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侍女很快去而复返, 再次回来时,身后跟着个青衣锦袍的年轻公子。

    楚颐靠在桌前懒懒看过去,依稀记得当年初次见他时, 他也是一身青衣, 皮肤白嫩光洁,眼睛又黑又亮,像只可口的糯米粽子,偏偏却满脸傲气, 连哭都是倔强地强忍。

    几年未见, 他身量已和阿曦差不多, 跟在侍女身后半垂着眉眼,看不清面容, 直到侍女退下,楚颐才终于看到他的脸。

    现在的江陵西与幼时完全不同,相貌倒是清秀,却绝算不上惊艳, 一双眼睛目光柔和谦逊,再不见幼时的骄傲, 还未开口就先带三分笑,一脸恭谨的样子, 多年未见, 气质已经彻底不同。

    楚颐沉默片刻,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啊,陵西, 怎么这么晚。”见他进来, 王维昱率先迎了上去道, “今日我眠表兄也在, 你不是一直想见见他吗?正好有机会。”

    他拉着江陵西的胳膊将他拽到了楚颐面前。

    楚颐目光冰冷,在眼前少年脸上扫了一圈后,笑道:“你想见我?”

    对上他的目光,江陵西手指下意识颤了颤,惊慌地垂下头道:“一、一直听阿昱提到世子,却、却从未见过,所以……所以……”

    “从未见过?”楚颐放下茶盏,支着脸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不记得了。”

    江陵西偷偷抬眼朝他看去,目光中满是困惑。

    王维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顿时了悟,不由捂住了嘴。

    他满脸纠结,犹豫道:“眠表兄你不会对他……”

    一旁的三皇子看着热闹,见状哈哈大笑着站起了身。

    “江小公子性情和顺,一向人缘就好,阿颐对他亲近也无可厚非。”

    他上前走至江陵西身旁,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楚颐身旁的位置上,附在耳旁道:“难得阿颐喜欢你,别这么木着,你就先陪他说说话吧。”

    江陵西意识到三皇子话中含义,面色瞬间涨红,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僵住了一般,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半垂着眼眸不敢看楚颐一眼。

    其实他此时的性情与司琴有些相似,胆小腼腆,却听话顺从,楚颐也并非真的不喜欢此种类型,可记忆中的那个小团子明明满脸傲气又不服输,即便哭起来也软糯好看,敢拿眼静静瞪他,全然不似眼前这般局促,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侍女为众人斟上酒水后,气氛再次热闹起来,楚颐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轻抿一口,又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少年。

    三皇子站在身侧迟迟未离开,不时与大家说笑着,在聊到一个多月后的秋日围猎,更是来了精神:“我记得前两年围猎比赛,彩头都是阿年拿的吧?今年阿颐已经回来,不知他还能不能保住头名呢?”

    众人提到这个皆来了兴趣,顿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二皇子道:“只是可惜阿衡不能回来,不然若大家赛完,一同去山上寻传说中的白额狼王,一定非常有趣。”

    “这倒是,”三皇子道,“不过今年阿颐和阿年都在,没有阿衡,咱们未必打不到狼王。”

    说着又笑道:“只是不知若真打到狼王,阿颐是想送给阿衡还是陵西呢?”

    楚颐手里轻轻把玩着杯盏,下意识朝对面的顾期年看去,抬眼间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紧盯在脸上,仿佛是在看仇人一般,狠狠瞪着他,满是倔强和傲气,片刻后又看向一旁的江陵西,薄唇紧抿。

    楚颐皱了皱眉,心里隐隐不舒服,放下了酒杯。

    酒过三巡,众人皆已尽兴,因四皇子还睡着,大家也不便打扰,互相道别后便三三两两陆续离开了。

    楚颐多喝了几杯,虽未有醉意,却懒懒靠在桌子旁闭目养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桌面。

    他不走,身旁的江陵西也不敢走,紧张地垂头坐着,不时求助的目光望向才送完人回来的王维昱。

    王维昱尴尬笑了笑,凑上前问:“眠表兄,要回府吗?”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

    阿昱手臂搭在江陵西肩上,微微俯身朝楚颐身旁靠去,低声问:“眠表兄你……要再跟陵西待一会儿吗?江大人脾气好,但是陵西若彻夜不归大概也是不行的,不如让他随眠表兄去国公府稍坐坐,等夜深人静……”

    楚颐轻声笑了起来,睁开双眼。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花厅中已无旁人,阿曦有功课要交,也已随二皇子他们一同先行离开。

    楚颐看向身旁的少年问:“要回府,还是要随我走?”

    江陵西与阿昱同为阿曦伴读,几乎算是自幼的情谊,幼时与他也有过一段过往,楚颐并不想为难他,随口一问,不过是好奇多年后重逢,少年会作何反应罢了。

    他的语气虽淡,可浑身气势却凌人,江陵西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微微颤抖,嘴唇轻轻动了动,道:“我……”

    楚颐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他,似笑非笑道:“怕我啊?”

    “不、不是……我……我愿意跟世子走。”

    王维昱在一旁为难看着,忍不住道:“眠表兄你就别吓他了,陵西自幼就胆小,从前宫中武考都从未参与过,连箭亭都不敢迈进一步,表兄你若真的喜欢他,就同他聊聊别的?”

    眼前的少年可怜得像吓破胆的小狗,瑟瑟发抖个不停,楚颐自动忽略了阿昱话中的信息,静静看了他片刻,站起身道:“算了,回去吧。”

    三人一同出了门,到了府门口,外面停靠的马车几乎皆已离开。

    此时太阳西斜,秋风也带了一丝寒意,楚颐站在风中,忍不住咳了起来,江植看到他们出来,很快将马车掉头驶到了三人面前。

    楚颐咳了许久后终于止住,站在马车前再次抬头看向江陵西,淡淡问:“回去,还是随我走?”

    江陵西局促地站着,双手手指忍不住搅在一起,面色微微泛白,依旧有些惧怕他的样子,眼神却终于不再躲闪,小心抬头看着楚颐,却一时转不开眼来。

    想到幼年时的他那么可爱惹眼,楚颐心里就微微柔软,难得有耐心等着他,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我、我愿……”

    “江陵西!”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不远处的马车传来,江陵西手指骤然一抖。

    大门东侧不远处,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静静停着,门外帘子被掀开,顾期年坐在车内,身体微微探出,神情冷然,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身旁的江陵西身上。

    “方才看三皇子已令你的马车先离开,”顾期年冷冷道,“你过来,我送你回府。”

    三皇子向来处事圆滑,席间更是一眼看出端倪,如此做法的意思不言而喻。

    江陵西双眼微睁,沉默看向顾期年,片刻后,又犹豫着看向楚颐。

    王维昱在一旁也跟着左右为难,忍不住道:“你……你自己选吧,眠表兄的马车可不是谁想坐便能坐的,你若真的不想,让顾期年送你回去也好……”

    话虽如此,他心里依旧忍不住暗骂,顾期年也太喜欢装了,从前宫中念书从未看过他给陵西任何好脸色,今日倒是强出头当好人了。

    “还不过来?”顾期年久等不到,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你知道上了他的马车意味着什么吗?”

    江陵西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楚颐垂眸笑了笑,顾期年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故意给他添堵,还是给他自己添堵,凡事非要争个高低,连个不起眼的伴读都要同他争,也不知究竟有何意义。

    他不再耽搁,径直上了马车。

    “走吧。”楚颐对车外的江植道。

    江植应了一声,还未将马车驾离,车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着急的轻唤。

    “世子!”

    楚颐用手指挑开车帘朝外看去,江陵西静静站在阿昱身旁,表情满是慌乱和复杂,他紧皱着眉头看了看阿昱,小声道:“我……我想跟你走……”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好。”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由大门东侧的小巷离开,擦肩而过的一刻,楚颐突然很好奇顾期年此时的表情,记忆中的他总是倔强、执拗,不开心时就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此时楚颐强行将他幼年同窗带走,不知向来怨恨他的顾期年该有多生气呢?

    他伸手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而那辆靛青色的马车,门帘已经放下,车厢内再没了一丝声响。

    楚颐放下帘子靠回了软枕上。

    马车出了巷子后便沿着京城主街一路而去,身旁的少年安静坐着,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仿佛惊慌的小动物一般缩在角落里,许久后,才鼓足勇气开口。

    “世子……我……”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淡淡问:“什么?”

    “我、我和顾期年只是……只是幼年同为伴读,我九岁那年便……便随父亲离京去外述职,与他并不相熟。”他头低低垂着,像是解释一般轻声道。

    “世子你不要误会,我与他……清清白白。”

    作者有话说:

    顾顾会掉马的,不会太慢,掉马时楚颐会有“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一眼见他就忍不住绑了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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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楚颐完全未料到江陵西会同他解释。

    他还记得那年的狩猎比赛, 他和阿衡不过是偶然撞到临时参与,得知同组是位和阿曦一样大的小团子,也并未放在眼里, 比赛开始后就骑马远远将他甩在了身后。

    小团子长得白白糯糯, 却不肯服输,几次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也都执拗地握紧弓箭,吭都不吭一声。

    直到后来结束时, 天色已暗, 其余皇子伴读早已回去, 楚颐打算离开时,才发现同组的他不见了踪影。

    他是在一个废弃的陷阱中找到的江陵西, 明明那么傲气的人,却在看到他后委屈地眼泪大颗大颗直往下掉,那么可怜,却依旧是一脸倔强, 抿着唇拿眼瞪他。

    楚颐见到他第一眼就喜欢他,忍不住去哄他, 去抱他,想像对阿曦那样对他好, 即便曾把他当拖油瓶, 也不忍心真的把他丢下,若非第二日就要离京,他真想将他直接带回府了。

    马车驾得飞快, 车轮咕噜噜响个不停, 楚颐伸手过去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脸, 好整以暇道:“为何跟我解释这些?”

    江陵西身体紧张地微微后缩, 一脸腼腆地看着他,小声道:“陵西不想让世子误会,更不敢辜负世子的喜欢。”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片刻后,轻声笑了笑,收回手道:“顾期年那么讨人厌,以你的性子想来不会同他有交集。”

    “以后不必在我面前如此怯弱,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就好。”

    江陵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府后,楚颐带他回了自己的浮翠院。

    他隐约忆起,幼年时的江陵西在雁子岭时,似乎曾提过喜欢听他讲的大陈史,喜欢他讲的摄政王,而书房藏书中,刚好有一些市面无法买到的野史杂记,干脆一并送他好了。

    江陵西自进了房间便开始惴惴不安,坐在桌前局促低头,又忍不住频频看向里间的大床,一副胆小怯懦的模样,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

    直到侍女将藏书交到了他的手上,才紧张看向楚颐道:“世子……”

    “不喜欢?”楚颐问。

    “不、不是……”江陵西一惊,脸色立刻涨红,声音越来越小,“陵西是、是想问,世子想要我做些什么?”

    楚颐皱了皱眉,几年前的小团子张扬肆意,轻易就能吸引他所有目光,而如今却谨小慎微成这般,实在是大相径庭。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道:“你说你九岁离京,是在那次雁子岭狩猎比赛之后吗?”

    江陵西点点头,垂着眼不敢看他:“父亲那时临时接到调任匆忙离京,走得很急,我都未来得及同大家道别。”

    楚颐轻声笑了笑,撑着脸看他道:“那……我送你的东西你可有留着?”

    江陵西疑惑抬起头看他,对上楚颐的目光时,表情微微变了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僵住,脸色渐渐灰白。

    楚颐当年送他的是狩猎时捕到的唯一一只白狐王,虽十分珍贵,倒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此时提起也不过是玩笑罢了。

    见少年紧张的样子,楚颐似笑非笑道:“丢了,还是送人了?”

    江陵西双手手指紧紧交握在一起,表情满是挣扎和失望,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轻轻咽了咽口水,很快扯出一抹笑,僵硬道:“自然……自然留着,一直都好好保存着……”

    楚颐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正想再开口,房门突然被人自外打开,江植匆匆走进房间。

    “主人!”他紧皱着眉低声道,“顾府马车在外等候,顾家小少主说有事要与主人相商,似乎……是关于绫罗的。”

    楚颐眉头蹙了蹙,表情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此前金吾卫已多方设法,却发现顾府守卫森严,根本无法将绫罗顺利救出,楚颐没忘记顾期年在四皇子府威胁他一事,也记得他最终颓然离开,所有怨恨和纠葛,不出意外最终都会在绫罗身上讨回来。

    绫罗跟随楚颐多年,虽说不舍,可他从不受人威胁,早已做好了舍弃她的准备,而绫罗出身暗卫,自然更明白。在他离开顾府那日,就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只是不知顾期年又想玩什么花样。

    楚颐靠在桌旁,轻轻摩挲着手旁的茶盏,却根本没有让顾期年踏入安国公府的打算,半晌后,轻声冷笑道:“既然在外等候,那便在外见好了。”

    江植道:“是。”

    楚颐站起身,正欲往外走,身后的江陵西却突然轻声道:“世子。”

    他慌忙站起身道:“世子还有事,陵西就先回去了,等下次……”

    他脸色苍白,一时有些说不下去。

    楚颐回头看着他,见他这副胆小怕生的样子,心里涌起复杂的感觉,淡淡道:“那明日我再让江植接你过来,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吃甜食,明日我让下人们做糕点给你吃好不好?”

    江陵西局促站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最终笑着点头:“……好。”

    他们两人一同出了府,秋日的天黑得早,此时不过才临近傍晚,外面已暗得有些看不清路,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侧门处,而隔着一条小巷的对面,静静停着的则是顾府的马车。

    楚颐朝那辆马车扫了一眼,对江植道:“你先送他回去。”

    似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那辆马车的帘子被自内打开,顾期年安静坐在里面,静静看了楚颐片刻,目光又落在一旁的江陵西身上。

    江植捧着厚厚一摞史书,恭敬应了一声,亲自扶江陵西上了马车。

    马车出发前,江陵西掀开车帘一角,满脸犹豫,极小声道:“世子,我……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楚颐看向他。

    “父亲他被调遣在外多年,好不容易回京,如今他年岁已大……我、我想……”

    楚颐没料到初次见面他竟会提出此种要求,从前他也曾将陆文渊父母救出天牢,却向来都是心情好时的主动恩赐,还未有人敢如此索取。

    他微微皱眉,目光淡淡落在少年脸上,看他骤然变得紧张,不由想到幼时他坐在面前哭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道:“好。”

    江陵西面色微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而江植也不再停留,驾了马车先行离去。

    等人回去,顾期年才轻轻笑了一声。

    他靠坐在马车内,表情冷淡,声音极低道:“世子对陵西……果然是真心喜欢。”

    楚颐回头看向他,隔着一条小巷,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冷声问:“绫罗如何了?”

    顾期年没有应声,起身下了马车,缓步朝他走来。

    他一袭黑衣略显宽松,走动间被夜风微微吹起,袖摆衣角不停翻飞,夜色中面容紧绷,一直走到距离两臂远的位置,才停住了脚步。

    “来时我已让人去府内将她带来,应该很快就到了,”顾期年静静道,“她照顾你身体已久,对你一向忠心……我将她还给你。”

    “只是我也有一些不解想问清楚,希望世子能实话告诉我。”

    楚颐未料到他会轻易放了绫罗,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顾期年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薄唇轻抿,许久后轻轻笑了笑,问:“你真的很喜欢江陵西吗?只一眼,就非要将他带回府。”

    不等楚颐回答,又低声道:“是因为他像司琴才喜欢他,还是其他原因?”

    楚颐微微叹了口气,面色不虞地打断:“他不像任何人,你无需在这里贬低他。”

    “他就是他,自他九岁那年初见,我就一眼喜欢,想宠着他,想对他好,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

    顾期年手指微微蜷起,点了点头道:“是吗?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无论他记不记得当初的事,只要是江陵西……”

    他又上前几步,几乎在楚颐面前站定,高出半头的差距在夜色中无形让人压力倍增。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未等反应过来,顾期年垂了垂眸,一句话都未再说,转身离开。

    *

    绫罗被毫发无伤地送了回来。

    此后,国公府的马车开始频频出现在江府门前,有时是带江陵西去听曲,有时是去喝茶,最多则是将他接入国公府内,一呆就是整天,通常日出时分将他接走,日落时分送回,三五次后,京中渐渐看清楚家风向,江府顿时门庭若市。

    重阳那日,宫中照例设有宫宴,楚颐一向不爱凑此热闹,加上事先与阿暄有约,等入了夜,便乘马车出了门。

    他们约定见面的地点是西市的一家茶楼,等楚颐到时,阿暄已在二楼雅室等候已久。

    他静静坐在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市,脸上浮出向往的表情,看到楚颐进了门,立刻站起身,垂头小声道:“颐表兄。”

    楚颐冲他笑了笑,递了一个面具给他道:“西市为驱除鬼祟,一向有面具出街的习俗,你身份特殊,戴上这个行动也方便些。”

    他犹豫接过,问:“颐表兄戴吗?”

    楚颐道:“我陪你一起。”

    阿暄立刻笑了笑,接过那个黑黝黝凶神恶煞的面具戴到了脸上。

    楚颐戴了另一个通体红色面容狰狞的面具,玄衣身体修长,仿佛鬼魔出世,萧成暄站在对面认真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等楚颐转眸看他,才微微垂头,率先下了楼。

    京城西市和东市并列闻名,东市大多以售卖品鉴古玩字画为主,西市则是更贴近生活的布庄、粮行、玉器等等各种摊贩店铺。

    街上熙熙攘攘,几乎堵得水泄不通,三三两两的游人说笑着路过,许多人脸上同他们一样,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看不清面貌。

    楚颐带他沿着最热闹的清风街一路走过去,以往他和阿衡一起时,玩过不少好玩的,也都带阿暄逐一尝试。

    路过一家茶摊时,周围围满了人,楚颐几年前了解过,那个开茶摊的说书先生外号“九命先生”,据说是从衡州来的,胆子大,素来喜爱以说书的由头影射京中传闻,而此时,他讲的正是前朝两大权臣之子争夺一位才子的故事。

    “那位才子品行端正,出身名门,父亲身居高位,更是廉洁奉公,据说两位权臣家的少主本来王不见王,为了那位才子,剑拔弩张,几次险些动手……”

    众人唏嘘不断,联想到近日江家小公子被楚家世子看上一事,纷纷猜测不停。

    楚颐站在街边一处玉石摊位旁,忍不住好笑,不过看顾期年之前那般在意,似乎对江陵西真的有些不同,剑拔弩张……倒也没说错。

    这些市集话本故事听听也就罢了,他拉上身旁的阿暄欲走,转身间,却见不远处的面具摊旁边,三皇子正笑嘻嘻听得认真,而他的身旁站着的,是衣袍纯黑,脸色比衣服更黑的顾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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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了后面,剧情直接写了,本章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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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楚颐和萧成暄所在的位置紧邻街边一个巷口处, 周围是来往不断的行人,与三皇子和顾期年之间隔着两个摊位,若非刻意去找, 并不能留意到他们。

    阿暄平日安静, 但是心思却十分敏感,虽在外从未提及,可遇刺落水一事隐隐也猜到了与三皇子有关。

    平日里表面和睦也便罢了,此时看到他们, 阿暄脸色微变, 低声道:“颐表兄, 我们……走吧。”

    楚颐自然明白他的想法,点点头, 就欲带他离开。

    正在此时,茶摊处却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惊呼:“咦?那位不就是江小公子吗?”

    原本围在一旁听故事的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楚颐皱了皱眉,朝远处看去。

    茶摊前的清风街主街上,摊贩游人云集, 而繁闹的街头,江陵西正走在人群中, 依旧是一身青衣锦袍,身旁却多了个相貌清秀的少年。

    他的表情不似以往在楚颐面前的局促, 反而笑得极其开怀, 与身旁少年不时偏头耳语,亲密得如同情人一般。

    茶摊周围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萧成暄站在身侧,小心打量着楚颐的神色, 试探问:“颐表兄, 之前我听到京中有流言……是真的吗?”

    这几日楚颐和江陵西走得近, 京中便传言不断, 大多是猜测他们二人伴读时就已相识,如今走在一起,不过是水到渠成再续前缘。

    楚颐没有回答,目光淡淡看着渐渐走近的两人。

    与江陵西在一起的少年,他之前其实见过一次,那是他的表弟,年龄不大,性子还算乖巧,又十分爱笑,楚颐对他也还算喜欢。

    今日出门前,他曾想带着江陵西一起,只是因和阿暄有约,江陵西心觉不妥,便主动拒绝了,没想到,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他也来此处,倒不像是偶然遇到。

    楚颐面上带着狰狞的面具,轻轻把玩着腰间玉笛,心里没来由地沉了沉。

    茶摊旁的众人才听了九命先生的故事,尚沉浸在两位权臣之子争夺才子之中,才子却一转眼就有了新欢,顿时议论纷纷猜测不断。

    “本以为楚家少主赢了顾家少主,没曾想转眼间才子就又有了旁人,果真世事难料。”

    “不知安国公府世子看到后会作何感想?”

    “我看这分明就是双脚踏两船,楚家少主竟也有遇人不淑的时候……”

    ……

    顾期年站在三皇子身侧,表情紧绷,脸色沉得如乌云骤雨,沉默朝二人看了片刻后,突然缓缓走了过去。

    他伸手挡住二人的去路,如墨般的衣袍半隐在黑暗中,任由宽大衣袖在秋风中翻飞,衬得整个人如同鬼魅般,一双清冷双眸仿佛淬了冰。

    江陵西骤然看到他,顿时面色一慌。

    “阿年,我……”

    顾期年冷冷看了江陵西身旁的少年一眼,笑道:“与你相识这么久,我竟头一次发现你如此贪得无厌。”

    “你误会了,阿年,我真的没有……”江陵西似乎特别怕他,声音都越来越小,一副委屈的样子。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顾期年声音森寒,眼神淡漠得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字一句道,“也不许这么叫我。”

    茶摊旁再次传来哄闹声,原本就好奇看热闹的人,隐约猜到顾期年的身份,愈加兴奋起来。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二人片刻,取掉面具缓步走上前去。

    江陵西站在顾期年面前,垂着头不敢看他,眼泪都几乎掉下来,两只手的手指搅在一起,小声道:“我……我……”

    “不是不出来吗?怎么来了这里。”楚颐在不远处站定,静静问。

    顾期年下意识回头,清冷的面容上一双黑眸阴沉,似乎敛了满身火气一般。

    楚颐沉默看了他片刻,甚至都不知他为何这般生气,虽然那个九命先生映射了他,可方才众人口中那个被双脚踩两船的明明是自己。

    他眉头微蹙,走了过去。

    江陵西见了他,表情立刻浮出一丝笑意,小声道:“世子今日说要陪四皇子,陵西不敢打扰,但又想来西市逛逛,所以就和表弟一同来了。”

    他身旁的小少年立刻乖巧叫了声:“世子。”

    楚颐淡淡应了声,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吧。”

    顾期年唇角紧抿,垂眸静静看着他,又看了眼江陵西,手指微微蜷起。

    江陵西静默片刻,忙解释道:“方才阿年并没有别的意思,世子不要误会,陵西与他也不过是偶然碰见,之前并没有一起,世子你相信我。”

    楚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江陵西的小心思他并非不明白,口口声声与顾期年清清白白,一边却又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过是想让他因此对顾期年防备、怨恨,以达到更在意他的目的罢了。

    幼时的他那么争强好胜,却愿意不断自己去拼,如今倒是喜欢用些小手段了。

    他目光冰冷地落在少年脸上,淡淡道:“真想让我相信,以后就乖一点,别总想些旁门左道,我不喜欢。”

    江陵西脸色瞬间失了血色,垂下头小声道:“是……我知道了。”

    他们这边动静一起,顿时吸引无数目光看过来,三皇子见状也走了过来,惊喜道:“阿颐!”

    “本是宫宴无聊,溜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竟遇到你,阿颐你若无事,不如一起找个地方坐坐?”

    楚颐目光看向依旧站在不远处的萧成暄,笑了笑道:“今日还有事,改日吧。”

    三皇子有些遗憾地应了声,然后又道:“再不久就是秋日围猎了,我想着这段时日大家都忙,很少碰弓箭,于是跟武课先生提了下,他打算过两日带大家一同去雁子岭打猎权当练手,二皇兄和阿曦他们都会去,阿颐你总不会再推了吧?”

    听他提到雁子岭,楚颐下意识就想起和江陵西初见时的情形,忍不住朝他看去,才抬眸,却撞上顾期年望过来的视线。

    他依旧紧抿着唇,脸色难看,眼眸中却满是期待,似乎是在等着他回答,却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眸光暗了暗,避开了视线。

    楚颐皱了皱眉,想到身旁的江陵西,转眸看过去,而身旁的少年却一脸紧张,连脸色都微微泛起青来。

    楚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点头道:“好。”

    与三皇子分开后,楚颐回到了阿暄身旁,江陵西同行,而他的表弟则识趣地先行离开了。

    茶摊周围的人群渐渐散了,随着夜色渐浓,清风街上游人也逐渐少了起来。

    楚颐戴回了那个狰狞的面具,继续带阿暄沿街一路闲逛,遇到好看的小玩意儿,也会买给他。

    直到走到一个面具摊子时,他脚步顿住,随手拿起一个底色雪白,描画精致的面具看了看,然后递给了江陵西。

    “这个送你。”

    江陵西连忙接过,小声道着谢。

    “带上吧,”楚颐淡淡扫了他一眼,道,“脸色那么难看,是不高兴我方才说不喜欢你的旁门左道,还是不喜欢再去雁子岭?”

    “我、我不是……”江陵西一听,脸色又白了几分,嘴唇轻颤着都快要哭出来,最终垂头道,“世子,陵西不敢骗你,陵西不想去雁子岭。”

    “为何?”楚颐皱眉问。

    “我……我害怕骑马,也害怕射箭……”

    楚颐斜靠在面具摊子前,轻轻笑道:“你从前那么争强好胜,凡事不肯服输,竟会害怕骑马?”

    江陵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惊慌道:“从前……从前是不怕的,可是后来有次摔下马,就……”

    楚颐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不强人所难了。”

    江陵西脸色微微缓了缓道:“多谢世子。”

    少年时遇到的那个傲气的小团子,仿佛随着时间推移已渐渐模糊在记忆里,而眼前的人,即便还是那个他,却又一切都不同了。

    楚颐心里是说不清的烦躁和复杂,起身欲走,而身旁的少年却很快又叫住了他。

    “世子!”他表情小心,有些犹豫道,“世子之前说陵西这段时日很听话,那……能不能请世子再帮一个小忙?”

    楚颐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江陵西咽了咽口水,最终道:“陵西的兄长前两年病着,一直闲赋家中,他……他挺想进礼部,只是苦无机会,若世子不怕麻烦……”

    “自然不麻烦,”楚颐道,“谁让是你开口呢?”

    看着少年骤然开心的脸,楚颐目光渐冷,似笑非笑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离开。

    *

    狩猎练习安排在三日后的雁子岭,又是难得的艳阳天。

    楚颐到了山下时,众人差不多已到齐,换了马后,便跟随武课先生三三两两上了山。

    三皇子萧成旭刻意晚了一步走在楚颐身侧,与众人说笑道:“已经好几年未再见阿颐骑射了,今日咱们像幼时那次再比赛一次如何?”

    王维昱问:“怎么比?”

    三皇子道:“还是分组,由先生抽签,看数量多少为赢。”

    二皇子笑道:“我记得当年的比赛,是阿颐和阿衡胜,他们二人在同一组内,结果毫无悬念,这次阿衡不在,倒是可以拼上一拼。”

    楚颐轻笑一声。

    三皇子点头道:“也是,不过虽然当年阿颐他们赢了,但顾期年得的那只狐狸却尤其难得,可以说以一敌百都不为过。”

    小小的雁子岭,常见的动物不过山鸡野兔之类,稍微好些的也就是狐狸、狍子,可当年的骑射比赛,最好的那只狐狸王,却是楚颐亲手所捕。

    只是最后送给了江陵西罢了。

    作者有话说:

    上章后半段改了,今早之前看过的麻烦再看一下不然会接不上,最近一直卡文,所以每次更新都超级晚,宝贝们久等了……下章掉马,本章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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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一行人到了山上后, 众人忙着去分下人们事先送来的羽箭。

    武课先生混迹沙场多年,向来随性,每每上山后从不拘狩猎的活动范围, 即便比赛, 也只是留几位侍卫在山路等候,无论早晚,天黑之前各自下山即可。

    听到三皇子提议比赛,他想都未想便采纳了, 依旧是抽签分组, 胜负以数量计算。

    楚颐和二皇子、萧成曦分为了一组, 等众人驾马出发后,他站在马前整理着箭筒, 却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

    萧成曦看向一旁的二皇子,歉然道:“二皇兄先出发吧,我骑马慢,晚一些追你。”

    二皇子目光望向他, 又看了看一旁的楚颐,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点头道:“好,那远一点的地方交给我, 附近就交给你们。”

    等他驾马离开, 楚颐随之上了马道:“你不必陪着我,难得大家凑在一起,何不放开去玩。”

    “我只爱跟阿兄一起玩, ”萧成曦笑了起来, 解释道, “二皇兄骑射可好了, 只是他一向低调而已,阿兄就让我陪着你吧。”

    知道他喜欢粘着自己,楚颐看了他一眼,随他去了。

    两人骑马慢慢走着,温暖的阳光斜斜打在身上,说不上的惬意,萧成曦懒懒扯着缰绳,在旁边叽叽喳喳不停,他说阿兄你知道吗?幼时那次比赛我和三皇兄分在一起,结果在山上什么都没找到,最终只打了只山鸡回去,后来都被阿昱给笑死了,若当初与阿兄在一起就好了。

    接着又说,那次比赛顾期年得的东西是最好的,听后来守山路的侍卫说,他除了野兔山鸡,还带了一只红颈白狐王,毛色纯白无一丝杂色,除脖子一圈朱红,后来大家想看他都不肯呢。

    “红颈白狐王?”楚颐问。

    萧成曦点点头道:“阿兄也有兴趣吗?可惜近几年雁子岭再没有见过其他狐王了。”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那只红颈白狐王,明明是他当年亲手打到送给了江陵西,当初送他时,他虽然抿着唇不说话,可眼神明明就是喜欢的,怎会转手就到了顾期年手中。

    想到九命先生的两权臣争夺才子的故事,和那日西市街上,顾期年撞到江陵西和别人在一起后阴沉的脸色,楚颐目光微沉。

    他们二人之间,不会是有什么吧。

    “阿兄,有鹿!”

    正沉思间,身旁的阿曦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

    与雁子岭相连的是云鹤山,野鹿野羊数不胜数,可因雁子岭地势平缓,往来练习骑射者甚多,还从未遇到过体型大些的动物。

    “走!”楚颐拉起背上弓箭,牵紧马缰率先追了出去。

    呼啸的风自耳旁拂过,棕红骏马风驰电擎般飞奔而去,马蹄声急促,扬起一路尘埃,楚颐任由玄色衣摆在风中翩然翻飞,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猎物。

    阿曦紧张地跟在后面,却始终落后一截,直到山林陡峭,前路狭窄,已被楚颐甩开了远远的距离。

    那只鹿快速逃窜,被身后的马逼得避无可避,速度渐渐慢了起来,横冲直撞之下一头钻进旁边的山林中。

    楚颐没有犹豫,紧紧跟了上去。

    林中阳光被挡了大半,空气阴冷潮湿,野鹿脚下山石横乱,踉跄狂奔着,楚颐越追越紧,伸手扶住背上的弓,最后在距离野鹿六七丈的地方将马勒停,架弓上弦。

    近几年间,他已很少用弓,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和顾期年去庙中回来途中遭遇刺客那回,楚颐紧紧将弓弦拉满,因身体虚弱,手止不住轻颤,他冷眼看着眼前的猎物,手指一松,羽箭呼啸飞出。

    箭矢疾如旋踵,发出轻微破空声响,霎时间,直直没入野鹿脖颈。

    看着那只鹿猝然倒地,楚颐将手中的弓往地上一丢,下了马。

    他扶住马鞍缓缓平复着呼吸,却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胸腔牵扯之下,撕裂般地疼痛,楚颐紧紧蹙眉,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

    楚颐紧拢着身上的披风,却抵挡不住寒意灌入衣袍,他踉跄着走到一棵树前,慢慢靠坐在地上,随手擦去唇角的血迹,看着不远处地面上轻微的人为痕迹,微微缓着气。

    “很难受吗?”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

    楚颐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顾期年已到了身前不远处,高坐在马上,正面色沉沉地看着他。

    方才他明明未听到任何马蹄声,他何时过来的?

    不等反应,顾期年已下了马,从马褡子内取出水袋,缓步朝他走来。

    他目光依旧带着狠戾,想要将楚颐生吞活剥一般,语带嘲讽道:“都说那个沈无絮不可信,你偏偏不听,才几日功夫就又咳血不断,若你再如此不听劝,我就……”

    “你就如何?”楚颐眉头紧蹙,眼看他越走越近,眸光动了动,淡淡道,“那我听你一回,等回去就换掉沈无絮好不好?”

    顾期年脚步顿了顿,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好累,起不来了,”楚颐懒洋洋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来扶我一把吗?”

    顾期年握着水袋的手指紧了紧,静静看了他片刻后,踩着地上厚厚的枯叶,缓步上前。

    突然“哗啦”一阵枯叶轻响,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下陷,顾期年无意中踩到树前不远处的废弃陷阱,整个人摔了进去,一声闷响自陷阱中传来。

    楚颐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才他就发现地上细微的人为痕迹,怀疑此处有陷阱,而顾期年却只顾瞪着他,连脚下都未曾看清,好在自外看,此处陷阱至少已有二十年,在潮湿的林中,即便有兽夹或竹刺也早已腐烂成灰。

    他撑着树干站起身,缓了片刻,才走至陷阱旁,居高临下看了过去。

    顾期年坐在坑底,眉头紧紧皱着,身上沾满了枯叶泥土,很是狼狈的样子,他抬眸看了楚颐一眼,脸色黑得厉害,却好在没有发脾气的意思,起身试了试陷阱边缘,想要借力爬上来。

    楚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要不要拉你一下?”

    “不用了。”顾期年冷声道。

    他用手攀在地面处,微微使力,随着动作宽大的衣袖轻轻滑落。

    顾期年手臂皮肤光洁白皙,虽征战沙场三年,却都未曾落下多少伤痕,楚颐目光随意扫了过去,却见他的小臂内侧处,有一道显眼的月牙形红色疤痕。

    楚颐笑意凝住,久远的记忆呼啸而至。

    幼时狩猎比赛那日,他在陷阱中救下了那个一脸倔强的小团子,小团子浑身脏污,连衣摆都扯破了,浑身更是没有一丝力气,楚颐将他抱出去时,他紧紧攀着陷阱边缘,小臂处一道月牙形的红色疤痕若隐若现。

    那时楚颐还曾玩笑问,堂堂男子汉,怎么像女儿家一样有守宫砂?

    小团子脸色瞬间通红,气呼呼地抿着唇,拿眼睛狠狠瞪他。

    楚颐心底微沉,冷眼看着顾期年轻松从坑中跳出,背过身体垂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摆。

    他微微咽了咽口水,想到三年前初见少年时那张倔强不服输的脸,想到他执拗的脾气,想到他气呼呼看着自己的样子,再想到他流泪时的可怜模样。

    一切的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小团子渐渐重合在一起。

    难怪。

    难怪三年前他会被顾期年一眼吸引,难怪第一眼见到他,就忍不住想将他带回府。

    顾期年目光落在远处的野鹿上,冷冷道:“你既已捕到了鹿,不如早些回去,以你的身体,若真死在这林中,也无人能发现分毫。”

    楚颐静静站着,没有回话。

    片刻后,他状似不经意问:“我送你的那只狐狸王,你丢了还是留着?”

    “自然留着……”顾期年随口应了声,却突然顿住,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直直站着不敢回头看他。

    “江陵西?”楚颐目光冰冷地落在他的后背上,轻笑,“果真最喜欢装了,你自己的名字是拿不出手吗?”

    顾期年脸色微微发白,抿着唇一声不吭。

    楚颐缓步走了过去,直到他身前才停下,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突然抬手轻捏住他的下巴。

    “还是有些小时候的影子的,”楚颐端量片刻后,淡淡道:“我居然都一直未发现。”

    顾期年垂眸对上他的目光,低声道:“楚颐,我……”

    “怎么,觉得被楚家人救了很丢人吗?”楚颐笑道。

    顾期年紧紧抿着唇看他。

    其实幼年时,他不肯告诉楚颐他是顾家人,的确有部分原因是无法接受被楚家人救,而且还是连续两次。

    顾期年自小便满身傲气,事事都要做到最好,虽然凭着努力也的确成为旁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却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永远被楚颐压上一头。

    楚家世子,明明每天随着性子,功课不好好做,书也不好好念,连小考都会缺席,在宫中见他一次都难上加难,却轻而易举便能得到旁人的赞许,而他拼命努力,却都比不上他的万分之一。

    借用江陵西的名字的确是一时的鬼使神差,可傲气的他并非真的不后悔,楚颐二叔出事时,顾期年也曾认认真真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安慰致歉,后来却是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楚颐看他不说话,冷笑一声继续道:“你幼时我曾救过你,竟还能如此对待救命恩人,顾家难道一点都不知知恩图报吗?”

    “你真不知道我为何那么对你?”顾期年静默片刻,轻声问。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顾期年低声道:“阿兄……你是因为幼年的事才喜欢江陵西的吗?”

    “不是,”楚颐想也不想道,“幼时的事不可变,但如今的人首先得让我喜欢才是。”

    顾期年薄唇紧抿,轻轻笑道:“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我。”

    看着他一脸难过,楚颐满心复杂,明明执拗倔强,偏偏又爱故作若无其事,自小到大都一样。

    他伸手轻轻贴在顾期年的脸颊上,看他乌黑的眼眸看过来,淡淡道:“其实也没那么不喜欢。”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最终将他的手轻轻推开,轻轻道:“你不必如此,也无需可怜我,我不需要这些。”

    “这样啊,”楚颐收回手,看向一旁的马,道,“那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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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那只死鹿体型过大不易携带, 楚颐未曾再看一眼,直接走至马前捡起了地上的弓箭。

    顾期年目光望过去,问:“那只鹿, 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 ”楚颐忍不住又低咳起来,他脸色苍白,一边将弓箭重新背到背后,一边随口道, “送上门的, 有何可稀罕的,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顾期年沉默看了他片刻,手指微蜷, 点头道:“也是。”

    楚颐心里好笑,看顾期年的样子,明明就很在意他和江陵西的关系,明明就因为他喜欢江陵西而不高兴, 明明就很介意真正的江陵西取代了他的假身份,还非要忍着, 非要别扭地说不需要他的喜欢,真是从小到大没有半点进步。

    先前他曾以为顾期年是在意江陵西, 所以才在西市街头生气, 此时看来,那时的顾期年其实是为他出气才对。

    楚颐上了马,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 看他紧抿着唇自己同自己较劲的模样, 就觉得有趣。

    楚颐有心逗逗他, 故意道:“对了, 清风街那日,抱歉了。”

    顾期年怔了怔,迟疑看向他。

    楚颐道:“你和陵西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非比寻常,明明两小无猜,我偏横插一脚,下次等我不喜欢了,就把他让给你如何?”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冷声道:“不必了。”

    “那好吧,”楚颐眸中含笑,淡淡道,“既然你不要,那我就一直留着他好了。”

    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打马离开。

    林中寂静,马蹄踩过枯叶一阵沙沙声,楚颐辨别了一下方向,沿着来路出了树林。

    萧成曦一脸焦急地等在外面,额上都微微冒起了汗,犹豫着想进林中去找,可又怕与楚颐错过,看到那道熟悉的玄衣身影终于出来,他立刻开心叫道:“阿兄!”

    阿曦策马上前,担心问:“阿兄进去那么久,方才没什么事吧?”

    林外视野开阔,日头已到了头顶,正午的雁子岭连风都是温热的,离了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身上立刻泛起暖意。

    楚颐道:“没事,走吧。”

    萧成曦点了点头,策马跟在楚颐身旁。

    他们继续一路说笑着朝山岭深处走去,边懒散骑着马,边随意打猎物,竟也收获颇丰,最后满载而归。

    山路入口的小河边被随行侍卫们架起篝火,此次打到的猎物则直接被清理好上了烤架,楚颐和萧成曦到时,河边已有隐隐的烤肉焦香,众位皇子公子们也大多回来,正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

    阿曦一早就饿了,看到烤架忍不住率先跑过去查看,楚颐下了马,则被三皇子叫去与大家一同说话。

    楚颐走到大家围坐在一起的草地上,众人纷纷与他打起了招呼,而人群中一道青衣身影立刻站了起来,小声道:“世子。”

    “你怎么来了?”楚颐脚步微顿,皱眉看向他道。

    江陵西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心解释:“不能陪着世子已经很遗憾,陵西想着世子总要休息,就过来看看,顺便还能陪你说说话。”

    近来流言不断,楚颐和江家小公子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加之此次在场的都是上次四皇子府时的人,对此也都无甚意外,只有四皇子萧成暄脸色难看。

    三皇子忍不住笑了一声,道:“陵西还真是懂事,虽不敢骑射,可却一心挂念着阿颐你。”

    他正低头数着箭筒里剩余的羽箭,干脆身体微倾靠在了箭筒上,道:“上次在西市时,顾期年那样无端发火真是他不对了,陵西性子如此和顺,也就他那怪脾气容不下人。”

    萧成暄安静坐在一旁,闻言皱了皱眉。

    三皇子将手中箭筒放下,又笑着安慰道:“陵西你别怕,顾期年一向讨人厌,凡事都爱争个输赢,无趣极了,如今你跟阿颐在一起,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江陵西脸色微微泛红,看了楚颐一眼,局促地点了点头。

    楚颐看大家皆是一脸笑意,不再说什么,上前坐在了草地上一个空着的软垫上。

    阿昱坐在身旁,立刻开口帮腔道:“就是就是,顾期年整日装正经的样子烦死了,我知道眠表兄也讨厌他,他就是运气好,先是狐狸王现在又是鹿,什么好事都让他碰上了。”

    “鹿?”楚颐问。

    “是啊,”王维昱不屑冷哼道,“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好的运气,方才来时我看他从树林里出来,后面便有侍卫去将鹿抬了出来,反正我不喜欢吃鹿肉,谁爱吃谁吃!”

    楚颐没有接话,拿起随身的水袋,慢慢喝了一口。

    虽然那只狐狸王和鹿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可他从不认为顾期年靠过运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赋异禀和时运亨通,只是争强好胜不肯服输罢了,三年前他曾见过顾期年的箭法,也知他小小年纪手心已布满薄茧,就连他手臂的月牙伤疤,都明显是刀剑所伤。

    堂堂顾家小少主,才九岁就已有刀伤,不知私下曾吃了多少苦,才有旁人艳羡的才名。

    楚颐看了身旁满脸不屑的阿昱一眼,忍不住道:“你若好好练习,别整日只想着玩,也会有这种运气。”

    阿昱脸色变了变,未曾想到他会帮顾期年说话,一脸颓然道:“眠表兄怎么每次都把话题扯到我身上,阿曦不也跟我差不多吗?陵西还压根不懂骑射呢。”

    大家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多时,野味已陆续烤好,萧成曦亲自端了满满一大盘烤肉过来,后面有侍卫另外拿了酒,放在中间的空地上,众人又闹哄哄起来,忙着用小刀去片那烤的焦香的肉。

    而顾期年此时才姗姗而来。

    他远远策着马,一身黑衣被风吹乱,乌黑发丝随之纠缠飞舞,明媚阳光下一张立体分明的五官仿佛会发光一般,整个人清冷俊美,却又偏偏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执拗。

    江陵西在身旁拿着烤肉,细致地用筷子挑去上面微微烤焦的部分,轻声道:“世子。”

    楚颐收回目光,端起眼前的酒杯看了看,又放下。

    再次朝那道黑衣身影看去。

    三皇子笑着站起身道:“阿年快来坐,你方才打的鹿刚刚烤好,配着酒刚好入口。”

    阿昱撇着嘴不屑地冷哼一声。

    顾期年缓步上前,原本脏污的黑衣已被清理了大半,几乎看不出端倪,想来是方才去特意清洗才会姗姗来迟,他目光看向楚颐,然后看了眼江陵西,脸色依旧冰冷,静静道:“那不是我打的。”

    然后就坐在一旁角落不说话了。

    众人有短暂的沉默,皆无声对视了一眼。

    方才争了半天,阿昱还不服气了半天,这鹿竟然不是顾期年打的?

    阿曦饿了许久,拿着一大块鹿肉正啃着,闻言抬起头来,含糊道:“你们是说鹿吗?那是颐表兄打到的,颐表兄马骑得太快了,我追了许久都没追上呢。”

    “啊?”一旁的阿昱立刻弹起身来,“是眠表兄打的吗?怪不得,我说谁的箭法那么精准,一箭穿喉。”

    他倾身上去扯了一大块在手里,笑嘻嘻道:“我最爱吃鹿肉了,好饿,先不客气了。”

    众人忍不住哄笑出声,气氛很快再次活跃起来。

    大家坐在一起聊的开心,江陵西陪坐在侧安静地倒酒片肉,等将酒坛放下,抬头扫了一眼齐聚的众人后,神情微动。

    他在软垫上坐正身体,突然道:“陵西父亲和哥哥都很感谢世子提携,不知该如何回报世子,若世子愿意,父亲想请你入府一趟,亲自设宴招待。”

    楚颐眉头皱了皱,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江陵西继续道:“还有世子之前送我的史书我都认真看了,我记得幼时念书时,先生也曾讲过许多大陈一统列国的故事,当时就十分感兴趣,只是许多杂记并不完整,多谢世子想着陵西。”

    那些故事原本是幼时的小团子喜欢的,向来傲气目中无人的他,曾轻声跟楚颐说喜欢听他说话,喜欢听他讲的大陈史,也不知当初鼓足了多少勇气。

    楚颐看了顾期年一眼,见他正好抬眸看过来,声音冷淡道:“看完了,那就讲讲吧。”

    “世子,我……”江陵西脸色微变。

    楚颐看向他,笑道:“怎么,不想讲吗?”

    “不是,”江陵西双手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局促笑了笑道,“世子想听哪里?”

    楚颐拿起酒杯,淡淡道:“就讲摄政王吧。”

    十三岁的他可以说是少年意气口无遮拦,如今大家皆已成年懂事,再刻意提起这段旧史,众人虽知楚颐只是有心为难江陵西,脸色却还是变了变。

    席间安静地连午后的风声都清晰可闻,最终还是二皇子无奈咳了一声,率先打圆场道:“我记得摄政王当初也是年纪很小就入战场,后来位高权重,却不曾抛下麾下战士,军心所向却从不揽权,不仅阿颐你喜欢听,我也很想听听。”

    他一开口,众人也都附和了起来。

    江陵西见大家都看着他,只得硬着头皮去讲,那些史书记录详尽,楚颐早已不知翻看过多少遍,随意听了几句,就知身旁的少年根本未曾看过那些史书。

    楚颐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杯盏,道:“原来你并不喜欢这些故事?”

    “我……”江陵西脸色微微发白,欲开口解释。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向他,淡淡道:“当初我以为你幼年时喜欢这些,如此倒像是我逼迫你了,既然不喜欢就不必再看了。”

    江陵西点了点头,垂着眸不再说话了。

    幼时的事不可改变,可如今的人首先要让他喜欢,江陵西胆小、聪明,与司琴性情五分相似,却偏偏总是满腹心机,三番五次耍着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向周围人证明他在楚颐心中的地位,又偏偏让他看出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向来不喜欢旁人有此心思,况且,如今的江陵西已不再是楚颐记忆中的那个人。

    酒足饭饱后,众人皆散了。

    下山后回府的马车上,楚颐靠坐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江陵西陪坐在侧,满脸忐忑,欲言又止许久,才轻声问:“世子……方才陵西是不是说错话了?”

    楚颐睁开双眼,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他伸手撑着车身,缓声道:“上次我曾问过你,我从前送你的东西可还留着?”

    江陵西迟疑片刻,没有做声。

    “我记得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旁人在我身边耍心机,我给你什么,你就要什么。”楚颐漠然道,“你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可知在我眼中低劣又可笑。”

    他的声音低沉嘲弄,看向江陵西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江陵西脸色骤然变色,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流泪道:“世子……陵西知道错了。”

    “我……我只是喜欢世子,不想像以往的那些人一样,被世子抛下,陵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喜欢我?”楚颐忍不住轻笑出声,冷冷看向他。

    “世子不相信吗?”江陵西脸色苍白,“难道顾期年的喜欢就是喜欢,陵西就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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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下山的路狭窄不平, 马车速度缓慢。

    江陵西清秀干净的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甘,一双漂亮的杏眼湿漉漉的,说不出的可怜。

    他半伏在马车地板上, 指尖陷进厚厚的绒垫中, 轻声乞求着:“求世子再给陵西一次机会……我真的只是太在意世子,所以才会乱说话,我……我从小就喜欢世子……很早很早就喜欢……”

    楚颐靠回软枕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若他没记错, 当初四皇子府初见时, 江陵西说过从前只在阿昱那里听过他的名字, 却从未见过,不知他的从小喜欢, 又是从何时开始。

    他说顾期年喜欢他,或许还有幼时出手相救的原因在,楚颐在外的名声如何自己也是知道一二的,除了关系相熟之人, 旁人连多看他一眼都战战兢兢,更别提喜欢或是在意了。

    他手指轻轻把玩着腰间的碧玉笛, 似笑非笑问:“你幼时便见过我?”

    江陵西怔然抬头,颓然闭了闭眼, 笑道:“我知道幼时顾期年很喜欢盯着世子看, 所以也跟着留意了一二,世子平日忙,很少进宫, 也并非阿曦伴读, 所以并不认得我罢了。”

    怪不得, 当年那个小团子看到自己去救他, 会那么委屈流泪,幼时便爱盯着他看,与阿曦倒是很像,若换成阿曦,定然也与他一样反应。

    “只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江陵西目光紧紧盯着楚颐,忍不住又道,“后来顾期年憎恨世子,世子应该是清楚的,毕竟他是顾家人,怎会真的喜欢世子呢?世子离京时,阿年几番确认,不知有多高兴……”

    楚颐撑起下巴,听出他有意将话转到顾期年身上,好整以暇看着他。

    看来,小团子年幼时对他很是喜欢,长大了便由喜欢变为憎恶,那股别别扭扭的劲头,还真是像顾期年的脾气,所以楚颐此次回京,他才会那么气,又要绑他关他,又要咬他逼他吃药,等他终于离开顾府,又是威胁又是维护,永远自相矛盾。

    “还有呢?”楚颐问。

    江陵西神情微顿,轻声问:“世子还想听什么?”

    “顾期年小时候的事,你还知道多少?”楚颐淡淡道,“我记得他九岁时骑射就已经很好了,他刚入宫时弓箭就用得很好吗?”

    江陵西静静跪着,表情微微变色,却强自镇定笑道:“世子忘了,陵西害怕那些,从未去过武课。”

    “不过顾期年一向傲气看不起人,陵西与他同窗几年,亲眼见他表面和善私下却……”江陵西忍了忍,似乎难以启齿,小声道,“他表里不一惯了,就连陵西都被他数次欺骗,暗地欺负……”

    “是吗?”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问,“他还欺负过你?”

    江陵西轻轻点了点头,道:“陵西一直知道世子不喜欢他,更讨厌他小时候对你的心思,其实陵西也是一样,那日在西市街头,我不过与表弟在一起,他便那样说话难听,世子……”

    他话语稍顿,一脸委屈地看着楚颐道:“京中皆知陵西是世子的人,他一个顾家人,竟敢把念头动在我身上,我知道世子生气,可顾家势力滔天,陵西不敢与他去争……”

    楚颐忍不住轻笑出声。

    马车沿路一路回了京城主街,路过沈府门前时,江植在外将马车停下,打开车帘探头问:“世子,江小公子可要先回府?”

    江陵西看了一眼车外,连忙重新跪好,轻轻拉住楚颐的衣摆,满脸期待道:“世子,求你不要赶陵西走。”

    楚颐看了他片刻,伸手落在他的脸侧,指尖轻轻从光洁的皮肤上抚过,淡淡道:“你父亲和兄长如今已得偿所愿,若是日后不行差踏错,好好为大陈效力,也算不辜负我。”

    江陵西连忙点头。

    “至于你,”楚颐收回手,笑意未减,目光却骤然沉了下来,声音冰冷道,“看在你与阿曦关系还不错,我就暂时放过你,明日起,不准再踏入国公府,也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江陵西顿时脸色骤变,身体一软跌坐在地。

    楚颐取出帕子仔仔细细擦试方才碰过他的手指。

    若非今日在林中才见过顾期年,楚颐几乎都要相信江陵西所言,顾期年对江陵西动念,无论是应了九命先生所谓的故事,或是真心与他相争,都的确容易激怒人。

    江陵西很聪明,知道该如何让他动怒,让他不甘,让他心生逆反,知道作为楚家人,一定对顾家满怀敌意。

    可是,顾期年小时候执拗不服输,又满身傲气,怎会是那种耍心机手段之人,他明明为了赢武考可以练到满手薄茧,反倒是江陵西,从第一日相识起,便谎言不断。

    即便楚颐与顾期年之间恩怨未解,也并不代表他愿被人利用玩弄。

    “下车。”楚颐靠在软枕上,冷冷道。

    “世子……”

    江陵西想再开口,对上楚颐的目光身体颤了颤,最终什么都不敢说,忍着泪垂头下了车。

    *

    九月过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楚颐自雁子岭后就未再出过府,三餐汤药不断,身体却每况愈下。

    他的房里早早生起了火龙,坐在桌案前时,隔着厚厚的窗纸都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沈无絮面目温和地坐在桌前替他把着脉,片刻后,放开了手。

    他轻声道:“世子的脉象虚浮,气血亏空,近日可有觉得冷?”

    楚颐懒懒支着额坐着,道:“习惯了,也感觉不出什么。”

    沈无絮点了点头。

    “过几日秋日围猎,若我推掉,皇上必定派太医前来诊脉探视,”楚颐淡淡道,“这两日的药你着重注意一下,别让他们看出端倪。”

    沈无絮眉头皱了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道:“世子就真的……必死无疑吗?”

    听他这番言辞,楚颐轻笑一声,目光冰冷地望着他道:“你是大夫,此话还要问我吗?”

    沈无絮尴尬笑了笑。

    话音刚落,院中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门口厚厚的帘子被人自外掀开,绫罗一袭粉色罗衫自外走了进来。

    自顾期年将她放了回来,不过休养了两日便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只是顾府一趟遭遇,令她如临大敌,每日除了忙着照顾楚颐,其余时间几乎全用在了制作蛊毒。

    她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气,眉头紧紧拧着,进了房间后便着急道:“主人,宫中来人了,说皇后娘娘有请。”

    重阳那日的宫宴,被楚颐直接推掉了,自入京后都还未曾有机会入宫请安,雁子岭狩猎后的第二日,宫中就曾来通传说皇后想见他,此时召见倒也不意外。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令人去备了马车,自己则起身更衣。

    等换好衣衫出门,午膳前的药也刚刚熬好,他端起碗一口气喝了,特意带上绫罗一起入了宫。

    皇后所居的宫殿是紧邻皇帝寝居的昭阳宫,楚颐到时,门外小太监正勾着头焦急等候,见了他立马恭敬迎上前。

    “世子您终于来了,皇后娘娘特意备了宴等候,其他人皆已到齐,请随奴才过来。”

    听他话中提及还有旁人,楚颐皱了皱眉,却并未多问,随他一起进了大门。

    江植身为男子,又携带兵刃,并不能随意出入内宫,楚颐带了绫罗随小太监走到了皇后寝宫内。

    因先皇后巫蛊一事,皇帝防备再出外戚之祸,在楚顾两家的谏言下选择了如今的皇后为国母,她虽才貌俱佳,出身却并不高,膝下更无子嗣,只有三皇子一个过继的儿子,十几年前便把希望尽数压在了顾家身上。

    可朝中毕竟不是顾氏一家独大,平日里虽暗自打压防备楚氏,却也少不了表面拉拢讨好。

    小太监在门口处便停下了,楚颐带着绫罗进了门,被侍女一路引领去了内室,厚厚的帘子掀开,那张金丝楠木的桌子旁,正坐着有说有笑的四个人。

    “阿眠来了。”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温婉道,“快来坐。”

    她如今已四十有余,却保养得极好,只有眼角几条笑纹横生,却更添几分慈爱。

    桌旁坐着的四人皆朝他看了过来,江陵西依旧一身青衣,满脸局促地坐在三皇子身旁,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楚颐心里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一旁的顾期年,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这孩子,怎么如今见了本宫如此见外。”

    皇后轻笑着站起身来,缓步上前拉住他,一路走到身旁的空位坐下,温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本宫许久没见你,一直担心天冷你身体受不住,不亲眼看你安好实在是不能放心。”

    “等待会儿用完午膳,我让蒋太医来为你诊脉看看,若有哪里不舒服,千万别拖着。”

    楚颐抬眸看了她一眼,心知她的目的,淡淡道:“是。”

    坐定后,侍女很快为他添了新的碗筷,不多时,又殷勤地递上茶水。

    三皇子坐在对面,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母后还真是疼阿颐,自幼便关心他比关心儿臣还多,今日叫来我和阿年作陪也就算了,还特意叫了陵西,果真是懂阿颐的心思。”

    “他身体弱,喜欢什么不必拘着,”皇后温声道,“能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楚颐目光看向对面的江陵西。

    江陵西悄悄看了他一眼,面色一慌,头垂得越来越低,轻声道:“世子。”

    楚颐目光冰冷,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才笑了笑道:“皇后一向最包容,她都知道了你我的事,紧张什么?”

    江陵西低低应了一声,便不再做声了。

    楚颐手指轻轻转动着杯盖,表情冷淡,京中关于他和江陵西的传言沸沸扬扬,可皇后并非行事莽撞之人,就连当初的陆文渊,都是楚颐亲自带进宫后她才开始留心。

    江大人在京中也算官职不低,儿子与他搅合在一起,即便真要传召进宫为他作陪,也至少会询问一声,了解流言真假。

    皇后既然让江陵西进宫,想来是他自己承认了与楚颐的关系。

    他将茶盏放回桌上。

    皇后忍不住轻笑起来,她以手帕抵住鼻尖,温声道:“好了,你们还年轻,多少话等回去可以慢慢说,先用膳吧。”

    她亲自将桌上汤盅盖子打开,身后侍女立刻上前接过,又拿了勺子忙着盛汤布菜。

    顾期年抿唇坐在身旁,手指紧紧握着眼前的酒盏,关节微微泛起白色。

    他目光落在楚颐脸上,又很快转开,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也太偏心了,连世子喜欢何人都清楚。”

    “那娘娘是否该将我喜欢的人也叫来见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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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三皇子坐在桌旁, 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阿年果真是什么都爱比,从来不服输,”三皇子打趣道, “你整日不是忙着念书学武, 就是带兵出征,竟也有喜欢之人?”

    顾期年没有说话,拿起酒盏轻轻喝了一口。

    皇后后知后觉笑了笑,温声道:“不知阿年的心上人是哪家闺秀?顾将军可有掌过眼?”

    楚颐坐在对面, 目光淡淡朝他看去。

    顾期年性子执拗, 他是一早就了解了的, 只是在此事上也非要争个高低,实在是可笑。

    顾将军教导严格, 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顾期年自幼文治武功样样学得刻苦,几乎片刻不得休息,后来小小年纪先是被楚颐关在国公府一年, 再是去了沙场历练,周围所见所接触最多的大概也就阿曦阿昱了。

    正如三皇子所说, 他能有什么喜欢的人?

    那日在四皇子府时,听到别人谈及京中流言, 他都辩无可辩, 扯谎楚颐是所谓的清风明月,自幼的心上人。

    说到底,不过是争强好胜的小孩子罢了。

    三皇子面色微顿, 似乎也想到了他那日所言, 试探问:“你说的喜欢的人, 不会是那日醉仙……”

    他看了眼静坐在旁的皇后, 咽了咽口水含蓄问:“是那日与你在一起的人吗?”

    顾期年沉默片刻,轻轻点点头。

    楚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既如此,那本宫立刻就传她进宫如何?”皇后端坐在侧,闻言也来了兴趣,笑道,“只是不知那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顾期年嘴唇轻抿,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也不用那么麻烦。”

    昭阳宫内燃着浓郁的熏香,窗子又关得紧紧的,空气闷热稀薄。

    皇后不明其意,以为他是推拒,忍不住笑道:“也好,骤然将她叫来定然会吓到她,还是等下次吧。”

    饭菜上桌已久,盛的汤也都凉了,众人安静用起了午膳,不时偶尔说笑几句,气氛融洽和谐。

    楚颐来时才服过药,此时药效渐渐上来,勉强动了下筷子便没了胃口,他坐了片刻后,胸腔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身后绫罗看出了不对,慌忙上前伸手替他顺气道:“主人。”

    楚颐眉头紧皱,剧烈的痛意在胸口处撕扯一般,他忍不住垂头低咳起来,苍白的脸上冷汗一点点浮起。

    众人顿时慌了手脚,纷纷起身。

    皇后看向身旁的绫罗,担心道:“怎么脸色这般差,近来阿眠一直都如此吗?”

    绫罗恭敬道:“回娘娘,主人每每天冷病情便会加重,老样子了。”

    皇后不放心,干脆立刻让人去请了蒋太医。

    蒋太医是皇后的心腹,照料她的身体已有二十载,向来医术高明,得了传令后几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而来。

    楚颐离开了桌子,坐在窗下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疲累得没有一丝力气,等蒋太医分别与众人请了安,又来到榻前,他将手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蒋太医脸上,冷冷看着他恭敬跪在地上,又伸出指尖搭上他的手腕,不久后,原本平和的面色逐渐凝重。

    “如何了?”楚颐问。

    “这……”蒋太医脸色微变,似乎难以启齿,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皇后和众人,硬着头皮回话,“世子是老毛病了,身体近来不太好,还需好好保重。”

    楚颐笑道:“不太好是有多不好?”

    蒋太医偷眼看了看他,额上渗出满头冷汗,犹豫着不敢回答。

    楚颐目光淡淡,语气平静无波问:“两年可以吗?”

    三皇子眼神微动,试探道:“之前宫中太医说,阿颐的身体会随病情愈加虚弱,这两年……”

    他话语微顿,有些说不下去。

    楚颐倒是面色如常,淡淡道:“我身边大夫每日调理,病情如何早已心知肚明,既然皇后娘娘在,也不必刻意避讳不敢说实话。”

    “蒋太医医术高明,有话不妨直言。”

    他的目光冰冷,话语里满是漠然,蒋太医对上他的目光,眼皮不由跳了跳。

    “世子……不必担心。”蒋太医咽了咽口水,慌忙道,“世子身份贵重,好好调养,一定没事的。”

    “是吗?”楚颐笑了笑,随口道,“那多谢了。”

    顾期年目光静静落在他的身上,许久都未再开口。

    众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后,早早便散了。

    楚颐离开前去看了看荣贵妃,等再出宫,天色已临近黄昏。

    秋日的风阴寒凛冽,皇宫内宫墙斑驳,沿着长长的甬道一路走去,几乎难以抵挡呼啸而过的风,楚颐停住脚步,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

    “主人辛苦了,”绫罗一脸心疼,上前扶住他道,“等回去了奴婢马上叫沈大夫替你好好看看,近日天气骤凉,主人要保重身体。”

    楚颐面容平静,拿出手帕轻轻擦掉唇角的血迹,淡淡道:“走吧。”

    出了宫门后,马车正静静等在门口处,江植静坐在车上,见了他立刻下车迎了上来。

    “主人,方才江小公子似乎有话想对您说,只是久等不到,就先行离开了。”江植声音平静,似乎毫不在意,“主人现在可要回去?”

    楚颐冷笑一声,点了点头,缓步走到车前,有些疲累地伸手撑住车身,微微缓着气,正欲上车,却突然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世子。”

    他回过头去,一眼看到顾期年正站在城墙处,半个身体拢在阴影中,表情紧绷,眼神满是复杂。

    “可否借用一些时间?我有事想与你商讨一下。”

    楚颐皱了皱眉,虽然他们幼时有段相识过往,可后来发生的事回忆都不太好,也不知有何可商讨的。

    再加上此时身体实在疲惫,楚颐无心理他,淡淡看了他片刻后,道:“下次吧。”

    他继续打算上车,可顾期年静默片刻后,缓缓走上前,执拗道:“下次怕是来不及了,是……是关于你二叔的一些事。”

    楚颐脸色变了变,动作顿住。

    顾期年看向身旁的绫罗和江植,轻声道:“此事不宜旁人在场,若你有时间,不如让他们先回去,去我马车上详聊,晚些我送你回府。”

    若真是有关二叔的事,旁人的确不宜在场。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见他的确满腹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点头道:“好。”

    他令江植和绫罗先行驾车回府,等他们出发后,自己则上了顾期年的马车,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宫门处守卫森严,楚颐众目睽睽之下随他离开,倒也不担心他会耍手段。

    马车内宽敞舒适,脚下铺着厚厚的绒垫,车窗紧闭,将秋风寒意皆挡在了车外。

    楚颐靠坐在软枕上,看着顾期年上了马车,又在对面安静坐下,才问:“是北疆那边有了消息吗?是二叔的尸骨找到了,还是发现了其他遗物?”

    顾期年没有说话,他目光望着紧闭的车窗,等马车行驶起来,才再次开口。

    “你二叔死在大火中,尸骨早已成灰,这你是知道的,”他面容平静道,“至于其他遗物,暂时也并未发现。”

    楚颐眉头微蹙,问:“那究竟是何事?”

    “不是这些,是别的事。”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表情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他身体微俯,几乎凑到了楚颐身前。

    “你随我去趟顾府,”他的手臂支在膝上,宽大的袍袖落在腿侧,看着楚颐道,“蒋太医是皇后的人,想来话中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病不至如此,其实几日前我已令人将当初为你医治过的大夫请入了京,这位大夫原本避世多年,当初找了许久,又求了许久他才肯出山,若你肯好好配合,一定可以痊愈的。”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目光紧紧盯着楚颐,逼迫一般等着他的回答。

    “你骗我?”楚颐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终于明白过来,冷笑道,“有意思吗?”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停车。”楚颐冷声道。

    见马车驶得飞快,楚颐目光冰冷,起身欲去掀那厚厚的车帘,身旁的顾期年脸色骤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狠狠拽了回去,用力将他推在了车厢上。

    飞速的马车车身微微颠簸,楚颐后背撞在坚硬的木板上,一阵闷痛传来。

    “不准动。”顾期年咬牙切齿道,不等楚颐反应,他已倾身过去,按住手腕将他整个人抵在车上,固定得死死的,恨恨看着他,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楚颐眉头微蹙,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胸腔肺腑被他压得几乎无法呼吸,苍白的脸上青筋跳个不停。

    顾期年稍稍直起身来,却依旧将他钳制地死死地,目光中满是威胁和嘲弄:“楚颐,你就乖乖听话一次,好不好?”

    “否则,即便真的再绑你一次,或是杀了沈无絮,我都可以做得出来。”

    楚颐闭了闭眼,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他依旧因此事纠缠不清,不禁冷笑道:“你们顾家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虚弱地几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抬眸去看顾期年,因两人离得近,对方的唇几乎擦在他的脸颊,呼吸的热气徐徐喷在耳侧,又痒又难受。

    顾期年静静道:“若那位大夫能治好你,也算我还了你的救命之恩,若是治不好,大不了我这条命赔你,可以了吗?”

    真是个疯子。

    楚颐眉头紧皱,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幼时的他虽也这般执拗,却明显可爱多了,至少知世礼,又乖又高傲,绝不会强人所难。

    马车一路跑得飞快,途中几乎没有停留,一路到了顾府门前。

    两人没有下车,顾期年一声令下,直接令人将马车从侧门进了顾府。

    直到府门关上,顾期年才起身松开了钳制,紧接着又紧紧拉着楚颐的胳膊,将他带下来,沿着青石板路,一路进了内院。

    他的力气极大,连指尖下的骨头都微微疼了起来,楚颐紧蹙眉头,几乎被他半拖半拽地进了东侧一处院落。

    那应该是顾期年所居的院子,庭院宽敞整洁,花树林立,临墙放着的则是顾府随处可见的武器架,周围侍女沉默行礼后便离开,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两人进了屋子后,,房门被人自外锁了起来,顾期年才放开了他。

    楚颐走到桌前,因动怒,胸膛起伏不停,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鲜红血丝沿唇角滑落,他拿帕子去擦,却又有更多血随之吐出来,顾期年静静站在面前,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大夫稍等片刻就会过来,你待会儿听话些,也能少受点苦。”他冷冷道。

    楚颐闭了闭眼,伸手扶住桌子,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平静:“果真是长大了,狼崽子。”

    “所以阿兄是喜欢小时候的我吗?”顾期年闻言轻声笑道,“有多喜欢?”

    不等楚颐回答,他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很喜欢,像喜欢阿昱那样喜欢?”

    楚颐话语堵住,抬眸冷冷看向他。

    顾期年冷笑一声,脸色阴沉道:“那我也告诉你,我已不是小时候的我,不需要你那种喜欢。”

    他的手指紧紧蜷着,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一双乌黑的瞳仁清冷淡漠,却翻腾着灼烈的委屈和不甘心,楚颐冷眼看着他,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

    顾期年稳了稳呼吸,缓步上前,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热茶,送到楚颐手边道:“先喝点茶。”

    楚颐微微缓着气,冷汗顺着脸颊一路滑落至脖颈,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抑制不住怒火,挥手打在了地上。

    瓷器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温热的茶水溅开,瓷器碎片飞的到处都是。

    “怎么这么不乖,”楚颐脸色苍白,语气微微无奈,笑道,“真的不需要吗?”

    顾期年表情瞬间有些无措,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静默片刻后,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小心喂到楚颐唇边。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胸腔疼痛下,连着喉间也干渴难耐,他收回目光微微俯身,就着顾期年的手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紧握着空掉的杯盏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逼你,那我跟你交换如何?”

    楚颐靠在桌上,整个人提不起力气,淡淡道:“如何交换。”

    顾期年道:“只要你听我的让大夫好好诊治,只要这件事你答应我,那以后无论所有,我全都听你的。”

    楚颐忍不住想笑,看向顾期年道:“以后?以后是指多久?”

    “你想多久就多久,”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一辈子也可以。”

    楚颐不是傻子,他明白顾期年如此极端、不择手段都是因为不想他死,一个顾家人,只是因为楚颐幼年时的一次出手相救就如此在意他,毫无保留想去救他,甚至连一些亲人都很难做到。

    可是他却选错了路,楚颐是不可能答应他的。

    楚颐道:“除了这件事,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开口,我都满足你,别再逼我,好不好?”

    他认为如此包容宠爱的条件,顾期年定然无法抵抗。

    楚颐知道那个小团子有多喜欢他,多想靠近他,也知道眼前的顾期年有多矛盾纠结,可是念着幼时的情分,只要他乖一点,服软一点,楚颐愿意给他一次机会,满足他任何事情。

    顾期年有片刻的犹豫,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表情满是挣扎,眼眸却极亮,他手指微蜷,片刻后,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道:“不行。”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听话将病治好。”

    楚颐紧皱眉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后,干脆不再理他。

    大夫是在半个时辰后过来的,他风尘仆仆,肩膀背着个药箱,一把几寸长的胡须早已花白,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顾期年将他的情况细细说了,大夫目光看向楚颐后,道:“还是先诊脉吧。”

    他行了一礼后,取出脉枕放在桌上,朝楚颐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颐冷冷看着他,问:“哪里人,曾医治过多少人?”

    大夫看到他的目光,眼前的人明明脸色苍白一脸病重,却掩饰不住满身凌厉,他身体颤了颤,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老夫……”

    楚颐不屑冷笑一声。

    顾期年扫了楚颐一眼,自顾自对大夫道:“你之前开过的药吃着有效,判断应该没有错,只是近来他病情更加重,请大夫看看究竟是何原因。”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若是平日无法按时吃药,可有别的法子?一月一次,或者一月两次,我都想办法让他配合。”

    老大夫点了点头道:“明白。”

    然后又有些紧张地看向坐在桌前的楚颐。

    顾期年皱了皱眉,干脆走到桌前,在紧挨着楚颐的凳子上坐定,拉着他的胳膊放在桌上,对大夫道:“你自管诊你的脉,他若不配合,我就抱着他给你诊。”

    “哎,好……”老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后悔听了几句好话便进了京,上前在空余的凳子坐定,手指轻叩住他的手腕。

    楚颐目光落在老大夫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也冷静下来,任由他诊脉,这世上若说神医,张九重敢认其一,无人敢认其二,他不信这位乡野大夫能诊出来什么。

    果然,老大夫很快放开了手,再看向他的目光已没了畏惧,而变为同情,他轻叹道:“这位公子的病,已并非一日两日,若说幼时遇上老夫或许还可医治一二,此时,左不过是暂时吊着,让身体好受些罢了……”

    “不过,”老大夫摸着胡子道,“既然上次的药吃着有用,大概还是可行的,老夫可以尝试再加些其他的,或许效果会更好些,不过一切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再者说……”

    他又偷眼看了看楚颐,尴尬笑道:“病人若不肯配合,即便开了药也是白费心机啊……”

    顾期年脸色微微发白,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你自管去配药,其他交给我就好。”

    等老大夫离开,屋内一时安静地有些过分。

    楚颐撑着脸靠在桌上,懒懒道:“死心了吧?这位大夫也说了我的病只能吊着,你如此白费心机,又有何用?”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道:“多放些精力在沙场上不好吗?多杀几个敌人,建功立业,给你们顾家争口气,总比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要死之人身上强。”

    “是吗,你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顾期年垂眸笑了笑,声音空渺道,“今日席间我已经说过了,你又不是听不懂。”

    “我是很喜欢你,一直都喜欢,我不想你死,不想你再丢下我。”

    “阿兄觉得我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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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顾期年话音落下, 屋内便安静下来。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吹动着窗纸发出沙沙声响,房门紧紧关着, 屋内光线昏暗, 顾期年送完大夫后就站在门边未曾动过,因背光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楚颐轻笑一声,淡淡问:“喜欢我?”

    “你不相信?”顾期年道。

    他的声音平静,缓步走上前, 离得近了才终于看清他的表情。

    顾期年依旧是一脸冷漠, 眼神里的寒意浓得化不开, 看向楚颐的目光阴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抽筋拔骨一般。

    谁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喜欢的人?就连江陵西, 都比他演得深情的多。

    顾期年在桌前停下,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他,片刻后,走到楚颐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若真觉得我错了, 日后可以一点点向我讨回来,”他伸手过去, 修长手指轻轻帮楚颐整理着衣领,平静道, “可是此事我已决定, 你听话也好,不听也罢,都由不得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而已, 你就乖一点, 好不好?”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

    当年傍晚的雁子岭, 坐在陷阱里对着他哭的小团子, 执拗傲气又那么可怜,让他根本就狠不下心来。

    而如今的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喜欢到逼他吃药,强行将他带来这里,喜欢到满腹委屈,害怕被他丢下,喜欢到可怜巴巴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错了。

    却字字句句皆是威胁,根本听不懂他的抗拒。

    怎么就学不会讨好他呢?

    若他像阿曦阿昱那样懂事贴心,或是像陆文渊司琴那样乖顺听话,楚颐一定好好宠着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所有喜欢的都送给他,别说一只狐狸王,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也可以让人去摘。

    可他偏偏那么别扭,固执,明明那么可怜说了喜欢,却又冷着脸只会惹他生气。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好半天都没回话。

    “为何不说话了?”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眸光晃了晃,下意识又看向他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

    因为生病的缘故,楚颐的脸色极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眼眸乌沉,睫毛纤长,对比本就强烈,偏偏唇色殷红,浓墨重彩一般,勾勒出他最完美的模样。

    顾期年嘴唇轻抿,一时有些移不开目光,修长手指还停留在楚颐的衣领处,那层层叠叠的玄衣锦袍下,半掩着白皙的脖颈,修长纤细连血管都清晰可见,顾期年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尖微动,生生控制住想要触碰他的欲望。

    “你看什么?”楚颐冷声问。

    顾期年恍然回神,慌乱地别开脸,低声道:“我……没有。”

    楚颐眉头微蹙,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他一手撑着桌子,强自稳着呼吸,许久后才再次抬头看他。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别再白费心机了,”他目光冰冷,似是商量一般道:“那个大夫出身乡野,别说他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病人,即便见过,经他手用过的名贵药材又有多少?让他为我治,若不小心……”

    “不小心?”话音未落,顾期年轻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他目光紧紧看着楚颐,淡淡道:“我都说了,若你不小心死了,我这条命赔你,你在担心什么?”

    “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会舍得陪你去死?”

    楚颐抬眸看他,被他的咄咄逼人逼得说不出一个字来,他闭了闭眼,缓声道:“宫外值守皆看到我上了你的马车,若我未能回府,楚家定然不会放过你。”

    “怎么会呢,”顾期年低声笑了笑,“来时我就已让仇云递信去往国公府,安国公和夫人皆知你身在顾府,我堂堂正正请世子过来小住,即便楚家与顾家不和,表面功夫总该有的吧?”

    一直到顾期年离开,房门落锁,楚颐都未能缓过神来。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点烛火,渐渐被黑暗吞噬殆尽。

    楚颐满心疲累地坐在桌前,有些好笑,觉得似乎一切的一切,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强迫也好,欺骗也罢,最终还是被关在了一方小小的屋子内。

    他强撑着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在窗台下发现了一根火折子,找了半天,却没能找到烛台。

    楚颐将火折子拿在手中,目光落在了紧闭的内室房门上。

    记得上次与顾期年商谈回府一事时,他曾说过要去他房里谈,临时却又突然改变主意,楚颐还曾玩笑问他是否是房中藏了人。

    他忍不住又低咳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楚颐强撑着缓步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卧房内只有一扇窗,比外室更暗上几分,依稀只能看到内侧放了张大床,床边桌椅摆设齐全,夜色中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好在他看到桌上放着的烛台。

    楚颐走上前打开火折子点燃,屋内黑暗瞬间被柔黄的烛光照亮,而看到床边墙上挂着的几幅人像,和书桌上堆叠的废稿时,他表情玩味起来。

    怪不得不敢让他过来。

    他走上前在床边站定,目光落在画像上的白衣少年身上,少年背风站着,手握长弓,衣衫袖摆与发丝纠缠在风中,像是要随风而去一般。

    楚颐又看向另一幅,这次不再是身着白衣的少年,而是一袭玄衣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朵白色的小花,站在热闹的集市街头,笑容和煦。

    这是在邑城?

    “先喝药吧。”

    门口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楚颐回头看去,顾期年手中端着个小小的瓷碗,正抿唇站着,目光落在墙上的画像上时,表情略有些不自在。

    他缓步走到房间将碗放在桌子上,静静看着楚颐。

    “我是不会喝的。”楚颐冷冷道,干脆走到一旁的床上坐了下来,“就算你逼我两三日,等我回府后,还是一样,别浪费功夫了。”

    顾期年沉默片刻,将碗拿在手中走到床边,挨着楚颐坐了下来。

    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浓黑的药汁,盛起一勺吹了吹,喂到了楚颐的唇边道:“没关系,回府后再说回府后的事,只要你现在听话就好。”

    楚颐冷笑一声看向他,问:“你听不懂话吗?”

    顾期年自顾自道:“安国公收到了顾府的信,特意派了江植和绫罗来照顾你,我让他们先去休息了,等你喝了药,再吃些东西,就早早睡觉,大夫说你的病不能累着。”

    他执着勺子的手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目光执拗地看着楚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实在是疲惫地不想多说半个字,僵持片刻后,乖乖张开了嘴。

    服过药用了晚膳,侍女们又抬来了浴桶,楚颐沐浴完,也不挑剔,直接躺到了顾期年的大床上。

    他的眼皮沉重,午膳前那碗药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气,加上整个下午的周旋,挨上枕头就陷入半梦半醒中。

    等侍女进来收拾好满屋凌乱后,顾期年才换了干净的衣衫走进门。

    屋内特意为了楚颐燃起了地龙,蒸腾的热气温暖包拢着身体,他缓步走到床前,垂眸看着满脸倦色的人,蹲下了身。

    顾期年趴在床头处,一瞬不瞬地看着楚颐纤长的睫毛,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碰了碰。

    “别闹,”楚颐翻了个身,睁开双眼看他,“你要睡这里,还是睡其他地方?”

    顾期年没料到他竟然醒着,脸上微微变色,很快收回了手。

    他半垂着头低声解释:“其他房间未燃地龙,我担心你会冷,所以……你若是睡不惯,我让她们收拾另个院子给你住。”

    “另个院子?”楚颐皱眉道,“你还想关我一辈子吗?”

    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笑了笑道:“想有用吗?”

    楚颐冷笑一声闭上双眼,不再理他。

    *

    第二日一早,楚颐还在梦中,新熬好的药已放在了床边矮桌上。

    屋内动静轻微,可他却依旧被吵醒,伸出手臂搭在额头上,懒懒睁开双眼,却发现顾期年整夜都趴在床边,安静地守着他。

    睡梦中的他面容柔和,清冷双眸被掩在长长的睫毛下,白皙的脸泛着如玉的光泽,恬淡安然,如同小时候一样,可爱得不得了。

    楚颐翻身朝向他,对幼时的他毫无抵抗力,没忍住伸手轻捏了捏他的脸,顾期年立刻转醒。

    他睁开双眼茫然看着楚颐,又看向一旁矮卓上放着的药碗。

    “我何时回府?”楚颐懒懒问。

    顾期年撑坐起身,伸手将药拿在手里。

    他坐在了床边,盛起一勺吹了吹,喂至楚颐唇边道:“等用完早膳后我送你回去,昭康公主她……不放心你在外太久。”

    看楚颐顺从地喝下,他神色微缓,柔声道:“明日起,每日早膳前我会去送药给你,大夫说了,已将药方特意调整,虽说不能长期断了,但是每日一次还是可行的。”

    又一勺浓黑药汁喂到唇边,楚颐没有再喝,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道:“你在开玩笑?”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轻声笑起来:“我何时跟你开过玩笑,与你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心的。”

    “楚颐,那你呢?”他犹豫问,“你昨日说,愿意答应我任何事情,也是真心的吗?”

    “你不是不愿吗?”楚颐皱眉道。

    顾期年点了点头,重新盛了一勺喂给他喝,淡淡道:“我只是好奇,若我真的答应你的提议,提出了某种你不喜欢的要求……你真的会答应吗?”

    楚颐咽下苦涩的药汁,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稳了稳呼吸才问:“比如呢?”

    顾期年沉默片刻道:“还是不要比如了。”

    “就当做给将来留一些惊喜。”

    喝完了药,顾期年又让前来伺候他洗漱更衣的侍女退下,自己则亲自上手。

    他替楚颐披好中衣,又去拿鞋袜,蹲在床边亲自为他穿上,手指拂过脚腕上那串悬挂着铃铛的链子时,唇角微微扬起,有条不紊地帮他穿好靴子。

    楚颐冷眼看着他,堂堂顾家小少主亲自伺候他更衣,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可顾期年却真的这么做了。

    他早已摸透了眼前少年的性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若不顺着他,他能打打杀杀恨不得让楚颐伤筋动骨,若顺着他,听话地好好喝下他喂过来的药,则可以得到他无尽的温柔以待。

    玄色外袍披在身上后,楚颐被他拉坐起身。

    顾期年站在面前,认真地俯身为他束上腰带,双手自身前环过,像是半揽着一般,将腰带束起,蹲下身替他系好。

    “好了。”

    顾期年站起身来,垂眸看了楚颐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黯,突然大手一揽将他拥在了怀中。

    他的下巴搁在楚颐的肩膀处,抱得极紧,像是怕他会消失一般,几乎勒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楚颐皱了皱眉,过分的亲密让他浑身不适,欲去推开他,少年却轻声开口。

    “楚颐,”他的声音极低,也极委屈,“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

    楚颐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画像上,忍不住问:“你就真的那么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感情的过渡吧,下章不出意外会开始我心里放了许久的情节,小顾肯定会气死的!!感谢在2022-07-14 12:01:03~2022-07-15 01:0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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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顾期年紧紧抱着他, 一句话不说。

    楚颐莫名就觉得他是在装可怜,在赌他会不会心软。

    可即便是真的心软,若说其他还可以, 让他换掉沈无絮的药一事, 是绝对不行。

    他的目光又看向墙上的画像。

    那两幅画像,一副是少年时的楚颐,另一幅则是三年前的他。

    少年时他豪情壮志意气风发,和阿衡一心跟着二叔走南闯北, 杀敌四方, 连京中都很少回, 相熟的也不过是一同伴读过的公子和皇子们,与顾期年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过往。

    那时的顾期年不过八九岁, 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说喜欢也实在是太过了。

    三年前倒是长大了许多,可那时的他被楚颐关在国公府,两人一起时只有虚情假意剑拔弩张, 若他能喜欢那时的楚颐,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见他始终沉默, 楚颐淡淡道:“不想说的话,那我走了。”

    顾期年揽住他的手微微收紧, 像是拼命想抓住稻草的溺水之人, 低声道:“反正你不会信,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只要你听话, 就只这一件事好不好?”

    楚颐微微偏头, 抬眸只能看到顾期年耳后一小块雪白光洁的皮肤。

    他冷笑一声道:“你这是逼迫还是请求 ?”

    顾期年低声笑了笑, 放开了他。

    “你还真是软硬不吃, ”他整了整略微凌乱的衣襟,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淡道,“先用早膳吧,你那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被我关了一夜,不知该多担心你了。”

    楚颐早已料到他不会是什么纯善之辈,所谓的喜欢和舍不得都不过是换他心软的借口而已。

    之前被他抓来顾府时,楚颐见识了无数次他的反复无常,此时倒也无多少意外,径直去洗漱完,坐到了桌前。

    早膳早已被侍女准备好摆满了一桌,顾府的膳食是一贯的精致,楚颐拿起筷子才吃了两口,顾期年又盛了粥坐在旁边细心吹凉,然后喂到了他的唇边。

    他似乎特别喜欢喂楚颐吃东西,每每小心认真,甚至连自己都顾不上,楚颐扫了他一眼,张嘴吃下。

    顾期年微微笑了笑,耐心地一勺一勺喂过去,直到一碗粥见了底,才将碗放下。

    楚颐随之放下筷子,拿起热茶喝了一口,淡淡问:“我可以走了吗?”

    顾期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现在就令人准备马车。”

    楚颐站起身来,却又被他抓住了袖子。

    “马上就到秋日围猎的日子了,”顾期年抬眸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期待问,“你去吗?”

    “不去。”楚颐道。

    其实自阿衡不在身边,他已很少参与此类活动,楚颐病体虚弱,曾经的弯弓射箭、骑马游街对此时的他来说都已显得力不从心。

    他知道顾将军尚未回京,身为顾家嫡子的顾期年定然推脱不掉,即便真的想逼他继续服药,大概也要等到再次回京之后了。

    二人一起出了门,顾期年这次倒是没骗他,府门外早早停好了一辆顾府的马车,楚颐到时,江植和绫罗也被人刚好带来。

    “主人,你有没有事?”绫罗率先迎上前,仔仔细细打量楚颐片刻后,目光怨恨地落在身后的顾期年身上。

    顾期年冷冷扫了她一眼,率先上了马车,对楚颐伸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一旁的江植立刻警惕上前。

    楚颐示意他退下,自顾自踩着脚凳上了车。

    马车出发后,顾期年才语气平静道:“你的护卫和侍女,似乎很讨厌我。”

    “不然呢?”楚颐懒懒靠在松软的靠枕上,似笑非笑道,“当初你绑我入顾府,还给绫罗下蛊毒,你认为她不该恨你吗?”

    绫罗出身暗卫,深知自己的本分,就连进宫那日再见,也并未对顾期年有过冷眼。

    她的所恨所怨,不过都是为了楚颐罢了。

    顾期年眼眸微垂,不屑冷笑道:“没有杀了她,已算我仁慈。”

    楚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马车行驶地飞快,国公府与顾府虽相距较远,却因都在临着京城主街的小巷,一路顺畅,一个时辰后,就到了国公府门前。

    这是顾府的马车第二次来,上次顾期年送绫罗回来时,所乘的还是一驾外表不起眼的靛蓝色马车,此次倒是大喇喇挂着顾府的牌子。

    只怕不出半日,京中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顾期年道:“明日早膳前,我让人熬好药给你送来,你乖乖听话一点,不然的话……”

    “不然?”楚颐轻笑一声看着他,觉得此时眼前的少年天真又有趣。

    楚颐有心逗他,淡淡道:“那么苦的药让我怎么吃?你来喂我好不好?”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还未回话,楚颐起身下了马车。

    等进了国公府后,江植快步追上来道:“主人,顾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楚颐点了点头,交代道:“让金吾卫那边仔细一些,明日起不准任何人接近国公府,尤其是顾期年。”

    江植点头道:“属下明白。”

    想要逼他喝药,还要看顾期年能不能见到他再说。

    江植正欲离开,恍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上前道:“对了主人,西北那边昨日来信了,属下已将他放在你房中的书桌上。”

    楚颐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浮翠园。

    他的房中早早生了火龙,进了门蒸腾热气便扑面而来,侍女欲上前替他脱去披风,被他抬手制止了,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了上面放着的信封。

    楚颐将信拆开,快速看了几眼后,神色微暖,唇角忍不住勾起笑意。

    许久后,他才将信叠好重新收起。

    “来人,去将沈无絮叫来,”楚颐将书信放到了书桌抽屉内,吩咐道,“另外再交代下去,此次的秋日围猎我会一同参与,这两日将随行事宜准备好。”

    侍女侯在一旁,听完吩咐后,立刻恭敬应了声匆匆下去了。

    *

    围猎选址在京城外十里处的皇家园林,周围山林遍布,十分幽静,朝中每隔两年便会有一次活动。

    唐知衡的来信中提及,他在两月前便收到京中来信,他的长兄即将成亲,而母亲又身体不好,皇上感念他十年来的辛苦,特意将他唤回京休息。

    本来两个月前就要回来,偏偏又因边界闹事耽搁,此时出发,刚好赶上围猎期间所在的皇家园林。

    楚颐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他,上次见面,似乎还是四年前,后来他便回京越来越少,前两年倒是闲赋许多,只是楚颐那时已远在衡州,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他此行本就只为了阿衡,并不想引起人注意,于是连出发前的奉先殿祭祖都未曾参与。

    三日后,等众人随皇上御驾出发,才远远跟在后面出了城。

    园林路途遥远,车马粼粼,浩浩荡荡整整走了两日,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楚颐下了马车就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绫罗连忙上前扶他,担忧道:“主人这段时日身体不适,奴婢这就去将药煎了,主人不如先去睡一会儿?”

    园林中一早便按各官员职位安排好了帐篷,楚颐所居的帐篷与众皇子相邻,在茫茫草原的中心处。

    阿衡信中所言,要到第二日才能到,楚颐紧蹙着眉,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回了帐篷先行休息。

    屋外车马声喧嚣,楚颐眼皮沉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从下午睡到了晚上,帐篷内一片漆黑,隐有火光从帘外透过来。

    楚颐起身,看到桌旁炉子上温着的药,缓步上前倒在碗中一口气喝下,然后放下碗,径直出了门。

    绫罗正在外忙着整理行李包裹,见他醒了,立刻上前替他披了件外氅,轻声道:“皇上特意设宴于御帐附近,主人可要去?”

    他此行旁人不知,皇上却是知道的,若是不去,倒是失了礼节。

    楚颐目光淡淡扫过南边树林旁的篝火旁边,点头道:“不必跟着我。”

    秋夜的风微凉,楚颐孤身走在偌大的草原中,几乎难以抵挡呼啸而过的夜风,等他走到时,篝火旁正围了十数位身着异族装束的明艳女子,热闹地跳着草原舞,不时拿起酒盏游走在席位间,热情地劝着酒。

    见楚颐过来,其中一位红衣少女率先迎上前去,似是看出他身份不同,立刻拿了十二分精神出来,紧贴身体舞得婀娜,又缓缓施礼双手奉上美酒。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淡淡道:“让开。”

    少女愣了愣,对上他的目光后整个人立刻变了脸色,双手一颤酒水撒了一身。

    “阿颐?”三皇子率先看到了他,骤然站起身来。

    他的声音极大,箜篌声不断,却还是吸引了无数人注意,纷纷朝楚颐看了过来。

    三皇子的席位在皇上右下手中间位置,对面是二皇子和阿曦阿昱,而他的身旁则坐着面容冷漠的顾期年。

    顾期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紧紧盯着,也是极意外的样子,手指紧紧蜷起,一脸的怨念和愤恨。

    想到被金吾卫挡在门外的他,楚颐似笑非笑对上他的目光,缓步上前向皇上请了安,坐到了阿曦旁边的席位上。

    楚颐从前也曾来过围猎场,以往夜间设宴,从不会只是吃吃喝喝。

    果然,过了没多久,就有人提议,歌舞寻常,不如玩些小游戏助兴。

    顾期年眸光动了动,再次看向对面的楚颐。

    作者有话说:

    下章阿衡出场~感谢在2022-07-15 01:01:34~2022-07-16 00:3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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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平日饮酒时常玩的就是酒筹或者投壶, 眼下离宫在外,筹子一时准备不及,二皇子提议道:“不如就玩投壶吧。”

    此次随行围猎的除了皇子们, 还有各官员家的公子, 难得出行一趟,听闻皆是一脸跃跃欲试。

    皇上与亲近的大臣们见他们兴致正高,也不拘着,自顾自与身旁的臣子们一边说笑着, 一边起身回了御帐。

    皇上一走, 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

    三皇子朝御座看了一眼, 立刻起身赞同道:“既然在围猎场,那当然投壶更应景。”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笑道, “若按平日的输了就喝酒,也实在是太无趣了,既然是在猎场,不如输的人罚得刺激一些, 也好一起应应景如何?”

    周围的人一听立刻纷纷来了兴致道:“如何应景?”

    三皇子想了想,目光落在夜幕中东南尽头方向的一片树林。

    那片林子与云浮山相连, 树木参天,连绵十里, 往年围猎时, 众人也偶尔会去里面捕猎,只是因在山下,里面并没有凶禽猛兽。

    不过因为林子不小, 黑暗中一眼望去依旧有种迫人的压力。

    三皇子道:“若谁输了, 那就罚他去林中捕五只夜鹰如何?”

    说完还笑着补一句:“捕不够不准回来。”

    萧成曦立刻微微变了脸色。

    阿昱手里拿着个烤鹿肉啃的正开心, 听闻往桌子上一靠, 叹气道:“那不用说了,肯定是我眠表兄赢。”

    大家皆笑了起来,有人在旁道:“赢倒是无所谓,听说这种夜鹰极难捕捉,若谁输了,只怕整夜都要耗在林中了。”

    此话一出,席间公子们皆犹豫了起来。

    阿曦紧紧攥着手指,有些紧张地看向身旁的楚颐问:“阿兄,夜鹰真的很难捕吗?”

    楚颐伸手轻轻拨弄着桌案上的杯盏盖子,眉头皱了皱。

    他知道阿曦虽功课不错,武考也能应付,弓箭用得却一般,尤其投壶此类游戏更是他的短板,几乎可以说是十玩九输。

    若真输了游戏去林中,只怕他到围猎结束回京,也捕不够五只。

    阿曦的情况他清楚,三皇子自然也是清楚的,虽在场公子们众多,阿曦输的可能依旧极大,想出这种惩罚,几乎算是有意为难了。

    楚颐目光冷冷地看向他,靠在身后软垫上似笑非笑道:“既如此,待会儿的投壶比赛无论谁输,我陪他一起去。”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好半天,二皇子才率先笑道:“如此也好,阿颐反正每每必赢,那个林子极深,有人陪着也能更快一些罚完。”

    他都如此说了,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侍女们将投壶的用具一一摆放好,席间的公子们皆纷纷围了上去。

    游戏规则每人十箭,只玩一轮,按投中羽箭数量依次排名,投中最少者为输。

    楚颐坐在桌旁懒懒喝着茶,对一旁的热闹充耳不闻,原本满人的席间,只余随皇上前来的臣子们。

    连阿曦都由于过于紧张,早已跑上前留意起了比赛情况。

    小半个时辰过去,众位皇子公子们终于差不多投完,眼看轮到了萧成曦,他一脸紧张地攥着羽箭道:“我……我尚未准备好,不如让其他人先吧。”

    阿昱在一旁劝:“大家几乎都投完了,就剩你、眠表兄还有四皇子他们,你若还是紧张,不如让眠表兄替你打个头阵。”

    楚颐远远朝众位看热闹的公子们脸上扫了一眼,起身走了过去。

    他在阿曦身旁停下,接过他手中的羽箭道:“我先来。”

    刚走到挡线处站定,三皇子在旁边笑道:“阿颐平日箭法就好,投壶也从未输过人,我记得从前你和阿衡比,向来都是以最难的方式,难得今日人多,不如也将难度加大一些如何?”

    顾期年随后走上前,听闻此言,脚步顿了顿。

    楚颐目光微冷,点头道:“也好。”

    他将羽箭重新递给身旁的阿曦,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朝远处的壶口扫了一眼后,随手蒙上了双眼。

    少年时楚颐随二叔出去,用弓向来看不上那些死物,那时的他张扬肆意,与二叔比试弓箭也往往是对准半空落叶、水中游鱼。

    连阿衡都曾说,阿颐你事事要求完美,日后若我追不上你的脚步该怎么办?

    而如今,他因病长期养在京中,阿衡的路却靠他自己走出了最想要的样子。

    楚颐接过身旁阿曦递过来的羽箭,几乎没有犹豫,扬手将之投掷出去。

    紧接着便是第二箭,第三箭。

    周围原本还闹哄哄说笑不断,看着羽箭精准掷入壶中,皆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安静。

    众人紧紧盯着壶口,虽早已知道安国公世子箭法精准,却没成想竟会如此厉害!

    直至最后一枝羽箭投入壶中,众人才反应过来,瞬间爆发出惊呼和赞叹声。

    “十箭全中,太厉害了!”

    “早听闻世子箭法好,投壶自然不在话下,但没想到遮着眼睛也能赢。”

    “我眠表兄还有更厉害的呢,”王维昱在一旁忍不住插话道,“以后见识了就知道了。”

    楚颐取掉面上的帕子,胸腔微微作痛,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秋夜的凉风吹在耳侧,连带身上都泛起寒意。

    他用手撑住身旁的矮桌,勉强站稳身体,对一旁道:“阿曦来。”

    周围嘈杂一片,虽不敢上前与楚颐攀谈,却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赛场一时乱糟糟的,好半天都止不住话。

    萧成曦看了楚颐一眼,鼓起勇气上前,虽尽了全力,最终却只投入四箭。

    虽早已料到会是此种结果,阿曦还是扭头对楚颐道:“我输了。”

    “无妨,”楚颐看向他,“我说了无论谁输,我都会陪同前去。”

    阿曦点点头,微微放下心来。

    一旁看了半天的阿昱换了一块新的肉排大口大口啃着,后知后觉含糊道:“哎,四皇子和顾期年还没投呢。”

    四皇子平日玩投壶,向来与三皇子不相上下,顾期年更是后来年年武考第一,即便投了,阿曦输的事实也已成定论。

    楚颐没有再看赛场,带着阿曦重新回到席间,拿起新奉上的茶水慢慢喝了起来。

    一盏茶还未喝完,原本凑着热闹的阿昱匆匆跑回,满脸震惊和幸灾乐祸。

    “阿曦,你不用去了。”

    “啊?”萧成曦正帮楚颐片着新烤好的羊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四皇兄输了吗?他投了几支?”

    “三支。”

    阿昱咽了咽口水,兴奋道:“四皇子大概此次是失手了,但是输得不是他,是顾期年!”

    *

    等众人回了席位讨论不休,楚颐才知道,向来武考完胜的顾期年居然只中了一箭。

    阿昱在耳旁幸灾乐祸道:“我早就说了,他平日事事第一,肯定是运气好,果不其然,翻车如此厉害,一支箭……哈哈哈哈……我八岁那年都比他投中的多,说出去只怕让人笑掉大牙。”

    楚颐眉头皱了皱,向对面席位看去。

    顾期年手中拿着酒杯,面色冷漠地听身旁三皇子说着话,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是他知道,顾期年一定是故意输的。

    原因楚颐也早已猜到,大概就是为着他那句“无论谁输,我陪他一起去。”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顾期年抬眸朝他看来,然后自顾自喝完杯中酒,站起了身。

    “比赛我输了,此时天色已晚,就不再耽搁了,我即刻就出发去林中。”他看向一旁的三皇子道,“夜鹰难寻,若今晚捕不够五只,大家也无需等我,明日天亮了我将它们送到你帐中。”

    三皇子未料到他会输,欲要劝阻,又被顾期年开口打断。

    “比赛前世子说无论谁输都会一同前往,”他漠然看着楚颐道,“不知还作数吗?”

    楚家与顾家的纠葛京中无人不知,平日众人面前倒是表现平和,如今两人要私下待在一处,众人听了脸色都微微变了。

    连阿曦都忍不住道:“阿年既然是因为失误才输,不如还让我……”

    “那怎么行!”一旁的阿昱听出他想代替顾期年,立刻就不满意了,“什么失误,我看他平日是运气好,再说了,若他真是失误,那也轮不到你啊,四皇子他不是也……”

    他说着,似乎意识到无意中扫射到自己人,立马闭上了嘴。

    楚颐目光冰冷地在顾期年脸上扫过,起身道:“无妨,我随他一起去。”

    “阿兄。”萧成曦在身旁小小声轻唤,满脸的不放心。

    楚颐目光落在远处的林子处,淡淡道:“不就五只,至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不必担心,也不必等我。”

    说完率先走向一旁拴马处,接过侍女递上的弓箭和风灯上了马。

    他没有等顾期年,自顾自打马朝林子方向而去。

    夜风自耳旁呼啸而过,身后的篝火灯光逐渐拉远,草原上星斗低垂,依稀照亮前路。

    楚颐策马狂奔,一直到浮云山下的那片林子外,将马勒停。

    身后的顾期年骑着马晚一步赶到,看了看浓黑的树林,平静道:“林中没有光线,骑马不方便,不如走路过去。”

    楚颐没有理他,点燃风灯,打马从旁侧小路进了林子,一直走到林深处,小路越来越狭窄,才翻身下了马。

    林中寂静,只能听到啾啾虫鸣声,偶有夜鸟飞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顾期年跟在身后随他一起下了马,将弓箭拿在手中,抬头看向上方遮天蔽日的浓荫。

    “不是说不来吗,为何又要来?”

    他的声音平静,低沉中带着一丝少年气,很是好听。

    楚颐取出一支羽箭架在弓弦上,目光紧紧盯着头顶繁密的枝叶,片刻后,将弓拉满,箭矢骤然飞速射出。

    一只黑色的影子不过在枝叶间轻微动了动,便被急速而来的弓箭射中,凄厉叫着跌落在地。

    “去捡。”楚颐道。

    顾期年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朝那团黑影走去。

    不多时,他去而复返,手中提着尚在扑棱翅膀的夜鹰,随手丢进马身用来放猎物的袋子中,目光落在楚颐脸上。

    “你看什么?”

    楚颐紧皱眉头,向来傲气不服输的顾家小少主故意输了比赛,就为了盯着他看?

    顾期年没有应声,他面色不虞地看了楚颐片刻后,最终却没有发脾气,快步走上前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手臂落在腰间,收得极紧,温热的呼吸徐徐喷在耳侧,将冰冷的皮肤一点点温热。

    楚颐推了推他,却未能推开,林中的风带着寒意吹在脸颊,他忍不住低咳起来。

    顾期年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道:“让你不听话,若你好好吃药,哪里还会咳得如此严重。”

    “等回京了,你就好好吃药好不好?”

    楚颐懒得再与他纠缠此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干脆懒懒靠在他怀中,安静欣赏起寂静无人的树林。

    林中光线几乎皆被参天的树木吞噬,小小风灯挂在马背上,只堪堪照亮眼前的寸许距离,楚颐仔细分辨着方向,有风吹过,凉意瞬间扑了满脸。

    他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烛火在夜风的吹动下微微晃个不停。

    顾期年微微放开他,垂眸看了他片刻后,又将他重新抱紧,问:“冷吗?”

    “冷,还困,”楚颐故意道,“想抱不如等回去了在我帐中好好抱,抱上一夜如何?”

    顾期年低声笑笑,放开了他。

    他们两人在林中穿梭寻找,不到半个时辰,五只夜鹰已皆打到了手。

    顾期年将楚颐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忍不住道:“虽然来时知道与你定然待不了多久,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阿兄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楚颐方才虽是玩笑,却知道顾期年根本就没胆量做什么,于是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睡着的样子,还能怕你不成?”

    顾期年静默片刻,看向楚颐道:“你若真这么说,我要当真了。”

    说完微微走了两步在楚颐面前站定,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楚颐血液瞬间凝固,抬眸看着他,冷冷问:“你做什么?”

    “这就怕了?”顾期年道,“不是还敢让我去你帐中吗?”

    楚颐眉头紧皱,总感觉眼前少年此时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他转身朝林外走去,道:“你再敢乱说话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顾期年沉默看了他的背影片刻,想要开口,最终一句话未再说,跟在他身后上了马,一起出了林子。

    他们二人箭法精湛,虽大家知道他们会尽快回,却也没想到会那么快。

    楚颐到时,却发现原本席间的众人皆围在了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地与中间一人聊的正开心,就连他们来了都未曾发现。

    楚颐正想开口,身后的顾期年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目光深深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无论遇到何人、何事,答应过的事都不会变得对不对?”

    楚颐眉头紧蹙,没想到他竟如此执拗,看着他清冷的眉眼和紧抿的唇角,楚颐莫名觉得他的样子伤心又害怕。

    堂堂顾家小少主,伤心什么,又害怕什么?

    沉思间,一道声音骤然传来,被众位公子皇子们围在中间的男子站起身来,笑着开口道。

    “阿颐。”

    楚颐心底猛然一震,回头看去,那抹红衣几乎毫不犹豫走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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