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草原上的风无遮无挡, 夜间尤其的冷,那一袭红衣热情洋溢,身上满是熟悉的淡香, 夹杂着些微风沙的味道。

    楚颐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 一时都忘了做出反应。

    “唐小将军好不容易回来,就只顾抱着世子,这么多人看着,不太好吧?”顾期年紧抿着唇, 在身后冷冷道。

    唐知衡很快放开了手, 目光落在楚颐身后, 笑道:“顾期年?”

    顾期年身着黑衣静静站着,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的表情紧绷,如玉的面庞在月色下冷得如冰雕一般,目光死死盯着他。

    唐知衡面色如常,打量他片刻后, 对楚颐道:“方才我听大家说你是帮他捕夜鹰去了,怎么看着像是刚吵过架似的。”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阿衡自幼相貌清秀, 一双眼眸却极明艳,眼尾泛红微微上挑, 眼下还有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每每看人,总是笑盈盈的,像沙丘上调皮的小狐狸, 穿上红衣, 更是相得益彰。

    四年前唐知衡离京时, 脸庞还带着些许稚嫩, 而如今的他,沙场历练几年,脸庞线条变得更加轮廓分明,只有那双眼睛一如往昔。

    他衣衫轻薄,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连夜赶路过来的。

    楚颐问:“你不是明日才能到吗?”

    唐知衡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若我不说明日,万一路上耽搁了,让你白白等着怎么行,我一路快马过来,就是想要给你个惊喜。”

    楚颐忍不住笑了笑,的确算是惊喜。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顾期年,随口道:“方才林中黑,夜鹰难捕,顾家小少主向来事事精益求精,因此稍微浮躁了些,阿衡不必管他。”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手指紧紧蜷了起来。

    唐知衡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笑道:“输了游戏,心里有气也是难免,阿暄自你们走后,也失落了许久呢。”

    说着,他走到四皇子身旁,揽住他的肩膀道:“眼下我跟阿颐都在了,你总该高兴些了吧?”

    他和楚颐当初同为阿暄伴读入宫,因阿暄性子安静,楚颐始终和他处不来,倒是阿衡性子和善,和谁都能玩到一起,与他的感情比楚颐倒还更近了些。

    阿暄偷眼看了看楚颐,沉默着垂下了头。

    篝火旁的众人方才与阿衡聊了一半,如今正在兴头上,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二皇子笑着对楚颐道:“方才你和阿年前脚才刚离开,阿衡后脚就到了,他等了你许久,都打算亲自去找你了。”

    “对对,”三皇子在一旁看了半天,露出关切的表情,也看向楚颐,“阿衡真的等了许久,难得大家凑在一起,我提议,不如今晚我们彻夜畅饮,就当为阿衡接风了。”

    周围众人立马出声附和起来。

    唐知衡笑了笑,目光轻飘飘对上楚颐望过来的视线,眸光微闪,摸了摸鼻子。

    楚颐瞬间了然。

    四年未见,两人命运早已各不相同,可幼时的习惯和默契却依旧保留着,楚颐明白他无心应付,只是三皇子开口,以阿衡的身份并不好推拒。

    他看向三皇子,似笑非笑道:“阿旭有心了,只是阿衡赶路已经累了,不如让他先回去休息,后面机会还多,明日也一样可以聊。”

    三皇子笑意微凝,偏头看向一旁的唐知衡。

    有他开口,阿衡也随之点头,歉然道:“阿颐一说,我确实觉得有些累了,只想睡上一觉,倒是辜负了三皇子的一番美意。”

    三皇子连忙道:“怎会?你毕竟刚回来,反正多的是机会。”

    说着,他面色如常地看向顾期年道:“对了,那些夜鹰捕够了吗?不如大家吃点东西就散了吧。”

    顾期年沉默片刻,回头令下人将马上的布带卸了下来,丢在了篝火附近的地上。

    “都在这里了。”他低声道。

    三皇子一声令下,立刻有下人上前将里面的猎物倒了出来,黑乎乎一团,在地上堆成了小山。

    阿昱上前用脚踢了踢,低头数了数后,立刻道:“怎么少了一只?”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他缓步走上前去,一眼就看到四只夜鹰静静躺在地上。

    方才在林中,他们明明的确捕了五只的,而且每只都被顾期年好好地收回了袋中,又怎会少?

    他目光冰冷,偏头看向一旁站着的顾期年。

    顾期年表情平静,对周围的讨论和质疑充耳不闻,直至三皇子开口。

    “算了算了,只差一只而已,夜鹰本就难捕,你们那么短时间捕了四只已经很厉害了,我和大家都佩服到不行呢。”

    众人听了立刻连声附和,说笑着吵吵闹闹一团。

    “不行,”顾期年抬眸,固执道,“说了五只就五只,我去再捕一只就是了。”

    三皇子抬眼看了看天色,劝道:“眼下太晚了,你一个人行吗?还是算了吧。”

    “那不然,”顾期年面容平静,看向楚颐道,“只能再劳烦世子随我走一趟了。”

    楚颐心里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方才在林中,他想着顾期年为了独处,都能放下顾家小少主的傲气主动求输,着实是执拗可爱,才对他的又搂又抱放任包容,眼下竟敢玩些小手段装可怜逼他。

    楚颐似笑非笑看向他,冷淡道:“我陪你去?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顾期年面色阴沉下来,他忍着怒意,一瞬不瞬地盯着楚颐,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周围人感受到二人的剑拔弩张,一时都止了话,一脸小心地看着他们。

    楚颐继续道:“自己连东西都看不住,也好意思麻烦别人。”

    顾期年脸色难看得厉害,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唐知衡眉头皱了皱,关切地看了一眼楚颐,笑着出声打圆场:“阿颐向来身体不好,我骑射并不输他,不如我陪你去。”

    顾期年冷冷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你不是又累又困连三皇子的提议都推了吗?不必在我面前做好人,若世子不想,我自己去就是了,大不了捕不到的话,我就在林中过夜,反正我不累也不困。”

    唐知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在旁听着,想上前劝,又一时不好开口,楚顾两家若真是因为此事再闹出什么新的矛盾,他这个当初提议之人便是导火索,无论哪边都不讨好。

    楚颐冷笑一声,道:“顾家家风严格,就是教你如此说话的?”

    “我一向如此说话,从未见你说过什么,”顾期年紧紧攥着手指道,“你会这么生气,还不是为了唐知衡。”

    草原上顿时寂静无声。

    一旁的阿曦见气氛紧张,满脸担心地走上前,在身旁轻轻拉了拉顾期年的袖子道:“阿年,你……别跟颐表兄吵,要不然我陪你去吧。”

    顾期年甩开他的手道:“你弓箭还没我用的好,你去有何用?”

    楚颐目光冰冷,根本懒得看他在这里无理取闹,对阿衡说:“阿衡我们走。”

    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阿衡的营帐距离楚颐的不远,他回来得匆忙,侍女们还正忙着收拾整理,楚颐干脆直接将他带入了自己的营帐中。

    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在四年前阿衡离京的前夜,那时两人一杯接一杯,几乎没有停过,最后连向来酒量好的楚颐都微微醉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再醉过,他所信任,又可以一起畅快喝酒的人难得回来,楚颐立刻令江植去搬了两坛草原特有的烈酒,靠在桌旁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推杯换盏起来。

    阿衡笑道:“本以为你在京中一片顺遂,没曾想这个顾期年倒这么难应付。”

    楚颐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干脆转移话题道:“我听你信中说,你长兄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特意回来,是你父亲的意思吗?”

    阿衡静默片刻,道:“他哪里会在意我,即便是他的意思,也不过看我在外多年终于有了出息,想拉回家里光宗耀祖罢了。”

    唐知衡的父亲任职翰林院学士,共有三个儿子,其中长子和次子自幼便得重视,悉心栽培,成年后皆顺利入朝为官,为唐家光耀门楣。

    只有唐知衡,在唐家是个例外。

    阿衡并非唐大人正妻所出,他只是妾室生的庶子,三岁便没了母亲,父亲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若非楚颐的二叔当初一眼看中他聪明乖巧,早已不知被唐家磋磨成何种样子了。

    可他却从未因身世自轻过,自幼便心怀坦荡,和善为人。

    楚颐轻轻笑了笑。

    唐知衡喝了口酒,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你跟顾期年究竟怎么回事?两年前我回京时,他还曾因为你找上过我,前因后果皆不肯提,只问我知不知道你的行踪。”

    “若非我向来了解你,你那样一句话不说失联三年,我真的要以为你如传言所说是死在外面了。”

    楚颐笑意未减,手指轻轻把玩着桌上的杯盏道:“你可记得年幼时雁子岭狩猎比赛?”

    “当年那个掉入陷阱的小团子并非江陵西,而是顾期年。”

    “顾期年?”阿衡微微坐直身体,难掩意外地看着他,“你那时候那么喜欢他,还曾救过他,他居然是顾家人……还拿假名字糊弄人,我看他现在看你的眼神,都恨不得吃了你,真是救了只白眼狼,还是小时候可爱。”

    说着,他又感叹:“不过,他自己去了林中捕夜鹰,终究有些危险的,三皇子也太心狠了。”

    楚颐淡淡道:“他是顾家人,三皇子又怎会对他心狠。”

    阿衡笑了起来,轻声道:“也是,不过,那林中蛇虫多,也不知道顾期年会不会运气不好像小时候遇到陷阱兽夹?”

    楚颐手指微顿,沉默下来。

    阿衡静静看着他,继续道:“遇到也没事,反正他也不如小时候可爱了,阿颐你应该也不会在意他了。”

    他伸手为两人将酒盏倒满,自顾自拿起一杯喝了一口。

    楚颐看向他道:“看你好像很关心他。”

    “我关心还不是因为你喜欢,”阿衡道,“那时你回京后找了他那么久,除了阿曦,你还对谁这般喜爱过。”

    “算了,不说这个了,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两人絮絮聊着,从顾期年聊到阿曦,又从阿曦聊到阿暄,京中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几乎挨个拎出来讨论了一番,到了最后,两坛子酒都见了底,唐知衡半趴在桌子上,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是不是困了?”楚颐拿着一个杯盏,自顾自地将酒水一饮而尽道,“我让江植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阿衡本来昏昏欲睡,听他开口立刻撑着桌子晃晃悠悠站起身,垂头缓了许久。

    楚颐轻笑一声道:“我喝醉时你又不是没背过我,逞什么强,下次不想再喝了吗?”

    “好吧,”阿衡轻捏着眉心道,“那明日我们一起去骑马。”

    楚颐点头:“好。”

    等他走后,绫罗忙着去隔壁煮药,楚颐喝了几乎一摊子烈酒后,难得带了一丝醉意,他的头微痛发胀,浑身难受的厉害。

    帐外夜风清凉,自垂挂着的门帘处徐徐送入营帐,楚颐的头忍不住疼了起来,干脆起身出了门,出来透透风。

    夜色已深,原本墨蓝的天空一点点变黑,满天星斗光芒灰暗。

    想到阿衡的话,楚颐眼前突然出现顾期年伤心又害怕的表情,若他真的再遇到了什么,偌大的林子,也不知该如何自救。

    他随口问一旁的侍卫:“顾期年回去了吗?”

    侍卫愣了愣,马上恭敬道:“回世子,顾小少主进了林子后并未出来。”

    楚颐皱了皱眉,虽然早猜到如此,可心里还是浮现出一丝复杂,想到他幼时跌在陷阱中都不肯吭声求助,那么执拗的顾期年,若真遇到什么,必定也不会冲任何人开口。

    他目光落在一旁拴着的马身上,缓步走上前,翻身上马。

    算了,就当骑马醒醒酒好了。

    他调转马头朝林子方向而去,一路策马奔腾,风灯悬挂在马身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草原上几乎不辩方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那片林子外。

    楚颐顺着之前的小路策马过去,伸手点燃风灯,一路往前走着,却又突然想到林子这么大,就算过来找,也未必就能找到他。

    等小路逐渐狭窄,他勒马下来,林中一片漆黑,风灯微弱的亮光几乎无法照亮前路。

    楚颐站在黑暗中朝四周看了片刻,继续顺着小路往前走,有风自林间吹过,顺着脖颈直直灌入领口,激起一片冷意,他才后知后觉忘了穿上披风就出了门。

    冰冷的感觉刺激着肺腑,楚颐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醉意上涌,几乎连脚步都软绵起来,他一手撑在树干上,疲惫地缓着气。

    身后有细微的声响传来,顾期年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不来吗?”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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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楚颐的手无力地扶着身旁的树干, 回头看去。

    顾期年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林间,身体几乎皆隐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团朦胧的黑影, 如同鬼魅一般。

    “你故意少一只夜鹰, 逼我过来,想做什么?”楚颐强撑着站直身体,冷笑道,“林中这么黑, 星星月亮都没有, 遍地蛇虫, 很好玩吗?”

    顾期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隔着浓郁的黑夜静静看着他, 好半晌,才轻声笑问:“星星月亮?你想看吗?”

    楚颐皱了皱眉,不理解他关注点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他看着顾期年手中空无一物,又抬头看了眼向头顶, 高大树木枝叶浓密,黑压压的一片静谧, 连一丝活物的影子都没有。

    “先去找夜鹰吧。”楚颐随口道,忍着上涌的醉意, 就打算沿着小路继续走。

    顾期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点头道:“好。”

    两人沿着狭窄的小路一路往林深处走去,手中的风灯在夜风的吹动下扑朔个不停,微弱的光线下, 脚下的路依稀看不清楚。

    顾期年走在身侧, 忍不住开口。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他低声道, “你都有了唐知衡了,还会关心我吗?”

    听着他满是怨念的话,楚颐扫了他一眼道:“你还好意思提阿衡?当众说那种话给他难堪,这难道就是顾家的教养吗?”

    他心知顾期年想要什么答案,不过小孩子争宠的把戏罢了,可偏偏就不让他如愿。

    楚颐淡淡道:“你除了家世出身比阿衡好,哪里还能比得过他?又有何资格对他冷嘲热讽。”

    “我……”顾期年脸色微变,脚步停住道,“你觉得我比不过他?”

    楚颐没有回答,停住脚步回头,见他一脸阴沉山雨欲来,干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弓箭,独自朝林深处走去。

    顾期年紧紧捏着手指,忍着怒意跟在了他的后面。

    此时已是后夜,林中比之之前更加安静,连虫鸣声都少了许多。

    脚下荒草遍布,中间混着尖锐的石子,行走间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楚颐目光不时看向头顶,直至小道到了尽头,依旧未再看到任何夜鹰的影子。

    “之前明明是五只,你把那只丢哪里了”楚颐忍不住回头问。

    顾期年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听闻薄唇紧抿,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脾气还真是倔,楚颐皱了皱眉。

    此时已到了云浮山脚下,不远处便是上山入口,透过蜿蜒山道上稀疏的树木,依稀可以看到一弯新月高高挂着,星子光芒昏暗。

    风不停擦着脸颊吹过,衣衫袖摆翻飞起舞,楚颐等了片刻,浮软的腿脚早已撑不住,干脆将弓箭一丢,随意坐下。

    “不想说就算了,”他淡淡道,“大不了真的熬上一整夜。”

    楚颐酒意上涌,头微微发胀,胸口又闷又痛,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他的眉头紧蹙,苍白的脸上布满细细的冷汗,身体却因寒意止不住微微颤抖。

    “你喝了多少酒?”顾期年问。

    他缓步走上前在楚颐身前蹲下,垂眸死死盯着他的脸,面色不虞道:“是不是跟唐知衡一起喝的?”

    “这你都要管?”楚颐淡淡道。

    顾期年的手臂撑在膝盖处,冷笑道:“你明明说过不喜欢别人抱你,唐知衡却可以,你明明喝酒不会醉,跟唐知衡却可以不醉不归,有时候我是真的很气,可是看你这副模样,又不知该气该笑。”

    楚颐微微蹙眉,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我说错了吗?”顾期年回望着他,继续道,“在你心里,唐知衡是不是事事都比我好,你是不是就只喜欢他,若他拉着你不准你来,你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风灯就在两人中间的地上随意放着,因距离近,融融暖光打在二人脸上,连眸中冰寒的恨意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听他话语如此咄咄逼人,楚颐都要被他气笑了。

    阿衡明明就那么好,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清楚,就连顾期年当年坠落陷阱,也是后来阿衡将他送下了山,即便不知感恩,又何必事事都扯上他。

    “说够了吗?”楚颐目光冰冷,嗤笑道,“能不能别再无理取闹,若非他在我面前替你说好话,你以为我会来找你?”

    顾期年原本语调平静,听闻脸色瞬间变了变,道:“所以,你是因为他才来的?”

    “对,”楚颐看着他,冷声道,“阿衡事事为你考虑,可你何时考虑过他的心情?”

    顾期年抿了抿唇,忍不住倏然冷笑:“既然如此,你又过来做什么呢?”

    “你明知道,我知道了真相会……”他话音顿住。

    山间的风不停吹过,沿着蜿蜒山路灌入林中,带起一阵落叶飞扬,顾期年手指蜷起,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

    “楚颐,”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缓缓道,“是不是每次要我逼你,要我对你下狠手,你才能乖乖听话,才能好好看我一眼?”

    不等反应,他倾身上前,将楚颐狠狠推倒在满是荒草的地上。

    秋日的荒草柔软干燥,猝然倒地后带着一阵“哗啦”轻响,尖锐的石子散乱在地,磕得后背生疼,楚颐想要起身,而顾期年已死死扣着他的手腕,将他牢牢固定在了身下。

    楚颐立刻拉下了脸,冷声道:“你做什么?放开!”

    “我不要!”顾期年面色阴沉地看着他,语气里满是轻嘲不屑,“反正你就要死了,你也不会喜欢我,就算我做了什么,你也至多不过恨我两年,总比什么都得不到的好。”

    楚颐眸光沉了沉,眼前的少年满脸怨恨,又是那副极端的执拗样子。

    也不知道顾家是如何将他养成了这副模样。

    楚颐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自顾自道:“九岁那年,我在陷阱中听到唐知衡说要救我,但是是阿兄你不肯,可是后来,却是你出现在我面前。”

    “我本来没有对你抱过希望的。”

    “所以呢?”楚颐冷冷看着他的双眼,嗤笑道,“你还记得我救过你?你现在是把我当什么?你的玩物吗?”

    “你知道不是。”

    顾期年看着他乌沉的双眸,胸膛微微起伏着,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唇上。

    “你敢乱来,你可以试试后果。”楚颐皱了皱眉,声音冷了下来。

    被他这么按在地上,楚颐莫名就想到当初被他关进顾府时的事,莫名就回忆起这个狼崽子当初是怎么咬的他的脖子。

    楚颐手指紧握着拳警告:“不准咬人。”

    “原来阿兄怕这个啊……”顾期年忍不住低笑出声,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表情冷淡地没有一丝温度。

    “阿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顾期年轻轻道:“叫——怕什么来什么。”

    说完,他俯身狠狠咬在了楚颐的颈侧。

    楚颐浑身一颤,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带着温热的潮意,迅速传遍了身体的每寸感官。

    因常年病着,楚颐身体本就易冷,此时衣衫单薄,又在幽深的树林中,肌肤更是冰凉一片,顾期年唇齿温热,灼烫的气息拂过小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楚颐身体僵硬,忍不住闷哼一声。

    “很痛?”顾期年偏头看了看他的表情,再贴上去已变成了轻柔的撕咬,牙尖轻轻在皮肤上反复刺过,还未感到疼,又被温柔的唇盖过。

    楚颐抖得更加厉害,此时不再只是痛,还痒,酥麻感觉沿着颈侧一点点蔓延,直至肩膀后背,再到全身。

    他心里说不上的怪异,微喘着伸手欲去推眼前的少年,手指却被轻柔抓住。

    “顾期年……你给我……”楚颐使劲挣脱着他钳制,从齿间勉强挤出几个字,很快因刺痛咬紧牙关,面色微微发白。

    顾期年忍不住笑出声,故意折腾他一般,动作极慢极轻,好像山林猛兽一点点享用捕获的猎物一般,和那一小块皮肤反复较着劲。

    楚颐颈侧又痛又痒,浑身难受,很快便感觉皮肤终于破了皮,温热的液体沿着脖颈蔓延而下,渗入了衣领之中。

    顾期年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

    他的唇上还沾着殷红的血迹,好整以暇道:“好凉,像咬了一块冰,阿兄还起得来吗?”

    “你这个狼崽子……”

    楚颐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缓着气,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胸腔闷痛难忍,他紧蹙眉头,强自从地上坐起了身。

    顾期年看着他,心情极好的样子,伸手过去欲触碰那块皮肤,被楚颐狠狠拍开。

    “滚开!”

    “阿眠别生气了,要不然我让你咬回来好不好?”顾期年轻声哄着。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捞起身旁的弓箭,架弓上弦,直直对准了他的心口。

    明明当年的顾期年那么可爱倔强,明明楚颐那么喜欢他,甚至都到了和阿曦一样的程度。

    可他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玩物一样反复愚弄。

    弓弦越张越紧,楚颐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火气,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在晦暗的月光下微微拂动,一道黑影悄无声息飞过。

    楚颐目光微凝,立刻翻身抬起弓。

    箭如流星骤然飞出,手中箭矢疾如旋踵,穿过枝叶,带着破风的声音,直直没入枝头夜鹰的身体。

    那团黑影在枝头晃动一下掉落下来,被枝叶拦截几次后,才噗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楚颐收回弓,冷冷看了一眼旁边的顾期年,然后站起了身。

    “好了,”他淡淡道,“咬也咬了,夜鹰也捕到了,你还有什么花样没玩够的,现在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

    顾顾:做记号~

    这章当时不小心写high,导致后面顺不下来,抱歉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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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顾期年随之起了身, 原本的乌云骤雨仿佛一下子雨过天晴,他笑得极为愉悦,伸手脱掉身上的外袍披在楚颐身上, 微弱灯火下一双乌黑双眸熠熠生辉。

    “阿兄身上太凉了, 一点都不舒服。”顾期年轻声道。

    他伸手帮楚颐拢着衣衫的领口,声音又轻又柔:“我真的什么都不做了,阿兄别生气。”

    那件外袍尚带着温热的体温,上面满是淡淡的香味。

    楚颐冷眼看着他, 没想到他竟还埋怨上了, 一把将衣袍脱掉, 狠狠丢回了他的身上。

    “滚开!”他目光冰冷道,“你觉得有意思吗?”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 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对,但是你答应我不要再和唐知衡走那么近了好不好?难道阿兄真的觉得我不如他吗?”

    “等回京后,你好好听话治病,我带你去看星星月亮, 我们不要再吵了。”顾期年轻声漫语道,一副懂事听话的样子。

    楚颐听了几乎都要冷笑出声。

    阿昱说他最喜欢装, 楚颐倒觉得不全是,他觉得顾期年不仅喜欢装, 还喜欢演, 喜欢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谁跟他吵架了,谁又要跟他看星星月亮了。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早知你如此不听话,当初就不该救你。”

    顾期年笑道:“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 若早知你如今这么对我, 三年前我就该……”

    他的话音顿住, 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了一旁。

    楚颐深深吸了口气, 感觉颈侧的伤口依旧汩汩流着血,随手拿出帕子捂住伤口,径直朝来路走去。

    林中静谧,脚步踏过荒草发出沙沙声响,楚颐脚腕间的链子原本用布条包好,行动间并不会听到声响,方才顾期年将他压在身下,不知是不是无意中扯开了束缚,微微一动,金铃便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他脚步顿住,回头朝手中提着夜鹰,一袭黑衣跟在身后的少年看去。

    “怎么了?”顾期年问。

    楚颐缓声道:“这东西,你还真准备让我一辈子带着?”

    顾期年脚步未停,走至他的身旁,一脸认真道:“你的一辈子不也就两年吗?忍忍就过去了,但是若你真的再消失,我总得让下人们有凭可寻不是吗?”

    “再者说……”他偷眼看了看楚颐,唇角微挑道,“都是小情趣而已,阿眠也太较真了。”

    楚颐静默片刻,最终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他们各自上了马,一路驾马狂奔出了林子。

    草原上漆黑一片,低垂的星子晦暗不明,清清冷冷的月光笼罩着大地,连前路都未能照亮几分。

    营帐处的篝火依旧熊熊燃着,等二人回去,楚颐直接回了自己营帐,而绫罗正站在帐外不远处的高台上放眼张望着。

    “主人!”她身形轻快跳了下来,迎上前去,“药已煎好,奴婢见你迟迟不回,都打算随江植一同去迎你了。”

    她的目光落在楚颐颈侧,脸色顿变:“主人受伤了?”

    楚颐一言不发,进了帐中。

    营帐内的的炉子烧得旺旺的,一进去便是扑面的热气,小桌上点了烛火,屋内的光暖黄,瞬间驱散了一身寒意。

    绫罗将温在炉子上的药倒进碗里后,就忙着去取伤药过来,好在猎场刀剑无眼,各类药物很是齐全。

    “主人是如何伤到的?都流血了。”绫罗小心替他敷上药,一点点用手指推开。

    夜间外面冷,倒是不觉得什么,屋内被炉火一熏,身体回温,颈侧便开始火辣辣地疼。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药碗,手指轻轻扣着桌面,道:“可有哪种蛊毒,对身体无害,但是疼痛难忍?”

    他抬眸看向身旁的绫罗 ,冷冷补充道:“最好是痛不欲生。”

    绫罗怔了怔,点头道:“有,不过都是失败了的蛊毒,无效不说,副作用倒是不少,除了让人又疼又难受,一点儿用都没有,主人要来做什么?”

    楚颐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

    第二日天刚亮,围场内早早便热闹起来。

    楚颐回来得晚,困意本就过了,在床上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外面的说笑声吵醒。

    他起床更衣洗漱完,等绫罗备好了早膳和药,坐到了桌前。

    “阿颐。”

    唐知衡掀开帐帘轻轻唤了一声,等他抬头看去,才微微含笑地走了进来。

    他的眼下乌青,脸色带着宿醉后的苍白,一双眼睛却极亮,自顾自上前坐在楚颐身边,撑着脸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

    “你看什么?”楚颐懒懒靠在椅背上问,“昨晚没睡好吗?”

    唐知衡轻声笑了笑,语调平静道:“忍不住一直想到你,睡不着。”

    楚颐目光微凝,片刻后才道:“你若再这样,不如以后晚上就睡我这里好了。”

    他拿碗盛了粥递过去,等阿衡伸手接过,又道:“既然回京了,不如就暂时别回去了,好好休息一段时日,我替你向皇上请愿。”

    唐知衡不置可否,目光下移落到楚颐的脖间,神色微凝问:“你脖子的伤怎么弄得?”

    “狗咬的。”楚颐皱了皱眉道,拿起桌上的药喝了起来。

    唐知衡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你自幼便是如此,越难驯服的越有兴趣,从前那匹烈马都把你伤成什么样子了,还是记不住教训,依我看,若再遇到野性难驯的,给一次机会便可,若有下次……”

    “一包药解决了就好。”楚颐放下药碗,冷笑道,“放任太久了的确不太好。”

    唐知衡点了点头:“你自己明白就好。”

    等二人用完了早膳,围场的营帐已空了大半,昨晚聚会的空地上,侍女们正忙前忙后地备午膳酒水。

    楚颐和阿衡约好了骑马,出了营帐后,一人一马扬鞭朝草原飞奔而去。

    晨起的阳光清冷,空气中还带着潮湿的雾气,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一望无垠的碧绿中像是踏着风一般。

    楚颐目光紧紧落在前方那道红衣上,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阿衡六岁时,便因一次街上偶遇被二叔看中,从此时时接入国公府,与楚颐一同学武识字,从六岁到十六岁,整整十年,他们几乎未曾分开超过一个月过。

    十三岁那年的冬日宫宴,楚颐因为术士的一句话成为风口浪尖,但是却并未放弃随二叔离京,直至十四岁时,他晕倒在行军途中,是阿衡背着他,将他一步步背了回去,又一路护送回了京。

    此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阿衡无心再想那些所谓的理想和抱负,每日陪在身侧悉心照顾,直至两年后二叔出了事。

    风不停灌入领口,刮过耳侧,吹得脸颊生疼,楚颐坐在马上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极速飞奔的马颠簸不稳,他捂着胸口,几次险些被甩至马下。

    殷红的血顺着唇角蔓延,楚颐用力勒停马,无力地伏在了马身上。

    “阿颐,你没事吧?”

    唐知衡虽先一步出发,始终将他甩在身后,却时时关注着他的情况,见状连忙调转马头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翻身下了马,将楚颐扶下来,一双明艳双眸满是不安:“要不要看太医?”

    “不用。”楚颐轻笑一声,用手背随意抹去唇上的血痕道,“今日能骑马跑这么远,已经很好了。”

    阿衡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那你休息会儿,我们慢点回去,方才出发时我抢先一步,不算你输。”

    楚颐忍不住笑了起来,幼时两人比试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输赢。

    等休息好半天后,两人重新上了马,沿着来路慢慢回去。

    日光一点点升高,气温也渐渐温暖起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胸腔的闷痛都驱散了。

    等两人回到营帐处,已是正午。

    营帐中间的空地上,烤架重新点燃起来,上面架着几只羊和鹿,已烤的焦黄,正滋滋冒着油,而两旁的席位已陆续坐满了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喝酒谈天。

    楚颐和唐知衡去御帐向皇上问安后,被侍女带到了一侧的席位就坐。

    两人自幼便时时在一起,因此按从前的惯例,席位依旧紧紧挨着,如上次一般,楚颐身侧坐着二皇子与阿曦,阿衡另一侧则是阿昱。

    烤肉上来后,酒水紧接着上了桌,正午微风习习,空气中满是清甜的草香,

    因第二日是早已安排好的围猎比赛,众位年轻的公子们满脸兴奋,讨论个不休。

    往年楚颐不曾参加过,阿衡又时时不在京中,听说当初的彩头几乎都是顾期年拿的,而此次不仅阿衡回来,连楚颐也来了猎场,对于明日的头名花落谁家,众人猜测个不停。

    楚颐抬眸朝对面席位看去,顾期年依旧坐在三皇子身旁的位置上,清冷的面容紧绷着。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乌黑的双眸压抑着无数情绪,狠狠瞪着楚颐,又看向他身侧的阿衡,一副想将两人拆骨扒皮的样子。

    楚颐手指轻划着杯盏边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众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传说中的白额狼王。

    一位公子兴奋道:“听说云浮山后山偏僻处,时有野狼出没,而传说中的白额狼王,就在那附近。”

    阿昱啃着手里的烤羊腿,忙着接话:“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只狼王可凶了呢,但是皮毛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如等比赛完了了大家一起去探探如何?”

    说完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唐知衡和楚颐。

    三皇子目光随之落在楚颐身上,眸光微动,看向一旁的唐知衡笑着接腔:“若真的找到那只狼王,倒是不虚此行了。”

    “只是不知阿衡可有兴趣?”

    阿衡正伸手拿着桌上的酒壶倒酒,听闻抬眸看他,笑盈盈道:“我都好,看阿颐的意思吧。”

    顾期年脸色阴沉,手指紧紧捏住酒盏边缘。

    三皇子笑道:“那就一起去吧,人多了也热闹,再说了,有了你们两个,胜算也大一些。”

    侍女们在席间穿梭不停,众人说笑声哄闹一团,楚颐垂眸拿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然后等侍女再次帮他添满后,伸手从怀从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子。

    那是晨起时绫罗特意给他的,全按他的要求,无色无味无毒,服下半个时辰后便会不时发作,锥心刻骨,痛不欲生。

    除非有解药,否则只能生生忍着,直到不堪忍受晕死过去。

    他手指轻轻把玩着瓶身,忍不住又想到那日林中的事,颈侧伤口隐隐作痛,他的目光冷了下来,抬眸看向对面。

    顾期年正好朝他看来,面容清冷漠然,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他的手上。

    楚颐在他的注视下打开瓶塞,不疾不徐地将里面的液体倒入了酒水中。

    他将酒盏拿在手中轻轻晃了晃,那无色的液体瞬间与酒水融为一体,楚颐端着酒盏起身,穿过席位间宽阔的空地,朝对面走去。

    众人互相劝着酒,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楚颐骤然起身,也并未引起过大关注,直到他在顾期年面前站定。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阿颐,你……”

    三皇子下意识站起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身侧的顾期年,以为昨夜两人的争执还未结束,一时变了脸色。

    “昨夜的事,的确不怪你们二人,都是我出的馊主意,不过阿年最后已将夜鹰补上,阿衡也并未因此生气,阿颐你消消气,别与阿年计较……”三皇子脸上带笑,温声劝着。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静静坐着的顾期年,淡淡道:“昨日的事不怪阿旭。”

    “是我不好,原本说了会陪同前往,就该有始有终。”

    他似笑非笑看着顾期年道:“所以,这杯酒就当和解酒,喝了他,以后还如从前一般如何?”

    顾期年抬眸静静看着他。

    三皇子一听瞬间放了心,语气都轻松了下来,轻轻推了推顾期年的胳膊道:“阿颐都亲自开口了,这个面子一定要给的,阿年你就喝了吧。”

    周围众人目光紧紧放在二人身上,大气不敢出。

    所谓如从前一般,从前两家便是剑拔弩张的,这杯酒喝与不喝,好像也没区别。

    顾期年轻声笑了笑,问:“你真让我喝?”

    “怕我下毒吗?”楚颐似笑非笑看着他,好脾气道,“既然你不敢喝,我来喝好了。”

    说着举起酒杯凑到唇边,还未挨上嘴唇,顾期年起身伸手将他按住。

    “给我个理由。”他目光沉沉,语气却极淡。

    “理由嘛……”楚颐笑了笑,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小情趣而已。”

    作者有话说:

    欠了一章会找机会补上的_(:3」∠)_不好意思,高估了自己的速度感谢在2022-07-19 15:32:10~2022-07-20 20: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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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微风拂过, 草叶轻轻浮动,如浪潮般一迭一迭翻涌不止,酒水微微溢出杯口,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酒香。

    楚颐的手被顾期年轻轻按着, 僵持在半空中。

    那瓶蛊毒是在顾期年的全程注视下倒在酒水里的,楚颐知道他一定不敢喝,可来都来了,即便不敢, 他也有办法让顾期年不得不喝。

    “不给面子吗?”楚颐看着他的手淡淡道。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隔着桌案站着的两人, 紧张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三皇子一脸着急地看着两人, 一时不知该如何劝,作势想上前, 脚步又停住,纠结了半天后,才猛然想到如今有唐知衡在。

    他求助的目光立马看了过去。

    阿衡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将手中酒壶放下, 冲三皇子笑笑站起了身。

    “好了阿颐。”

    他脚步轻快地走上前,直至楚颐身旁站定, 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笑盈盈道:“所谓和解也并非只能靠一杯酒, 就不要逼他了。”

    楚颐偏头看向他, 并无算了的意思,正欲开口,却立刻被对面的少年夺走了酒杯。

    顾期年神情紧绷, 目光冷冷地落在唐知衡的脸上, 又抿唇看向楚颐, 整个人周身笼罩着抑制不住的火气。

    “世子不是说小情趣吗?怎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将酒杯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 嗤笑道,“又不是没喝过。”

    说完执起酒杯递到唇边,像是赌气一般,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酒盏里的酒水见了底,顾期年扬手将杯口朝下,乖乖亮给楚颐看,笑着问:“世子还生气吗?”

    楚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三年前白衣少年毫不犹豫地服下无遥引,皆是为了离开国公府,离开楚颐,而如今却是为了和阿衡较劲。

    若待蛊毒发作,痛到可怜求饶的时候,不知顾期年会不会后悔呢?

    三皇子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随手放在桌上,笑着站在二人中间打圆场:“好了好了,眼下和解酒也喝了,大家日后还是朋友,毕竟自幼相识的情分,哪能真的生气呢?”

    他小心看了楚颐一眼,笑道:“阿颐你说是不是?”

    楚颐点了点头,也笑了起来:“顾家小少主如此给面子,我哪有继续生气的道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侍女重新奉上酒水和烤肉,气氛再次活络起来后,众人又互相笑闹着聊个不停。

    身旁的阿衡和阿曦他们被一起叫了过去再次玩起了投壶,楚颐独自坐在席间,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下,手指轻叩着桌面,静静等着。

    依照绫罗所言,此蛊毒首次起效是在服用后的半个时辰,之后若无解药,便会每日不时发作,疼痛难耐,如锥心刻骨。

    三年前的无遥引已经够顾期年受了,不知今日他还能不能忍得过去。

    想到他当年可怜巴巴躺在床上的模样,楚颐就莫名觉得有趣。

    只是,事情发展却未能如他所料。

    半个时辰后。

    对面的顾期年安静坐在席间,表情平静,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周围笑闹声乱哄哄一团,在座席位大多已空,而他孤零零坐着,却极闲适的模样,一杯杯喝着草原上新制的奶酒,目光不时飘向一旁的投壶赛场,全然没有蛊毒发作的样子。

    楚颐眉头微蹙,慢慢坐直身体,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投壶比赛进行得热烈,阿衡难得回来,几乎被人众星捧月般地围在一起,意料之内的,十发十中,毫无失手,顾期年面容冰冷地看过去,脸上挂上不屑的冷笑。

    一个时辰过去,蛊毒依旧没有发作。

    楚颐脸色越来越沉,绫罗向来行事精准,除非她不说,否则若她说半个时辰,那必定不会出意外。

    可是,顾期年是怎么回事?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酒盏,一时没了兴趣,随手丢在桌上起身离开,也未跟阿衡打招呼,面色不虞地朝营帐处走去。

    此时围场内的众人大多聚集在方才的地方,一小部分未曾到场,也都各自骑了马去草原上闲逛,营帐内的护卫皆被安排在最外侧守着,楚颐一路走过,连一个人都未曾碰到。

    “楚颐。”

    一声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楚颐回头,就看到一袭黑衣的顾期年在身后静静看着他。

    他脚步轻缓上前,衣袍被微风吹动,如玉面容因醉酒带着一丝苍白,直到楚颐面前才停下。

    “阿兄方才为何一直看着我?”他笑道,“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楚颐目光冰冷地落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后,转头重新看着远处的营帐道:“没有。”

    顾期年点点头,道:“明日的围猎比赛阿兄可要参加?阿兄不生气了吧?”

    “方才那杯酒,我可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他声音极轻,却有意将“酒”字加重语气,像是故意刺激他一般继续道:“我真的知道错了,若有下次,绝对轻一点,不会再弄疼你。”

    听他故意似是而非的话,楚颐脸色骤沉,冷笑道:“还想要下次?”

    “我说不想,阿兄信吗?”顾期年笑道,“反正在你心里我已事事不如唐知衡,既如此,还当什么好人。”

    楚颐冷眼看着他,还未再开口,却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胸腔处牵扯般的疼,楚颐脸色苍白,很快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自稳住呼吸,身体摇摇欲坠一般,几乎站不稳脚步。

    顾期年冷眼看着他,静静道:“看来阿兄真的很怕疼,若你乖乖听话将病治好,还会这般难受吗?是不是非要唐知衡亲自开口你才会不再固执?”

    “可惜他守不了你多久,”不等楚颐回话,他继续道,“西北那边离不了他,他早晚会离开,阿兄是不是很伤心?”

    听他咄咄逼人的话语,楚颐皱了皱眉,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极其愉悦的笑声。

    回了营帐后,绫罗正忙着在炉火上烧水温药,看到他的脸色不好,立刻问:“谁惹主人生气了吗?”

    楚颐目光冷然扫过一旁的药箱,缓声道:“你那个蛊毒,半个时辰定然会发作吗?有没有失手的可能?”

    绫罗皱了皱眉,立马摇头道:“绝无可能,那些蛊毒虽是失败了的,却都是以往最常做的,症状效果皆已定性,绝不会有意外,主人……可是这蛊毒出了什么问题?”

    楚颐走上前在桌边坐定,冷冷看了绫罗一眼。

    不会有意外,那他就是……装的?

    *

    第二日围猎比赛,皇上亲率众臣参与,赛前备好了三只提前选定的动物,为它们身上绑上彩绳,为主要狩猎目标。

    比赛开始前,那三只动物会放归山林,比赛规则参与者需将它们捕获,并数量最多则获胜,若参赛者捕获数量相同,则再累加其余猎物,依旧是按最终数量多者算。

    此次彩头是一柄乌金重弓,据说是当年楚家小将军曾用过的,他离世后,便被皇上下令收入库房,一直未能重见天日。

    而今日拿出来,还是因为唐知衡和顾期年两位少将军双双凯旋,二皇子在身侧提了一句的缘故。

    晨起的日光清冷,营帐外的空地早已响起热闹的说笑声,唐知衡手臂搭在楚颐肩膀上,轻声安慰着:“阿颐别担心,这次比赛无需你费心参与,那把弓,我一定替你拿到手。”

    “你只管慢慢骑马先去云浮山后山入口处,等我赢了比赛,我们一起去会会传说中的白额狼王。”

    众位皇子公子们听了,皆纷纷围上前热闹讨论起来。

    此次比赛为了节约时间,众人大多各自成组,阿昱抓着楚颐的胳膊,笑道:“眠表兄你放心,我会一路帮着唐小将军,保证那弓不会落到旁人手中,尤其是顾期年!阿曦也会帮忙的。”

    阿曦骑射一向平平,听闻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楚颐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那道熟悉的黑衣身影身上。

    一整夜过去,顾期年依旧如同往常一般无二,面容清冷,神色淡漠,丝毫没有蛊毒发作过的样子。

    若说是装的,那也实在是太像了,锥心刻骨的痛,要多能忍耐才能面色如常?

    一直等到比赛锣鸣敲响,众人骑上马,飞一般争先恐后地朝一望无垠的草原飞奔而去,楚颐才翻身上马。

    他的目光落在那袭远离众人,独自策马去往树林方向的黑衣身影上。

    他倒要看看,顾期年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云浮山的的入口在那晚楚颐去过的林中,而后山则需要绕过整片林子,穿过一条小溪再往前走过两处较矮的山头才能看到影子。

    那条路本就无太多人走,两处山头又乱石横生,猎物都很少见,此时又在比赛,周围并无太多人。

    顾期年却并未进林中,而是绕路而行,像是欲去往云浮山后山方向。

    晨起的林中雾气森森,如同前夜一般到处是潮湿的冷意,楚颐打马走在林边,半隐在枝叶后紧紧跟在后面,浑身上下都被寒气裹挟着。

    他忍不住咳了起来,飞驰的骏马带动着一阵寒风而过,整张脸都被冷风扑得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顾期年突然勒停了马,似在伺机而动的狼,静等着他的猎物。

    楚颐皱了皱眉,随之停了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看着他。

    前方一头肥壮的野鹿跑过,顾期年从箭筒中抽出羽箭,架弓上弦,直直对准了它的方向。

    那只鹿身上并无彩绳,只是山林中寻常的猎物,顾期年紧紧拉着弓弦,却半天没有动作,眼看鹿受了惊吓快速逃窜,他依旧只是保持同样的动作不曾动过半分。

    楚颐目光微凝,重新驱马上前,才走两步,就见前方的顾期年猝然放下弓,整个人无力撑在马上,浑身颤个不停。

    他再次勒停了马。

    原来不是不痛,还真的是能忍。

    楚颐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策马上前到了他的身旁。

    “怎么一个人?”楚颐淡淡道,“方才那只鹿,不想要吗?”

    顾期年无力地靠在马上,嘴唇紧抿,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指尖都在轻颤着,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收敛了神色坐直身体,回头看向他。

    “你怎么来了,”他朝楚颐身后看了看,发现并无旁人跟着,神色微缓道,“唐知衡没有与你在一起吗?”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那苍白的嘴唇上还残留着微红的齿痕,有说不出的可怜。

    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阿衡帮我去赢那把弓,我一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陪你如何?”

    顾期年脸色微变,下意识道:“不用。”

    “不用?”楚颐驱马到了他的身旁,故意逗他道,“不是说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头痛犯了这几天一直睡不好,昨天写了一半吃了药结果就……非常抱歉!晚上还有一更,本章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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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顾期年抿唇沉默着, 连呼吸声都带着微颤。

    楚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不喜欢我跟阿衡一起,我陪你你又不肯, 既如此, 那我走了?”

    他静坐在马上满脸笑意,料定顾期年向来倔强傲气,此时绝不会愿意被人看到因疼痛而狼狈的模样,可他平日又那么喜欢缠着楚颐, 让他体会下不得不割舍的感觉也挺好。

    楚颐等了片刻, 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应, 驱动马儿准备离开,顾期年却突然在身后叫他。

    “楚颐。”

    楚颐回头看他。

    顾期年半垂着眸坐在马上, 身形笔直,衣衫墨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苍白的脸上满是冰冷和怅然,看上去可怜极了。

    他微微抬眸, 轻声问:“这次是什么?”

    “是如同无遥引一般,让我不得不留在阿兄身边的蛊毒, 还是正好相反,让我从此远离阿兄的?”

    不等他回答, 顾期年已翻身下了马, 缓缓走至一旁高大的银杏树下,伸手扶住树干,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垂着头轻喘着, 声音极低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现下如何吗?那我告诉你, 我真的好痛, 好痛好痛。”

    “你还舍得丢下我吗?”

    顾期年静静闭上双眼, 将后背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手指紧紧抓着袍袖一角,连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片刻,低笑出声。

    “真的痛啊?”他轻描淡写道,“不是挺能忍吗?”

    顾期年睁开双眼看他,嘴唇紧紧抿着,声音微哑道:“我是可以忍,但是你不准走,更不许去找唐知衡,那把弓……我帮你赢回来,你别去找他。”

    他那副脆弱不堪一击的模样,让楚颐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人,尤其两人还有段幼时过往,此时的顾期年在他面前,仿若九岁那年的他。

    那年的他又狼狈又可怜,偏要直直瞪着他,一副倔强傲气的样子,衣衫破烂,浑身是伤,都狼狈成什么样子了,却依旧不肯服软一句。

    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帮他赢那把弓,此时他的情况又比楚颐好多少?

    更何况,他一个顾家人,根本就不配碰二叔的弓。

    楚颐根本懒得理他,驱动马打算离开。

    顾期年静静靠在银杏树下,眼中光芒晦暗,却倏然低笑出声。

    “还真是狠心。”他懒洋洋地站直身体,原本的虚弱和狼狈瞬间烟消云散,表情已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无波。

    “看来,若我真因为蛊毒疼得死去活来,阿兄也不会有丝毫感觉吧,毕竟你就是想看我痛……说不定还会觉得我可怜活该,”他声音轻缓,连笑意都是冷的,“阿兄真就那么生气?若换成唐知衡……”

    他话语顿住。

    楚颐皱了皱眉,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问:“所以,你方才是装的?”

    顾期年轻笑一声,缓步走上前,淡淡道:“若非如此,阿兄心里眼里还会有我吗?只怕早就跟着唐知衡去了其他地方。”

    楚颐静静看着他,却有些不信了。

    绫罗制蛊多年,还从未失手过,顾期年不过肉体凡胎,能有什么通天本领将那瓶蛊毒化为白水?

    可是,看他此时的样子,加之昨日始终平静的表情,他到底是如何忍下这种锥心刻骨般的痛的?

    顾期年抬眼扫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你那么相信绫罗,若她说此蛊毒有用,你定然不会怀疑。”

    “殊不知,”顾期年声调缓慢道,“三年前她就已失手过一次。”

    三年前,顾期年被他关在国公府内,除了无遥引之外,因为他时常不肯听话,总是闹着要见楚颐或者离开,被烦得没办法的绫罗便会给他一些小小惩戒。

    不过绫罗向来知轻重,当年楚颐离京后,顾期年也一直都好好的,所谓失手,仿佛笑话一般。

    楚颐的目光再次从他的脸上扫过,除了些许苍白,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依旧是满身傲气的倔强模样。

    “若真的痛不妨说出来,我又不会可怜你,”楚颐淡淡道,“你怕什么呢?”

    顾期年紧抿着唇冷冷看向他,指尖止不住轻颤着,半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去上马,扬鞭快速离开了。

    楚颐看着那道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忍不住想笑。

    还真是别别扭扭的,平时那么爱装可怜,此刻却又非要硬撑,那么傲气倔强给谁看呢?

    他随后上了马,扬鞭准备离开,却又忍不住回头,朝那道早已远去的身影看了最后一眼。

    *

    楚颐沿着树林外继续绕路向云浮山后山方向而去,途中再未碰上任何人。

    日光渐渐升高,林中雾气散去,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身体都回温了些许,一路快马扬鞭过后,楚颐勒停马,因赶路过快,浑身疲累地像是要散架般,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他半伏在马背上,强自稳着呼吸,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抬眸间,就见一只野鹿自林中窜出,飞速朝草原跑去。

    楚颐目光微凝,几乎是下意识捞起弓,架上弓弦,直直对准了野鹿的脖颈。

    弓弦拉得紧紧的,因身体疲惫虚弱,手止不住轻颤,他的胳膊酸软无力,几乎难以支撑弓弦的力道。

    眼看野鹿越跑越远,身后突然传来急迫的马蹄声,紧接着“嗖”地一声轻响,一支利箭破风飞出,擦过楚颐耳侧鬓发,直直没入野鹿的身体。

    看着那只鹿轰然倒地,楚颐回过头去。

    阿衡高坐在马上,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已经到溪边了,再过两座矮山便是云浮山后山,稍后二皇子他们也会过来,阿颐,我们要不要先一步过去将那狼王直接捕了?”

    他身后的阿曦和阿昱也终于赶到,皆是满脸兴奋。

    阿昱道:“走吧走吧,别等他们了,若捕到狼王,我们就赢了。”

    按照规则,三只挂了彩绳的动物为主要围猎目标,捕获数量最多者胜,若数量相同,才会再参照其他猎物数量。

    楚颐问:“另两只是谁捕到的?”

    阿曦看了唐知衡一眼道:“一只是四皇兄,另一只是……是阿年。”

    “哎呀别提他了,烦死了!”阿昱一听立马就拉下了脸,满脸不屑道,“眠表兄你不知道,原本我们三人围堵了许久,好不容易把竞争的人都甩开了,结果最后杀出个顾期年,生生将最后那只抢走,若非是他,唐小将军本来都赢了。”

    楚颐沉默下来,莫名就想到顾期年忍着痛可怜巴巴看着他说的那句话。

    “那把弓我帮你赢回来,你别去找他。”

    他抬眸看向面前的阿衡,心里弥漫出复杂的滋味,目光又转向一旁的王惟昱,忍不住道:“围了半天都防不住人,还不是你没用。”

    王惟昱脸色骤变,一副委屈的样子道:“眠表兄你……”

    唐知衡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安慰道:“好了,趁着还没人过来,我们先去云浮山后山。”

    云浮山逶迤连绵,放眼望去苍翠一片,而后山峭壁陡立,山石横生,四人上了山后,便一路开始捕猎以及寻找白额狼王。

    山中寂静,不时有鸟雀惊叫飞离的声音。

    阿曦阿昱说笑着走在前面,半是开路半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楚颐扫了眼似曾相识的山林,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阿衡。

    还未开口,阿衡已率先道:“这里真美,我记得十二岁那年在梧州的溪山也曾见过同样的风景,那时候我们三人一起……”

    他话音骤然顿住,笑意也凝在了脸上。

    楚颐静静看着他,眸光微暗,伸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上。

    十二岁那年,他和阿衡一起跟随二叔去抚州处理事务,离开的前一天,曾上过一次溪山。

    那时的溪山连绵千里,和此时的云浮山倒是很像,阿衡难得看呆了,一时都舍不得离开,二叔虽年长他们十岁,却是极爱说极爱笑的样子,见阿衡喜欢,还特意答应他,若有机会,一定会再来一次。

    而十二年过去,二叔早已不在,剩下楚颐和唐知衡二人,却又因种种原因不能时时再见。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夜幕渐至,月上柳梢,林中渐渐安静下来。

    阿昱和阿曦听到其余人已到山下,干脆先行去了山道迎着,等他们离开后,整座山林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唐知衡站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放眼望着下面,忍不住轻笑道:“小时候在我得知生母已死,世上再不会有人对我好的时候,竟然会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了二叔和你,二叔不顾所有人反对一心带我走,说我是可树之才。”

    “可我知道,他只是想救我,若我继续留在唐家,早晚会死在他们的欺压之下。”

    他的话语轻快,表情闲适,依旧是平日笑盈盈的模样,眸中却是掩饰不住的伤心。

    “我从未想过会与你们分开,直至二叔死的那日,我都不相信是真的,可是事实一遍遍告诉我,他再不会回来了……”

    他的声音顿住,抬头看向楚颐道:“阿颐,我只有你了。”

    楚颐静静看着他,心里酸涩复杂。

    阿衡向来贴心,却正因如此,所有的委屈不安都藏着,从不曾表露过自己的心思。

    楚颐知道他自二叔死后,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病,其实他有想过,若他不在了阿衡定然也活不下去,还不如……

    他缓步上前在阿衡面前站定,伸手抱了抱他,在耳旁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亲人,所以,我绝不会死,阿衡,两年后随我一起走可好?”

    唐知衡微微皱眉,似是没有反应过来,而身后树形微动,细微声响几乎重重打在心上。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过去,手警惕地扶住身侧的弓箭。

    林中草木旺盛,几乎能将整个人遮挡,而那条蜿蜒小路旁的树下,顾期年正静静站着,目光死死看着他,不知听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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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夜晚的林间逐渐静谧, 风吹枝叶的沙沙声响在耳侧,连轻微的虫鸣都清晰可闻。

    楚颐站在崖边高高的巨石上,一身玄衣被夜风吹得微微飘起, 微凉的指尖连最后一点温度也失去了。

    他隔着夜色和顾期年遥遥对望着, 心底微微发沉。

    方才因为林中无人,他又刻意靠近了阿衡,几句轻声耳语,理应不会被他听到才是, 可看到对方阴沉的表情, 和蕴着霜雪的眼神, 却让楚颐不确定起来。

    此事外人绝对不可以知晓,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唐知衡在身侧拉了拉他的胳膊, 小声道:“阿颐,不如你先与他聊聊。”

    他和楚颐自幼一同长大,向来了解他的脾性,除非楚颐真的有把握做到, 真的可以两年后带他离开,否则绝不会开口, 更不会骗他。

    楚颐面容冰冷,转头看了他一眼, 唐知衡的眸光燃起亮色, 冲他笑了笑,跳下巨石先行离开了。

    顾期年沉默站着,身形动了动, 转身欲走, 被楚颐冷声叫住。

    “站住。”

    他自崖边下来, 缓步走向前, 脚步踏过枯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何时来的?”楚颐道,“站在一旁偷听不会太卑劣了吗?”

    顾期年垂着头,半束起的墨发顺着肩膀滑落在胸前,眸底情绪被长长眼睫遮挡,只能看到一层晦暗的薄光,可原本委屈的神色已骤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嘲弄和不屑。

    “你怕我听到看到?”他轻声笑了笑道,“是怕我生气了针对唐知衡才对吧。”

    楚颐微微蹙眉,此时只想知道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方才都听到多少?”

    顾期年抬眸看了他片刻,清冷的面孔紧绷着,好半天才冷笑出声。

    “那你先告诉我,为何要抱唐知衡,为何跟他那么亲密?”他脸色阴沉,声音也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是不是除了他谁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楚颐脸色微沉,难得耐心道:“阿衡心情不好,我安慰一下又有何不对?”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有安慰过吗?”

    顾期年手指紧紧蜷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一句话:“你安慰其他人时,也会说抱就抱吗?”

    话音落下后,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身旁的树干,垂头微微喘息着,浑身颤抖个不停,连指尖都在轻颤,一贯清冷的面容微微扭曲,却极力强忍着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看来真的很痛啊。

    楚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原本到嘴边的那句“你如何能跟阿衡比”,生生咽了下去。

    眼前的顾期年那么可怜,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满身是伤无家可归,即便会咬人,会不听话,却死死攥着楚颐的心脏,好像只要一句重话,就能伤到他,顺便击溃自己的心。

    楚颐轻笑出声,故意道:“那……我也抱抱你?”

    顾期年倏然抬头看他,苍白的脸上因痛苦布满了密密的细汗,却依旧极力做出平静的模样。

    见他不说话,楚颐只当他是默认了,上前一步张手打算抱住他,谁料手指还未碰到他的衣服,已被他侧身躲开。

    “我不需要。”顾期年声音冰冷,松开扶着树干的手,勉强站直身体道,“开口要来的有什么意思!你就那么喜欢施舍人吗?”

    楚颐笑意微凝,虽然一向知道顾期年脾气执拗,可被他如此嫌弃拒绝,依旧让楚颐心里极度不适。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不要啊?”楚颐目光冷冷从他脸上扫过,似笑非笑道,“那你说那些话做什么?站在这里又是做什么,那么爱听别人壁脚吗?”

    说完,自顾自沿着小路往林中走。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楚颐脚步微顿,冷笑道:“对了,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是去与阿衡汇合捕那只白额狼王,你若看不下去,趁早下山好了,二叔的弓也不是你一个顾家人有资格碰的。”

    不等他回话,楚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虽然顾期年未曾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可楚颐心中已大概有数,平日对方对他那么威逼胁迫,又是不顾意愿关起来,又是强行喂药,对他的病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若他方才真的听到了楚颐的话,必定早已气急败与他算账了。

    找到唐知衡后,两人一同在林中寻狼王的踪迹,后来直到与阿曦阿昱汇合,阿衡亲手一箭贯穿狼王身体,都未再见到顾期年出现。

    阿衡和阿昱将猎物随意抬到山下,堆在地上,等事先安排好的侍卫们赶来整理,四人才一起上马离开。

    回去时,天色已是浓黑,他们晨起出发,整个白日几乎都待在林中,连午膳都是随意用干粮打发的,此时坐在马上,众人皆有些累了,只有阿昱依旧滔滔不绝。

    “没想到三皇子白日带了那么多人,三只猎物居然一只都未得手,换做是我肯定郁闷死了。”

    “而且你们知道吗?我方才听说,三皇子直到天黑才得知最后一只猎物已在顾期年手中,气都气死了,白白浪费整日的时间去寻,没曾想最后空手而归。”

    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幸灾乐祸笑了起来,继续道:“但是他跟顾家的关系,又不好说什么,还忙不迭赶来云浮山后山,说是要帮顾期年捕白额狼王,若他知道白额狼王已在我们这儿……哈哈哈哈哈!”

    楚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想到顾期年,就忍不住冷笑,干脆扬鞭一挥,率先朝前面奔去。

    等回了营帐处,草原上依旧在热闹地聚会畅饮,阿昱和阿曦下了马便跑过去凑热闹了,楚颐整日奔波,又一路快马而来,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面色苍白,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干脆直接回了营帐。

    绫罗见他回来,忙将温着的药端上来,又忙着去令人准备晚膳。

    楚颐在榻上休息片刻,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喉间甜腥翻涌,他勉强撑起身走到桌旁倒了杯热茶喝,才感觉冰冷的指尖渐渐有了温度。

    看着桌上的药,他随手拿起正欲喝,营帐厚厚的门帘被人自外打开,更衣过后的唐知衡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

    楚颐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还未开口,阿衡立刻道:“我已让江植守在外面,阿颐不必担心。”

    “只是,我这两晚实在是睡不好,若你愿意,我今晚便不走了。”

    唐知衡笑盈盈地走到桌前在楚颐身旁坐定,伸手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热茶,轻声道:“下次等有机会了,我们再一起去趟邑城,那里的夜市我一直念念不忘,只是当初因你的身体不好,还从未久留过,若两年后我们顺利隐姓埋名离开,一定要把那里的小吃全吃个遍。”

    楚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和阿衡自幼一起长大,早已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云浮山时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想来阿衡已明白其中内情,丝毫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十年前他和父母亲联合张九重师徒的刻意谋划,换来十年来阿衡的日夜担心,也是辛苦他了。

    楚颐道:“今晚明晚,或者再加上后晚,你愿意在我帐中睡几日便睡几日,就算睡上一个月都行。”

    阿衡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想了想,又看向楚颐问:“对了,今日顾期年那边可有听到什么?”

    楚颐笑意微凝,冷冷道:“以他的脾气,若真听到什么,还不得闹个鸡犬不宁。”

    正说着,晚膳也已备好,绫罗带了两个侍女进门,将托盘中的饭菜尽数摆上了桌。

    等两位侍女退下,绫罗正要随之离开,楚颐想到顾期年白日在林边的话,眸光动了动,突然叫住了她。

    “绫罗。”

    绫罗疑惑回头,忙走上前问:“主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颐手指轻轻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意态闲闲问:“三年前你对顾期年种下的蛊毒,可有哪里不妥?”

    绫罗脸色微微变了变,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唐知衡诧异道:“三年前?阿颐你从前还对顾期年下过蛊毒?”

    楚颐没有回答,目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绫罗。

    绫罗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立刻跪下行了一礼道:“三年前奴婢为让他不再每日闹主人,曾给他服下过三种蛊,一直到送顾家小少主离开,才尽数解完。”

    “只是解药用得急,难免会有一些连带伤害。”

    “是何伤害?”楚颐问。

    绫罗轻声道:“也没别的,那些毒性已结,若有旁的,至多不过隔几日发作一下,只是疼些罢了。”

    楚颐的手指顿住,眼前骤然浮现出顾期年苍白的脸色和疼到微颤的指尖。

    难怪他服下蛊毒依旧若无其事的样子,难怪若他愿意,旁人几乎难以看出端倪,原来不是他能忍,而是习以为常了,也不知每每发作时,他要疼上多久。

    而三年来,皆是如此。

    “你下去吧。”楚颐随口道。

    眼见绫罗就要离开,沉默片刻后,楚颐又突然将她叫住:“算了,这几日将那些蛊毒的解药备好,有时间帮他完全解了。”

    绫罗抬头看向他,好半晌才恭敬道:“是。”

    *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营帐外照例响起热闹的说笑声。

    楚颐在床上轻轻翻身,睁开双眼后,目光率先朝不远的榻上看去。

    唐知衡身上披着一条毯子,整个人陷入柔软的矮榻中睡得正熟。

    营帐的帘子被自外掀开,绫罗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略微着急地走至床边道:“主人,三皇子出事了!”

    楚颐抬眸看了她一眼,起身懒懒问:“出了何事,受伤了吗?”

    绫罗点头道:“据说昨晚下山时不留心碰到了胳膊,似乎伤得挺重,大家都已去帐中看他了,主人可要过去?”

    楚颐目光落在正熟睡的唐知衡身上,淡淡道:“等那些人走了再去,顺道阿衡也可以再多睡会儿。”

    绫罗应了一声,又忙着出去准备晨起要服用的药。

    等两人更衣洗漱完,又用过早膳出营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三皇子的营帐距离楚颐不远,一路过去,周围侍卫林立,见到两人皆无声下跪行礼,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到了营帐前,楚颐掀开厚厚的帐帘走了进去。

    营帐内燃了浓郁的熏香,弗一进门,伴着热气兜头兜脸扑了一身,楚颐强忍住咳意,目光随意自帐内扫过。

    待看到床边的那道熟悉身影时,他的脚步顿住,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顾期年一身黑衣静静坐着,手中拿着药碗,正一勺一勺耐心喂三皇子喝着药,每次盛起一勺时,还会细心吹凉,小心喂到他的嘴里,极尽的耐心和温柔。

    三皇子懒懒靠在床头处,看到他们进来立刻堆了个笑脸:“阿颐你们来了。”

    顾期年下意识回头看向门口,对上楚颐的目光时,表情微变,想要开口解释,看到他身后的唐知衡,最终却轻轻抿起唇,垂下了眼眸。

    楚颐仿佛被定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两人,心里是莫名而起的怒意,心脏紧攥般地难受。

    “听说你的手受伤了,特意来看看。”好半晌后,楚颐缓声道。

    他的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突然冷笑出声,“阿旭你是两只手都废了吗?连药都需旁人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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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楚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动怒。

    三皇子和顾家的关系他一向是知道的, 三皇子背地里如何讨好顾期年他也是知道的。

    萧成旭生母身份低微,如今虽是皇后养子,可因先皇后当年出事, 当今皇后出身并不高, 背后更无母家支持,平日就连在荣贵妃面前都要给几分面子,连带着他这个皇子也好像低阿暄一头。

    他自幼就养成了一副圆滑性子,懂得拉拢讨好, 表面处处妥帖。

    如今他依仗顾家, 若非顾期年自己愿意, 他一个没有背景的皇子,哪能劳烦得动顾家小少主亲自喂他。

    三皇子本来正欲坐直身体, 听到楚颐夹枪带棒的话,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屋内一时安静,楚颐目光冰冷地盯着那袭黑衣身影,仿佛对峙一般。

    唐知衡在身后轻咳一声, 忙拉了拉楚颐的胳膊,笑着对三皇子道:“方才阿颐听说你受了伤, 担心得不得了,也顾不上咳了整夜, 起床喝了药就立马过来了, 他一心急就总如此,阿旭你别理他。”

    楚颐收回目光看了阿衡一眼,阿衡皱眉冲他摇了摇头。

    三皇子神色稍缓, 温声道:“阿颐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

    他看了眼顾期年手中的药碗, 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接过, 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他将药碗随手放在床边的矮桌上,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关切问:“阿颐你咳了整夜,可有请太医看看?”

    顾期年对此事好像尤其关心,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楚颐淡淡道:“不过老毛病,已经吃过药了。”

    三皇子应了一声,又开始聊起昨日的比赛。

    昨日捕猎结束后,猎物皆已被侍卫带去清点,待到午膳酒宴,皇上会亲自将那把弓赏给此次的头名。

    当初选定的目标猎物一共只有三只,而如今分别在阿衡、顾期年还有阿暄手中,此次胜者自然也是从他们三人之间选出。

    三皇子道:“虽说头名有三位备选,可明眼人都知道,阿衡他捕到了传说中的白额狼王,只凭这一点,便是赢得毫无悬念。”

    “不过这样也好,”他看向楚颐笑道,“那把弓原本就是楚小将军的,到了阿衡手中,他自然是送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顾期年听了脸色微微变了变,抿唇看向楚颐。

    楚颐笑了笑,没有说话,以他对三皇子的了解,比赛时他之所以那般拼力,想来原因是为了让皇上高看一眼,顺便再将那把弓转手赠他,好让楚颐欠上一个人情罢了。

    不过阿衡赢,也是意料之内,对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影响,因此他尚能无芥蒂地说笑闲话。

    楚颐和唐知衡本就来得晚,说了一会儿话后眼看就要到晌午,皇上身体不好,虽说是来围猎,却每日除了两个时辰在草原上骑马散步外,其余则大多在御帐内,今日难得露面,侍女们早早便来请他们前往等候。

    三皇子胳膊受伤严重,自然不便前往,他笑道:“你们快去吧,待阿衡拿了彩头后,一定要让我好好看上一看。”

    阿衡冲他笑笑,又细细交代几句后,三人前后出了门。

    三皇子的营帐距离宴饮所在的空地隔着六七个营帐,三人走在一起,一时都有些沉默。

    楚颐心里始终像是梗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地难受,他看了眼旁边落后一步的顾期年,停住了脚步。

    “你与三皇子,私下一向如此吗?”楚颐问。

    顾期年和三皇子利益相关,私下的交往多也是必然,楚颐心里是明白的,可弗一开口,话音里却带了些不易觉察的怪异。

    顾期年随之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垂了垂眸,唇角泛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却很快掩饰般地抬起头,恢复了以往的漠然,状似随意道:“你……为何关心此事?”

    楚颐冷笑一声,转身看向他,语带嘲讽道:“堂堂顾家小少主,竟喜欢做些伺候人的事,既然如此,还带兵打什么仗,干脆回家里当个伺候人的小厮得了。”

    顾期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怎么,我说错了?”楚颐冷笑道。

    身旁的唐知衡见状忙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阿颐,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与人起争执。”

    营帐前空出的小路上,周围不时有侍卫来往走动,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虽面上不敢显露,刻意放慢的脚步却掩饰不住他们心中的好奇。

    楚颐目光沉沉地朝远处的宴席看了一眼,压住心中不快,抬步准备离开,顾期年却出声叫住了他。

    “楚颐。”

    他淡淡瞥了一眼紧随身旁的唐知衡,对楚颐道:“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不如借一步说话?”

    楚颐冷眼看了他片刻后,率先朝一旁营帐后的武场走去,“你过来。”

    草原上的武场,原本只是为了围猎前试用武器,因为场地很小,周围只摆了两派武器架,再无旁的。

    此时已是午膳时间,大多人皆已去了宴席处,因此周围十分空旷,楚颐走至其中一个武器架旁停了下来,转过身,顾期年已很快到了身旁。

    “阿兄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顾期年唇角抿出一丝笑意,轻声问,“是因为方才三皇子帐中的事吗?”

    楚颐皱了皱眉,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冷笑问:“你觉得我不高兴?”

    顾期年解释道:“我那样做是有原因的,昨晚在云浮山时,三皇子一路不辞辛苦地找到我,说要帮我赢比赛,虽然我并不想,但是他都开口了,而且在山中寻了我那么久,我就没好拒绝。”

    “结果,下山时他为了与唐知衡手中的白额狼王再试着争争输赢,射杀了一头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猪,不留神伤到了小臂,还流了许多的血。”

    “他因我受伤,我过意不去才去看他,但是正巧碰上了他该喝药,于是……”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楚颐冷声打断,“你与他如何,本就是顾家与他的事,不必特意说给我听。”

    顾期年话音顿住,低声道:“那……阿眠能不能跟我解释下那晚你和唐知衡的事?”

    楚颐和阿衡的事,他不知道有何可解释的,那晚顾期年看到他抱了阿衡,他已主动说了原因,是顾期年自己不依不饶,争宠到这种地步,也是绝了。

    楚颐冷声道:“你自幼与阿曦一同长大,他何时同你这般过,不依不饶的。”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冷笑道:“都说了别把我当成萧成曦,你对他的那种喜欢,我也不需要。”

    楚颐冷冷看着他,心里莫名就不舒服起来,云浮山时他说不需要,现在又说不需要,好不容易对他有点改观,每次初燃的热情都被他一盆冷水浇灭。

    楚颐难得感觉心里有些在意他,在意他是否对萧成旭或者别人与他一样,在三皇子营帐内喂药的画面的确有些刺到他的心上。

    明明从前只温柔喂他,却转眼对旁人也一样如此,让楚颐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可顾期年既然解释了,他就没有追究的打算,只要他性子肯服软一些,只要肯好好跟他说话,他愿意忽略掉那些让他不舒服的地方。

    可显然顾期年并不会。

    “既然不需要,你叫住我又想说什么?又是说阿衡的事吗?”楚颐缓声道,“你挑唆陆文渊,赶走司琴,这都罢了,是不是还想将老一套用在阿衡身上。”

    顾期年手指紧紧蜷起,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看来是猜对了。

    楚颐冷笑道:“我还没说不需要你的喜欢呢,整日里闹脾气,哄都哄不了,谁见了不烦?你倒还意见颇多。”

    气氛骤然凝滞下来。

    正在此时,有侍女匆匆自远处走来,恭敬道:“两位少主,宴饮已开始,皇上有请,请快随奴婢过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耽搁时间,楚颐道:“走吧。”

    跟在侍女的身后,顾期年悄悄伸手过去拉了拉楚颐的手,轻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不再乱发脾气,阿兄别生气。”

    楚颐扫了他一眼,看他这么乖顺的样子,也不知是真心还是装的,毕竟已经见识过太多他的精湛表演。

    他手指微曲,忍不住勾住顾期年的指尖。

    那双手不似以往的温暖,手心泛凉,指尖极微地轻颤着,和楚颐的手交缠在一起,像是两块寒冰,彼此都无法温暖对方分毫。

    这蛊毒发作的时间,还真是够频繁的,也不知道顾期年这几日如何忍下来的。

    顾期年低声道:“虽然我未捕到白额狼王,却也是有一胜的可能,阿兄,那把弓若我得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宴饮的地方。

    楚颐扫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在热闹的歌舞声中,松开了他的手。

    两人一同上前去向皇上请了安,分别落座于两侧相对的席间,酒水还未上来,此次头名的结果已出。

    皇上已年过六十,那张细纹横生的脸上不见帝王常有的威严残酷,反倒有种慈祥的温和和谨慎,他令人将那把黑金重弓拿了过来,朝席间细细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楚颐身上。

    “这把重弓原是楚家之物,是先帝特意赐予楚将军,后来楚将军将它交入宫中,朕再次将它赐予楚小将军,随之带入军中,曾历经无数战事,为朕守得一方安宁。”

    “今日无论谁赢,也愿他如朕当年一样,找到真正适合他的主人,力保大陈安宁。”

    他扬手一挥,立刻有侍女举着放了红布的托盘上前。

    楚颐目光静静盯着皇上所在的位置看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作者有话说:

    关于楚家和顾家权利到底多大,还有跟皇子之间地位问题,其实不是不想详细交代,而是每次一写就收不住手……hhhh感觉偏离重点了,所以以后会在楚颐和小顾俩人的故事里一点点穿插,尽量在不影响主线的情况下把整个大背景呈现完整~感谢大家认真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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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宴席上酒水陆续上桌, 众人静坐席间,对此次的头名皆是满怀好奇。

    那把弓原本是先帝特意令人打造嘉奖楚家的,先帝尚是皇子时, 楚老太尉念他生母早亡, 宫中艰难,一路为他排除异己、扶持上位。

    顺利登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把弓赐给了当初年幼的安国公,寓意薪火传承, 不忘初心。

    后来当今皇上同样依仗楚家得以顺利坐上皇位, 这把被安国公送入宫中的黑金重弓辗转又到了楚小将军手中。

    楚家世代高门, 又前后辅佐两位皇帝,权势早已遍布朝野, 若放在戏文中,早已是水满月盈。

    楚颐原本以为那把弓最终应该毫无悬念地归阿衡所有。

    可他却没想到,最终胜出者竟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四皇子萧成暄。

    赵公公取出托盘上的红布,交由皇上亲自给弓箭挂红讨彩, 等红布系好后,赵公公才笑道:“此次比赛唐小将军和顾小将军皆英勇非凡, 不仅捕到传闻中的白额狼王,所捕猎物数量更是远超往年。”

    “只是……”他话音一转, 笑道, “赛前便说好了比赛只论数量,不论其他,四皇子捕获数量不输分毫, 又回来最早, 皇上就将这把弓赐予四皇子为嘉奖了。”

    话音落下, 席间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恭贺声。

    两位身经百战的少将军输给了养尊处优才病愈不久的皇子, 众人多少心生疑虑,却无人敢质疑半句。

    皇上手中拿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上面的盖子,突然笑道:“阿暄一向不常用弓,不如趁着在场有才之士众多,干脆将它赠予有缘人如何?”

    楚颐正拿起桌上的酒壶倒酒,听闻动作顿了顿。

    这把弓曾先后被两位皇帝赐予楚家,早已有了非凡意义,皇上此时特意提出此要求,只怕看似是重视,实则却是试探。

    若阿暄也如同他们那般将弓给了楚颐,落在皇上眼中,不知会不会觉得他觊觎皇位、狼子野心,想要做第三个被楚家拥立的皇帝呢?

    如今皇储之争正是提上日程的时候,而此时在场的大多是朝中众臣及家属,皇上当众提及,无疑是毫不掩饰地表明对阿暄的不放心。

    楚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萧成暄表情略显慌乱,起身拜谢后,却垂着头一言不发。

    “暄儿可有想好给谁?”皇上笑问,“其实擅长骑射虽好,但是知人善用更是重要,你是朕的儿子,想来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萧成暄头抬也不抬,依旧只是沉默。

    皇上扫了他一眼,拿起桌案上的热茶喝了起来。

    赵公公忙在一旁笑着帮腔道:“四皇子行事一向谨慎稳妥,想来要思虑再三才能做下决定。”

    阿暄不回话,皇上也不开口,两人僵持着,众人皆大气不敢出。

    草原上歌舞悠扬,异族小调轻快婉转,沉默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楚颐目光冰冷,抬眸看了直直跪在地上的阿暄一眼。

    正午的艳阳下,他额上已泛起细微薄汗,却依旧安安静静,像是无声地反抗。

    他这个表弟,性子虽安静,行事却极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无论是否吃亏,只要认准,那就是一条路走到黑,楚颐脸色微沉,正欲开口为他圆场,而对面的顾期年已先一步站起了身。

    “不知四皇子能否将这把弓赠予我?”

    顾期年朝楚颐看了一眼,静静对阿暄道:“我知道四皇子想将它赠予最适合的人,可昨日的比赛我也曾拼尽全力,若四皇子愿意,我一定好好爱惜,绝不会让你失望。”

    他骤然开口,已是非常唐突,顾家家教森严,顾期年自幼行事优雅端正,从未出过差错,此时皇上尚且还未发话,他倒主动讨赏,众人悄悄交换着神色,一时看不明白眼前的情况。

    阿暄眸光动了动,回头看向他,脸色为难犹豫,却又不好当众驳他面子。

    周围渐渐响起议论声,沉默许久后,阿暄最终不舍地点了点头。

    “谢四皇子割爱,”顾期年垂眸笑了笑,转而对皇上道:“多谢皇上。”

    那把弓最终到了顾期年手中。

    楚颐望过去,正好对上顾期年看过来的目光,眼下已经太阳已移至头顶,大片地照在身上无比温暖,顾期年面色苍白静静站着,乌黑的眼眸清亮执着。

    宴席结束后,众人纷纷散了。

    阿暄走至楚颐身旁,似是终于找到了机会解释,小声道:“颐表兄对不起,那把弓我原本是想送给你的,没想到父皇会那样试探我,若真的给了你,反倒是连累了楚家。”

    楚颐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静静看着他道:“不必事事介怀,你的心意我明白。”

    阿暄骤然垂下眼,低声道:“谢谢颐表兄体谅。”

    阿衡在一旁轻笑出声,上前轻揽着他的肩膀安慰:“好了,阿颐那么聪明,自然明白你,若非在大家眼中我已是半个楚家人,一言一行皆会引人猜测,哪里轮得到顾期年去抢,我早已先开口了。”

    阿暄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衡又道:“你和楚家的关系亲密,如今皇储未定,阿颐人前与你疏远,皆是为了你好,你别怪他。”

    阿暄连忙低声道:“我不会的。”

    阿衡笑了起来,又絮絮说了许多,见天气正好,干脆提议三人一起去骑马。

    见他们难得有兴致,楚颐没有拒绝。

    草原开阔辽远,又无遮无挡,三人策马驰骋,一直到太阳西斜,晚霞升起,才一路说笑着打马回了营帐。

    绫罗早早将晚膳备好,满满摆了一桌子,见楚颐回来,又忙着去拿煎好的药。

    楚颐洗漱沐浴完坐在了桌前,整个下午的劳累,他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垂头止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身体失力般靠在桌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阿衡被阿暄叫去谈事,此时他独自看着满桌饭菜,一时没了胃口,起身欲回床上休息,却见江植匆匆走进了帐中。

    “主人,顾小少主来了。”

    楚颐手臂撑在桌上,整个人轻飘飘得像一页薄纸,勉强才站着,他大概知道顾期年此行目的,脚步微顿,淡淡道:“让他进来。”

    江植恭敬应了一声离开,楚颐坐回了桌前。

    等帐帘再次打开,顾期年缓步走进了门。

    他一身崭新黑衣,像是刚沐浴过,浑身散发着清新的气息,连发丝都尚带着微微潮气,目光落在楚颐新换的寝衣上时,眸光晃了晃,道:“你……要睡了吗?”

    “找我何事?”

    楚颐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上下浮动的茶叶,似笑非笑道:“不痛了?”

    顾期年面容清冷,抬眸看了他一眼,走至桌前坐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满桌未动过的饭菜上,自顾自拿了碗去盛粥,随口道:“还好,早已习惯了,忙起来便也不觉得痛了。”

    “忙起来?”楚颐以手撑着脸侧,懒懒看着他问,“你方才去了哪里?”

    “三皇子得知今日宴饮时的事,请我去了一趟。”他将碗放在楚颐面前,犹豫了下,又拿在手里,“我喂你。”

    楚颐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上,原本压在心底的不舒服再次翻涌而上,冷笑出声:“你还真是懂得讨人欢心,去完三皇子那里又来我这儿,不累吗?”

    顾期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忍不住唇角扬起,他声音极轻道:“我以后真的不会了,今日起只对你一人好,只喂你溏淉篜里一人,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阿眠。”

    他盛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喂至楚颐唇边。

    楚颐垂眸扫了一眼那煮得软烂的鱼片粥,目光微沉,冷冷看向他。

    “滚开!”他声音冰冷道,“想必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我的人,你这么不听话,也配对我好?”

    顾期年表情微凝,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手指止不住轻颤起来。

    他手无力地将碗放在桌上,紧紧抿唇垂下头,好半天没有回话。

    楚颐目光冰冷,静静道:“既然这么痛,还痛了三年,当初将我绑入顾府时,为何不让绫罗帮你解了?”

    顾期年胸膛微微起伏着,好半晌才低声道:“不提这个了。”

    楚颐其实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那么痛,还是装的,可他心里却隐约觉得,若顾期年真的想装,绝对能让他看不出分毫,而不是这副痛极却强忍着的模样。

    此时他这副样子,倒更像是故意给楚颐看,让他怜悯心疼了。

    顾家小少主认错爽快,又会服软装可怜,能做到这步,也是难得,楚颐沉默看着他,最终对外唤:“绫罗。”

    绫罗很快掀开帐帘走进来,目光落在一旁的顾期年身上,瞬间明白了原委,道:“主人是要奴婢现在将他的蛊毒全解了?”

    对上楚颐的目光,她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递了过去:“这里面的药可以暂时缓解疼痛,至于蛊毒,需要慢慢来,明日开始奴婢会每日煎好药送过去,至少要连服十日才能看到效果。”

    楚颐伸手接过,拔下瓶塞将药喂到了顾期年的唇边。

    “将药吃了。”楚颐道。

    顾期年抬眸看着他,清冷的眉眼浮出一丝暖色,听话地张嘴吃下,手臂撑在桌上微微缓着气,好一会儿才终于稍稍恢复。

    “我以为你根本不担心我,不在意我会不会难受。”顾期年低声道,“阿兄是很喜欢我,对吗?”

    楚颐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期年轻笑出声,忍不住又问:“那阿兄怎么会舍得给我下蛊毒?阿兄对喜欢的人一向如此吗?”

    “那你呢?”楚颐淡淡道,“你一向对喜欢的人又咬又逼迫吗?”

    顾期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静默片刻,重新端起那碗粥搅了搅,盛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了楚颐的唇边。

    楚颐犹豫片刻,张嘴吃下。

    鱼片粥软糯鲜香,十分好入口,楚颐吃惯了药膳,偶尔搭配正常的饭菜,都觉得像是馈赠一般。

    他目光落在顾期年脸上,看他极近耐心温柔地一勺勺盛起,然后吹凉喂给他,心里就软了下来。

    算了,张牙舞爪爱咬人爱生气闹别扭的顾期年,不正是幼年时的小团子吗?十年来除了长相之外一点都没变,又有什么道理总同他生气。

    楚颐道:“等回京时,途径处有个叫绿柳镇的地方,玉石生意盛行,各种小吃皆备,同福斋在那里有家分店。”

    “你以后不准再与三皇子那么亲密,我带你去买红枣糕好不好?”

    顾期年怔了怔,垂眸轻笑起来,乖乖地点头道:“好。”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顾期年放下了手中的碗。

    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营帐外安静地几乎没有一丝人声,楚颐有些疲惫地撑着额头,淡淡道:“回去吧,明日绫罗煎好了药会给你送去,等两日后回了京,我让她将要配好送去顾府。”

    顾期年应了一声,却坐在桌旁一动不动,目光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怎么了?”楚颐眉头皱了起来。

    顾期年摇了摇头,没话找话道:“围场内人多眼杂,那把弓不好直接给你,待回府后,我让仇云给你送去。”

    “还有药,若你不肯自己喝,我也可以每日送去给你。”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营帐的门帘却突然被人自外挑开,一道红衣的身影自外走了进来。

    “好困阿颐,”唐知衡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懒懒道,“今日太累了,我们早点睡吧。”

    第59章

    唐知衡揉着眼睛, 满脸倦色地踏进了门,抬眸才看到帐内有外人在,愣了愣道:“顾期年?”

    营帐外夜色浓黑, 清凉的晚风顺着打开的门帘徐徐送了进来, 吹得阿衡衣衫飞扬,桌案上烛火一阵晃动。

    唐知衡平日虽也喜爱穿红衣,却大多是暗纹锦袍、腰佩革带,艳容动人却肆意张扬, 是旁人不敢轻视的唐家小公子和少年将军。

    而此时因马上要睡了, 新换的衣服料子轻薄, 宽袖大摆松松挂在他的身上,乌黑的发也不再像平日那般束起, 半湿半干地随意挽在脑后,原本就明艳的眉眼此时带了几分慵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里哪位将要侍寝的美人。

    顾期年骤然变了脸色, 紧抿着唇目光森寒地看着他。

    楚颐目光落在阿衡脸上,笑道:“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阿衡懒懒地靠在门边的木架上, 随意应了一声。

    他抬眸看顾期年依旧死死盯着他,笑吟吟问:“你们是不是有事要聊?不然的话, 我先回避一下, 等你们聊完了我再来。”

    楚颐手指随意拨弄着桌上的茶盏,刚想开口,身旁的顾期年倏然冷笑出声。

    “不必了。”他慢慢站起身, 清冷的眉眼仿佛蕴了寒冰, 轻嘲道, “该回避的是我才对。”

    他目光转向楚颐, 脸上带着笑意,话语却咄咄逼人:“方才着急要我回去,是不是怕我打扰你们?看来不是你与我有事要聊,是你与他有事要做才是。”

    “若我再赖着不走,是不是太不识趣了。”

    楚颐眉头紧蹙,知道他向来脾气别扭,对站在门口的阿衡道:“阿衡你先出去转转,我跟他说几句话。”

    唐知衡蹙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等他离开,楚颐才起身拉住顾期年的胳膊道:“乖,别闹,我跟阿衡他……”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听!”顾期年赌气般狠狠甩开了他的手,脸色阴沉,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仿佛淬了冰。

    楚颐手僵在半空中,脸色也沉了下来,缓声道:“真不想听?”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冷笑道:“你对陆文渊和司琴他们说送走就送走,毫不留恋,是不是因为你心里在意的根本就只有唐知衡?你和他……睡在一起,可有想过旁人如何看你们!”

    他说得咬牙切齿,一双眼眸如同猎鹰一般死死盯着他,满脸怨恨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若再敢与他亲密,我就……”

    “你就如何?”楚颐原本还想哄哄他,听着他话中的威胁之意,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不等顾期年回答,楚颐冷笑道:“我和阿衡六岁起便在一起,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他性子和善,你幼时在雁子岭还是他将你送下的山,你就这么忘恩负义!若我与他相处亲密,你是想杀了他还是杀了我?”

    顾期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站着,黑底织金的衣袍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顾期年目光冰冷,好半晌才轻嘲般笑道:“在你心里,唐知衡哪里都好,他性子和善,而我就忘恩负义,他可以随意抱你,而我只能看着,那你想如何?以后只要他不要我了对吗?”

    “你每次这样我真的很不喜欢。”楚颐淡淡道,看着他满脸阴沉怨恨,忍不住冷笑,“随便你怎么想吧。”

    “出去,我要休息了。”

    他推开顾期年缓步朝床榻走去,心口处的闷痛和喉间甜腥却翻涌不止,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连淡青的血管都清晰可见,殷红的血止不住沿着唇角丝丝滑落。

    楚颐随手擦去血渍,伸手扶住一旁的屏风架子,微微缓着气。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清冷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转身就朝外走。

    到了门口处,他脚步停住,许久都未再迈出一步,微蜷的指尖下意识握紧,垂着眸静静站着。

    “楚颐,”不知过了多久,顾期年背对着他低声道,“我以后再不对你发脾气,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喜欢唐知衡。”

    楚颐抬眸看向他,因担心有风,门口并未燃烛火,顾期年直直站着,半个身体隐在黑暗中,黑衣黑发挡住白皙的皮肤,只能看到一团浓重的身影。

    顾期年道:“我不用你做很多,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但是你不许喜欢他,不许与他……与他做……”

    他表情局促,有些说不下去,甚至有些后悔将司琴送走,相较于自幼一同长大的唐知衡,至少他不敢对楚颐有觊觎之心。

    顾期年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半晌又道:“只能跟我。”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完全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疯,淡淡道:“你挑唆陆文渊,送走司琴,我都不会怪你。”

    “但是阿衡不行。”

    顾期年身形晃了晃,静默片刻后极无奈地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抬步欲走,楚颐在身后补充道:“你若实在不高兴,不如晚上也留下来,以后阿衡有什么,你都有什么好不好?”

    楚颐认为这已是他能给出最大的让步和宠爱,若换成以往的阿昱与阿曦争宠,他早就直接将他丢出去了。

    顾期年身体一僵,回头时脸侧微微泛白,沉着脸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楚颐皱眉道,“这也不愿意?”

    “我……”顾期年一时有些语塞,偏过头好半天才冷笑道,“你说真的?让我和唐知衡一起陪你?他那模样长得跟狐狸精似的,我才不要,亏你想得出来。”

    “那就没办法了。”楚颐不再看他,缓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懒懒靠在床头软枕上,目光无波地自门口处的身影又扫了一眼,淡淡道:“方才那瓶可以止痛的药在桌上,记得一并带走。”

    顾期年没有回话,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执拗地不肯离开,直到唐知衡回来,才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而桌上那个药瓶,看都不曾再看一眼。

    *

    三日后,众人跟随御驾回京。

    自那次狩猎比赛后,围场内曾又举办过两次比赛,楚颐身体不适并未再参与,而绫罗给顾期年送去的药也都被他推拒。

    那日后,虽同在围场内,可楚颐再未见过顾期年一面。

    回京途中,马车路过楚颐提过的那个盛产玉石的绿柳镇,顾期年那边尚未有动静,倒是在队伍停下修整时,阿衡带了阿暄兴奋找上了他。

    “阿颐,附近就是绿柳镇了,不如我们换条路走?”唐知衡笑吟吟道。

    绿柳镇紧邻京城郊外,虽城镇不大,却因生意火爆而十分繁华,为方便生意往来,绿柳镇主街几年前修过,正好连着入京城门,乘马车走去,一路逛着回京城很是方便。

    “我都几年没吃过同福斋的点心了,”阿衡有些怀念道,“正好阿暄也想尝尝,要去吗?”

    阿衡自幼最爱吃同福斋的红枣糕,当初邑城时买给顾期年,也是因为事先从阿衡那里了解的缘故,楚颐原本是计划带他们同去的,只是经上次一事,顾期年大概更不愿与阿衡同行了。

    楚颐目光静静落在阿衡脸上,对一旁的绫罗道:“去问问顾期年要不要同去。”

    绫罗应了一声,很快离开。

    唐知衡闲闲靠在马车上,摸了摸额头,笑道:“你的小团子还在生气啊?上次究竟是因为什么?”

    上次顾期年生气并离开,走之前还曾与阿衡打了个照面,但是楚颐未跟他提及,阿衡只知道他动了气,却不知原因。

    萧成暄抬头静静看了楚颐片刻,轻声问:“什么小团子?”

    “哦,就是阿颐十三岁时……”阿衡自顾自说着,远远朝一旁的路旁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看来他是不去了。”

    楚颐目光随之看去,正见绫罗独自走来。

    “主人,”绫罗上前道,“顾家小少主身体不适,说让主人先去,若他好些了就去追你。”

    前两日好端端的哪来的身体不适,不过是推辞的借口罢了,楚颐表情淡淡,心知他正故意较劲,冷笑道:“那我们走。”

    他们三人乘坐两辆马车沿着山路横穿而过,途径一个小小的村庄,后面便是热闹繁华的城镇。

    到了绿柳镇入口时,太阳还正当头,楚颐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街中繁华,面色沉沉地看向一旁的绫罗道:“待会儿我会和阿衡他们先去和盛酒楼用膳,你等在这里,若顾期年找来,带他去见我。”

    绫罗应了一声,身形轻快地跳下了马车。

    和盛酒楼地处绿柳镇主街中央,是此地最好的一家酒楼,他们到时正是生意最热的时候,两层几乎全部人满为患,就连通往二楼的楼梯上都挤满了上下楼的客人。

    他们一起进了一楼大堂,阿衡仰头看了一眼正中牌匾,感叹道:“不亏和盛酒楼,果然热闹。”

    小二见他们几人衣着不凡,立刻迎上前,笑道:“几位公子怠慢了,眼下已没有空位,请几位随小的来这边坐等片刻。”

    说着朝他们比了个请的姿势。

    楚颐看了一眼身旁的萧成暄,淡淡问小二:“可有雅间?”

    小二歉然道:“雅间一早就被预定完了,大堂中有个位置马上会空出来,几位公子可愿将就一下?”

    阿暄忙在身旁道:“颐表兄不用照顾我,我坐哪里都可以的。”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

    正欲随小二离开,二楼却正好有个男子急匆匆下来,垂着头也不看路,整个人如风一般,直直就撞在了楚颐的身上。

    楼梯附近人多嘈杂,男子又是下楼,过大的力道冲击下,楚颐躲闪不及,脚步踉跄,后退两步直接撞到了唐知衡的胸前。

    肩胛处一阵钝痛传来,骨头仿佛都被撞碎了一般。

    “怎么走路呢!”阿衡连忙扶住楚颐,冷声朝那男子喝道,又担心问,“阿颐,没事吧。”

    楚颐皱眉摇头,尚未开口,对面男子已是一阵忙乱的致歉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边抬起头来,一边继续赔礼,目光落在楚颐脸上时,却骤然愣住。

    “小世……公子?”

    “朱老板?”唐知衡惊讶道。

    楚颐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朱湛明。

    听朱湛明说,他们此次本打算进京谈生意,刚好得知绿柳镇玉石不错,就顺道过来逛逛,至多也就在此处待上一天就会离开,没曾想竟然能有次缘分。

    朱湛明低声道:“我本来就打算进京后投奔世子的,没想到正好赶上,那晚点咱们同路,也省的再麻烦了。”

    楚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几年未见,他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爽。

    朱湛明又看了一眼闹哄哄的大堂,拍着额头道:“你们是没等到位置吧?刚好今日有生意伙伴请客,楼上雅间宽敞,就一起吧,哎呀我都好几年没见过唐小公子了,若非这一身红衣,简直都不敢认了。”

    说着他目光又落在萧成暄身上,犹豫问:“这位公子是?”

    阿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着,轻声道:“我是随颐表兄一起来的,朱老板可以叫我阿暄。”

    朱湛明一听瞬间明白,脸色立刻变了变,忙拱手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几人一起上了二楼,二楼被分隔成六个大小不一的雅间,而朱湛明他们所在的雅间则在走廊尽头的最西边。

    他此次下楼是为了去马车内拿账本,听他所说,邑城近来生意不太好做,他特意与钱老板强强联手,想入京收购些流行的布匹花样,而此时同行的钱老板和乙方正在雅间喝着茶。

    雅间门推开后,朱湛明率先走了进去,客气道:“方才凑巧遇到几个朋友,两位老板不介意多加几双筷子吧?”

    屋内立刻传来客套的交谈声:“怎会?朱老板的朋友便是我们的贵客,快请进来。”

    等三人随后进去,端坐桌旁云淡风轻喝着茶的钱老板表情立刻微变,忙起身拱手道:“竟然是公子,几年未见,真是失礼了。”

    钱老板并不知道楚颐的身份,只是猜测他来头不小,忙上前亲自替他将椅子拉好,又亲自为他倒茶。

    楚颐轻笑:“钱老板不必客气。”

    众人客套一番后,终于在桌旁坐定。

    钱老板忙着叫小二重新点菜上酒,又叫人去请乐伶过来助兴,看了一眼唐知衡身上的红衣,凝眉思索片刻,凑近小二耳旁嘀咕咕半天,忙得不可开交。

    雅间内开有两扇窗,正午的阳光温热,可因雅间深幽,徐徐送进的风依旧带了一丝凉意。

    楚颐坐在桌前,随意朝对面扫了一眼,却刚好对上对面商贾看过来的目光。

    “啊,你不是……”对面坐着一高一矮两名锦缎衣袍的男子,见了他脸色微变,有些惊讶地看向一旁的朱湛明,似乎没料到他们居然会相识。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思索片刻,后知后觉想起对面两人正是当初他与顾期年在醉仙楼时,偶遇的锦绣布庄的两位老板。

    “怎么没见到顾小将军?”对面矮个子悄声道。

    刘老板目光小心在楚颐脸上扫过,看到一旁殷勤为他倒茶的唐知衡时,面露鄙夷之色,拿起桌前的茶盏喝了一口,低声回:“顾家什么身份,顾小将军玩玩而已,哪会真的当真?”

    “这位公子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身旁这位红衣公子长得倒是相貌出众,只是看他那副伺候人的模样,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身,跟顾小将军简直天上地下。”

    他们二人声音虽小,却依旧零星传入了楚颐耳中,不过是仗着钱老板和朱老板一个忙着令人上菜,一个忙着翻账本无心顾及罢了。

    楚颐懒懒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看向他们。

    “阿颐,这茶我看着还不错,跟咱们当初在抚州喝过的差不多,你尝尝。”阿衡将茶盏推到楚颐面前,又忙着去给阿暄倒。

    楚颐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水,右侧肩胛却钝痛得厉害,几乎无法抬起。

    他眉头皱起,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侧因窗外凉风吹过,几乎冷得麻木,心口钝钝的闷痛,许久都止不住咳意。

    坐在身侧的阿衡连忙放下茶壶伸手帮他顺着气,抬眸看到打开的窗户,看了一眼朱湛明道:“将窗户关上。”

    朱湛明抬头看向他,立马过去将窗户关紧。

    喝了一会儿茶后,饭菜皆已上桌,钱老板特意令人叫来了酒楼内有名的琵琶手,红珠姑娘奏乐助兴。

    泠泠弦音中,众人喝着酒就聊到了绿柳镇天河街上的市集。

    据说那个市集并非常有,往往两年一次,多是附近行商在外淘得了好玩意儿直接摆摊出货,人山人海车马难行,今日倒是难得撞见。

    楚颐身体不好,天河街长不见头,若一路走去只怕身体难以支撑,可阿暄倒是一脸向往的样子。

    楚颐对唐知衡道:“等用完午膳后你带阿暄过去,我晚些出发,说不定马车入京前能碰巧与你们遇上。”

    阿衡犹豫片刻,点点头道:“好吧,阿颐放心,我杀敌多年,定然保护好阿暄。”

    钱老板听闻他的话,立刻好奇问:“这位公子方才说杀敌……您可是在军中任职?”

    朱湛明一听就立刻想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又止住,他有些拿不准能否暴露阿衡的身份,下意识看向楚颐。

    楚颐想到方才对面方老板他们对阿衡的鄙夷和不屑,面容冰冷,抬眸看向朱湛明,静静笑了笑。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朱湛明立刻明白,得意洋洋笑道:“眼前这位可是当初被楚小将军自幼带在身边历练,十三岁便入了军营,战功无数的唐小将军!”

    席间三人面色顿时大变。

    对面方老板连忙站起身倒了杯酒道:“早已久仰唐小将军大名,没想到竟在此处偶遇,实在是招待不周,我先自罚三杯。”说完仰头将杯中酒灌下。

    唐知衡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方才并非没有听到方老板他们的奚落和嘲讽,只是他性子和善,从来不爱计较这些小事,楚颐放任朱湛明说出他的身份,他已明白阿颐不高兴了。

    阿衡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会伺候人些罢了。”

    方老板脸色立刻由白转青。

    坐回了席间,方老板和矮个子对视一眼,再看向楚颐的目光已不见方才的鄙夷,反而有些复杂和好奇,好奇他究竟是何人,竟能先后让两位将军为他伏低做小,照顾有加。

    一曲终了,房门再次打开,钱老板勾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立刻喜笑颜开,拍手道:“进来吧。”

    一个白衣清秀少年缓缓走进来,垂着头恭敬跪倒在地上。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微微怔了怔。

    钱老板笑道:“喝酒怎能没人陪同?也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子的,随意让小二帮忙去请了一位清倌过来,权当为公子助兴吧。”

    “钱老板糊涂!”坐在他侧旁的矮个子连忙咳了咳,低声道,“唐小将军还在呢。”

    唐小将军身份贵重,他们下意识便认为楚颐是作为陪同而来,可钱老板却不傻,早已看出无论是朱湛明,还是唐小将军,都对眼前公子照顾有加。

    虽说如此,他依旧歉然对唐知衡道:“眼下只能请到一位,唐小将军千万别见怪。”

    唐知衡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我喜欢的可并非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我和朋友马上用完膳,待会儿就出发去天河街,阿颐麻烦你好好照顾了。”

    楚颐沉默看了白衣少年片刻后,对他道:“离近点,让我看看。”

    白衣少年连忙起身上前,在他脚旁不远处重新跪了下来。

    楚颐垂眸看去,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和瓷白的肌肤,在透过窗纸的日光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他伸手欲去触碰那秀气白皙的下巴,还未碰到,房间门再次被人自外打开。

    顾期年一身素色暗纹黑衣,身旁带着绫罗,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顾……顾小将军?”方老板和矮个子震惊道,下意识看向对面的楚颐,又看向一旁的唐小将军,脑子几乎乱成了浆糊。

    什么情况!

    朱湛明和钱老板也双双站起了身。

    “来了?”

    楚颐抬眸朝门口看去,收回手懒懒靠在椅背上,不咸不淡道。

    顾期年目光落在地上的白衣少年身上,神色骤冷,面色沉沉地蜷起手指,声音狠戾道:“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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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酒楼内客人来往嘈杂, 透过打开的房间清晰传入耳中,而房间内却安静地几乎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

    朱湛明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坐在楚颐身旁的唐知衡, 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 面露怜悯表情,自言自语道:“几年了还没放弃啊……”

    他率先走上前冲顾期年笑笑,客气道:“顾小少主来了,来来这边坐……”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向桌子的时候目光稍顿, 有些犹豫起来。

    楚颐此时与唐知衡坐在主位, 楚颐另一侧则是方才特意让至一旁的钱老板,而空余的位置只剩下与楚颐隔了两个人的花架旁。

    朱湛明走到钱老板身旁,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让让,小公子身边也是你能坐的?”

    钱老板站在原地,此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甚至忘了做出反应。

    他一向行事周到, 却没曾想此时翻了车。

    三年前他就曾当着顾期年的面特意送上过那个红衣少年,那时他虽然看出当时的蓝衣少年对楚颐有意, 可为了堂兄的事,更为了逢迎, 也没顾得上考虑他。

    方才再见楚颐时, 看到他身旁的唐小将军,立刻便明白了当初他为何会对一身红衣的朝云有兴趣,还庆幸当初误打误撞赌对了, 虽然方才不知唐小将军身份, 可好在他没有计较的意思。

    此时却万没想到, 当年一身轻佻装扮、被他刻意忽略的小公子竟然是顾家小少主!

    他脚步一软, 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楚颐叫住了。

    “不必了,让来让去的多麻烦。”

    对上顾期年望过来的目光,楚颐看向身旁的唐知衡和萧成暄,笑道:“吃好了吗?若是好了不如现在出发去天河街,这样入夜前也刚好回京。”

    阿暄看了门口的顾期年一眼,又看向楚颐,脸色微变,垂下眼眸没有说话,阿衡倒是瞬间了然,立刻笑着起身道:“既然顾期年来了,那我们就不陪你了,我现在心心念念着同福斋的红枣糕,就先走了。”

    他一起身,众人忙着客气相送,阿衡摆手推辞后带着阿暄离开了雅间,与顾期年擦身而过时,还特意冲他笑了笑,顾期年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很快转过了头。

    等两人走了,众人才皆悄悄松了口气。

    朱湛明也松了口气,却又暗暗替顾期年不值,虽然唐小公子是走了,可世子和他的感情他还是知道一二的,那是自幼的情谊,若放在戏文里就是妥妥的官配,人家唐小公子性子好,现在是不计较,若是以后计较了,哪里还有顾期年的位置呢?

    “顾小少主,快来坐快来坐……”朱湛明走到阿衡方才坐过的位置前,亲自替他将椅子摆好,见他迟迟不动,又纳闷看了过去。

    顾期年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身上,神情冷漠,半天没有移开眼。

    “还不过来?”看他只顾发呆,楚颐撑着脸侧懒懒道。

    顾期年看了他一眼,走至他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是谁找来的人?”他看了一眼朱湛明,冷冷问。

    钱老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赔笑道:“这……这位清倌只是来伺候喝酒的,才……才刚过来,我现在就将他打发了……”

    顾期年没有说话,等小二帮他换上新的餐具,伸手从桌上取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茶。

    楚颐看向地上的少年,见他伏在地上肩膀抖个不停,轻笑一声,道:“起来吧。”

    少年垂头跪着,一动不敢动。

    楚颐倒觉得有趣:“胆子这么小啊,那还如何伺候人?”

    看着顾期年阴晴不定的脸色,朱湛明满脸同情,撸起袖子自告奋勇道:“小公子,我来伺候你吧,你跟……顾小少主好好聊聊,别吵架。”

    “你说什么?”顾期年皱眉看向他道,“谁吵架了。”

    楚颐轻轻把玩着茶盏看着他,脾气又坏又嘴硬,不亏是顾家人。

    顾期年抿了抿唇,干脆又对地上的少年道:“让你出去听不懂话吗?”

    少年吓得连连磕头,却根本不是听不懂,而是双脚早已浮软,勉强撑着地站起身,跌跌撞撞一般出了门。

    钱老板终于松了口气。

    那位清倌是小二帮忙去旁边南风馆选的,依照他要求的标准必须是清倌,要恭谨有礼,最好话少温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却没曾想竟是个胆小如鼠的。

    坐在对面的两位老板这才小心开了口:“许久不见顾小将军,将军一切可好啊?”

    方老板倒了杯酒站起身,客气道:“上次的事实在是抱歉,一直未能有机会请客赔礼,今日有幸与将军再见,小的先自罚一杯。”

    看他仰头喝下,又准备再去倒第二杯,顾期年皱眉道:“你们若有事情聊,聊自己的就好,不必管我们。”

    听他提到“我们”,朱湛明立刻双眼冒光,善解人意得拿出账本将方老板拉了回去。

    生意人口才本就好,房间内不一会儿响起了压价还价声。

    楚颐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淡淡道:“还生气啊?”

    顾期年摇了摇头,抿着唇有些犹豫问:“你……你当着唐知衡的面还找人作陪,不怕他生气吗?”

    楚颐扫了他一眼,随口道:“阿衡才不会动不动就生气。”

    顾期年手指微微蜷起,没有说话。

    他伸手拿起筷子,见楚颐面前的碗崭新干净,根本没动过,抬眸问:“没有胃口?”

    “不是。”楚颐眉头微蹙,动了动右手,手臂牵动下,肩胛依旧是尖锐地痛,也不知朱湛明一个文文弱弱的商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你喂我吧。”楚颐道。

    顾期年抬头静静看着他,神色稍缓,放下筷子忍不住倾身将他抱在了怀里。

    温暖的感觉瞬间包拢整个身体,鼻尖满是熟悉的幽香。

    屋内热火朝天的谈价声立刻小了几个度。

    “你做什么,”楚颐皱眉道,伸手去推他,“放开。”

    顾期年将鼻子埋在他的肩侧,深深吸了口,轻声道:“屋里的人之前都不止一次在秦楼楚馆看到过我们,你怕什么?”

    楚颐浑身不舒服,肩胛微微动一下便是一阵生疼,干脆也不再乱动,脸色沉了沉,冷声道:“不是怕,是不习惯,给我放开!”

    顾期年静默片刻,稍稍将他放开垂眸看他,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柔,轻声道:“你之前说过的话是不是忘了?”

    “我说什么了?”楚颐眉头紧皱。

    “你说……”他顿了顿,紧紧盯着楚颐的双眼,声音放得极低,“你说唐知衡有什么,我就有什么。”

    “今晚不要进京了好不好?”

    说完他又轻轻将楚颐揽住,威胁一般低声道:“阿兄对我那么好,我不该动不动就对你发脾气,只要你说到做到,我以后再不对你生气,不然……只要有唐知衡在一日,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楚颐眉头越皱越紧,也懒得跟他吵架,好脾气道:“那你先放开,阿衡何时动不动抱过。”

    顾期年放开了他,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脸色微沉,冷笑道:“唐知衡难道不是随意可以抱你吗?”

    “狐狸精一样,就知道乱勾引人,”他忍不住将杯子狠狠搁在桌子上道,“还是他在你心里特别,你根本不生气不在意。”

    顾期年嘴唇紧紧抿着,仿佛跟自己赌气一般,好一会儿才拿起碗伸手盛了碗鸡汤放着,又执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块龙井虾仁,小心吹了吹,喂到了楚颐的唇边。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伸手将他的手推开,沉声道:“你把话说清楚,阿衡何时勾引人,又何时抱我了。”

    “你整日看他不顺眼,就是因为这个?”

    顾期年见他不肯吃,干脆将筷子丢在桌子上,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冷冷道:“他晚上没有吗?穿成那样……真是笑死人了。”

    你自己才是笑死人了。

    楚颐撑着下巴,好笑道:“你不会认为,我们晚上真的睡在一起吧?”

    遇到这种又别扭又爱赌气的人,想让自己好过,真的不能将话藏着掖着,楚颐轻轻拉着顾期年的胳膊,耐心道:“阿衡自十四岁那年起,就经常会噩梦不断,其实也有他小时候的原因,再加上后来……”

    他话语顿了顿,没有提起二叔,继续道:“因为我的病,他一直很担心,经常睡不好,才会在我帐中的软塌上将就了几日。”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

    “都跟你说过了,我不习惯别人抱我,更不习惯和人同睡,”楚颐笑道,“阿衡向来了解我,他怎么会呢?”

    “反倒是你,总是不听话,又气人。”

    顾期年沉默下来,许久后才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目光灼灼地看着楚颐,小声道:“阿兄没骗我吗?”

    “我以后都听话好不好?那阿兄能不能让我再抱一下。”

    他虽是问了,却完全没有等楚颐回答的意思,上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低声在耳旁道:“阿兄饿了吧,先吃东西,然后我们出去走走好吗?被他们一直偷看着,好烦。”

    他很快将楚颐放开,见桌上的鸡汤已凉,拿起碗盛起一勺小心喂到了楚颐唇边。

    楚颐张嘴吃下,不忘再交代他:“以后不准再对阿衡乱生气了。”

    顾期年表情温柔,小心地将一碗鸡汤喂完,又再次执起筷子喂他吃菜。

    屋内的论货谈价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时安静地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人。

    锦绣布庄的矮个子老板忍不住悄声道:“完了,你不是说顾小将军玩玩而已吗?怎么都喂上饭了?”

    “咱们方才没有怠慢他吧?别又得罪了人……”

    刘老板没有回答,张着嘴巴傻愣愣看着,直到两人用完了午膳,与众人道别离开,都没有反应过来。

    *

    同福斋已是百年品牌,走至街上随意一打听便有人为他们指了路。

    那里距离和盛酒楼不过两条街,因才用过膳,两人没有乘坐马车,闲闲走在路上一边逛路边的小摊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虽然最热闹的天河街距离不远,可主街依旧有不少摊贩,嘈嘈杂杂叫卖不断。

    见楚颐停在一个玉器摊子前随意看着,顾期年犹豫问:“阿兄在邑城时说过,有个朋友很喜欢吃红枣糕,所以才买给了我,那个朋友是唐知衡吗?”

    楚颐偏头扫了他一眼,懒懒应了一声。

    顾期年神色微冷,话音立刻带了丝酸味:“你连唐知衡喜欢吃什么都一直记得,那你可知我喜欢吃什么?”

    楚颐忍不住好笑,吃东西挑剔到发指的人也有喜欢吃的?仿佛在问哪个盲人能看到东西。

    他将手中的玉牌放了回去,好整以暇道:“这是为难我了,是红枣糕,还是不碎的鱼月牙肉,是半年以内很嫩的鸡肉,还是很甜很甜的糕点,或者是兑了牛乳的燕窝?”

    顾期年目光静静看着他,忍不住垂眸笑了起来:“原来阿眠一直都记得。”

    “真的是这些?”楚颐问。

    “也不算,只是能入口罢了。”

    楚颐觉得好笑,从食材到做法个个挑剔了个遍,最终却只是能入口,也不知顾府怎么养出来这么个娇气的小少主。

    他有些好奇问:“那你究竟最喜欢吃什么?”

    “我最喜欢……”顾期年正欲回答,话音骤然顿住,他的目光落在楚颐脸上,喉结微微滚了滚,轻轻道,“我……我最喜欢吃,最想吃的……”

    见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都没有,楚颐皱眉问:“是什么?就那么难以启齿?”

    顾期年蜷起手指将头偏向一旁,低低道:“你想知道?”

    “那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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