑了:“胡说什么呢?”

    唐知衡懒懒“嗯”了一声,走至身旁道:“那……到底是不是阿暄,你知道阿暄心思并不在此,大将军和公主一向借着寻医问药的名义在外为他筹谋,难道真的打算逼阿暄坐上那个位置?”

    安国公和昭康公主自楚家一系列变故后,早已不再信任外人,一心只为萧成暄铺路,只是阿暄和荣贵妃性子都与二叔八分相似,若非当年为了楚家,荣贵妃根本就不会进宫。

    楚颐道:“再怎么也不该是萧成旭。”

    唐知衡忍不住轻笑道:“好,那我们顺其自然便是,反正无论是谁,在我心里阿颐永远是最好的。”

    天色越来越晚,外面很快是浓郁的黑,唐知衡回了国公府内常住的院中更衣沐浴,侍女们则忙着重新在软塌上铺上崭新的被褥。

    楚颐沐浴完,药也刚好煎好。

    绫罗在旁关切道:“我听沈大夫说此药还是上次张神医的方子稍做修改,一两副下去倒没什么,连续两日后只怕主人身体会吃不消,但是对病情倒是很好,脉象上也看不出端倪。”

    “再过两日就是寒衣节了,”绫罗犹豫道,“主人不如等寒衣节后再服用,也好在府上好好养养。”

    楚颐抬眸扫了她一眼,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

    霜降过后,很快到了十月,寒衣节前日,天骤然阴了下来,一场大雨仿佛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楚颐夜间就有些发烧,唐知衡不放心,几乎整夜未眠陪在身侧,到了第二日天亮,烧却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

    绫罗将沈无絮再次请了过来,重新诊脉后,他的表情平静,温声道:“发热实属正常,世子也已不是头一次病了,唐小公子不必担心。”

    “我现在就再去为世子煎一副退热的药。”

    唐知衡轻轻帮楚颐拢了拢被子,随口道:“多谢沈大夫。”

    又睡了下半个时辰后,楚颐才终于转醒,而阿衡眼下已带了浓浓的黑影。

    “不是说了不必担心吗?都知道我不会死了,怎么还如此怕……”楚颐看到他就忍不住轻笑,勉强撑起身道,“我渴了,倒水给我。”

    唐知衡轻声应了下,起身去桌旁倒了杯茶回来:“会不会死只是从脉象上看,可你自幼身体本就不好,病也是实打实的,就算没有严重到那般程度,你也同样是病人,你说我为何担心?”

    他将水小心凑近楚颐的唇旁,提醒道:“有点烫,慢点喝。”

    看着眼前的白瓷茶盏,楚颐没来由地就想起了顾期年,想到他耐心温柔地喂他吃东西喝水时的样子,不由怔了怔。

    回京后的第二日,顾期年就曾在府外找过他,只是被楚颐派江植去打发了。

    之后为了防止他不依不饶地纠缠,楚颐还特意让江植安排金吾卫严格巡守,未得他手令者不可擅入安国公府地界,只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自第一日后,他再也未曾来过。

    “怎么了?”阿衡见他只顾沉默,轻声问。

    楚颐敛神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天气阴沉地厉害,不一会儿又刮起了风,阿衡令人去为他煮粥,见药没煎好,起身道:“阿颐你病着不能出门,昨晚大将军和公主来看过你,说是今日要上山为二叔祈福,我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等会儿过来看你。”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见他一脸平静,道:“不如你随父亲母亲一起去吧,二叔肯定很想你。”

    阿衡摇了摇头,笑道:“二叔肯定更想让我陪着你,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他。”

    楚颐刚想再开口,却见江植匆匆进门,恭敬道:“主人,三皇子和顾小少主来了。”

    楚颐表情微凝,下意识道:“他们怎会一起来的?”

    “属下听闻皇上过段时日欲派顾小少主协同三皇子一起去临近的邑城查桩旧案,这两日他们一直在一起查阅卷宗,今日顾小少主打算上山去给顾夫人上香,三皇子同去聊表心意。”江植平静道,“只是出发途中得知主人病了,才顺路过来看看。”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许久后,才冷笑道:“是吗?”

    皇上派人协同皇子去外地查案,其实倒也常见,尤其顾家与三皇子本就关系密切,顾家势大,在外协助更是会节省不少时间,可楚颐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

    “不见。”楚颐道,“就说我没空。”

    唐知衡靠在桌旁看着他,一副慵懒的样子:“你还真的将他拒之门外啊?你忍心吗?”

    “你不忍心了?”楚颐冷笑道。

    唐知衡沉默看着他,垂下眼眸道:“倒不是不忍心,只是皇上近来特意派三皇子外出办公,就是有心考察他的意思,他好心来看你,即便有恩怨,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不然若日后你与其他皇子走得近了,会让皇上如何想?”

    “那就只……”

    “都请进来,”唐知衡看向江植道,“不可怠慢了。”

    江植下意识朝楚颐看去,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行了一礼大步退下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唐知衡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又笑了笑,道:“那我先去大将军那边看看,晚些再过来,阿颐你以往从不会因为别人不舒服,待会儿他们来了,你……跟他们有话好好说。”

    说完不等楚颐回话,大步出了门。

    没多久后,江植再次回来,率先进门让在一旁,替后面打着帘子,两道熟悉的身影随后进了门。

    “阿颐,方才我们路上遇到沈大夫的马车,询问之下才得知你病了,将事情安排好后就赶紧过来了,怎么样,好些了吗?”三皇子脚步未停,一脸紧张地快步到了床前。

    楚颐目光落在门口处的那道黑衣身影上,淡淡道:“没事。”

    “没事就好,”三皇子在床边坐下,唉声叹气道,“你看你每年到了天转凉时必定会生病,还好这次阿衡在,有他在身边我们也稍稍放心些。”

    顾期年皱了皱眉,抬眸朝楚颐看来。

    对上他的目光,楚颐心里更是莫名烦躁,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是啊,阿衡细心又耐心,为了照顾我整夜都不睡,除了父母也就他与我最亲近了。”

    说完,转而问:“那你们呢?两个人一起是打算做什么?”

    三皇子不做他想,笑道:“今日不是寒衣节了吗?我陪阿年去山上给顾夫人上柱香。”

    楚颐点点头,淡淡道:“应该的,你和顾小将军感情一向就好,那今日天气不好,你们还是早些出发吧,免得去久了耽误下山回京。”

    “也好,”三皇子闻言很快起身,看了眼周围问,“阿衡出去了吗?”

    楚颐闭上眼睛懒懒应了一声,一副不想再开口的样子。

    三皇子只得道:“那我们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江植连忙重新打了帘子,去送他们离开。

    等屋内再次恢复安静,楚颐睁开了双眼。

    霜降过后,昼夜温差愈加大了起来,此时天色尚早,因是阴天,外面天色灰暗,门窗虽然紧闭着,依然会有冷风顺着缝隙灌入。

    楚颐浑身浮软无力,手臂撑着床榻勉强坐好,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

    胸腔肺腑扯得生疼,他蹙眉稳着呼吸,随手拿起床边矮桌上的茶水欲喝。

    那杯茶还是阿衡特意为他准备的,当时温度刚好入口,不过说了会儿话的功夫,茶水却已冰凉,楚颐手指收紧,勉强喝了一口,最终抑制不住火气将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片刻后,房门上厚厚的帘子被人自外打开。

    “出去!”

    楚颐看都不看一眼,冷声开口,抬眸却发现进来的并非侍女,而是顾期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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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楚颐目光冰冷, 好半天才问:“不是走了吗?你又来做什么?”

    顾期年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他片刻后,上前去桌旁倒了杯茶,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的衣衫上还带着暮秋的凉意, 微微倾身下, 冰冷的黑衣锦缎划过手背。

    “是不是渴了?”他伸手欲去扶楚颐,被他冷笑一声打断。

    “别碰我。”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冷冷道,“这副伺候人的手段还是用在萧成旭身上吧。”

    顾期年薄唇紧抿, 沉默看着他, 突然问:“那唐知衡呢?他的手段是不是就该用在你身上?”

    楚颐皱了皱眉, 听他又敢扯上阿衡,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你来就是说这些?”

    “就算说别的, 你会想听吗?”顾期年道,“明明说好了会再见面,可你闭门不见,若非今日我是和三皇子一起, 你是不是又会令江植找借口将我打发了?”

    “没错。”楚颐漠然道,“别一副自己多可怜委屈的样子, 你明明就是跟三皇子每日在一起,也就第一日来过而已, 还好意思说我闭门不见?”

    顾期年放下茶盏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倾身将他抱在了怀里。

    “好了我错了, ”他将脸埋在楚颐肩上低声道, “我不该让你误会, 也不该乱说话, 你别生气了。”

    顾期年轻声解释道:“昨日在宫中时,是皇上随口提了一句母亲的事,三皇子在旁就说要随我一同去给母亲上香,原本我是拒绝了的,可皇上说三皇子难得有心,就当也代他尽一份心,既然是皇上的心意,又怎能拒绝?”

    “这几日皇上频频召见,我也很想见你,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每日只陪着你好不好?”

    他的怀里是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让人心底无端发痒,楚颐心里有些可笑,推开他道:“你陪着我?你觉得我需要你陪吗?”

    “不然呢,你还想让谁陪?”顾期年抿唇问。

    楚颐懒得跟他在此话题上来回绕圈子,懒懒靠回床头软枕上不再理他。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门帘再次被人打开,有侍女端了刚煮好的粥过来。

    “世子,可要现在……”侍女边进屋边恭敬开口,看到屋内两人僵持的模样,一时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顾期年目光从侍女青白交加的脸上扫过,伸手道:“给我就好。”

    等侍女硬着头皮将碗递到了他手上,顾期年拿起勺子轻轻搅动几下,又盛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了楚颐唇边。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片刻后,无端又想起顾期年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样子,吃进口中的粥立刻没了味道。

    顾期年神色稍缓,小心又盛起一勺,淡淡道:“我知道你如今有了唐知衡不缺人陪,可是皇上难得召他回京,又怎会让他闲着,你再舍不得他也早晚要与他分开,这次我被派去邑城,说不定下次他就会被派去抚州衡州,到时分隔两地,你需要他陪,他就能立马回来吗?”

    “就算你不想见我,可你答应了为我解蛊毒,你就要负责到底,”他顿了顿,继续道,“以后我每日过来服药,你不准再让江植拦着我。”

    楚颐目光扫了他一眼,轻轻把玩着床帐上垂下的流苏,不咸不淡道:“答应你的我自会做到,何必那么麻烦,我让绫罗每日将药配好送去府上便可。”

    顾期年手指蜷了蜷,忍不住就闹起了别扭:“你就不怕顾家下人不懂蛊毒弄错了药量?反正不是绫罗亲自煎的药,我不会吃的。”

    楚颐皱眉,知道他麻烦,没想到会如此麻烦,当初在围场时不肯解毒,回京后倒还挑三拣四起来,遂冷笑道:“总之药我会给你,既然你不想解,那便罢了。”

    他随手将那枚流苏一丢,又忍不住冷笑道:“另外还有,你不是说阿衡会与我分隔两地吗?那有何难的,大不了皇上派他去哪,我可以陪他一起去,就不劳你操心了。”

    顾期年手指收紧,关节微微泛白,强忍着才勉强维持表情的平静道:“是吗?”

    楚颐看到他这副气呼呼的样子就觉得有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怎么?又生气了?”

    “谁又生气了?”门外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唐知衡脚步轻快,掀开帘子进了屋。

    他身上依旧是一身红衣,因外面冷,还特意披了件雪白的披风,红白相间,衬得眉眼越发艳丽。

    看到顾期年,阿衡稍稍怔住,斜斜靠在门口处笑道:“顾期年?你没和三皇子一起走吗?”

    阿衡在国公府多年,早已出入随意,身边也并未带侍女,顾期年见状忍不住表情微沉,冷笑道:“我不过刚来一小会儿,就这么着急让我走?难不成你在国公府多住了几日,就把自己当主人了吗?”

    唐知衡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脚步轻缓地走到床边。

    他在顾期年面前站定,微微俯身与他平视,许久后才无奈道:“每次见我都是如此,就这么讨厌我啊,当年在雁子岭我还抱过你呢。”

    “他说谎!”顾期年脸色骤变,下意识看向楚颐,无措道,“那时只是骑一匹马而已,我都没让他碰到我。”

    楚颐淡淡看着他,表情冰冷无波。

    顾期年紧抿着嘴唇,将手中的粥碗随手搁在床边矮桌上,冷冷道:“别挑拨离间了,阿眠不会信你的。”

    唐知衡皱了皱眉,站直了身体淡淡看着他:“阿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上次就想说了,这称呼也是你能叫的?”

    顾期年欲再开口,而沈无絮刚好煎好药端了过来,他皱了皱眉,不再理会唐知衡,起身缓步走上前去。

    他在沈无絮面前站定,目光冷漠地落在他的脸上,伸手接过那个小小的药碗,对外冷声唤道:

    “仇云。”

    仇云一身素衣,悄无声息闪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接过药碗后,便放下药箱开始查验。

    沈无絮脸色微变,皱眉道:“顾小少主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难道你不明白?”顾期年冷笑道,“你每日在楚颐身边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我……”沈无絮一时哑然,无助地看向楚颐道,“世子。”

    唐知衡也变了脸色,有些紧张地看向楚颐。

    楚颐皱了皱眉,没想到他竟连大夫都带来了,淡淡道:“让他验。”

    众人目光皆落在了那位大夫身上。

    老大夫年纪虽长,动作却十分利落,也不知顾期年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先是盛起一勺闻了闻,再用勺子盛出些许仔细查看着药渣和色泽,自顾自忙着小心查验半天。

    最后,他放下药碗有些犹豫道:“小少主,这药……”

    顾期年脸色阴沉,冷声问:“药有问题?”

    老大夫连忙摇了摇头,硬着头皮道:“这药用药高明,不仅能对症下药,也十分滋补,绝无半点问题。老夫行医数十年,不会乱说话去砸自己的招牌,若真有不对,也是老夫学医不精看不出来。”

    顾期年沉默下来。

    “放心了吗?”楚颐靠在床头处冷笑看着他,“今日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唐知衡见他又要动气,连忙道:“阿颐,你昨夜睡得一直不安稳,等下吃了药再睡会儿吧。”

    他看了眼一脸阴沉的顾期年,笑了笑,“待会儿顾期年若回去的话,我替你送他出去。”

    “我不用你送。”顾期年皱了皱眉,“别在这儿装善解人意了,我现在就走。”

    他本就要上山为母亲上香,此时已经耽搁了许久,带着仇云他们一脸不快地径直出了门。

    沈无絮表情微动,目光落在重新合上的门帘上,道:“正好无絮也要回去了,世子,那你就多休息,若再有哪里不舒服,让绫罗再去叫我。”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后,他快步离开了屋子。

    出了府门后,顾期年正欲上马车,见沈无絮随后而来,脚步顿住,冷冷看着他:“你究竟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

    沈无絮淡淡道:“连世子都信无絮,顾小少主不觉得自己行为很可笑吗?”

    “我可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楚颐的心思,”顾期年道,“就因为他看不上你,你就故意想害死他对吗?”

    沈无絮表情平静,继而笑了起来,目露怜悯地看着他道:“世子自然看不上我,因为以后他的身边和心里只会有唐小公子一人,若以后身体实在不好了,也只会和唐小公子离开,永远不再回京。”

    “世子身边有唐小公子陪着,无絮又何曾敢觊觎半分。”

    “你说什么?”顾期年怔然问。

    沈无絮没有回答,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顾期年手指紧紧攥成拳头,身旁的仇云立刻上前将他拦住。

    “三年前你就曾骗过我,如今竟还敢在我面前说谎,”顾期年冷笑出声,“你真以为有楚颐护着,我就不会杀了你?”

    沈无絮脚步顿住,不得不转回头看他,表情依旧平静,根本没有半分惧怕的样子:“三年前无絮是为了替世子隐瞒行踪,而此事若你真想知道真假,尽管找唐小公子一问便知,我看他对你很是喜欢,他又一向不爱说谎,他的话想来你不会再怀疑吧?”

    顾期年嘴唇微动,却未说出一个字来。

    他的脑海中突然就想到楚颐方才说的那番话。

    他说,无论皇上派唐知衡去哪,他都可以陪他一起去,所以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分隔两地。

    其实在此之前楚颐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唐知衡的各种好,满心满眼里都是对他的关心。

    原本顾期年只是生气,却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幼时的救命之恩,后来的崇拜,三年前的纠葛到如今的执念,顾期年一直认为,他和楚颐之间已经有了太多太多关联,千丝万缕,割舍不去。

    可是他却忘了,自幼时开始,那个红衣身影才是一直陪在楚颐身边的那个。

    直到沈无絮离开,顾期年依旧静静站着,立在冷风中,仿佛雕塑一般。

    仇云犹豫着上前道:“少主,时辰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出发,此事真假等回来再问清楚。”

    顾期年一动不动,好半天点了点头,转身朝马车走去,手指却抖得厉害,整张脸都变得苍白。

    仇云面色微变,忙取出那个小小的青瓷瓶子道:“少主是蛊毒犯了,先将药吃了吧……”

    刚递过去,已被顾期年狠狠打翻在地,瓷瓶小巧,落地后立刻碎成一片。

    “不用了。”顾期年冷声道。

    ***

    十月初六,二皇子生辰。

    接连阴雨了几日后,天空终于放晴,又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二皇子行事一向低调,平日生辰也很少大办过,此次倒是皇上接连给各位皇子安排差事时偶然想起了他,随手安排几件事情做得都很不错,于是大加赞赏,朝中见风使舵者众多,见楚家顾家各自送上贺礼,一时纷纷贴了上去。

    楚颐和唐知衡到了二皇子府时,设宴的花厅内门口已坐满了人,虽还未开席,却已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相聊甚欢。

    他们被引至安排好的席位,抬眼便看到顾期年坐在对面席位,依旧是紧邻着三皇子,身上穿着一贯的黑衣,脸色阴沉,只在他们进门时稍稍抬眸看了一眼,就再也未抬过头。

    二人坐好后,阿曦和阿昱立刻围上来与他们说话。

    “颐表兄,前段时日听说你又病了,好些了吗?”阿曦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众位皇子们近来各得了差事,阿曦年纪虽小,却也没闲着,几日未见,都瘦了一圈了。

    “我没事。”楚颐道。

    阿昱连忙贴上来道:“眠表兄你这一病,陵西可担心地不得了,又怕打扰你休息不敢入府探望,方才还拉着我问东问西呢。”

    阿曦点头道:“也拉着我问了,我看他方才还去问了三皇兄和阿年。”

    唐知衡皱眉问:“陵西?”

    阿昱点头道:“唐小将军你不认得,眠表兄很喜欢他的,之前一直带在身边。”

    “江陵西?”唐知衡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顾期年,立刻懂了,“原来如此。”

    正说着,一个眼生的官员身边带着江陵西从稍远席位站起身,过来敬酒搭话。

    “世子,唐小将军,久仰大名一直未得以相见,下官是……”

    “我今日不想喝酒。”楚颐似笑非笑看着他道。

    官员愣了愣,还未再次接话,身旁阿昱已笑嘻嘻道:“江大人就别为难我眠表兄了,他不爱与生人喝酒的,你让陵西留下就好。”

    江大人面露尴尬,用眼神示意了江陵西一下,连连道歉后就要离开。

    唐知衡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忍不住笑道:“江大人倒是很舍得自己的儿子。”

    “只是既然看到我在阿颐身旁坐着,还敢送人过来,是否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的声音轻缓还带着笑意,花厅内谈天声嘈杂,却依旧被他吸引,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江大人脚步顿住,愣愣看着他,又看向楚颐,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唐知衡站起身,自上而下打量那道绿衣身影好半天,才笑道:“据我了解,阿颐绝不会喜欢此种类型,不过既然他肯留你在身边一段时日,想来也未曾亏待过你,就不要整日拉着别人问东问西引起误会了。”

    江陵西面色微微发白,欲开口解释,唐知衡又道:“你想说你没有对吗?”

    “没有最好,”他笑吟吟道,“以前是我不在,你如何缠着他也便罢了,若以后再敢有人妄图接近他,可别怪我不客气。”

    唐知衡脾性向来和善,此话出口众人皆是惊地大气不敢出。

    江陵西讷讷点着头,面露委屈地看了楚颐一眼,最终没敢反驳一句,行了一礼抿唇离开。

    顾期年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唐知衡,半晌后站起身拂袖而去。

    “哎哎,阿年……”三皇子在身后唤了一声,纳闷问,“这都是怎么了?”

    楚颐目光落在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上,直到阿衡坐回身旁,才淡淡道:“你这是何必。”

    “我就是看不惯,”唐知衡拿起桌上茶盏喝了一口道,“同为伴读,你又留他在身边过,我不信这个江陵西不明白你和顾期年幼时的事,还偏偏跑去问他,不就是故意的吗?”

    “我看你的小团子从开始就阴沉着脸,阿颐你心里不舒服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一个妄图攀着你往上爬的小人而已,何必给他面子。”

    楚颐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不是担心顾期年将我抢走吗?”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他也配掺和?”

    阿昱站在身侧,和阿曦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道:“眠表兄和阿衡小将军说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了呢?此事……跟顾期年有何关系?”

    阿曦静静看着楚颐,轻轻摇了摇头。

    酒水菜肴不多时便摆满了桌子,虽方才经过一番闹剧,可因江家本就是楚家提携,众人并未敢再继续议论下去,二皇子来了以后,宴席开始。

    歌舞箜篌声响起后,席间氛围空前高涨,只是对面两个位置却始终空着。

    顾期年生气离开,三皇子随后跟了出去,也不知他们二人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

    楚颐拿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等到宴席结束,众人又吵吵闹闹着要去二皇子府后花园里玩投壶。

    楚颐随他们一起进了后院,心里却始终莫名烦躁,转头对唐知衡道:“你们先过去吧,我去旁边客房坐一会儿就去。”

    唐知衡看向他,点头道:“好,刚好许久没和你一起玩过,等轮到你,我再叫你。”

    楚颐冲他笑了笑,二人分开后,独自去了附近客房内。

    二皇子虽背后无人支持,孤孤伶仃,可这座宅子却是当年安国公怜悯之下特意为他选址兴建,内里看去并不奢靡,却端庄大气,又极雅致,客房武场也如同安国公府一般样样俱全。

    进了树木葱郁的“隐园”内,立刻有侍女引他去了最里间的客房。

    侍女恭敬道:“世子常用的客房东西日常都备着,可要奴婢备些糕点过来?”

    楚颐淡淡道:“不用,都退下吧。”

    等人离开后,楚颐径直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心里却始终憋着一股莫名火,忍不住垂头剧烈咳了起来。

    他用手臂撑着桌面,却越咳越厉害,殷红血迹顺着唇角滑落,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你不在意会不会死,是不是因为就算真的死了,你最喜欢的唐知衡陪在身边,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一道声音骤然自身后响起。

    楚颐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顾期年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正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他。

    房门在他身后紧紧关着,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楚颐沉默片刻,随手擦掉唇边血迹,静静道:“谁说我不在意会不会死?”

    顾期年极低极轻地笑了一声:“既然在意,任由沈无絮那样害你,我真的不懂你。”

    “身份地位都有了,你喜欢的人也在身边,”顾期年缓步走上前,低声道,“你想要的都有了,为何还不想好好活着,不像我……”

    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不像我,想要的始终得不到。”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身份尊贵连皇上都忌讳几分的顾家小少主竟能说出这番话。

    楚颐目光微动:“你究竟想要什么?”

    顾期年静默片刻,喉结微滚:“我想要你。”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楚颐蹙眉看着他,好半天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期年一步一步走上前,目光死死盯着他,声音带着笑意,却冰冷地仿佛从齿间挤出来一般。

    “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顾期年抬眸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想抱你吻你,想把你困在身边,想将你压在身下,想听你在我耳旁喘息求饶,想将你拆吃入腹,想把你融入骨血,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现在,知道了吗?”

    不等反应,他拽住楚颐的胳膊将他狠狠推至一旁的躺椅上。

    后背被竹制躺椅磕得生疼,楚颐脸色苍白地闷哼一声,刚要起身,顾期年已倾身压了上来。

    “我喜欢你你知道吧?”顾期年道,“那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说完俯下身,目光落在温软的唇上,一点点靠近。

    楚颐呼吸微微有些乱了,心仿佛被抓在一张大手里,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近到可以清晰看到他每根睫毛,近到呼吸喷在脸上。

    楚颐没有躲,他不信顾期年真的敢亲他。

    顾期年在距离他半寸处停住,微微抬眸看他,说话间热气徐徐喷在唇边。

    “楚颐,”他声音微哑,低声道,“就一次。”

    他俯下身,狠狠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本来要更的,阴间作息的我临时被叫去照顾病人_(:3」∠)_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还有一章只是比较晚感谢在2022-08-05 22:51:06~2022-08-06 09:4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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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唇舌纠缠间, 楚颐忽然又想到了雁子岭那日。

    那日他将小小的顾期年扶上马,抱在怀里,踏着月色缓缓朝下山方向走去, 顾期年在他怀里睡着, 却不停呓语着。

    他说我好喜欢听你说话,喜欢被你抱着,等我醒来,是不是再也不会抱我了。

    楚颐只是笑笑, 明知他只是装睡, 却还是将那只狐王送了他, 小孩子而已,今日喜欢这个, 明日又喜欢那个,何时长情过。

    如今算来,已经十年过去了。

    当年的小团子已经长大,不再是一只狐王就能哄得高高兴兴的, 不再只满足于一句安慰,一个拥抱。

    他何止是长情, 甚至还想……

    楚颐头脑一片混乱,微微闭上了眼睛。

    亲吻带着绝望一般, 又凶又狠, 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顾期年一手撑在他的耳旁,另一只手刚好落在腰侧, 手指微动, 滚烫的掌心隔着衣衫轻轻摩挲。

    楚颐脊背发麻, 喉间抑制不住溢出一点轻哼, 很快被肆虐的吻吞噬,他的手脚几乎瘫软下来,整个人被禁锢般压在身下,奇异的感觉由心底泛起,迅速传遍全身。

    原来,顾期年一直对他是这种心思。

    “眠表兄,你在哪?”

    院外骤然传来脚步声,由远至近快步而来,踩过青石地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楚颐神识立即归位,轻轻挣了挣身体,顾期年却恍若未闻,呼吸交缠间,耳旁的手缓缓下移,轻捧着他的脸侧,手指在下巴一点点摩挲。

    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最终轻揽着后背,将楚颐紧紧抱在了怀中。

    顾期年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稍稍松开手臂静静看着他的双眼,表情温柔地不像话,又像将要失去糖果的孩童,眉宇间都是掩饰不住的伤心。

    “楚颐,”他伸手轻轻擦去楚颐唇上的莹光水色,低声呢喃,“以后你和唐知衡要好好的……我再不会缠着你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忍不住低头又在楚颐唇上亲了亲,在门被打开的同一瞬间,顾期年适时起身,站在了一旁。

    “眠表兄在吗?”

    阿昱试探地在门口探了探头,看到屋内的情形,他话音一顿,脸色微变道:“顾期年?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颐微微缓着气,轻轻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带了丝沙哑:“你……你来做什么?”

    阿昱收回目光,乖乖道:“我替阿衡小将军找你啊,马上要轮到眠表兄投壶了。”

    “嗯,”楚颐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顾期年,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唇上,很快又转开,稳了稳呼吸道,“那……走吧。”

    顾期年一言不发地垂了垂眸,率先出了门。

    他的背影孤绝料峭,在微起的秋风中坚决从容,头也不回地沿着青石板路穿过月亮门,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嚯,脾气还真够讨厌的,”阿昱不屑道,“眠表兄,顾期年该不会又是来找你麻烦的吧?”

    楚颐静静看着那道黑衣身影,真是连后背都好看,从小到大都没长歪过,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扶着躺椅的扶手勉强起了身。

    “他能找我什么麻烦?”楚颐道,“你别整日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脚挨上地才发现双腿已经酸软无力,失力之下楚颐整个人险些摔倒,他面色苍白,下意识以手撑着椅背轻喘着。

    “眠表兄你怎么了,”阿昱连忙上前扶他,惊慌道,“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上次围猎时顾期年与楚颐争执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阿昱忍不住道:“眠表兄你不必给顾期年留面子,上次围场输了投壶还是眠表兄你帮他,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敢来找你麻烦,若待会儿他再输了,咱们就罚他去湖里游两圈,看看冻不死他。”

    楚颐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缓了好一会儿后,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客房处于后院最幽静的隐园,沿着半月拱门外的石板路往北走不远便是后花园,楚颐到时,投壶正比赛到最激烈时,唐知衡远远看到他,立马朝他招了招手:“阿颐快来!”

    阿衡手里拿了几支箭,漫不经心地挑出三支随手一掷,三箭齐发不偏不倚正落入壶口。

    紧接着又是三支依次入了壶口。

    等十支羽箭投完,周围立刻传来艳羡喝彩声,有人立马讨好笑道:“秋日围猎时大家也曾玩过一次投壶,世子胜得毫无悬念,看来也只有唐小将军能与之一比了。”

    楚颐缓步走上前,目光落在人群中随意扫了一圈,还未开口,身旁的阿昱迫不及待道:“顾期年不在吗?”

    “顾小将军方才让人传话过来,他有事已和三皇子先行离开了。”立刻有人接道。

    阿昱有些失望地“啊”了一声,转向楚颐道:“让他给溜了,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赢不了啊?”

    宴席散后,部分前来祝贺的官员皇子公务缠身已先行离开,二皇子亲自前去相送,此时在场的大多是与二皇子相熟的年轻人,其中一些或多或少与楚家顾家有些关联。

    楚颐表情淡淡,心里却没来由一阵空落落的。

    阿昱的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逢迎道:“是了是了,之前就听闻原本武考第一的顾小少主在围场输了游戏,玩投壶竟然只投进一支箭,连最后去林中打夜鹰,也全靠世子协助,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一些背靠楚氏的公子们立刻哄笑出声,低声轻嘲道:“这……也不知这武考第一是如何拿的?”

    “平日看他正经惯了,也不大爱玩这些,估计骑射之类也不过是应付下武考罢了。”

    说完众人便是一阵刺耳的笑声。

    楚颐皱了皱眉,目光冰冷地落在说话的几人身上,似笑非笑道:“如何拿的要去问一同考试之人,既然如此看不上他,为何偏偏还赢不了?”

    众人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帮顾期年说话,方才几位接腔的公子立刻开口欲解释:“世子,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楚颐冷笑道,“若谁真觉得比他强,不如也带兵三年为国效力,只敢在背后耍嘴皮子有何意思?”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再接话。

    唐知衡忍不住轻笑出声,上前拉住他道:“好了,别动怒,他们也是开玩笑,这里又没外人。”

    “开玩笑?”楚颐淡淡道,“不过是看顾期年不在,仗着有楚家撑腰罢了,这些玩笑他们敢在顾期年面前开吗?”

    唐知衡微微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午后的风温软清凉,吹过脸颊一阵寒意,楚颐垂下头忍不住低咳起来,安静的花园内众人大气不敢出,咳声虚弱,却似乎能掏尽他所有力气。

    二皇子回到了花园,见气氛沉凝,温声问:“比完了吗?”

    阿昱伸手扶着楚颐,尴尬笑了笑,接道:“眠表兄他方才身体不适,有些累了,不如大家继续,我先送眠表兄回去。”

    唐知衡垂眸轻笑,道:“不用了,我陪阿颐回去。”

    说完上前拉着楚颐的胳膊,大步出了后院。

    一路出了二皇子府,两人上了马车,唐知衡才松开楚颐的胳膊,懒懒靠在车厢内,突然问:“顾期年重要还是我重要?”

    楚颐愣了愣,抬眸看向他:“当然是你。”

    “是吗?”

    唐知衡忍不住笑了笑,问:“顾期年和三皇子一起,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不等楚颐回答,他俯身上前认真打量着楚颐的神色,撑着脸侧笑吟吟道:“阿颐你瞒不过我的,你高兴不高兴,别人看不出来难道我还能不清楚吗?虽然我也不喜欢别人那样说顾期年,可看到你对他那么维护……”

    他话语微顿,轻轻道:“就好像,你看到顾期年和三皇子在一起时的感觉一样,阿颐你明白这种心情吗?”

    他低声道,“我怕你喜欢顾期年就不会喜欢我了。”

    楚颐皱起眉来:“你乱说什么。”

    唐知衡静静看着他,“噗嗤”笑出了声:“好了,我知道你不会,我们从六岁就在一起,你心里如何对我,我明白的。”

    他们六岁就在一起,阿衡如何想,楚颐自然也是明白的。

    无非就是怕像二叔那样丢下他,当初阿衡以为楚颐会死时,以他的性子,大概早已决定将整条命豁出去为楚家拼力,如今得知他不会死,反而更加患得患失。

    楚颐看着他道:“阿衡你在我心中……是无论任何人拼力都不会达到的位置,这世上也只有你,以后不许再说那种话。”

    唐知衡下意识抬头,继而绽开一抹笑:“好,我知道了。”

    车行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京城主街。

    街上依旧是摊贩云集的热闹场景,穿行在宽阔的街道上,入耳便是悠长的叫卖声,楚颐随手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朝外扫了一眼,正好就见不远处的包子摊位前,朱湛明正缩在一把矮小的马扎上大口啃着包子。

    “唔……小世子!”他拎着筷子朝马车挥了挥手,立刻拉着身旁的钱老板起身快步走来。

    楚颐叫停了马车,靠在窗口处看着他们。

    朱湛明乐呵呵道:“方才刚谈完了最后一单生意,正想着随意吃点就去投奔世子,没曾想竟然这么巧,马车坐得下四个人吗?”

    看他一向不拘小节,楚颐目光淡淡自二人脸上扫过,笑道:“你们连马车都没乘,难不成是特意等在此处拦车的?”

    朱湛明嘿嘿一笑,拉着钱老板上了马车。

    经上次和盛酒楼一事,钱老板看到二人后就有些尴尬,尤其得知楚颐的真实身份,整个人更是拘谨起来,自上了车,除了跪在车厢地板上问了安后,就垂着头再也没抬起过。

    倒是朱湛明依旧喋喋不休。

    “上次锦绣布庄那两位老板,自从得知我认得唐小公子和顾小少主,简直就像变脸一样,还有另一幅面孔呢,直接给了底价不说,还主动让利要合作一番,想着顾家能给我便利呢。”

    “对了,”朱湛明神秘兮兮道,“那两位老板不知世子身份,只得知顾小少主喜欢有性格些的,最近还物色了不少貌美男子,正打算找机会送至他身边呢……”

    楚颐心底莫名一沉,冷冷抬眸,似笑非笑道:“还真是有眼力见。”

    “也不算吧,”朱湛明继续啃着手里没吃完的包子,含混道,“他们也是向我打听了,问你到底是谁的人,跟谁是一对,其实即便我不说,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不是。”

    唐知衡斜斜靠在车厢上,笑得眉眼弯弯问:“朱老板说的是我?”

    朱湛明叹了口气,虽然在他眼中世子和唐小公子实在般配,却总是忍不住心疼那个一厢情愿又固执的顾家小少主,此次愿意给锦绣布庄两位老板透露只言片语,也是想着若顾家少主真的能看上其他人,对他也不是件坏事。

    朱湛明道:“你们两个都多少年的感情了,这不是明摆着吗?”

    唐知衡笑着点头道:“不过我看朱老板和这位钱老板,也是十分般配。”

    朱湛明一口包子噎住了喉咙,整张脸顿时都涨红起来,好半天才咽下去道:“别……别开玩笑了……”

    马车回了国公府后,唐知衡亲自令人给二人安排客房住下,又将随身令牌给了他们,让两人在回邑城之前能好好玩上几日。

    楚颐独自回了房中,他身体疲累,一口气喝完了一盏茶,走到窗下的软塌上坐了下来。

    屋内安静,楚颐闭目靠在柔软的软枕上,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顾期年的脸,和他俯身吻住双唇温柔辗转的模样。

    那么深情款款,却又满是绝望。

    他睁开双眼,呼吸微微不稳,对外唤道:“绫罗。”

    绫罗很快掀开帘子进了门,恭敬问:“主人有何吩咐?”

    “去将顾期年蛊毒解药配好,稍后让人送入顾府。”

    顾期年执拗又傲气,寒衣节那日他都承诺会将解药给他,他却不依不饶,非要绫罗亲自煎了给他,说到底,不过是找个由头出入国公府罢了。

    也不知稍后下人将解药送去,他又会如何生气吵闹,指不定会直接将药砸了,让楚颐对他的毒负责到底。

    绫罗施了一礼很快退下去忙了。

    然而到了傍晚她却来回话,顾期年已收了药,说谢谢世子美意。

    楚颐目光微沉,静静看了绫罗好一会儿,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

    两日后,四皇子萧成暄被皇上宣进宫陪同用膳,而楚颐则接到皇后手谕,邀他和唐知衡一同进宫小聚。

    唐知衡看着传旨小公公离开的背影,轻声笑道:“三皇子马上要外派到邑城,皇后娘娘这是担心什么呢?”

    楚颐坐在桌前,随手拿起刚煎好的药,道:“她不过是担心我的身体而已。”

    唐知衡闻言朝他看去,皱眉道:“皇后娘娘背靠顾氏,她……对顾家如此没有自信吗?”

    顾家势力大如天,若说没有自信,算起来不过是二叔出事时,安国公进宫与皇上的那场争执,导致许多人认为楚家不尊圣上,早已有了反心,甚至玉玺龙袍皆已备下。

    楚颐道:“她是对楚家、对我太有信心了。”

    说完一口气将碗中药喝完,起身道:“走吧。”

    两人乘坐马车进了宫,照例由上次的小太监一路引至昭阳殿,到了门口,换由侍女将他们请进了内室。

    来时楚颐已料到或许会在此处遇到三皇子和顾期年,他们如今尚在京中,既然小聚,皇后也没有单单请楚颐和唐知衡的道理,必定有人相陪。

    可厚厚的门帘打开,看到那道熟悉的黑衣身影时,楚颐还是脚步微顿。

    作者有话说:

    楚颐:有点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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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寒衣节过后天气愈发冷了下来, 皇后宫中燃起了炭火,厚厚的棉帘打开后,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屋内暖意融融, 窗下的软塌上, 皇后闲闲坐着,三皇子和顾期年陪坐在侧,听闻动静,皆朝门口看来。

    “阿颐, 你们可来了, ”三皇子率先起身笑着朝他们迎了上来, “上次二皇兄生辰时,我和阿年走得急, 也未来得及和你们说话,今日咱们一定要多喝两杯。”

    楚颐目光越过他,直直落在顾期年脸上。

    两日未见,顾期年整个人苍白了不少, 神情憔悴,眼下铺了一片阴影, 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而他却只是在楚颐进来时朝门口扫了一眼, 便一言不发地转开了视线。

    楚颐收回目光, 淡淡看了三皇子一眼道:“若没记错,你上次胳膊的旧伤才没好几日,可以喝酒吗?”

    “阿眠说的是, 太医都说了不宜饮酒, 怎么一高兴就全忘了?”皇后立刻接道, 依旧是一脸温婉笑意, “好了,外面冷,都别站着说话了,快进来坐。”

    她示意侍女在旁边椅子上铺上松软的垫子,想了想,又令人多加了一个炭盆,等二人上前请安后,目光落在楚颐身上,温声问:“前两日听阿旭说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楚颐道:“已经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依旧满脸担忧的样子:“即便好了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如今天冷,你又一向畏寒。”

    说着,对一旁道:“去请蒋太医过来,让他好好为阿眠再看看。”

    侍女领命退下,很快出了门。

    唐知衡眸光微动,与楚颐对视一眼后,笑道:“皇后娘娘真是疼爱阿颐。”

    “母后也很疼爱你啊,听闻你回来,还特意赏了不少东西给你父亲,”三皇子笑道,“不说这个了,方才我和阿年正陪母后说起几日后去邑城的事呢,听闻那里夜晚千灯辉映,通宵不绝,我和阿年一直未能得见,那里果真如传闻所言吗?”

    千灯辉映,通宵不绝。

    邑城的夜市在整个大陈都是出了名的,本就因地处中原,文人墨客众多,加之又临近京城,更是吸引游人争相到访。

    楚颐年少时与阿衡二叔一起,不过是奔着那里的骑射比赛,三年前再去,却是为了那里南山的汤泉。

    虽说当时来往匆忙,他又病着,可楚颐也并非没有顺着顾期年的意带他出去逛过,顾期年若是因为三年前的往事觉得失了面子不愿承认,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楚颐莫名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两人在一旁坐定后,楚颐抬眸看向对面沉默着的少年,似笑非笑道:“顾小少主也未曾去过邑城吗?”

    顾期年恍然抬头,目光落在他和唐知衡身上,很快避开他的注视,抿了抿唇,道:“此次倒是个很好的机会,等过去了那边,一定好好逛逛。”

    静默片刻后,楚颐点头:“也是,邑城南山有处天然温泉不错,你们可一定要去看看。”

    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不再看他。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三皇子在问,唐知衡回答,阿衡自幼走南闯北,见识本就广,随意讲了些当年和楚颐一同在邑城的骑射比赛,又讲了两人曾尝过的好吃的好玩的,屋内言笑晏晏,欢声不断。

    不多时,有侍女来报,蒋太医来了。

    皇后笑道:“快请进来。”

    宫中除了皇后,就连皇上每每见了他也少不了有此一遭,楚颐早已习惯,也完全相信以张九重和沈无絮的医术,外人定然看不出什么。

    他懒懒地把玩着桌上的茶盏,表情平静无波,等那袭熟悉的官服进了门,恭敬行完礼走至面前,目光冷冷从他脸上扫过。

    楚颐淡淡道:“有劳蒋太医了。”

    蒋太医连忙道了声“不敢”,取出诊脉在身旁跪下,楚颐随意将手搁了上去。

    众人目光落在了二人身上,唐知衡皱了皱眉,更是有些坐不住,倾身靠在桌上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屋内秋风微起,吹动窗纸发出轻微声响。

    “如何?”等了好一会儿后,皇后温声问。

    蒋太医满脸凝重,皱在一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好半晌松开叩在腕间的手,起身冲皇后行了一礼,吞吞吐吐道:“世子身体如往常一般,还需……好好将养。”

    他说得含蓄,可在座众人不是傻子,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明知是在意料之中,却一时都沉默下来。

    唐知衡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看了楚颐一眼,率先笑道:“蒋太医一向医术高明,可有办法帮阿颐好好调理?我好不容易才跟他在一起,还想能长长久久见到他。”

    蒋太医犹豫道:“那……老臣稍后拟个方子出来,世子吃着试试。”

    顾期年手指紧紧蜷起,目光落在唐知衡脸上,转身拿起茶盏喝了起来。

    皇后笑了笑,轻声安慰道:“京中什么名贵药材没有,阿衡不必太担心了,马上到了午膳时间,本宫令人备了酒水,大家用完膳再聊。”

    三皇子在一旁附和着,见蒋太医恭敬站着,想起了什么,道:“既然蒋太医正好在,那不如也帮阿年看看?二皇兄生辰那日,阿年回去后脸色就不大好,后来浑身抖得厉害,让他找太医看看,他又不肯,真是急死人了。”

    楚颐端起茶盏正欲喝,闻言抬眸看他,表情微冷问:“那日你们一直在一起?”

    “是啊,”三皇子道,“没几日就要去邑城了,那几宗案子的卷宗不全,我和阿年几乎整日不眠不休,有时候夜深了干脆就留宿在顾将军府上,等到了邑城,也不知还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不过阿年这几日身体频繁不舒服,晚上睡都睡不好,若一直这样下去,还如何去邑城?”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应声。

    那日回府后,他就立刻令绫罗将解药送到了顾府,如此说来,当时顾期年是与萧成旭在一起。

    两个人何时好到这种地步了,竟然都到了留宿的程度。

    微烫的茶水徐徐冒着热气,楚颐指尖紧紧捏着杯盏,看向一旁的顾期年。

    顾期年沉默片刻,道:“不必了,我不过是偶然中了些毒,药已经服了两日,再有六七日就会大好,不会影响太多。”

    “中毒?”皇后听闻此言,微微变色,“顾将军可知道此事?”

    她语气微顿,随之劝说道:“虽说如此,还是让太医看看更加放心。”

    顾期年摇了摇头,执拗地不肯松口,最终皇后轻轻叹气,挥手令蒋太医退下了。

    午膳没多久摆上了桌,众人转到了桌前,上次一同用膳才过去没多久,那时楚颐身旁坐着的还是江陵西,而如今已变成了阿衡。

    皇后亲自盛了汤递过来,抿唇笑道:“上回特意请了江家公子过来,没曾想,倒让他有些忘乎所以,听闻二皇子生辰宴那日,他口无遮拦得罪了阿衡,可有此事?”

    唐知衡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轻声笑道:“皇后娘娘从哪里听来的?江小公子自幼伴读,我与他也算是相熟,不过看他与阿颐走得近,好奇多问了几句罢了。”

    皇后点点头,突然又道:“阿眠也就罢了,你们是自幼的情谊,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阿年上次说的心上人,也不知何时可以见见?

    她话音转的突然,楚颐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顾期年望过来的目光。

    顾期年脸色稍显苍白,虽然面容憔悴,五官却依旧精致,高挺的鼻梁下,唇色微微泛白,却平添几分清冷孤傲。

    小时候的他那么傲气可爱,如今气质虽然变了,却似乎更好看了,黑眸明澈,望着人仿佛都带着无数心事,让人移不开眼。

    顾期年目光避开,轻声道:“上次只是说笑,皇后娘娘切勿当真,他早已心有所属,我不是不识趣之人,早已对他放手。”

    三皇子闻言“噗嗤”笑出了声:“堂堂顾家嫡子,怎么如此可怜巴巴的,若有看上的,还能得不到不成?”

    皇后闻言也起了好奇之心,迟疑问:“究竟是哪家小姐,竟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总之他不一样,”顾期年手指轻捏着面前的酒杯,低声道,“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他的话语平静,可楚颐却莫名听出一丝伤感之意,神思莫名飘到那日隐园内的客房。

    那日他将楚颐抱在怀里,温柔缱绻,轻声说着要他和阿衡好好的,说只此一次,说再也不会缠着他了。

    所以,意思是从那日起,就此放弃了吗?

    可他怎么得不到了,明明亲都亲过了,明明是顾期年自己闹别扭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你还想得到什么?”楚颐问。

    顾期年看了他一眼,垂眸笑道:“我开玩笑的,世子别当真。”

    “哎哎,算了……”三皇子叹了口气,安慰道,“反正我看近来有人送了不少美人到府上,他不愿意,选别人就是了,难不成还要吊死在他那棵树上?”

    “不过,阿年你可别太贪心忘了咱们的正事。”

    顾期年顿了顿,点头道:“我知道轻重。”

    席间气氛顿时凝滞下来,楚颐靠坐在椅背上,心里闷堵得厉害,耳边不时传来皇后娘娘含笑的闻声耳语,却连应付的精力都提不起来。

    他忍不住低头咳了起来,手臂放在桌上,浑身却像失了力一般,整颗心都轻飘飘提在半空,始终无处安放。

    唐知衡坐在身侧,自始至终沉默着,目光落在楚颐脸上,好半天后,突然道。

    “阿旭,不如我陪你去邑城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晚九点更,再鸽的话大家排队打我,QAQ感谢在2022-08-08 10:18:23~2022-08-09 21:0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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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屋外渐渐起了风, 吹过紧闭的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皇子拿筷子夹了块松鼠鳜鱼正要往嘴里送,微微一惊,整块色泽油亮的鱼肉不留神便掉在了桌子上, 沾的满衣袖都是。

    “你说什么?”三皇子紧紧捏着筷子, 看向唐知衡问,“你陪我去邑城?”

    阿衡自幼被二叔带入国公府,从此念书识字、骑射武功,皆和楚颐一起由特意寻来的名师亲自教导。

    楚颐向来一点就通, 他却也从未差过分毫。

    只是阿衡虽聪慧, 甚至被楚家当作另一个小少主一样捧着惯着, 却向来谦逊有礼,和善爱笑, 从不曾强出头过。

    此时当着皇后的面,他开口得突然,连楚颐都不禁目光微凝看向他。

    唐知衡靠在桌子上,指尖沿着酒杯边缘来回轻划着, 轻笑道:“邑城我已去过五六次,简直熟到不能再熟, 你们两个皆是头一次去,必定诸多茫然。”

    “阿旭, ”唐知衡手指停住, 语气玩笑一般道,“要我陪你去吗?”

    三皇子脸上笑意未减,神色却稍显无奈, 转头看了眼身旁的顾期年, 勉强笑道:“阿衡你说什么呢, 我和阿年去邑城一事, 是父皇亲自定下的,哪能说改就改?”

    “若你没有意见,我可以去向皇上请旨。”唐知衡脸上含笑,声音却十分认真。

    三皇子有些犹豫起来。

    楚颐静静坐在一旁,一时摸不透阿衡的心思,正欲开口,对面的皇后已率先截断了话。

    “阿衡心疼阿旭本宫都明白,可是此行是为公事,皇上亲自下了旨的,哪里有说变就变全凭心情的?”皇后目光落在唐知衡身上,柔声道,“你在外多年随意惯了,是该好好多休息几日才是。”

    她的话看似只是规劝,却明里暗里指出阿衡离京多年散漫随意,做事不遵圣旨全凭心情,警告意味已是十足了。

    虽然知道她只是心中不满,并未真的有怪罪唐知衡的意思,可楚颐的脸色还是微微沉了下来。

    唐知衡坐在身侧,极其自然地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冲他笑了笑,恭敬道:“皇后娘娘误会了,其实我不只是心疼阿旭,也是心疼顾期年,顾期年身为顾大将军独子,向来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身中有毒,连日奔波人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就算皇上知道了,也决计不会同意他以身犯险。”

    “皇后娘娘向来疼爱顾期年,定然也不想看他吃苦。”

    楚颐目光下意识朝对面看过去,其实绫罗之前说过,除去此次所服用的蛊毒之外,三年前已解的那些蛊毒依然有残余的副作用,不会伤身,却疼痛难忍,这段时日他服用解药或许能解围场时的蛊毒,可三年前的余毒也不知能不能一并解掉。

    脸色苍白成这副样子,想来这段时日应该真的很疼。

    他的目光沿着顾期年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点点下移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柔软淡色的唇,微微顿住。

    屋内安静下来,皇后抬眸看了唐知衡好一会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期年静静坐着,目光微抬刚好撞上楚颐的视线,微微垂眸落在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上,手指紧紧蜷起,最终点头,低声道:“好吧,我成全你们。”

    说完竟也未向皇后拜别,表情冷漠地起身出了门。

    “哎,阿年你去哪儿?”三皇子下意识站起身,连忙追了出去。

    一黑一紫两道身影先后离开,很快被垂挂着的帘子遮挡,骤然消失在了视线中。

    楚颐目光静静落在门口处,胳膊还被唐知衡紧紧按着,好半天,才声音轻缓道:“顾小少主看来真的很想随三皇子去邑城。

    他转向皇后,静静道:“阿衡也是关心情切,娘娘别见怪。”

    脚边的炭盆热气不断蒸腾,素色暗纹的短靴被烤得微烫,可楚颐却依旧觉得身上冷得厉害,他目光微冷,不知怎么心里就浮出一丝酸涩,最终有些坐不住,拉着唐知衡站起了身。

    “今日娘娘传召我和阿衡过来,本该多陪娘娘多说会儿话,只是我身体常年病着,实在精神不济,”楚颐道,“我和阿衡就先告辞了。”

    皇后沉默片刻后,最终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笑道:“也好,那你回去多多休息,至于方才一事,你们感情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她随意安慰了几句,又交代下次定要常来坐坐,随后便叫来侍女送他们出了门。

    出了昭阳殿后,两人转向出宫方向,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走着,晨起时天气就有些阴沉,到了午后,风愈加大了起来,衣袍不停在风中翻飞。

    周围偶尔有零星侍女路过,除此之外再无路人,唐知衡无奈冲他笑道:“方才怎么回事,皇后娘娘毕竟是国母,不过说了几句,你也敢给她摆脸色,若是传出去,也不知旁人该如何看待楚家了。”

    楚颐转头看向他,淡淡道:“你孤身在外带兵多年,保家卫国不顾生死,别说是皇后,即便皇上,也不该如此说你。”

    “好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揽住楚颐的肩膀道,“那你也别不开心了,行吗?”

    楚颐眉头微皱,脚步微顿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为何突然要去邑城?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唐知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笑盈盈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跟我分开。”

    “但是顾期年和三皇子一同去邑城,你真的放心吗?”他目光落在一旁斑驳的宫墙上,沉吟道,“上次与二皇子聊了聊,听说三皇子去邑城是为着一桩小小的旧案。”

    “阿颐你说,不过一桩旧案,不但出动了三皇子,连顾家人也同去,明里是查案,谁知道暗地里会不会是做与楚家不利之事?”

    “最重要的是……”他话语微顿,笑意也淡了不少,低声道,“二皇子生辰日,席间顾期年和三皇子相继离开后,你就再没笑过,今日亦是如此,我只要想到你因为他心情不好,心里就很难受很难受。”

    楚颐抬眸看向他,许久才问:“为何要难受。”

    “为何难受你不明白吗?”唐知衡静静看着他,轻笑道,“从小到大,只要你心情不好,我就跟着心情不好,我想让你得到所有想要的,想让你凡事都顺顺利利,很多时候我真的宁愿是我,也不想你不开心。”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未再说下去,拉着楚颐的胳膊道:“好了,走吧,这儿冷死了。”

    楚颐看着他,点了点头。

    唐知衡六岁起便在他身边,两人性情合拍,一向都处得来,在一起的那些年从未争执吵闹过,除了唐家人,楚颐从未觉得阿衡会因何事不开心过。

    自小到大,只要他喜欢的,阿衡都会陪着他,帮他得到,只要他想去的做的事,阿衡不问缘由都会支持他,可是像今日这番话,他以前却从未对楚颐说过。

    甬道内秋风肆虐,几乎将两人吞噬一般,两人迎着风一路出了宫。

    宫门前的矮墙下,三架马车静静停着,楚颐目光落在远处的仇云身上,和唐知衡走至国公府的马车前,不远处的车帘突然被人自内打开。

    顾期年独自坐在车内,面容清冷,抬眸朝他们看来一眼,立刻转开了目光,他低头对仇云说了几句话后,便放下帘子坐回了车内。

    片刻后,仇云大步走了过来,恭敬行了一礼道:“世子,我家少主令属下告知一声,他已向皇上回禀,因身体不适不会再去邑城,并举荐了唐小将军随同三皇子同去。”

    唐知衡斜斜靠在马车上,闻言微微站直身体,笑道:“好了,也省得我再去求皇上了。”

    仇云应了一声,目光偷偷从楚颐脸上扫过,低声道:“我家少主已经做到此种地步,世子也该满意了。”

    说完再不多说一句,转身回了马车。

    等他的马车离开,楚颐目光落在那逐渐远去的靛蓝车身上,淡淡道:“他那么想跟三皇子同去,做出如此让步,倒真是委屈他了。”

    “小孩子而已,受点委屈又有什么,”阿衡在身旁道,“反正他不会跟三皇子一起了,阿颐你不要不开心了。”

    楚颐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停住。

    “算了,”他冷笑道,“既然都受委屈了,多委屈点也没什么。”

    谁让他不管不顾随意就去亲人,亲完又不认,反而再不愿看他一眼了呢。

    楚颐对江植道:“去将顾期年请到府上,若他不肯来,让金吾卫直接绑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啊我重写好几次没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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