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更合一】渐开窍

    最初的嫌弃后, 这样爽脆鲜美的食物还是很快征服了宁家众位主子的挑剔味蕾。

    宁于墨嚷嚷着要喝酒,非要派人去酒窖里取瓶好酒来。

    这场贸然出现在二月的大雪丝毫没能影响到众人兴致,吃饱喝足的宁于墨几兄弟甚至有闲心搬了躺椅到廊下欣赏花园内雪景。

    除了立于廊下静静看着大雪的宁妨, 几兄弟们都盖着狐裘躺在椅子上, 每人手里还握着块源源不断散发暖意的玉石。

    这些玉石别看只有拳头大小, 抱在怀里比铜炉还暖和,关键热气能带动全身。夜里塞一块进被窝,只需盖一床裘被就足够。

    宁于墨将狐裘盖到下巴, 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宁妨背影打转。

    宁城只提了句今年取暖用的炭火涨价, 宁妨就差人去私库取出几十块暖石取暖,一出手就让他们几兄弟深深感叹自己的眼界狭窄。

    那间祖父留给父亲的私库到底有多少宝贝?这可是几兄弟私下最常打赌的赌注。

    “父亲?”

    宁于泓最先注意到宁妨连大氅都没披, 连忙掀开狐裘起身将暖石递了上去。

    走到宁妨身旁, 却看到他出神地望着雪景, 眉头微微皱着, 连有人走到身边都没反应。

    “父亲?”宁于泓又出声。

    “若是大雪再下两日,宁江郡恐会有一场百年难遇的雪灾。”宁妨沉吟, 缓缓伸出右手, 眨眼间掌心便落了层薄雪。

    宁江郡地处南延国中部,冬短夏长。

    每年最冷的月份是十月下旬到十二月中旬, 几场小雪后,天气就会逐渐转暖。

    百姓们存储的炭火与柴多数只够烧两个月, 到了一月底天气暖和大部分的地里都已种上了快熟作物。

    今年从十二月起气温就一直如初冬般不见转暖,没想到等了一个多月竟然等来场大雪。

    大雪封山, 百姓无法上山砍柴, 村里农户们可能还会有些存货, 可城里这些依靠买柴度日的可没法撑多久。

    加之城里有些奸商嗅到了异常, 早早囤积了大量煤炭, 才导致炭火价格半月前就水涨船高。

    自出生起南延国就一直风调雨顺的几兄弟根本没法想象雪灾是何景象,宁于墨掖好漏风的狐裘,不解地问了句:“雪灾,下点雪就能变成灾?”

    宁于砚抬头看了眼廊檐上手臂粗细的梁,同样一脸的不理解。

    雪又压不垮屋顶,冷就躲在屋子里就行,就这还能引起灾难,他觉着没人会这么傻。

    “一点雪当然不会成为雪灾,可很多雪就不一定了。”

    收回已经凉透的手,宁妨接过暖石转身看向表情如出一辙的三兄弟。

    “城中百姓可没有暖石和狐裘取暖。”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没再多加解释。

    “若是这雪下个十天半月,城中好多人家就该断粮了。”宁于泓不由得也跟着担忧起来。

    在书院进学时宁于泓也跟着老师外出游学过,一路之上曾听了不少几十年前的往事。

    三十多年前那场洪灾邻国死了不计其数的人,老师在边境处见到的地狱场景多年都难从记忆中抹去。

    大雪若是一直不停,得有多少人都会被冻死?

    他们出生在高门大宅,有上好的皮毛与炭火取暖,却仍旧冷得缩手缩脚。那只着棉衣的普通百姓们应该如何抵御风寒?

    这个问题越想越让人不寒而栗。

    “这雪应当下不了多久,二哥你就是杞人忧天。”宁于砚还是不认同。

    “老三不是早想出府走动?”宁妨突然出声,见宁于砚狂点头,跟着派了个任务:“你与老大下午跟着宁城管家去买粗炭。”

    几位主子是有暖石傍身,可府里下人们仍旧需要炭火取暖,且数量不少。

    宁城这几日就是为了买碳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奔波大半天也只能买回一点点。

    “我不去,外边多冷。”宁于墨才不愿出府。

    “你去的话,为父晚上就再给你块更大的暖石。”宁妨简直是用哄孩子的方式驱使着宁于墨行动、。

    “那我去!”

    猛然被掀开的狐裘掀起一阵寒风,宁于墨迫不及待地坐起身,边弯腰穿鞋子边催促:“我刚看到管家在点人出门,咱们得快些。”

    “我呢!儿子为何没有暖玉?”宁于砚探出半个身子来拉宁妨衣袖,故作委屈地抬着头,没好处他可不愿大雪天出门找冻。

    “若是能买到炭回来,就给你们各两块。”

    “走走走!”

    两人套上棉靴,还不忘记抱上暖玉,高声喊着宁管家就往前院冲。

    角落的宁于岳一脸无语,缩了缩身子又想躺回去,这一动间,狐裘上的佛经就跟着滑到了地上。

    宁妨:“……”

    这小子是挑他在拿出来故意气人呢!

    “我昨日不是多给了你几块暖石?”宁妨冷着脸看向他,宁于岳不明所以地点头:“我在祖母的佛堂放了几个,屋子里挺暖和。”

    “我是让你给莫侍郎府送几块去,你留在家里作甚?”

    对于这个没眼力见的傻子,宁妨连想教育的心思都没有。这脑子就跟个癞□□一样,戳一下跳一下。

    “啊?”

    被一下惊醒的宁于岳用同样不输两位哥哥的速度奔出了府,好歹基本情商还在线,去的时候又从房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送去。

    三子相继得了任务顶着大雪出门。

    剩下的父子俩望着雪各自发了阵呆,宁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这才开口道:“你宁雷叔应该快回来了,我们去书房等。”

    唯留下个还有几分脑子的宁于泓,宁妨打算带着他一起处理府中事务。

    这侯府将来势必要传下去,四兄弟里选来选去,也就他合适做领头。

    一路忐忑无比的宁于泓跟着宁妨绕过书房走进了沐浴房,眼睁睁看推开了那间从未踏足过的屋子。

    而后两人走进屋子,他经历了第一波震惊,再然后宁妨又像是变戏法似地推开了墙,屋里又多出了间书房。

    从书房半开的窗口望出去,发现竟然是白茫茫一片的荷塘。

    屋内的角落都放了暖石,人刚走进去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难怪这么大的雪窗口还开着。

    宁妨进门放下暖石,扯散外裳的衣领,散出热气后坐到了书案前。

    “你到旁边休息下,那边架子上有书。”

    左右墙边架子上都摆满了书,宁妨指了指后自己坐到书案前继续提笔忙碌。

    宁雷按照他指示,派人带回了侯府名下营生的近三年账簿,以及铺子所在地址周围的街况描述。

    重点是,宁妨让人悄悄在这些铺子外蹲守了三个月,记录每日进店人数以及出店时手上拿了东西的人数。

    光是这些账簿与书信就堆满了书房的小半间屋子,书案上更是堆成山的图册。

    南阳侯府名下产业主要分布于南延国中部的几个郡城,多是繁华之地。

    二十几间铺子都是经营书画以及米粮,这些年文风衰落,书铺生意一落千丈,只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

    米粮铺生意倒是一直稳定,账面上花团锦簇,瞧着赚得挺多,支出同样惊人。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宁妨根据下面传回来的街况与进店人数一对比就能估算出这些铺子的具体经营情况。

    结论是:八间书铺账面基本属实,掌柜闲得每日在柜台后拍蚊子。

    而十六间粮食铺子就有意思了,就算是同一郡城内的两间铺子,地段和人流都天差地别,可两家的账本竟然出奇得相似。

    一个郡城可说是巧合,可不同郡城的十六间铺子都大差不差,这家铺子生意好,那进货价就绝对比生意差得那家高。

    如此一来,最后盈亏基本都维持在差不多的水平。

    串通好的十六个掌柜,联手给他上演了一出“欺上瞒下。”且还用相同戏码糊弄了原主好几年。

    宁妨提笔将十六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打算趁着年前掌柜们齐聚主家过小年再处理。

    墙边的书架并没吸引到宁于泓目光,他随便在附近拿了本画册翻开,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他看不懂图册下方的符号,也想不明白宁妨带他来秘密书房的涵义。

    反正如坐针毡都坐了这么一会,他后背都热得出了层汗,不由也学着宁妨扯松衣襟透气。

    “侯爷。”

    没多会,头上还铺着层雪的宁雷揣着袖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目光在屋子里一扫看到他在,愣了愣才行礼:“二爷。”

    “说吧。正好也让二爷听听。”宁妨直接抬手。

    “是!”宁雷边抬手扫下头顶积雪边低声回禀:“老奴带回了莫侍郎的回信。”

    接过回信,宁妨撕开,摆手示意宁雷继续说。

    “老奴按照侯爷吩咐取完信后就带着徐婆子去了趟左侍郎张府给大小姐送暖石,可……”宁雷直起身子羞愧地弯了弯腰:“老奴连张家大门都没能进去。”

    “为何?”宁妨停下动作抬头。

    “那张家的婆子说大小姐身子有恙,不宜见客。”

    “徐婆子也没能进去?”

    “是。”

    自从前次宁灵芝送信回侯府后,宁妨也有断断续续的送补身药材去。

    但知晓她府中是双胎后,张家便不让宁灵芝怀着身子回娘家,只说怕有闪失。

    所以父女二人至今还没正儿八经见过面,往来全靠每月一封的书信。

    大雪突降,宁妨也是担心快到预产期的宁灵芝身子不适,才派了宁雷送些暖石与保命药材前去。

    “派人联络芝灵身边的贴身丫鬟。”

    “老奴这就去。”

    本来宁雷带婆子一同前去就是为了避嫌,没成想娘家派去的人竟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带去的一马车东西倒是接得挺顺手。

    其中的蹊跷之处宁妨又怎么看不出,当初就是缝在衣裳里的银契让他起了疑,陆续安排进张家的细作眼下刚好派上用场。

    来去匆匆的宁雷从进门到离开拢共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老管家精神头十足地转身离去,透过门口宁于泓见他走到后头甚至狂奔了起来。

    刚在外奔波了大半天的宁雷竟然没有丝毫疲色,而且步子轻盈,瞧着竟年轻了许多。

    巨大的变化从宁妨开始竟渐渐延伸到了两位管家身上

    “无事的话你来看看这些账册。”

    宁妨抬眸就见宁于泓出神地望着门口,以为他无事可做,抬手就把整理好的账本丢了过去。

    上面是整理出来的三年内每家店铺月盈利数,若是心思细腻之人很快就能从中看出端倪。

    哗啦——

    话都没说完,账本就朝宁于泓面门飞来,他堪堪闪过,等账本落地才从地上捡起翻阅。

    而书案后的宁妨又拿起回信继续浏览。

    自莫府落水之事过去不过一天,云安长公主府的动作倒是快,公主府管家昨夜亲自带了赔礼上门赔罪。

    管家还带了宫内赏赐的首饰送于莫婉芸压惊,话里话外当然是极尽示好之意。

    而从头到尾长公主都没提起南阳侯府,好似被推下水的宁文熙不过是个路过的下人般轻描淡写带过。

    信中莫南提醒宁妨要小心小肚鸡肠的罗丈青,那管家话里藏话地暗示宁家长子赌博成性,将家传的宝玉都当给了赌坊还债。

    据他分析,赔罪是长公主意思,而离间他们两家是罗丈青的意思。

    管家为了哪头都不得罪,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话锋转了又转,最后才一脸如释重负地离开。

    长公主府内也不太平。

    说完琐事,莫南才回应了宁妨关于暴雪之事的猜测。

    他表示会立即前往丞相府,将此事上报,等待杭之为定夺。且会在此事中尽量多提宁妨的名字以及随水先生的神鬼手段。

    至于丞相的深沉心思,莫南表示自己也不敢揣测。

    放下信纸,宁妨目光先扫过在认真看账本的宁于泓,摆在书案上的食指轻轻动了动,指尖像是有牵引似地朝左边一歪。

    ***

    与此同时,云安长公主府。

    存放在罗跃胸口的灵力得到指令,阵法缓缓启动,安睡软塌之上的人突然陷入一场噩梦。

    无边的黑暗瞬间淹没罗跃,水涌进口鼻后引起窒息感,他疯狂地挥动着手臂,伺候的丫鬟们只看到小少爷涨红着脸,像是缺水的鱼般拼命挣扎。

    可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唤,罗跃都无法醒来,直到府上几位主子闻讯赶来,憋得脸青紫的人却突然吐出口气,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阵猛烈咳嗽声。

    震天动地的咳嗽声中,阵法从罗跃体内消失,灵力完成任务后飞速朝着主人的方向飞去。

    姗姗来迟的大夫又是诊脉又是翻看罗跃眼皮,只给了候在当场的众人一个呛水受寒的诊断。

    大白青天睡在榻上小憩的罗跃竟然被呛得声音嘶哑,寒气入体急需卧床修养。

    如此怪异之事闻所未闻,公主府上下因为此事传出各种猜测,口口相传的谣言很快就传出府外,没多久就被一直关注府内之事的有心人所记下。

    ***

    回到侯府的灵力带着丝雀跃情绪,轻柔地环绕在宁妨指尖,将探查而来的公主府消息尽数送上。

    “父亲,儿子看完了。”宁于泓恰逢此时看完最后一页,他合上账本,眉宇间满是震怒之色:“这账本显然做了假。”

    “何处做了假?”低垂着头的宁妨连头都没抬,看神情好似在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书本。

    “儿子看不出,只是觉得怪异。”

    对于算术一项,宁于泓历来不明锐,能看出异样,还是一行一行抠字眼找出来的。

    “算你有几分眼色。”

    眼前满是公主府的情况,耳边又是宁于泓的声音,宁妨简直是一心二用地回答。

    “揣着账本去找你大哥,你们三人共同商议下,晚些时候告诉为父账本到底哪里有问题?此间书房你们可任意出入。”

    说罢,就摆手让宁于泓先行离开。

    “儿子这就去。”

    随着宁于泓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公主府的情况宁妨也大致了解完。

    云安公主府应该改成罗驸马府才对。

    长公主此人倒是几分皇家培育出来气度与远见,可架不住有个面上温柔体贴背地里却暗藏虎狼之心的丈夫。

    多年的谋划,公主府上下早换成了罗丈青心腹,云安公主只不过是明面上的一家之主,连自己被暗中软禁于府中都未能察觉。

    而罗丈青胆子大到敢在公主歇息的院子隔壁与舞姬饮酒作乐都不怕被发现。

    随着建隆帝身子每况愈下,罗家长子有意无意地出入宫内,这人越发猖狂起来。

    若是有朝一日被罗家子坐上皇位,这长公主的太后之位还能不能坐稳都不一定呢!

    对于罗丈青,宁妨只有一句话可以送还给他。

    “没有大头就别想带那么大的帽子……”

    右手朝虚空中一点,指间灵力被尽数收回,宁妨轻笑出声,舒了口气靠回椅背闭眼舒缓着酸胀的眼睛。

    ***

    宁妨闭眼小憩的这片刻,宁于泓已收拾好出了府。

    雪下得太大,大片大片落下的雪花模糊了视线,路面到脚踝的积雪马车根本无法出行,他不得不带着侍从步行前往。

    灰色兔毛大氅与兔皮靴是前些日宁妨派人送来,瞧着灰扑扑的并无特别之处。

    宁于墨说这大氅比油纸还要防水,宁于泓裹紧大氅挥开侍从撑开的伞,就想试试到底有没有说得那么神。

    “走吧。”

    兜帽拉上,宁于泓抬腿打算走,走了没几步立刻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牙关打颤的声响。

    身后穿得跟个球一样的侍从手冻得通红,一张嘴先喷出股热气。

    侍从所穿是最近才新发的棉衣,衣裳裤子内还缝制了兔皮保暖,纵使如此,一出门还是抵挡不住寒风侵袭。

    “你拿着这个。”

    宁于泓将抱在怀里的暖石取出,一把塞进了侍从的怀里。

    侍从名叫如海,是今年秋末宁城管家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小厮。

    名字是分配到怀缇院时二夫人根据时辰所取,轮到他是寅时,所以叫做如寅。

    他家本是宁江郡城内人士,因老爹突得疾患急需大笔银子治病,作为家中老大的他便站出来将自己卖给人牙子换了十二两白银。

    这是死契的价钱,自按下手印开始,他就没想过能有好日子过。

    后来他被南阳侯府的管家选中。同一批被卖去其他家的同伴可怜他们进了狼窝,走前叮嘱大家伙千万不要往主子面前凑,免得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可南阳侯府并不如外界所传那样可怕,他甚至过上了十几年来最舒坦的日子。

    吃得饱穿得暖不说,侯爷还让府中所有年纪不满十八的下人都能启蒙认字,且认字还不分男女。

    他早晨去辛侍卫长的院子随辛老夫子读书认字两个时辰,而后换班回去伺候主子,进府四个月来日日皆是如此。

    伺候的二老爷虽少话,对府中下人倒是从不苛责,也极少吩咐他们分外之事。

    那块暖石入怀之时,如寅心潮澎湃地不知如何是好。

    暖意从掌心传开,很快就涌进了冻僵的四肢,他望着自己活动自如的左手,最先想到病榻之上的父亲能否熬过这场严冬。

    主仆二人顶着风雪穿梭在巷子中。

    宁于泓虽离了暖石,却一点没感觉冷,这大氅和靴子果然密不透风,迎着风雪的脸颊与暖和身体像是身处两个地界。

    走出侯府所在的巷子,宁于泓意外发现街上竟有不少人冒着风雪往两边走。

    街道之上开门的店铺少之又少,而有几家店铺前竟然拍起了长队。

    随着他继续往前走,发现众人冒雪排队的铺子无外乎是煤炭店、粮油店、以及成衣铺子。

    一路走来,跺脚声成了最常听到的动静。

    宁于泓朝着管家所说的那家柴炭铺走去,隔得老远就听到了他大哥宁于墨的吼声。

    “方才不是三两银子一筐,为何眨眼间就变成了五两银?”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抱怨声。

    “这么贵。”

    “这可比金丝炭还贵,咱们老板姓如何烧得起?”

    “再贵也得买,城中的那几家涨得更贵。”人群中插进来的声音让掌柜像是找到了知音,只听一个男子高声喊道:“我们家炭卖得是城里最便宜的,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

    “那你也不能见风就涨啊!”又是宁于墨的声音。

    宁于泓走到店铺面前时刚好看到掌柜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大少爷买这粗炭作甚?银霜炭没涨价,您买那个啊!”

    “本大爷不冷,这炭是买给我们南阳侯府下人所用。”宁于砚从旁边插话,既表明了不屑,同时又摆出侯府的慷慨。

    舍得给府中下人用炭火的大户人家,恐怕只有他们南阳侯府。

    此举果然引起了不少议论声,大家见宁于墨二人抱怨中还是掏了包银子出来,其实已相信了大半。

    南阳侯仁义这几个字眼头回出现在惯常看侯府笑话的人口中。

    “大哥,于砚。”

    “二哥你来得正好,快来帮忙。”见到来人,宁于砚忙不迭先把人往铺子里带:“城管家去其他店了,咱们这正缺帮手。”

    宁城担心他们买的量太大让后面排队的人买不着炭,于是将人分散开来,每家都买点凑一起。

    这个铺子离侯府最近,所以由宁于墨两兄弟守。

    几人帮着府丁将买来的煤炭全装上推车,宁于泓还看到好多衣着华贵之人混在队伍之中,就算他们身着名贵大氅,依旧冷得搓手哈气风度全无。

    “你们将炭送回府,我们去看看管家那边。”宁于墨站在原地没有要回家的打算。

    看管家是假,宁于墨纯粹是好不容易出了门不想就这么快回去,加之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他想去[醉宾楼]三楼俯瞰城内雪景。

    打发走府丁,几人冒雪往西边走,刚走出没多远,宁于墨就忍不住原形毕露,豪爽地拍着胸口表示要请弟弟们去喝酒。

    “你请客我就去。”铁公鸡宁于砚没啥意见。

    “要么去找城管家,要么我回府去找父亲告状,随你们选。”宁于泓冷冷丢下句,人已经往前走出老长一截。

    “你小子这么快就学会告状了!”宁于墨不甘心地追上,“父亲”这个名字一出,他瞬间就放弃了玩耍的念头。

    先鄙视了番大哥是个墙头草后,宁于砚不情不愿跟上。

    三兄弟加个撑着伞的如寅,一行人身形轻快,行走间还有说有笑,好似这酷寒并未影响到他们分毫。

    “我要在房里再放两个暖石,这样屋里就不用烧炭,应该能节省不少银子。”

    “我说你是钻到钱眼子里了吧!动不动就省钱,二房可是我们里最有钱的。”

    “谁叫你赌博。”

    宁于墨:“……”

    “如海——”

    就在吵闹中几人转进条小巷,垮塌了大半围墙的一户院子中突然传出来声妇人尖叫。

    紧接着几人身后没什么存在感的如寅突然激动起来,油纸伞一扔就朝围墙扑了过去,手上暖石也随之一松,砰地落到地上。

    “娘!”

    如寅奔前的步子一顿,立时被暖石落地的沉闷声响惊得脸上血色顿退。

    此时也顾不上亲人相见的喜悦,他慌张弯腰去捡,却在看到雪中碎裂开来的暖石时眼前一黑,直挺挺就朝地面栽去。

    “何事……”宁于泓折身拉住他胳膊,看到那堆碎石时也是一愣:“碎了?”

    巴掌大的暖石碎成三块,碎裂开来的地方还能瞧见有黄色的雾飘出来,他拧着眉将石头拾起,入手依旧一片暖意。

    “无事,还能用。”宁于泓把腿软的人提了起来,干脆将碎开的石头掰开递给折返来的宁于墨:“你们试试小块的如何?”

    “你与你娘说说话。”这边直接提着人衣领朝前一推,忙转身凑到了宁于墨两人面前。

    如寅一步三回头走进院墙,见几位主子都没有发怒,心头大石终于落下,转身扑到妇人身前。

    “……”

    “如何?”

    宁于泓将二人手中的暖石拿到自己手上,然后一人分了块碎的暖石,观望了会就忍不住问道。

    “咦?”宁于墨换了个手,颇有种突然捡到宝的顿悟:“这小的和大的效果差不多,身子都暖和!”

    “你等等。”宁于砚更慎重些,蹲下身用雪擦了擦手感到失去知觉后才又握住试了试:“效果确实没差别。”

    说着,他眼前大亮,一个赚钱的主意迅速在心底形成。

    “你们靠过来,我有个主意……”

    就算地处府外,宁于砚也老有种做坏事会被宁妨发现的感觉,鬼主意一出下意识就压低了声音。

    既然石头大小效果相同,他们完全可以将石头敲碎,然后拿出去卖给认识的纨绔子弟,一颗石头随随便便卖个上千两银子,他们就能发笔横财。

    “你们说如何?”宁于砚问。

    “我看行!”缺钱的宁于墨万分同意,宁于泓虽没搭腔,却沉默着点了点头能坑那些看不起他们侯府的纨绔一笔总是好事。

    几人又商议了几句要卖多少银子的事,耳边飘来的哭声越来越大,不由让三人停下转头看去。

    哭声是从敞开的正屋门内传出。

    “走,咱们去瞧瞧。”

    哭声凄厉得就好像是死了人,万事都爱热闹的宁于墨顿时来了兴趣,两步推开院门就钻了进去。

    “大哥。”

    宁于泓的制止显然没用,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提步跟了进去,万一宁于墨闯了祸,他们二人同样要受罚。

    昏暗的房内,一张架子床上或躺或坐了大大小小六七个人。

    睡在中间的中年男子紧闭着双眼,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三人穿得暖和,走进这间屋子时并未感到任何异样,直到环顾一圈屋子后才发现床上几人盖着的破被子竟在抖动着。

    “爹,您睁开眼看看我是如海啊!爹……”

    如寅跪在泥地之上,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完全没意识之人,老妇人站在一旁,不停抹着眼角留下的眼泪。

    “咱家昨日就断了炭火,今日更是连烧火做饭的柴都买不起了,你爹的身子都冷得没动静了,娘真怕……”

    宁于泓把暖石塞到宁于墨怀中,解开大氅任由寒意灌进衣裳内,没多会儿就果然感受到了跟冰窖差不多的屋内气温。

    “这样下去,他们挨不过今晚。”

    难怪几个孩子就算在被窝里也冻得嘴唇发青,他们三人进来半天,床上人都没发现,这是都冻得迷糊了。

    “这么冷?”宁于墨学着解开大氅。

    “……”

    “怎会比外面还冷!”只是一眨眼功夫,他就忍不住裹紧大氅叫道。

    “是你穿得暖和。”宁于砚翻白眼。

    叫声同时惊醒了陷入悲伤中的几人,如寅跪行着扑到宁于泓膝下,咚咚咚地连磕了几个头:“求求二爷救救我爹娘和弟妹们,他们就快冷死了。”

    “起来。”

    宁于泓冷着脸一副拒绝表情,可呵斥完随手就从宁于砚怀中抓了块暖石塞进中年人被里。

    “炭火铺子里明明有炭卖,你们为何不去买?”宁于墨一脸不解,一开口暴露了其从未吃过苦的事实。

    “咱家买不起啊!”老妇人哭。

    “你家连四两银子都……”宁于墨还要再问,宁于泓直接抬手打断了大哥白痴般的问题:“像是你家这样断柴的人有多少?”

    “这条巷里住得都是穷苦人家,有些家里昨夜就是挨过去的,今日的情况还不知……”妇人摇头。

    她没心思管其他家,宁于泓倒是有几分猜测,毕竟家里哭声这么大隔壁都没人出来,想必也是冷得够呛。

    “大哥不是好奇为何他们不去买碳,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宁于砚提议。

    “也好,为兄便去瞧瞧。”宁于墨正有此意。

    “你也跟着去,别让大哥闯祸。”宁于泓还是不放心傻大哥,一把抢过他们怀里的暖石,将两人一起推了出去。

    “……”

    几句话的功夫,床上几人好似渐渐从寒冷中醒了神,年纪最小的孩子兴奋地钻进被子高声嘟囔:“比烤火还暖和。”

    一小块石头,仿佛驱赶走了所有寒意,顿时让屋内绝望的众人看到了希望。

    “这石头一看就价值连城,就给咱家用?”老妇人压低声音问如寅,她将手伸进被窝里,发现丈夫的身子已然暖和起来,脸色眼瞧着也红润了许多。

    如寅摇头。

    他看不透二爷的心思,时时刻刻都板着的脸根本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再说了暖石如此珍贵,下人中只有两位总管才各得了块,他哪敢肖想。

    背身的宁于泓此刻想些什么屋内忐忑的母子俩不知,因为连他自己都是一团乱麻。

    整理了半天思绪,他终于明白为何从进屋起就觉得浑身别扭。

    明明只相差着两条街,可这里冷得能使人心升绝望,寒气从胸口钻进五脏六腑,很快就让四肢变得冰冷僵硬。

    而他们完全被包裹在温暖之中,这都多亏了大氅和暖石。

    宁于泓猛然惊醒。

    可这些东西都是宁妨所送,他们几兄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亲的照顾却总埋怨受到忽视。

    若真是父亲那日在御书房昏倒后不再醒来,今日的他们是否也和这家人一样缩在冰窖般的屋子内等待着死亡来临。

    风雪不是无法压垮侯府高耸的屋脊,而是早早就被清扫了下去。

    只是他……没看见罢了。

    “我去前面的医馆请大夫,你们在这待着别出门。”

    重新裹紧大氅后,宁于泓将所有的暖石交给如寅,自己又冒着风雪出了屋。

    不为别的,今日就凭如家几口人让他眼中盘踞多年的迷雾尽失,花些钱财治好如老爹也觉得颇值。

    医馆很近,宁于泓将大夫请回如家,大夫诊脉后为难地表示需要很多名贵药材调理身体,他又回了趟侯府找宁妨求药。

    宁妨听他说了老大夫的药方,直接从架子上捡了瓶药丢出。

    临走前还又额外给了一些驱寒药丸,此外并未过问他将药丸是给何人,只摆手让他们几人早些回去用饭。

    拿着药瓶匆匆赶回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巷时,如家院里竟然站满了头顶白雪的人。

    屋内是砰砰的敲击声,宁于泓扒开人走进去时,正看到宁于砚举着锤子龇牙咧嘴地敲击着。

    “你这是在作甚?”

    “把暖石敲开,每家分点。”宁于砚一脸痛心地抬头,看到来人连忙丢下锤子:“你来敲,我下不去手。”

    暖石被敲成了拇指大小,地上还散落着些碎屑,身旁的宁于墨用小锤子将大块分开,力求均匀些。

    眼下再做何事,一目了然。

    原本准备拿出去大赚一笔的暖石被两人砸开准备分给屋外等待的人群。

    “爹让我们早些回去用饭。”

    随手解开大氅朝如寅一扔,宁于泓看了他眼,冷声道:“兜里有个蓝色瓶子,是侯爷炼制的药丸,取出两颗给你爹服下。”

    砰——

    话音才落,他已蹲下,举起锤子干脆砸下。

    咚咚咚——

    砰砰——

    屋内敲击声停下,屋外的人也相继进屋领了块石头折回自家,没多会院子内只留下片杂乱不堪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所掩盖。

    而宁妨之前让宁于泓带上的药丸也派上了用场,家里有受寒发热的人都领了颗回去。

    等最后一个老童生领着孙子千恩万谢地离开如家,屋内的宁家三兄弟此时都只身着绸衣单鞋。

    “送暖石也就算了,连穿得大氅都全送,这回我可亏大了。”宁于砚搓着手臂连连嘟囔。

    他大哥宁于墨去了趟穷苦百姓家,突然善心大发,决定将暖石砸碎送给他们取暖。

    后来见几家孤儿寡母的半大孩子要冒着大雪出门做工养活一家子,又将大氅和靴子送了出去。

    后来又打起他的主意,一不留神就被扒了去。

    这下子倒好,借了如家半大孩子的草鞋穿着,四个脚趾都露在外面,他现在可算感受到屋里的冷了。

    至于后到的宁于泓,他是甘愿将大氅给了方才那位老童生,只能算自找苦吃。

    “我们快回去吧,爹还等我们用饭。”宁于泓又提起这茬。

    这时候其他两兄弟才听出宁于泓的称呼,宁于砚蠕动着脚趾一阵恶寒:“你从哪学来的?听着怪难听。”

    “你管我。”

    宁于泓横他一眼,支棱着张被冻僵的脸,一脸怪异笑容转身离开。

    之所以怪异……其实是他的嘴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而被留下跟家人团聚几天的如寅目送三位动作相差不了多少的老爷离开,心里真是恨不得给他们立个长生牌。

    如老爹服下药丸后虽还没醒,可气息已平稳了许多,加之主子们留下的买柴碎银子,他们眼前最大的困难就以渡过。

    这份恩情足够如家上下铭记一辈子。

    如寅立长生牌的心思还只是想想,可邻居里却真有人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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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一更】奖励

    住在这条小巷的人无疑是幸运的, 贵人留下的小小石头帮他们渡过了接下来许多个漫长寒夜,就依靠着这点暖意,巷子里几十户没一人冻死。

    可宁江郡城的其他人却没这么好运了, 宁于墨三兄弟离开如家后, 这雪越下越大, 炭火的价格就在眨眼间又翻了两番。

    三人回府时,去往城西买碳的宁城已先一步回来,正在偏厅里跟宁妨禀告他在西城门看到的景象。

    “城门口全是排队进城避难的村民, 老奴上前攀谈, 听老汉说他们住的茅草屋都被大雪压垮,无法才进城寻个避寒之地。”

    “可老奴瞧着城外官道上全是人, 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 申时二刻根本赶不到城门。”

    皑皑白雪中扶老携幼的百姓们步履蹒跚地行走在雪地中, 渺小得随时会被这场风雪吞没, 身上穿的棉衣形同虚设,寒冷使不少进城的人都已神情恍惚。

    宁城望着他们麻木地进了城门, 本以为能寻得个安生之处, 却不得不面对城内同样无处容身的事实。

    “我们回来前,朝廷派来的官兵正在外城与内城中间搭油毡营帐, 粥棚也已支起。”

    杭之为的速度比宁妨预料得还快,短短几个时辰就从兵部调集了营帐, 且此事根本没经过朝廷商议就能调动如此多资源。

    兵部……

    不仅是兵部,恐怕户部也多半在他掌控之下。

    “这雪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宁妨望着天井里窸窣落下的雪, 极为肯定地摇了摇头:“你让辛未与长鸣先生夜饭之后到书房来一趟。”

    宁城领命退下。

    “父亲。”

    三人见正事说完, 齐齐抖落着肩头雪走进偏厅, 宁于墨揉着发痒的鼻头, 一脸兴奋地走上前来, 草鞋擦着地砖走动间发出嘶拉声响。

    宁妨立刻看到他冻得通红的脚趾。

    几人头顶积雪一热后很快化成了雪水,宁于墨就顶着头半湿的长发凑到了宁妨面前。

    “你们靴子呢?”一扫三人,狼狈的模样都相差无几,宁妨不由得猜道:“路上被人抢了?”

    “您问大哥。”宁于砚抱着胳膊一脸不快,想起被砸碎的暖石就心痛得无法喘气,更别提回府不去换衣裳竟被拉到了父亲面前来邀功。

    “儿子今日做了件大好事。”

    宁于墨等得就是这个,样子越惨越能得到宁妨重视,所以回府才故意饶了路来偏厅。

    这会真被问起,连比划带吹牛地将刚才他们敲碎暖石送人的善举说出。

    宁妨:“……”

    “儿子是不是很聪明!”说完,还得意地朝两个弟弟挑了挑眉。

    宁于砚冷哼了声,既没出声反驳也没附和,宁于泓难得地点着头,并未揭穿其中很多夸大的地方。

    “所以你们连大氅都全送了人?”宁妨问。

    三人点头。

    “做得好。既然暖石大小与效果无关,你们各房就把全部暖石交上来,由宁城砸碎全分给府中其他人。”

    三人:“……”

    只得了句“做得好”外再无其他不说,他们竟然还要损失剩下的暖石。

    宁于砚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这就叫无妄之灾,莫名其妙搭进去了如此多值钱的物件。

    偷鸡不成蚀把米!

    “去换衣用饭吧。”宁妨干脆打发几人离开。

    暖石是从低级秘境中收集而来,其实就是火灵凤孵蛋所筑的巢,幼鸟孵出后巢穴会被自动遗弃。

    对其他修士来说,暖石不值一提自然没人会去捡。

    可对普通人来说,暖石冬天比随身空调还管用,宁妨就是捡了拿回城市里卖的。

    这些石头捡来就是拳头大小,宁妨随便扔到芥子袋里就忘了取出,后来还是看到煤炭才突然想起此物。

    没想到浸染火灵凤灵力的暖石砸碎了之后也丝毫不影响其热力。

    如此一来,府中的炭火就不必愁,甚至还有多余的能狠赚一笔。

    “……”

    不愧是父子。

    宁妨此刻也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些怕死的大户权贵。

    ***

    饭毕。

    辛未与罗长鸣得了命令后匆匆赶来,刚见到宁妨就领到了他们进府后的第一个任务。

    “你们各带三十人去城郊庄子将这两年的存粮全运回侯府。”

    二人取过书信,很快回到练武场集结队伍,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侯府。

    据宁妨灵力感知,这场大雪长则一个半月短则一个月,继煤炭柴火涨价后,食物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且积雪越来越深后,要想从城外运粮食回来,无疑难于上青天。

    得趁路还能走人时,将粮食运回侯府。

    先不论外界如何,侯府上下两百多张嘴的温饱首先得保证万无一失……

    就在他为了侯府琐事而忙碌时,本应该分担事务的老大宁于墨此刻正在看稀奇。

    六十多人的队伍训练有素,从聚集到离开,一点动静都没发出。

    众人身形如鬼魅般来去,若不是仔细盯着瞧,很难发现院子中竟站着如此多人。

    宁于墨与宁于砚趴在沐浴房门口目送黑衣黑帽的队伍走远,这才边赞叹着边走进书房。

    他们今日同样是头回进入书房,不过二人显然没有宁于泓规矩,宁于墨进屋来就东摸西摸,对屋子里的一切都分外好奇。

    宁于砚目光则是黏在了值钱的砚台与纸镇上。

    “为父让你们看的账本可看完了?”宁妨突然问。

    “什么账本?”宁于墨想都没想就反问,明显是根本不知晓。

    “儿子忘了。”

    下午因为暖石的事宁于泓完全将出门目的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换衣裳看到怀里的账本,他估计此时会和宁于墨问出同样问题。

    “那就现在看,给你们一个时辰。”宁妨无奈道。

    三兄弟连忙听话地聚到一起,拖了椅子围成圈安静听宁于泓说,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

    关于三人从饭前就明晃晃的失望之色宁妨不是没看见,纯粹是故意逗他们。

    特别是宁于砚那个爱财的性子,眼巴巴看着宁城收走暖石时脸上那心痛窒息又要装作不在乎的表情再看一百遍都觉得有趣。

    这趟出门,三人都有不同程度收获。

    只要有成长,对几人来说都不算晚。

    老四宁于岳被莫南留下用饭,看来对这个未来女婿也很满意。

    就是宁雷从下午出门就没回来,不知宁芝灵那是否有变。

    “你们看这,明明是同个郡城的铺子,为何进货价相差会如此大?”最先出声的是宁于砚,其他二人纷纷凑脑袋过去看。

    宁妨放下笔朝三人看过去。

    宁于墨依旧一脸迷茫,脑子明显没转过弯来,宁于泓盯着宁于砚所指之处看了看又看,终于一拍大腿:“这两间铺子应该在同一个地方拿粮,为何账本上的价钱不同?”

    奖励?

    想到奖励,宁妨倒还真有,看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干脆悄悄站起顺着墙边饶回了卧房。

    华光闪过。

    宁妨从初级戒指中取出堆东西。

    两柄镶嵌满宝石的短剑,一串黑得看不出材质的手串,还有几颗拇指大小的玻璃球。

    宁妨握住玻璃球朝地上一扔。

    房内并未响起碎裂声,扔出去的玻璃球遇风就迅速融化后消失不见。

    沁人心脾的青草香先钻进鼻孔,五颜六色的迷雾跟着散开。

    灵力驱散烟雾后,六只毛色各异的小狗吐着舌头依次排开,蹲坐在地砖上仰头看着宁妨。

    这是前世某些公司研发出来的守护犬。

    修仙世界有修士就会存在没有灵根的凡人,而这些圈养灵兽繁育而来的低阶灵兽崽就成了许多凡人追求的护卫兽。

    这六只血统半灵犬半普通犬的小狗崽天生就有灵智,除了能听懂人话外,体内只有细碎灵力,长成后只比一般犬体型稍大了点。

    当然!这是宁妨花高价买回家时说明上这么写的,个体之间会有差异,并不能完全保证相同。

    不管以后能长多大,可此刻几只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宁妨一低头,狗子们就踉跄着翻滚到了他脚边。

    “你们跟我来。”

    领着串毛茸茸回到书房时,老四宁于岳正被宁于墨与宁于岳左右夹攻,两边都在叽里呱啦地吹着下午之事。

    “父……父亲?”

    一直等着回禀的宁于泓最先看到那几只小狗,宁妨跨过门槛后突然一团黑色爬了上来,而后是黄色,再然后是土红色。

    摇曳烛光下,他根本没看清那几团东西是何物。

    直到宁妨站定,几团东西挨着他衣摆蹲坐下来,几人才看清是几只胖乎乎的卷毛小狗。

    “这是给你们的奖励,每人选一只吧。”

    迎着四人的无语眼神,宁妨笑呵呵地弯腰将狗子抱到了书案上,摊手道。

    狗在南延国只分为两种。

    一种看家护院拴在大门口,而另一种则是贵族女眷们抱在怀里逗弄的。

    男子们多是养鸟斗蛐蛐,还没听说谁家老爷养了条狗当宠物。

    所以看到宁妨竟然抱了几条小狗当奖励,几人下意识就要摇头拒绝。

    “为父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不选那就别后悔。”

    就是宁妨的这一句,宁于砚最先动摇,一想到从父亲那出来的都是好东西,连忙抛却犹豫抢先上前选了条。

    “儿子就要这条黑的。”

    他选得是其中瞧着最胖的全黑小狗,四条腿短而粗壮,能预见到长大有多威猛。

    而且好赖是自己所选,宁于砚越瞧就越喜欢这条狗,不及宁妨放话就伸手去抱了起来。

    这一入手,更是满意。

    小狗像是能听懂人说的话,大脑袋蹭着他掌心,很快就翻了肚皮乖巧在他臂弯躺下。

    “你们三人呢?”宁妨看向剩下三人。

    “老四又没去,为何他还有奖励?”

    狗不狗的先不提,可宁于墨一听到还有宁于岳的份,立刻表示了不满。

    宁妨:“……”

    这小子,老注意到些奇怪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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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二更】宁灵芝

    “我的暖石进门就被城管家要走了……”宁于岳不服气地反驳。

    既然贡献了暖石, 那就也算是做了好事,再说是宁妨让他选的,宁于岳理直气壮地越过宁于墨, 伸手选了条伸着鲜红舌头的黄色小狗。

    那条狗性子有些高冷, 注意到头顶伸下来的手掌, 竟然仰头发出一阵哈气声。

    狗子有灵智,自然有喜恶,警告过宁于岳后摇晃着尾巴竟然冲宁于墨走了过去。

    “它选了你。”宁妨抬眸, 顺着狗子的目光指了指宁于墨。

    其实这条狗子的选择让他也有些吃惊, 黄色小狗乃是纯灵犬后代,本身就有分辨人灵魂的能力, 它喜欢灵魂干净单纯的人。

    单纯……宁妨眉心抽了抽, 应该是单蠢!

    “算你有几分眼力, 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你吧。”宁于墨笑嘻嘻地将小狗抱起, 乐得还凑近使劲嗅了嗅:“好香的狗。”

    话说得倒是勉强,若不是那笑成条缝的眼, 恐怕还真让人觉得为难了他。

    “要不你选这条吧。”宁妨转而指了另一条土红色的给老四。

    虽说小狗并不算名贵, 可被条狗拒绝还是让宁于岳挂不住脸,他捧起宁妨说得那条狗, 心里已经下了决心要把这条狗养成狗老大。

    土红色小狗迅速感应到了主人心思,趴在宁于岳手心上张开大嘴露出口乳牙就朝黄色小狗低吼。

    这下子, 宁于岳满足了,捧着小狗一脸笑意退到了旁边坐下。

    谁能想到, 就因为这条小狗的出现, 宁妨这个成天嚷嚷着要当道士的儿子日后会摇身一变成了“狗大王”

    “老三呢?”

    剩下三条中, 白底黑花的咬了张纸玩耍着, 纯白小狗趴在纸镇上打瞌睡, 剩下条金色的用屁股对着宁于泓,一脸谄媚地望着宁妨,显然是打上了他的主意。

    “那我选这条吧。”

    “为何选这条?”

    几兄弟中体格最高的宁于泓竟然选了纯白小狗,那条狗子是六条中最瘦小且长得最磕碜的,尖长的嘴显得四肢更为细。

    “性子很安静,不会打扰儿子看书。”

    宁妨:“……”

    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条雪狼的后代,安不安静宁妨不知,但必定是六条狗中最聪明的。

    “挺适合你。”宁妨只能这么说。

    剩下两条就留在世安院跟随宁妨,他随意将狗子放到一旁的暖石旁,从袖口里取出真正的奖励。

    “这是真正的奖励。”宁妨笑

    两柄短剑让两兄弟乐得找不到北,双双笑哈哈地各自转身仔细观察去了。

    宁于墨一手抱狗一手挥舞着剑,早计划好开春就将狐朋狗友都叫出来,好好展示展示这两样宝贝。

    而摩挲着剑鞘的宁于砚则是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作响,早估算着剑鞘上随便一颗宝石抠下来能卖多少银子。

    “这个给你,能提神醒脑。”

    递给宁于泓的黑色手串没什么特点,其他三人一瞧就是木头手串,立刻就失了兴趣。

    可只有接过就戴上的本人立刻感觉到了不同,一阵凉风吹过宁于泓脑中,正对面窗棂上的木头花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何止是提神醒脑,简直是醍醐灌顶!

    “既然都拿到了满意的东西,那就早些回去歇息吧。”宁妨又开始赶人。

    “正好,我带着墨炭回去给夫人瞧瞧,以后它就是墨韵院的三少爷。”

    众人:“……”

    “如何?我取得名字是不是很应景,咱们不就是去买炭才得的奖励?”

    别人不理,宁于墨还不满足,凑到宁于砚面前嘚瑟,直接得到对方一个大白眼。

    以往完全不对付的两人不知何时起喜欢凑到一堆斗嘴。

    两人你推我肩,我怼回去,双双扭成麻花状地堵在书房门口。

    “老大和老二选的狗都是小母狗,你们可别乱取名字。”宁妨出言提醒。

    “什么?墨炭是小母狗?”宁于墨大惊。

    “哈哈——”宁于砚幸灾乐祸。

    “以后就给我赤兔当媳妇如何?”宁于岳火上浇油。

    “休想!”

    三人就站在在门口就这事争执了起来,被堵在门内的宁于泓百无聊赖地看向宁妨,却突然发现他神色一变,目光已看向了屋外。

    “侯爷。”

    黑暗中冲出的来人气喘吁吁地跑近,越靠近门口,熟悉的脸越发清晰。

    宁雷!

    确切说是鼻青脸肿的宁雷。

    “□□家。”

    几人连忙让开条路,任由宁雷冲进了书房。

    “侯爷,大小姐快不行了,您快去救她。” 跨进门槛的宁雷全然顾不得脸上伤势,焦急地挥舞着手臂催促。

    “于泓你去请吴氏,老三去准备两辆马车,稍后你们一同去孙府。”

    “我们先出发,详细情况路上说。”

    宁妨交代完,起身抱起大氅,路过架子时顺手从最下层取了几个瓷瓶握在手里。

    屋外风雪呼呼。

    南阳侯府内却因突然传来的噩耗灯火通明,老侯爷宁妨带了三十侍卫队气势汹汹地赶往张府,架势瞧着并不像是会善了的样子。

    到小腿处的积雪让马车寸步难行,宁妨立即放弃了乘车打算领头顶着风雪疾奔。

    “灵芝出了何事?”

    疾走中,宁妨掏出瓶药递给宁雷,脚下动作并未减慢几分。

    “老奴刚,呼呼——没见到大小姐,呼呼——”

    一行人之快根本不是宁雷能跟上的速度,若不是旁边有侍卫托着他胳膊,人早就跌到不知多少回。

    可饶是如此,宁雷依旧喘得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你背管家赶路。” 宁妨点了个侍卫。

    老管家纵使服下丹药身体素质已大不相同,可与长期残酷训练的年轻侍卫还是天差地别。

    被点到的年轻侍卫一只手就将他甩上了背,这期间赶路的步子都没有停顿。

    宁雷得了宁妨命令后,立即就赶往张府往门房塞了点碎银子,只说是春翠的爹送了些棉被来劳烦他送进去。

    之后就一直守在门口等春翠的消息。

    春翠没出来,等到天黑却等来了双手鲜血的陪嫁丫鬟。

    宁灵芝昨夜就开始发动,生了一夜都没能生下来,春翠在产房内服侍,并不知道宁雷寻了来。

    产婆在张家人授意下用了催产药,不仅孩子没能生下来,产妇却突然大出血。

    春翠发现张家人瞧着像是不想救大小姐的样,忙私下让丫鬟回侯府去找侯爷。

    巧合得是丫鬟才侧门就被门口一直等着的宁雷看到。

    至于宁雷脸上的伤,是他拼命往侯府跑一路上摔的。

    “……”

    左侍郎张家的府邸离着南阳侯府大半个宁江城,平日里马车出行都需两盏茶功夫。

    可宁雷伏在那侍卫背上不过半盏茶,才将将回禀完张府的消息,写着侍郎府的门匾就已出现在眼前。

    “去敲门。”

    宁妨指了个侍卫前去敲门,自己也提步紧随而上。

    砰砰砰——

    寂静的夜晚,敲门声响得震掉了门头上的雪,且敲击声没有停顿,很快就引起了一阵狗吠。

    这样大的动静当然很快就有人听到,守门的小厮骂骂咧咧地来开门。

    门刚开了条缝,宁妨抬腿踹去,人已经大步流星进了大门。

    “你们是谁?胆敢夜闯侍郎府。”小厮捂着撞到的脑袋,高声地吼道。

    “去告诉你们张侍郎,南阳侯府宁妨来看女儿了。”

    一声冷冷地宣告打破了侍郎府的安静。

    身披黑色大氅的侍卫队无声路过,腰挎的长剑被雪反射,银光擦着小厮的脸划过,吓得他叫人都忘了。

    而只来过张府前院的宁妨依旧在疾走,不用谁带路,他好像知晓宁灵芝在何处,没多会就已领着人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门口。

    院门大开,随着宁妨走进,浓厚的血腥味飘来。

    他穿过连廊,径直走向一处亮着烛火的屋子,厚重门帘内时不时有丫鬟端着血水走出。

    而屋外竟一个人都没有。

    张府次媳生产,张府上下竟无一人守候,哪怕是当年非卿不娶的张旸光也没在场。

    “春翠何在?”宁妨提高音量朝屋内一吼。

    “小姐你再坚持下,侯爷来了侯爷来了。”屋内有带着哭腔的女声喊了几句,而后一个黑影冲向门口,满脸泪水的春翠冲了出来。

    “侯爷您可来了。”春翠身子瘫软,扑通一声跪下,哭着指了指屋内:“小姐她……小姐她快不行了。”

    “张家人来了一个也别放进来。”

    宁妨解开大氅,转头朝宁雷交代,然后步子一提就这么撩开帘子进了产房。

    屋内血腥气更重,产婆见到个男子进来,吓得高声尖叫起来。

    “男子怎么能进产房?快出去快出去。”

    “我不进来女儿死了都不知为何!”宁妨冷冷扫开二人的手,立在原地根本没有出去的打算。

    屋子分内外两间,屋内已经没了动静,而本该在接生的产婆却坐在外间的长桌边发呆。

    这是直接放弃了……

    宁妨似笑非笑地瘪了眼慌张的产婆,眼底因眼前的情况凝结起层寒霜。

    “你跟我进来。”

    说着,一个箭步跨上,右手翻转间抓上了方脸产婆的衣领,另一个原谅产婆还想跑,只听他冷冷一笑提高了音量:“若是有人冲出产房,格杀勿论!”

    “老婆子不是不想救二夫人,可是孩子横在夫人肚中,根本无法生下来。”方脸产婆深觉不妙,连连求饶。

    “想活命的话就按照我说得做。”

    “求大老爷放老婆子一命,我们一定照做。”

    内间架子床上躺着的宁灵芝已没了声响,春翠与另一个丫鬟守在床边,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妨走到床头低头看去。

    尽失血色的脸泛着股将死时的青白,瘦得脱相的两颊上全是汗水,被汗水打湿的长发胡乱盖在脸上,明显只是吊着最后一股气。

    这张昏迷的脸与原主记忆中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儿简直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大女婿家姓张,我写错了,修改修改。

    下本开《灵兽动物园》喜欢萌宠文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下哦。

    第27章

    【二更合一】外孙

    宁妨抬手, 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点上宁灵芝脖颈,左手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瓷瓶交给春翠:“取出两颗温水化开。”

    “你们按照我说的按揉灵芝肚子,若是稍有迟疑就别怪我当场杀了你。”

    被宁妨目光扫到的两个婆子皆是一抖, 二人按照听到的指令站到左右两边, 而后将双手伸进被窝按到宁灵芝小腹之上朝不同方向轻轻推揉。

    她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生怕有任何闪失当场就丢了性命。

    而宁妨此时已诊完脉收手。

    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三魂七魄已散了大半,若是普通大夫还真没办法将人救回来。

    “灵芝肚中只有一个孩子, 先前生下的孩子在哪?”宁妨突然又问, 而问话时看向夫人是一直候在身旁的春翠。

    “产婆说孩子呛了羊水,得抱出去找大夫救治……后来大小姐出事, 奴婢就再没见着小小姐。”春翠脸色煞白, 深知自己在此事上犯了大错。

    当时产房一片混乱, 婆子只说了句是个姑娘后就将孩子包好抱出了产房, 她连孩子的长相都没能看到。

    “哦?”

    没成想,宁妨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而后眼风突然扫过偷看的两婆子, 竟翘起唇角笑了笑。

    灵力能感知到孩子现在并没有生命危险,眼下应该还在张府内。

    两个婆子却作贼心虚似的大惊失色, 连忙继续方才停下的动作。

    这人虽没再看她们,两人却总觉得脖颈后有把大刀越压越低, 利刃划破皮肤的刺痛感清晰无比,仿佛只要说上一句假话, 刀刃就会立即割破她们的喉咙。

    圆脸婆子心底发颤, 不知怎的, 竟低声将心底的话讲了出来:“是大夫人与荣姨娘……荣姨娘抱走了。”

    “原来如此。”宁妨轻笑, 伸手进衣袖里翻找着东西。

    没多会, 一张折成拇指大小的黄纸被取了出来,宁妨展开,竟然是张画着朱砂符咒的符篆。

    两婆子只见他右手夹起符纸放到嘴边默念了句听不懂的术语,左手几个动作后将符纸放到了宁灵芝头顶。

    明明符纸只是轻轻放上去,可宁妨左手一放下,那符纸竟像是被何物吸引般啪一声贴上了宁灵芝眉心。

    门窗紧闭的屋内别说是风,连喘气都有些闷。

    可贴在宁灵芝额头上的符纸竟像是被微风吹过般缓缓飘动起来,幽幽的冷气掠过众人脸颊,在她周温柔地环绕着。

    屋内几人齐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床上脸色青白之人竟然像是梦呓般长长吐出口气,而后气息渐平。

    “将药喂给大小姐喝下。”

    心底落下最后一句口诀后,宁妨摆手让春翠将化好的汤药给宁灵芝喂下,而他则是默默唤出灵力注入符纸中。

    固灵符很快稳定住了宁灵芝的三魂,再等汤药下肚后,命就基本保住了。

    春翠端着药碗走近,与丫鬟小心避开无风飘动的符纸,一勺子一勺子将药汁喂进宁灵芝紧闭的双唇中。

    药汁喂进去小部分,大部分都从唇缝中流下,二人不敢停,一直不停歇地将将药喂了小半碗进去,宁妨说可以停了,才忙用帕子给宁灵芝擦拭。

    两婆子双手酸软,脑门因惊恐吓出一层热汗,可她们不敢停,只是在宁妨冷冷的目光下继续弯腰揉按。

    直到屋外突然想起一道低沉男声:“父亲,我带夫人来了。”宁妨这才神色松开。

    “让吴氏进屋来。”

    “你们站到外间去,我还有事问你们。”

    二人连忙放手退下,撩开门帘时正好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夫人错开,她面色沉着冷静,手中还提着个乌青色木箱。

    吴晗樰进门前其实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在药箱中带了不少止血药丸与万不得已时会用到的产钳。

    走进内间后,她先是被那张符纸吓了一跳,而后才注意到厚重被子下气息平稳的宁灵芝。

    但此时她也顾不上询问其他,忙上前去给昏迷的人诊脉。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先出去处理其他事。”

    经由灵力滋养,腹中的胎儿掉了个头,此刻只需要一些银针刺激穴位,孩子就能进入产道。

    接生还是吴晗樰比较专业,而且他再留在这确实不合适。

    不过出门前,他还是又交代了下直到孩子生出来前不要动那张符纸。

    得了吴晗樰点头确认后才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那张符纸不仅是宁灵芝的保命符,同样是腹中孩子的,缺氧这么久的胎儿若是没有灵力保护,应该活不到把他生下来。

    出到门外,本来冷清的院内此刻站满了匆匆赶来的宁家人。

    数不清的灯笼与宫灯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侍卫散开守在了院子四周,从宁妨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连廊内每隔两米就出现的黑色身影。

    “你们怎么全来了?”

    房门口站着神色冷峻的宁于墨四兄弟,几人应是冒着风雪疾奔而来,头顶上或多或少都压着层白雪。

    “留在府中不知道消息,还不如到这来守着。”宁于泓气息有些不稳,紧紧扭着眉头看向产房:“妹妹她如何?”

    “已无大碍。”宁妨抬手。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只要人没事,其他都可慢慢解决。

    “马车儿子没能赶来。”宁于泓又连忙补充了宁妨交代的事:“府内的马出了马圈就冻得不肯走路。”

    这一路他们全靠双腿疾走,若不是宁妨给的靴子,还不知走过来要受多少罪。

    本来出府时还带了十几个小厮,可路上这些人滑倒太多次,很快就跟不上几兄弟的速度,这会估计还在半路上往这赶。

    而此时的宁于泓还没意识到,他们四人体力早比其他人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否则根本不可能背着吴晗樰跑了几里路还感觉不到累。

    他没意识到,其他三人因为担心更是没心思想其他,赶到这里就心急如焚地硬闯进来。

    “无妨。”宁妨抬手。

    这个世界没有除雪机,遇到此类大雪,马车寸步难行,还真不如人走得快。

    “啊——”

    屋内突然传来声让人毛骨悚让的尖叫,尖锐的痛苦喊叫越来越高,中间甚至夹杂了许多骂人的话。

    “张旸光你个王八蛋——”

    “我南阳侯府不会放过你们,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

    越来越狠的骂人声从屋内传来,院中的宁家几人都听傻了,宁于墨一听平时那个温婉可人的妹妹竟然骂出要阉了张旸光的话,不由得拢了拢大氅连退两步。

    “咳咳——”

    女儿的彪悍虽说有点吓人,可好歹人已经醒来,说明屋内最危险的情况已然渡过。

    宁妨轻咳两声,直接将骂人声当成了背景音,转而将两个婆子叫到了廊下:“你们二人过来。”

    被喊到的婆子此刻不只是惶恐不安,看到那些腰挎长剑的侍卫,二人都心知若是宁妨稍有不满,她们是真会命丧于此。

    “侯爷,侯爷饶命。”

    二人此时哪还顾得上冷不冷,一被喊到就立即软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到了满是雪的院中。

    “你们方才所说的大夫人和荣姨娘是何人?她们为何要抱走灵芝的长子?”

    “大夫人……荣姨娘,荣姨娘是二爷的姨娘,她们要……”

    其中方脸的婆子伏低身子低声回话,颠三倒四地回了两句,突然愣住,一脸惊恐地抬头望向宁妨:“侯爷您……您如何知晓是位少爷?”

    圆脸婆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因这句话迅速退尽,身子一歪坐进了雪里。

    “求侯爷饶命,我们二人是府外的接生婆。我们只是按主家的意思办事,并不是想害二夫人。”她抢先高声求饶。

    圆脸婆子这下也顾不上昧着良心挣的那点银子,一想到将死之人转眼间又生龙活虎地开始骂人,她哪还敢说谎。

    特别是南阳侯府这位侯爷的莫测手段,恐怕她们二人就算死了也难逃得安生。

    那可真是死都不得安宁!

    两个产婆都是城内帮普通人家娘子接生的半吊子接生婆,只论接生手艺的话大户人家是根本瞧不上的。

    可三月前张府大夫人派人找到了她们,用二百两白银请她们到孙府来为二夫人接生。

    如此高的价钱并不是随随便便给出,这是给她们的封口费。

    若是宁灵芝生下的是双胞女儿,这银子就当是赏银,可若是有男孩,她们就要告知大夫人将孩子换成女孩。

    她们只负责接生,其他换孩子的事自有夫人的人来。

    宁灵芝的预产期本是年节之后,可二人却在昨夜被人紧急请进张府,只说是二夫人摔了一跤突然提前发动。

    赶到张府时,第一个孩子已经露头,生产全程都很顺利。

    没想到第一个生下来的就是男孩,而由于第二胎的胎位不正,迟迟无法生下,张大夫人便送了碗催产药亲自劝着产妇喝下。

    那时候的宁灵芝已神志不清,只听到有人说帮助生产的药后主动喝下,药一下肚没多久,产妇宫缩更为严重且出血不止。

    二人一看就知这汤药里加了活血之物。

    但她们既然收了钱,就不敢多言,只是装作不知地任由张大夫人将药碗端走消灭了证据。

    后来又不知发生了何变故,大夫人派人告诉她们,对外就说两个孩子都在肚子里憋死了,而生下的男孩早被抱走不知去向。

    孩子被抱走没多久,宁妨便赶到了张家。

    “你说孩子不知所踪?”宁妨突然提高了音量。

    婆子的话一出,他立刻用灵力感知了下四周,果然发现气息消失,确是被人抱离了张府。

    “是。老婆子只听大夫人身边的人说孩子已送出府,具体去了何处我们也不知。”方脸婆子老实回道。

    “该死!”

    听到这,一直冷静的宁妨终于没压住怒气抬脚朝方脸婆子狠狠踢去。

    这一脚用力不小,婆子哎哟一声往后倒去,顷刻间半边身子就僵在了雪地里无法动弹。

    而收脚的宁妨已疾步转身朝院门而去。

    “你们留下守着灵芝,我去找孩子。”

    “我也去。”宁于泓提步想追上,可跑了没几步,就因为震惊停下了步子。

    疾奔的宁妨撩起衣摆,左腿朝墙面一蹬,身子轻盈得如同鸟儿般飞上院墙,月光下那抹与大雪融为一体的白色几个跳跃间就消失在了远处的屋檐上。

    众人齐齐失语,他们想问去何处寻孩子,同时又对眼前的这一幕有很多好奇之处。

    可眼下是没法问了……

    “这是轻功?”宁于岳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院墙,不敢相信父亲的武艺竟如此高深。

    “看来父亲平日里已算手下留情。”宁于墨搓手,只万分庆幸这些日子没有再惹宁妨生气。

    二人望着宁妨消失的方向很久都没能回神,最先回神的宁于泓抬起左手摩挲着右手珠串,沉声对侍卫队做出安排:“父亲回来前,不准放张家任何一人进来。”

    从宁妨赶到此处至少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这张府的地究竟有多大,动静如此之大竟没一个张家的主子出现。

    对于几兄弟的本事他再了解不过,不管是嘴皮子还是气势都不是张旸光的对手。

    张家人不出现更好!

    “你们说,父亲如何得知孩子在哪?”宁于砚突然想到这点。

    “……”

    显然在场的宁家上下没人回答这个问题,院内又只剩下宁灵芝变着花样骂人的声音。

    宁妨对他们了如指掌,他们对父亲却是一无所知。

    ***

    宁妨轻巧地在屋顶上跳跃着,铺满雪的湿滑瓦片对他好像没有一点影响。

    刺骨寒风刮到脸上引起一阵刺疼,迎着风雪的眼睛艰难地看着前路,大氅随着往前奔跑而被寒风吹向两边。

    他几乎是随着灵力指引往前跑动。

    炼气期的修为使他无法操控高深术法,只得散出灵力从张府四周搜寻与宁灵芝有几分相同气息的存在。

    那孩子果然如同接生婆所说被送出了府,循着微弱气息一直往城东追去,终于在一座河面都冻结实的石桥下听到了微弱婴儿哭声。

    丢弃孩子的人还算有几分良心,没将孩子扔到冰面上任由大雪覆盖,宁妨走进桥洞时,放在岸边的竹篮上还盖着层厚实棉被。

    揭开棉被,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家伙躺在篮子里瞪着小短腿,用洪亮嗓门向宁妨宣告着他的饥饿。

    刚出生的孩子还没睁眼,只是遵循着本能哭泣,皱巴巴的小脸上还带着没褪去的胎脂。

    兴许是怕白日里孩子的哭声引来人,这人等到天黑才提了篮子来扔。

    而由于此人的一点点良心,才能让小家伙能安让无恙地被宁妨找到。

    “你这小家伙命真大。”

    刚一伸手进去,孩子摇晃的小手立刻抓住了宁妨指头,像是突然寻找到依靠般停止了哭泣。

    他将孩子抱出来,先塞了块暖石进襁褓,而后从空间戒指里取出灵兽奶喂他。

    真是要感谢他万物都喜欢往戒指里塞的习惯,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这会还真派上了用场。

    喂奶前,宁妨用术法将奶加热,用灵力做了个奶嘴,才小心地凑到孩子嘴边。

    也亏了今天的寒冷,大桥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要不任谁看到漂浮在半空着的粉水就会吓一跳。

    本就带着果香的泉果兽奶让孩子狼吞虎咽吸入,喝完后还不满足地咂着奶嘴。

    喝饱后,小家伙一刻都不带停歇地蠕动着嘴唇又睡着了。

    宁妨学着电视里的动作,轻轻拍着孩子后背,直到听到一声饱嗝响起,这才将孩子裹到了大氅里。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在孩子心里留下半点记忆。

    可对于孩子外公宁妨来说,接下来才是真正到了该出手的时候。

    ***

    回程路上,他故意放慢了脚步。

    一是怕吵醒睡着的孩子,二是想看看城内的情况。

    以繁华著称的国都宁江郡城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他一路走来,竟没看到城东有一家屋内亮着烛光。

    寒冷笼罩住了整个郡城,仿佛也带走了这片土地上的生机。

    穿过城东牌坊,光亮突然出现,权贵高门聚集的城中与城东俨然是两个世界。

    跃过高墙大院之间,恍然间宁妨还听到了欢快乐器声以及高昂音调的劝酒词。

    宁妨低头俯瞰那一座座豪华大宅中纸醉金迷的场景,最终只是加快步子奔向了在等着的宁家人。

    张府内灯火最亮处正是宁灵芝所在的院子。

    此时宁妨绕着张府走了一圈,发现那个小院子竟处在张府右下角,且院子狭小,以前应该给府中管家家眷所居住的隔院。

    刚踏上小院的院墙,一眼就看到大堆人堵在院门口,正与门口侍卫对峙着。

    “狗胆贼人,竟敢私闯进我侍郎府要挟人,院里正在生产的是我夫人,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叫嚣的年轻男子一身竹色广袖长袍,桃花眼微微向上挑着,低沉磁性的声线开口便让人记忆深刻。

    只听到这道声音,宁妨就知,这是他的大女婿张旸光登场。

    本想跳下院墙的步子一转,他就这么顺着墙悠悠然走到了院门口。

    院墙上的响动很快引起了门前众人注意,一个白色身影背着月光稳稳走到了他们面前,就这么居高临下地默默看着。

    挺拔的身形被白雪照得一片清亮,隐在阴影里的脸让张旸光心头一震,虽不知此人是谁,可总有种熟悉恐惧之感萦绕在心头。

    “你是何人?”他惊问。

    “侯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久君横档在胸前的长剑收起,见主子已返回,立刻摆手让守门的侍卫退到两边。

    “侯爷?”张旸光身后有个长须男子抬头看来,可他同样没认出此人就是宁妨。

    “让他们进去吧。”宁帆抬手,而后纵身一跃,直接消失在了院门口。

    长须男子正是户部左侍郎张钰,与莫南同属户部。

    而根据此前的情况足以说明户部早在杭之为掌控下,所以张钰此人也应当是个“丞相派”

    既然他要亲自撞上来,宁妨不介意就用张钰亮出南阳侯府的“剑刃”

    一味的躲开与避让不仅没能使得南阳侯府安然度日,反倒是阿猫阿狗都欺辱到了头上。

    若是宁妨还如同十年前一般身居要职,给他张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宁灵芝动手。

    既然不能避开,那就干脆亮出“爪子”让所有人忌惮。

    “父亲。”

    宁妨的回归让宁家几兄弟瞬间找回了镇定,谁知道方才张家人要冲进来时他们心里有多慌张。

    “屋内的情况如何?”

    走到门前站定,宁妨先问了问宁灵芝的情况,宁于泓笑着点头:“老二出来了,母子平安。”

    宁灵芝顺利生产,而且生了一对男孩。

    “父亲,孩子呢?”宁于墨左右看看,都没发现孩子,刚放下的心不由又悬了起来:“没找到?”

    宁妨没说话,只是抬手将大氅掀开了条缝,露出红色襁褓的一角后冲着二人摇了摇头。

    几人立即明白,相继收了声音后看向呼啦啦涌进连廊的张家人。

    “你是……宁侯爷?”

    亮如白昼的门前,张钰终于看清了宁妨淡淡望着他的脸。

    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那是因为他立即回想起了多年前从战场凯旋而归进宫受赏时意气风发的宁妨。

    面前之人未穿盔甲,手中未握长枪,可杀气却一点也不比当年少。

    甚至……

    杀气中还多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深不见底的眼眸扫过他时,轻蔑展露无疑。

    “好久不见啊!亲家公。”

    “咳咳。”

    张钰被这声亲家公刺得脸上燥热,不由得抵唇清了清嗓子。

    当年为了将宁灵芝娶进门,他抛了老脸求到南阳侯府去,亲事定下后对外人就一直以亲家公相称。

    后来宁家落败,这称呼就变成了宁侯爷,疏远之意明显。

    “岳丈大人。”张旸光弯腰行礼,直接被宁妨忽视,他依旧看向张钰,突然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无需我多说,张二爷写合离书吧。”

    真小人好对付,可伪君子却让人恶心。

    张旸光那一脸讨好的恭敬神色,妥妥就是个伪君子做派。

    张灵芝眼下的情况恐怕连张家下人都心知肚明,可这位枕边人却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继续扮演“好女婿”角色。

    面对这样的小人,宁妨连跟他绕弯弯的耐性都没有。

    上句说完,不等张钰回应,朝他们身后抬手又说了句:“今日这合离书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右手落下。

    隐在暗处的侍卫整齐冲出,跑动间纷纷抽出腰间长剑,眨眼间就将张家人围在了中间。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明天上夹,多以更新时间会晚些。

    接档文《灵兽动物园》无CP萌宠文,喜欢的可以收藏下哦。

    在灵兽园咸鱼了几百年的邬夏终于再次回到本世界。

    一回来就被老爹派去家濒临倒闭的动物园做工作,说服园长将土地转让出来建造新小区。

    被强制拉去的邬夏不仅没能拿下那块地,还稀里糊涂地花低价盘下了这家私人动物园。

    本打算继续优哉游哉给动物养老顺便做个咸鱼富二代的邬夏,随着灵兽们一只只追来,动物园开始渐渐走向诡异画风。

    偶尔进园的游客们只看到匹留着飘逸白发的马儿驮着几包水果跑进狮山,而那只本应是食肉动物的年迈老狮子竟欢天喜地啃起了胡萝卜。

    处处透着股不普通的动物园很快成了网红景点,来打卡的人络绎不绝。

    至于那个被传为“神人”的园长……为了这么多张嘴,又过上了百年前种地养活动物们的生活。

    ***

    平静世界剧变,灵气复苏时代降临。

    曾经冲游客翻白眼的丹顶鹤挥舞着翅膀,扯断了意图攻击城市的变异植物。

    巨大的白色老虎翱翔于天空,守护着这片众人共同生活的家园。

    曾经买门票观赏的动物们摇身一变成了守护者。

    而那个万人敬仰的园长……此时仍在哼哧哼哧种地以求喂饱灵兽们。

    阅读指南:

    1:全文架空,请勿与现实对号入座。

    2:全文金手指粗壮,无逻辑可言,各位看官看个乐呵即可。

    内容标签:种田文现代架空爽文萌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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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内宅荒唐事

    “宁侯爷您这是……”

    张钰突觉不妙, 突然出现的侍卫队刚一围拢他就不由绷紧了身子,这些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并不是普通院丁。

    “春翠。”

    宁妨突然朝屋子里喊了声,然后摆手让宁雷去找纸笔, 他自己则是往后退了两步, 站到产房门口。

    屋内有女子哭声传来, 断断续续地如同独自呢喃。

    张旸光眼中含泪,猛然深情地喊了句:“夫人”人竟然直直朝门口冲来,让外人看了反倒以为宁妨在棒打鸳鸯。

    他惺惺作态, 宁妨也不怒, 在人身子擦过时抬手拍了拍。

    “那我倒是要好好听听,你这个好女婿要如何狡辩。”

    说完, 手往前轻轻一推, 张旸光连退几步, 最后在小厮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春翠来说说我南阳侯府的大小姐在张侍郎府都过得何等神仙日子?若是胆敢撒谎让张二少爷拆穿, 本侯可要重重罚你。”

    “……”

    此话一出,包括宁家众人都跟着糊涂了起来, 让张旸光有机会反驳春翠的话, 这不是明摆着给了他狡辩机会。

    院中之人恐怕只有亲眼见识过宁妨手段的春翠与宁于泓对此深信不疑。

    “张府……哼!”

    有了撑腰的人,春翠回起话来胆子瞬间大了许多, 斜眼狠狠瞪了张旸光两眼后才继续开口道:“这张府就是个披着人皮的豺狼窝。”

    宁灵芝嫁入张家五年有余,除最初半年与张旸光还算恩爱, 下半年宁妨身受重伤的消息传回宁江郡,这张家内院的风向眼瞧着就变了。

    但好歹那时张旸光还有几分顾忌, 她们主仆的日子还算勉强过得去。

    南阳侯侯府退出朝堂手中权利尽失, 宁妨又躲入后院不问世事, 侯府没个管事人, 四位登不上台面的老爷搅得侯府乌烟瘴气。

    张府老夫人突然以宁灵芝嫁进府中大半年都没能怀孕为由头, 非要给张旸光纳妾。

    得到通知的当天,妾就已被顶小轿子抬进了大门,从头到尾宁灵芝这个正牌夫人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纳妾纳了也就罢了,可这妾室嚣张跋扈,欺负宁灵芝性子软绵,完全不将夫人放在眼里,大房夫人也处处帮着小妾。

    后来她们主仆几人才得知,这小妾竟然是大夫人柳氏的表妹,与张旸光婚前就勾搭在了一起。

    公婆对二房之事充耳不闻,夫君宠妾灭妻,连二房下人都狗仗人势地欺辱到了她们头上。

    偏偏宁灵芝当初出嫁前指天发誓绝不会后悔,不管在张府受到何种磋磨,也不准春翠向侯府告状。

    她们越忍让,张府上下就越是欺人太甚。

    宁灵芝身为正妻活得还不如妾,张旸光在小妾挑唆下,将人赶到了姨娘住的小院,后来更是打起了她嫁妆主意。

    宁灵芝性子虽软弱,却不是愚笨之人,一看到张旸光的反常后就差春翠将丰厚嫁妆全变卖换成现银,大部分送回侯府小半部分存在钱庄以防万一。

    张旸光舔着脸在偏院里说了几天甜言蜜语竟然一无所获,转而带人硬闯了宁灵芝的嫁妆私库。

    只剩些空嫁妆箱子的库房彻底惹怒张旸光,一怒之下将人赶到了下人们住的小院。

    也正是由于张旸光的这一作为,让荣姨娘与大夫人不削再搭理落到尘埃里的宁灵芝。

    等她怀孕的消息在府中传开后,老夫人已明令禁止不准府中其他人有任何小动作。

    张家历来人丁单薄,到了张旸光这一辈,大房有了两个女儿都没能生下个儿子,宁灵芝万一生下儿子可就是张家长孙。

    只是张旸光的和善没能持续几日,荣姨娘也在几日后传出怀孕的消息。

    “那荣姨娘三天两头就故意到大小姐面前挑衅,送来的茶点衣料都沾着滑胎的药粉,若是知晓小姐没吃下那些茶点,咱们院里连饭都不给送。”

    春翠挑衅地望着张旸光,她就等着看这位要怎么反驳,那些有毒衣料她现在还留着,随时都可拿出来作证。

    谁成想,张旸光皱了皱眉,竟吐出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我知晓荣姨娘送去的吃食衣料都有毒,她那丫鬟花银子收买厨房的婆子,我怎会不知?”

    说完,他好似还没觉着有何不对之处,一脸情真意切地看向宁妨:“我敢发誓我说得都是真话。”

    “好!那你既知晓,为何不阻止?”宁妨似笑非笑地瞟了眼张钰,意味深长地问道。

    “要生儿子有得是机会,若是被宁氏的儿子坐上长孙之位,谁知道他会不不会帮宁氏报仇。”张旸光信誓旦旦地回道。

    “旸光!休要胡说八道。”张钰脸色大变,上前扯了把张旸光的袖子。

    可面前之人好似完全没看见张钰的警告之意,一把甩开他手后突然转身面朝满院之人。

    “我张旸光所说绝对属实,若是有半点谎话愿遭天打雷劈。何止是我不愿意宁氏平安诞下孩子,父亲您还不是如此?”

    “张旸光,休要胡言。”张钰高声呵斥。

    “我没胡说,您不是早跟大嫂商量好了万全之策?若是宁氏能平安生下孩子,你们就将孩子换成女孩,你以为我不知荣姨娘肚里孩子是大哥的?”

    “哈哈——可惜你不知道,大嫂早将此事告知了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大哥给我戴绿帽子,我就让大房长子换成我的种。”

    张旸光一番话说得几乎是用喊的,如此高昂的声音在这寂静雪夜里显得尤其震耳欲聋。

    恰巧这院子地处张府角落,隔壁就是另一户人家的院墙,没多会宁妨就注意到隔壁院墙上多了好几个顶着风雪看热闹的脑袋。

    这可正是他要的效果。

    “来人啊!把说疯话的二少爷拉下去。”张钰连忙大叫。

    如此大的家丑被抖落出来,张钰脸上也再难维持镇静,他只知老大与那荣姨娘有一腿,谁能想到老二竟然和大儿媳竟然也有勾当。

    “可别让人伤了张二少爷。”宁妨淡淡一笑,抬起右手朝前一挥:“请张侍郎往后退退,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侍卫们举剑压上,得了命令冲上来的几个张府院丁一招就被打趴,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地里连翻身都不能。

    “没什么好说的!”张旸光仿佛疯魔似地振臂一呼,远远指着宁灵芝所在的方向吼道:“反正孩子也被我派人送药闷死了,宁氏命大活下来正和我意,这南阳侯府大女婿的位置还不照样是我。”

    “哦?原来这活血化瘀的汤药是你派人送所送?”宁妨翘起唇角微微一笑,露出几颗整齐白牙闪动着森森寒芒。

    “谁叫那时母亲得了消息亲自赶来,我不能让那孩子平安生下来。”

    “那先前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呢?”宁妨追问,而被提到的孩子此刻正在他怀里乖巧地酣睡着。

    “我想了个好主意。”张旸光突然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把孩子交给大嫂让她悄悄养着,等荣姨娘的孩子生下来,我就把这两个孩子调换,到时大哥帮我养儿子,到时还会把张家交给他……”

    张家的乱让在场之人无数次重新认识人性险恶。

    大房不是不能生儿子,而是张大夫人不让男孩能活着生下来,而她自己所生两个女儿竟都是张旸光的孩子。

    荣姨娘与张大勾搭上也是张大夫人暗中搭桥,而这背后同样是张旸光出的主意,他就是要抓老大的小辫子。

    张旸光筹谋十几年,为的就是张家这庞大财产与权利。

    宁灵芝不过是他攀权富贵途中看走眼的一颗绊脚石,在张旸光眼里根本不足一提。

    话说到这,张府众人阴险丑恶的脸无疑被张旸光狠狠撕了下来,他畅快地吼完,像是解脱般深深吸了口气。

    那使劲仰着脸好似稍微一僵,宁妨便知阵法即将失效,于是没再多问,伸手接过宁雷送上的纸笔:“那写吧……合离书。”

    张旸光低头,双眼中露出见鬼似的惊恐,垂着的嘴角突然用力抽动了几下,而后又恢复成了一脸兴致颇高的模样。

    “是我张府对不起宁氏在先,这合离书我写。”

    他广袖一甩,分外豪迈地接过纸笔,将纸随便往廊下石凳一放,弯腰刷刷地写起了合离书。

    其中按照宁妨所要求的内容还加上了两点。

    宁灵芝所生下的两个孩子无论男女无论死活都与张府没有任何干系,孩子将跟着母亲离开。

    为了补偿宁氏在张府中受的罪,张府赔偿宁灵芝及其孩子六千白银。

    “老二你是不是疯了,快住手。”

    “你竟然给我戴绿帽子,我不会放过你。”张家老大怒不可遏地吼叫着。

    合离书写完按下手印,张旸光又写了张借据,宁妨拿起合离书确认无误后让春翠送进了产房。

    春翠前脚一走,宁妨朝张旸光一挥手:“请张二少爷回去吧。”

    一阵微风吹过,张旸光猛打了冷颤,混沌的脑中瞬间清醒,他不敢相信似地指着宁妨,抖动着嘴唇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感觉自己被困在处黑洞洞的屋子里,只能眼睁睁地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吐出心底秘密。

    全程他都知晓发生了何事,偏偏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宁妨冲他笑了笑,右手掀开大氅,将怀中睡得香甜的孩子抱出。

    “张大夫人派人将这孩子丢到了桥下,还好被本侯捡回来了。”

    张旸光震惊神情都还来得急换上,身子已被侍卫们拖着张家众人在的方向而去。

    红色襁褓被宁妨抱在怀里轻轻摇晃了两下,他笑着走近张家人所在的院中,一张嘴就甩出个晴天霹雳。

    “我南阳侯府要添两位小少爷了。”

    原本是张家的长孙,现在成了南阳侯府的三少爷和四少爷。

    并且这还不算完。

    宁妨用不大的声音轻笑出声,食指朝张旸光两兄弟方向划过:“张家血脉已断,自此刻起再无一子出世。”

    说完,宁妨畅快大笑,朝墙边看热闹的人群高声道:“我南阳侯府的女儿与儿子一样,自有我宁妨护着!”

    “请大小姐与两位小少爷回府!”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特殊情况,所以更新得稍微晚了些。

    7月1号开始的更新时间为18点,双更,加更为晚上21点(但不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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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回府

    今夜发生的一切宛如场梦。

    宁妨那句儿子与女儿都有他护着的豪言振聋发聩,

    高声的宣告如同带着无尽回音,一行人都离开了侍郎府,宁于墨几人耳中仿佛还不停回响着。

    此时已是半夜,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使得照亮前路的烛光忽明忽暗, 也让走在最前方的宁妨身影变得越发模糊。

    “大家再坚持会,快到了。”宁妨回身安抚身后众人。

    来时没有妇孺宁妨一行还可以放开步子狂奔,可这会身后跟了大串陪嫁的丫鬟婆子, 迎着风雪回府的路走得特别艰难。

    哭了一场的宁灵芝又昏睡过去, 宁妨脱下大氅将人结结实实裹紧,阵法阻挡了风雪侵入, 使她一直徜徉在温暖中舒服睡去。

    宁纺虽然抱着个人, 却一直走在最前面, 走在他旁边的宁于泓背着吴晗樰, 此时已被风雪吹得睁不开眼。

    身后宁于墨与宁于泓同样脱下大氅裹着两个孩子。

    “爹,老二太……太小了。”

    灰色大氅下的孩子若不是还有微弱呼吸, 宁于砚甚至感觉不到抱着个孩子。

    “回去抱到我屋里, 我好好瞧瞧。”宁妨也有些担心。

    离开张府时,男子们都是才看到刚出生的老二, 青紫小脸皱皱巴巴的看不出五官,比他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手让人不自觉就轻了手脚。

    这孩子比老大小了两圈, 看来不仅是出生时吃了不少苦头,前几个月在母亲肚子里就被大哥抢了不少母体营养。

    看到这孩子, 宁妨再镇定的心都不由一软, 路上就已计划着要好好给他补补。

    “当初诗沩出生时比这孩子可健康多了, 虽说嘴不好看, 可至少瞧着好养活啊!”

    抱着孩子, 宁于砚不由想到了当初长女刚抱出来时的样子。

    产婆一言难尽的神情,夫人低声哭泣的羞愧模样,还有他看到女儿脸下意识撇头时心底的嫌弃。

    可现在想想,那小小的缺陷在面临生死时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的宁于砚,满心都泡在愧疚中,只恨不得加快步子早些回府去抱抱从未好好瞧过的长女。

    “若是以后诗沩找不到夫婿,那儿子就养她一辈子。”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他低声嘟囔道。

    他的嘟囔穿过风雪飘入宁于墨耳中,缺根弦的家伙也终于想起了膝下两儿一女。

    长子宁文睿到八岁,他好似连孩子生辰就没记全乎,孙氏在他耳边念叨了许多回,只勉强记下个过年二字。

    “父亲,文睿的生辰是年初几来着?”他加快步子追上宁妨问道。

    众人:“……”

    无语半晌,宁妨还是开口告知了他:“大年初二正是睿儿的生辰。”

    “熙儿的生辰是五月初六。”宁于泓还在旁边补充了句,说话间轻轻颠了颠背上的吴晗樰,步子因此踉跄了两下。

    “要不还是放我下来吧。”同样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吴晗樰小声附到宁于泓耳边说道。

    “无事,你走路的话咱们会走得更慢。”宁于泓淡淡回道。

    这语气冷冰冰的样,竟将背上之人形容成了包袱。

    如此不解风情的“朽木”就连宁妨都想踢他两脚解恨,何况是本就心思浮动的吴晗樰。

    这句话一出,人果然再无动静,真就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不说话了。

    “榆木疙瘩。”跟在最后的宁于岳翻着白眼替宁妨抱怨了出来。

    几父子在前面游刃有余的模样其实挺让身后众人惊诧。

    如此大的雪,几人又将大氅脱下,为何还能如此平静地赶路聊天?甚至走得如履平地,完全不见停顿。

    大家生怕张嘴就让体内的热气被带走,恨不得将脑袋都缩到衣襟中。

    就算身上有侍卫们脱下的大氅,上了年纪的婆子依旧冻得几步一摔倒,只能依靠着互相搀扶往前迈步。

    而前面的几人甚至又说起了其他事。

    “张家会就此罢休?”丝毫没意识到说错话的宁于泓则是满心担忧着今夜之事。

    两个外甥一出来,张家老夫人立即呼天抢地不准带孩子走。

    宁妨那句张家再无一子出世的话听着就像是恶毒诅咒。张家就算不信诅咒,可也不会轻易放眼下能看到的亲生血脉离开。

    若不是带了几十侍卫,他们今夜绝无可能将孩子带走。

    “要的就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要不我又如何名正言顺出手收拾张家?”宁妨笑。

    他在张家说得话可没一句虚言。

    张家老大体虚已久,别说是生儿子,就是连男女之事都力不从心,要不他为何如此重视荣姨娘肚中的孩子。

    而只要宁妨还活着一日,张旸光体内的禁制就不会解开,他这一辈子休想再有娶妻生子的命数。

    张府从今往后,再不会有新生命降生。

    至于荣姨娘……就让他们慢慢等待惊喜吧。

    城西牌坊终于出现,宁妨步子未停,转身冲后面的人高声说道:“加快步子,回府用饭!”

    ***

    一行人在风雪中足足走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天亮前看到了南阳侯府的门匾。

    整夜无眠的宁城与两位夫人守在前厅,听到动静就赶到了门口。

    此时别说是早冻僵的下人们,就连宁于墨几人都冷得整张脸通红,头顶和眉毛不同程度都挂了层白霜。

    早起或者未睡的侯府众人,亲眼见证了宁妨抱着大小姐回府的一幕。

    这一幕在往后宁江郡权贵的众多小道消息中,被无数家里有女儿的人家所称道。

    “嫁人要嫁宁家子”成了好些年里流传于郡城中的童谣。

    宁妨将宁灵芝安排到了她出嫁前居住的院子。

    可由于人依旧昏睡,老二从出生后还没喝过奶,刚从襁褓中露出小脸,众人就听到小猫一样的哭声。

    强壮些的老大喝了兽奶,就算醒来后也不哭泣,睁着双眼笑哈哈地露出无齿牙龈。

    罗氏稀罕得紧,抱着老大就不松手,一张病恹恹的脸上难得露出真心笑容。

    宁城又手慢脚乱地出府去寻找奶娘。

    最后老大被罗氏抱回了三房继续稀罕,老二则暂时由宁妨抱回院中检查身体。

    累了整晚的几房人都被打发回各自院子休息,至于用饭之事,就等睡醒后再说。

    嘎吱——

    屏退来服侍的小厮,宁妨匆匆梳洗一番后,才折身来到床边抱起还在哭泣的老二。

    “饿坏了吧。”

    抱起襁褓轻轻拍了几下,孩子浮肿的眼皮在这样轻声安抚下终于缓缓睁开,哭声顿时停下,好奇地望着被宁妨唤出来的灵力舞动。

    泉果兽奶中加入几滴秘境灵泉,香甜的味道促使孩子仰头狼吞虎咽地吸吮,泛着乌青的嘴唇拼命蠕动,只凭着本能想要活下去。

    “看你这么努力地活下去,小名就叫阿活吧。小阿活——”

    喝下灵泉液的小小身体舒展开来,刚得了名字的阿活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在宁妨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安稳睡去。

    灵液流过的地方很快在阿活皮肤上体现出来,青紫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酣睡于襁褓之中。

    灵泉效果明显,孩子瞧着是健康了些许,就是眼下还太小,药材之类的还不能用。

    宁妨将襁褓放到床里边,降下一道灵力稍作保护后坐回书案边,提笔刷刷写下封信差人送往莫府。

    张旸光虽说签下了合离书,可张家之事还不算完。

    合离之事张钰没脸告到朝堂之上,张旸光亲口承认张家人要害死宁灵芝及其腹中孩子,而且还爆出张府内叔嫂通奸之事,上了朝堂只会成为众大臣的笑柄。

    可南阳侯府带侍卫强闯朝廷大员府邸这项罪名,张钰不会错过,加之建隆帝对南阳侯府的针对,上奏弹劾定是一告一个准。

    但宁妨昨夜却没有丝毫迟疑就带上了侍卫队,并不是没考虑到这点,而是肯定张钰在此之前会先去丞相府告状。

    告到杭之为处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宁妨这个名字的存在感就要靠莫张两家来帮忙刷。

    而此前……

    当然要让张家这上得不台面的丑事传开。

    舆论攻势从来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

    张钰果然如宁妨所那般下午就冒着风雪去了丞相府告状,可惜比他早一步到的莫南早将昨夜之事如实上禀。

    两家儿女之间的内宅私事杭之为本不愿插手,加之莫南将张府差点害死宁灵芝的事这么一说,去告状的张钰不仅没能得到撑腰,甚至被警告休要在天灾来临之际将私事闹到朝堂之上。

    灰溜溜离开的张钰纵使心里再有万分不甘,此时也只得夹紧尾巴小心行事。

    被大雪侵袭的第七天,城内百姓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断粮,城内积雪已达到膝盖上下,城内每日都会出现有人突然倒地的情况。

    而就在这一天,朝廷终于派出兵部进城清扫积雪,户部也大开城中三座粮仓发粮赈灾。

    同时,一众皇亲贵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收到了建隆帝亲自下发的手谕。

    有钱出钱,没钱也要出点值钱的物件。

    要么交钱给朝廷赈灾,要么就自己购买物资赈灾,反正明面上给了你们充分的选择权。

    但明眼人都知,城内百姓缺粮少炭大户人家同样好不到哪去。

    眼下是有钱都无处买到所需之物的情况,进城的通道都被大雪所阻,现在是城外人进不来,城人出不去。

    杭之为摆明了是要借这次机会好好敲诈一笔填充国库。

    手谕发下后情况也正如他所想,大户人家门口都是拉着银子前往皇宫交差的马车。

    而其中也有选择亲自赈灾的情况。

    南阳侯府拉了满满十几马车物资前往西城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等候领取稀粥的难民聚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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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葫芦巷

    官兵清扫出来的狭窄通道只能勉强走下一辆马车, 侯府的车队缓慢进入城西时,两旁街道巷口已挤满了听到动静出来的百姓。

    天上雪小了许多,可老天爷却丝毫没有打算结束这场天灾, 雪是小了, 夹着雪的雨又紧跟着淅淅沥沥落下。

    领头马车前有几个小厮不停清扫着前路刚落下的雨雪, 这样才勉强让马车往前移动着。

    潮湿阴冷的天气比干冷更让人难受,宁妨走在领头马车右边,转头看向那些殷切期盼的百姓, 若不是实在无粮下锅, 这些人又怎会冒雨出来。

    “大爷,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 我家孙女已经好几天都没吃过热乎吃食了。”

    “我爹娘冷得都迷糊了。”

    “我家已经几天没粮食下锅, 还不知能不能熬过今晚。”

    “我们年轻些倒还好, 可家里老人孩子眼见是熬不过去了。”

    “呜呜——”

    压抑的哭声中, 是无数个绝望之人发出的最后求救。

    他们是城中最穷苦区域的百姓,既够不上难民条件, 城门外的粥领不到, 官府的救济粮又先紧着城中居民发放。

    万般无奈下,有人听闻南阳侯府的救济车队会经过此地, 大家伙便想着到来碰碰运气。

    “父亲。”宁于泓皱眉赶上宁妨。

    这些人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他恍惚中注意到有好些人竟然还穿着布鞋,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甚至嘴唇都发白了。

    “停下吧!”宁妨抬手唤停了车队。

    城西葫芦巷聚集了城中的三教九流,不管是码头扛大包还是暗娼馆, 这几条巷中住着的无疑都是做低贱行当的“贱民”

    雪灾前的葫芦巷就是被朝廷官府遗忘之处, 这也导致了此处地痞无赖横行, 小偷小摸频频发生, 别说是官府救济, 此时恐怕朝廷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

    但,其实巷中大部分都不过是艰难求生的贫苦大众,灾难一来临也是这些人最为艰难。

    随着马车停下,百姓们好似看到了希望,胆子大的连滚带爬地滑到了宁妨几人面前。

    “你们可是葫芦巷的居民?”宁妨问,带头的少年连连点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回:“回大人的话,我们就住在葫芦巷中。”

    “你可知巷中有多少户人家?”

    “有六十五户人家,除去几家娼馆与赌坊内小子不知有多少人,其余应有三百二十人左右,”

    少年双眼黑白分明,浑身的腱子肉撑得粗布麻衣鼓鼓囊囊,一看就知是个做惯体力活的。

    而且他回宁妨话时调理清晰,毫无诚惶诚恐地卑微之感,这让宁妨稍微又多看了他两眼。

    “好。”

    宁妨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后招手让后面跟车的宁于砚上前来。

    “你与这位小哥领上二十侍卫去记下每户有多少人,然后将家里的青壮年都叫到巷口来。”

    “儿子这就去。”

    一听宁妨吩咐,宁于砚立即就知道带来的东西是打算在这发下去,于是二话没说就折回去点人。

    “那就劳烦小哥带路,本侯带的粮食有限,还是得均分才行。”

    少年一听,先是因那句侯爷吓了跳,而后马上又意识到了这话的意思,连忙拱手承诺道:“侯爷放心,小子记得每户都有哪些人。”

    “劳烦。”宁妨拱手。

    这个少年不仅体格好,没想到脑子也挺聪明,宁妨要清点人,就是防那些地痞流氓趁机在其中钻空子。

    随着侍卫们从车队后有序走来,宁妨听到人堆里出现了几道骂娘声,虽说声音压得极低,却难逃他的耳朵。

    循着声音看了过去,果然看到几个努力缩着身体的大汉倒退着走出人堆。

    看到那几人,宁妨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摩挲着下巴不怀好意盯着几人离开的方向。

    等宁于砚带人一离开,宁妨又将辛未喊了过来。

    “你带些人去将巷子里的地痞无赖跟暗娼馆的打手都‘请’来,本侯正有事找他们。”

    请字说得轻飘飘的,辛未立即心领神会,挑了几个下手最重的壮汉兴高采烈地冲进了巷子。

    因着大雪的缘故,侍卫们很久都没对练过,有些好战的早想练手,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不正让他们兴奋。

    湿滑地面完全没影响到侍卫们的速度,黑色大氅随着他们飞奔扬起阵风。

    风刮到旁人脸上,他们赫然发现那风竟然是热的,不仅热而且还伴随着各异的香气,好闻得如同走进了香薰铺子。

    隐在人群中的一个邋遢“男子”打着哈欠,好久没洗过的头发散发着难闻气味,若不是天气寒冷,味道肯定更加熏人。

    他仰起头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味,砸吧了几下嘴唇嘟囔道:“没想到南阳侯府的侍卫都能有此待遇。”

    密不透风的大氅,防滑且轻盈的皮靴子,甚至腰间挂的长剑,每一样都不是凡品。

    而让他最为心动的,还是那些人用的昂贵香薰。

    邋遢男子眼神不错,通过短短一瞬就观察出了侍卫们所穿戴衣物的不同,但其中有好几样更加不凡之物他发现不了。

    侍卫们所穿的黑色侍卫服上都有阵法加持,能抵挡刀剑的致命一击,怀里的暖石使他们穿梭在雪山中而不觉寒冷,香薰除了香味外最大的作用是防蛇虫鼠蚁。

    不过,纵使邋遢男子只看出了表面,就足以让他心头一片火热。

    一同看热闹的邻居都被侍卫们劝回了家,没多久巷子口就只剩下他一人还站在原地颇为有兴趣地打量着宁妨。

    “父亲,那些地痞能有何用?”宁于墨指挥着小厮们下货,空闲中好奇问起。

    地痞流氓他在赌坊中可见过不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背后插刀又阴险狡诈,他不知这些人有何用处。

    “你看。”宁妨抬手指着葫芦巷,确切说是巷后的一座山头。

    那座低矮山头离着葫芦巷不过半柱香的路程,平日里本就是巷中百姓们砍柴的主要地方。

    “您是想让那些人进山砍柴?”宁于泓瞬间明白。

    “没柴火做饭发了粮也没用。”宁妨回道,刚放下手就立刻注意到了巷口那道热切目光,眼神看着他就好像看着块五花肉一样。

    人要看就让他看个够,宁妨浑不在意地转身将宁于岳叫到了自己身边。

    “你回府让宁城送三十件大氅来。”

    宁于岳转身离开,宁妨又给宁于泓安排了任务:“你去城中买三四十把铁镐来。”

    四个儿子都有了任务各自忙碌开来,剩下宁妨独自一人提步往巷子口走去。

    “不知侯爷府上可还需要侍卫?”

    那人刚一开口,宁妨就因诧异挑了挑眉,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这人竟然是个女子。

    虽说声线和普通男子并无区别,可观气息确实是个女子。

    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魁梧女子。

    “不知姑娘有何本领自认能入我府内?”

    宁妨拢着袖口,张嘴就揭穿了她明显极力隐藏的性别,说着还故意挑唇笑了笑。

    至于她提的侍卫之职,并未明显回绝。

    只要能力足够,管他是男是女宁妨都不在乎。

    邋遢女子一惊,身形迅速朝后掠了几步,整个躲避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

    “你竟能看出我是女子之身?”确定安全的逃跑距离后,她右手横在脸前,手中赫然多了把柳叶形的弯刀。

    “本侯自小学医,分辨男女岂不简单?”宁妨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大氅,掌中竟托着包冒热气的白胖包子。

    “吃饱了再说。”

    说着,手往前轻轻一扬,那包子直直朝着女子飞去,被她下意识牢牢抓到了手里。

    冰凉手心被热乎乎的包子一烫,震得女子瞪圆了眼睛,竟然真的是吃食。

    宁妨继续朝巷中走去,路过女子时并没停下步子,而是就这样当着她面走了过去。

    女子耸动着鼻尖闻了闻包子的香味,眼珠转动几圈后最终眼一闭大口咬下。

    “方才说的事侯爷您还没回复我呢?”

    随便将弯刀朝腰带里一插,女子嘴里塞满了包子提步追上,边喷着包子馅边追问。

    “本侯哪敢用身份不明之人,万一你是杀人犯,那我南阳侯府岂不是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宁妨头都没回,目光在两旁的民居中穿梭。

    “我们不是坏人,不过是……”女子略一顿,烦躁地挠了挠脸,心中仿佛正在进行剧烈的斗争。

    宁妨步子加快,虽说心底是在计算着数量,耳朵也没落下女子所说的那句我们。

    她不是一人,而是一伙人躲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巷中。

    葫芦巷很长,从头走到尾果然如同少年人说的那般有六十五户人,巷子右边是条结冰的臭水河,左边则是排娼馆与赌坊。

    再前面是西城内门,住在这里的人好似被完美地隔绝在了此处。

    从尽头折回途中,还遇到了捧着本子挨家挨户登记名字的宁于砚,他比宁妨要求记录得更细,甚至连年纪与认不认字都记了下来。

    走到巷口,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个遮雨的棚子,棚下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米袋,旁边还有人将带来的柴火卸下,打算生火熬粥。

    “馒头稍后拿出来,免得一会被吹凉了。”

    宁于墨撅着屁股趴在第二辆马车车辕上,宁妨走过一瞧,发现他正在数着馒头数量。

    邋遢女子简直是亦步亦趋跟在宁妨身后,随着二人走近,她当然立即就看见了堆到车厢顶的馒头……山。

    本来就没吃饱的人猛然咽了几口口水,空了许久的肚子立即发出抗议。

    咕噜声雷动,女子好似被这车馒头击溃了最后一丝犹豫,抢上前一步跪到了宁妨面前。

    “我们并不是南延国人。”

    宁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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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比试

    宁妨有很多种猜测, 可唯独没想过她竟然不是南延国人。

    女子名叫邱霜,乃是西炎国人士,家族从百年前就从事镖局。

    去年接了桩护送皮毛商来南延国边境的买卖, 没成想快到边境时, 他们遇到了盘踞于两界之处杀人越货的土匪。

    商人趁乱逃走, 可带来的货却全部被抢,镖局上百号人被杀得杀伤得伤,慌乱中活着的十几人竟无意间跑到了南延国境内各自跑散。

    “镖局上下差不多都死完了, 回去还赔不起银子, 还不如就留在此地找些下力气的活计糊口,就这也比留在西炎……”

    说到这, 她突然住口, 似是觉着污蔑出生的国家有些不妥, 咬了咬嘴唇干咳几声意图遮盖过去。

    就算她不说, 宁妨也能猜个大概。

    西炎国正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暴雨受害最严重的国家,听说当时连炎国皇宫都被水淹了大半, 尸横遍野死伤无数, 经济也遭受了灭顶之灾。

    就算休养生息二十年,国内依旧民不聊生, 大部分百姓都处于赤贫状态。

    邱霜与师父一家六口躲在葫芦巷已快满两年,为了方便出外找活计, 她一直以男儿身示人,加之本就身材魁梧, 认识的人基本没怀疑过。

    “我两位师姐的身手比我厉害多了, 侯爷您既不嫌弃女子之身, 我相信她们定愿意为侯爷效劳。”

    再像男子, 可她终归是女子, 金钗罗裙岂会不喜,若是能抓住眼前机会,说不定就能用真面目示人。

    况且,这家侯府跟以前遇到的达官贵人不同,邱霜直觉能因此改变命运。

    “本侯不计男女,只看能力。”宁妨回,而后示意她起身:“但南阳侯府不是你们想进就进的,你先将人带来我看看,稍后再说。”

    既是他国人,首先要确定这些人有没有在通缉名录上,不过关于这点宁妨探过邱霜的气息,手中有人命但未犯恶,他倒是不担心。

    重要的是眼下南阳侯府树敌不少,行事万不能让人抓到把柄,用人之前得先给几人安下户籍。

    但这些都要建立在邱霜及其她师父几人都是可用之人,否则宁妨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处理。

    虽没得到允诺,邱霜却难掩脸上兴奋之色,朝宁妨拱了拱手后一溜烟就朝赌坊那条街跑去。

    “馒头是不是带少了?”

    这边宁于墨终于数完直起了身子,宁妨走到他身边笑着顺道问了问。

    “不够!”宁于墨摇头,宁妨心底有些吃惊,这家伙还真数清了,只见他摇晃着手指得意万分道:“敞开吃的话再来两车都不够。”

    “那你数个什么劲儿?”宁妨无语。

    “儿子就是估摸着每人发多少才够,我……”他还要跟宁妨细说自己心里的计划,余光中却突然瞥到巷子中辛未领头意气风发地领头走了出来。

    而他身后左右两排的侍卫们同样一脸高兴,以至于被夹在中间满脸恐惧的就这么被忽略了。

    “临行前我已吩咐孙氏再蒸些馒头,你没事就派人回去再取些。”

    同样注意到那边的宁妨直接将宁于墨打发走,自己迈着步子往前迎了几步,很快就看清了那几十个满脸青紫的男子。

    这些人的体型出现在贫困区葫芦巷里着实有些突兀,有几个油肚都能赶上刚穿过来的宁妨。

    但其中也不缺乏有点挣拳脚功夫的壮汉,就凭这身躯往巷里一站,确实挺能唬人。

    “可看到那座山了?”宁妨没有废话,指着不远处的山头淡淡一笑:“平日里吃了不少邻居们的油水,今日也该到你们报恩之时。”

    这些人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宁妨不是在问他们而是通知。

    在训练有素的侍卫队面前,他们只有听命的份。

    通知完,这伙人就被晾在了原地,让人恐惧的侍卫们没离开,反而又来了几个让他们胆寒的人。

    当那几个身着灰扑扑麻衣的男子越走越近时,宁妨立刻瞥到那群地痞都露出了想往后缩的恐惧神色。

    “侯爷,这就是我师父和师兄弟们。”

    一群方脸大汉抱拳行礼,看身高各个都在一米八往上,而且目光凶神恶煞,好像比那些地痞更像是地痞。

    难怪那些无赖看到邱霜几人,就像是看到鬼一样,想必在他们手下吃过亏大亏。

    “这是我提过的两位师姐和师父。”

    被邱霜特意点到的三人站出,光看长相的话,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女子特征,就是身高不俗,站在宁妨面前,他……居然要仰视。

    而且邱霜的师父竟然是位女性……而且是位长相更加粗犷的女性。

    “你们西炎国人都是……这么高?”宁妨比划着几人的个头。

    他严重怀疑这些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几人究竟是如何躲在葫芦巷中生存的,若是在其他城区,早被官府盘问了无数次。

    “我们从小习武,吃得又多,所以长得就比寻常人高了些。”邱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吃得多这点,宁妨早看出来了,方才扔出去的包子少说有八个,被这姑娘几口就啃完还不够。

    这饭量恐怕不是高了些……

    “既然人来了,那就和我侯府侍卫比划比划,赢了本侯就答应你的请求,输了就再说。”

    刚好押人出来的侍卫有十几个,邱家镖局这边有七人,宁妨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对手。

    最后根据总的输赢场数来决定。

    至于侍卫中武功最高的辛未,当场就被邱霜选走。

    不过比划前,她提出了个要求。

    师兄弟们好几天都没吃过东西,得先吃点垫垫肚子才有力气,要不对方就是胜之不武。

    人家说得很客气,是垫垫肚子不是吃饱。

    最后邱霜又狼吞虎咽地塞下三个馒头后才擦了擦嘴边碎屑迈走向中间空出来的雪地。

    那块地没清扫过,及小腿的积雪让人行走都难。

    邱霜边走边掏出袖中柳叶弯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辛未,踩上雪地时如履平地,好似就在等对方先出手攻击。

    一把比成年男子手掌长的弯刀在邱霜手里显得特别秀气,她五根手指灵活地转动着刀柄,竟冲辛未点了点下巴示意:“你先出招。”

    辛未:“……”

    感觉被鄙视了的辛未抽动着眼皮,轻轻抽出腰间长剑,一道寒芒闪过,他也立在原地朝邱霜抬抬下颚:“姑娘先请。”

    宁妨:“……”

    “……“

    两人对视半晌,好似谁先动手谁就输了一般,没多会儿未带斗笠的邱霜头顶就落了层水珠。

    “今日赢得比试者,赏银十两,暖石两块,米粮百斤,本侯可派人亲自送回你们家里。”

    宁妨话音刚落,侍卫们眸光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大家伙都是被卖到侯府里的穷苦人,自己是过上了好日子,可家中双亲与亲人都还在辛苦,就算没有家人者,听到如此丰厚的奖励也难免眼热。

    辛未更是意动,府中爹娘都有关节疼痛之症,虽已各自得了小颗暖石取暖,但这好东西总不会嫌少。

    想到此,他握剑的右手不由收紧,只听耳边突然又传来宁妨的声音:“作为侍卫头领,你若是赢了,本侯就专门给辛先生夫妻配几枚去湿丹,可治好他们的膝痛之症。”

    “再者!若是上场七人皆胜,府内所有侍卫皆可都得同等奖励。”

    这话精准点在了到场所有侍卫的穴位上,就算在两旁守卫的,也不由转了头将热切目光投向中间站着的十几个兄弟。

    刷——刷——

    长剑出鞘的动静一声接一声响起,侍卫们齐齐看向身旁站着的镖局几人,如狼似虎的眼神此时就恨不得将几人拆分下肚。

    邱霜几人羡慕啊!可宁妨摆明了是激励自家侍卫所用,那些东西赢了也没他们的份。

    不过……

    若是能进入侯府的话,以后还有得是得到奖励的机会。

    “那来吧。”邱霜大喊。

    辛未点头,收起随便过两招的心思,直接解下腰间剑鞘扔到一旁,眸中厉光闪过,首先提剑劈了过去。

    “别看小霜是个女孩,身手可是镖局内最好的。”

    不知何时凑到宁妨身旁的年迈长者自豪地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望着场中刀剑拼到一起的两人。

    “先生觉着邱霜姑娘能赢?”宁妨笑问。

    老者没答,不过看那胸有成竹的笑容,答案不言而喻。

    这老者个头是几人中最矮的,据邱霜介绍,是他们镖局掌柜也是师父的夫君。

    此人不会功夫,捋胡须的中指旁能看到层老茧,想来在这些人中充当了“脑子”一角。

    “我倒是觉着我的侍卫能赢。”宁妨又加了句。

    邱霜虽力气大,可全是蛮力,那柄柳叶弯刀在其手上耍得跟短剑差不多,全程都横冲直撞不得要领。

    看两人过了几招后,宁妨就知这些人没有武学功夫,全靠常年走镖日积月累起来的反应模式。

    辛未在宁江郡众多武馆□□夫都属上乘,要对付邱霜不用全力既能获胜。

    何况……那些奖励让他斗志昂扬,此时肯定全力以赴。

    哐——

    咚——

    长剑往上一挑,邱霜的柳叶弯刀脱手飞开,随着辛未手腕一翻后,刀被狠狠拍到了地上。

    刀没入雪地,竟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足可见这一拍用了多大力气。

    双方实力悬殊,几人□□夫最高的邱霜只坚持了十几招就落败。

    好吧……这场比试一完,宁妨有些后悔给了那么多奖励。

    他没想到西炎国武者们好似对自己实力没有清晰认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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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碾压

    邱霜震惊, 辛未则是完全傻了眼,他身体都没热开,长鸣先生教授的剑法还一招未用上就结束了。

    刀一离手, 比赛输赢自然分晓。

    老者神色一僵, 似是不敢相信邱霜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输了, 全程进攻中都没挨到人半片衣角。

    而且看人家神色,好似也觉着意外,愣神间还摆着下一个攻击动作。

    丢人呐!

    他捋着胡须故作洒脱一笑, 朝宁妨拱了拱手:“老夫眼拙, 恭喜侯爷获胜。”

    宁妨又不能违心地恭维两句,只得浅笑着点头算是回应。

    但老者的淡然并没能维持多久, 剩下五人陆续上场被暴揍后, 最后的镖头陆五娘同样被对方不要命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

    宁纺:对不起, 他没料到侍卫们竟然如此爱财……

    结局显然易见, 赢了的侍卫们高声欢呼,输了的邱霜一众垂头丧气地聚到宁妨身后, 跟方才胜券在握的神情天差地别。

    几人都默认输了比试自然进不了侯府, 此时又忧心起将来日子要如何过。

    会武之事没法隐藏,他们再继续藏在葫芦巷中, 恐怕会引来很多麻烦。

    “要不……”那老者刚开口,就听到宁妨的声音:“宁城, 你来下。”

    几人抬头去看,发现是路后方又有两辆马车缓缓而来, 领头是个裹得看不到长相的人。

    那人听到声音, 立刻提步超过马车飞奔了过来。

    “一会忙完这里的事, 你带这几人去趟府丞衙门, 查查有没有犯事?若是没有就花银子冲了奴籍归入侯府。”

    “是。”宁城回, 抬起眸光扫了几人一眼。

    “既已入南阳侯府就算是我府中之人,今个儿开始就听辛未调遣,稍后随我们一同上山。”

    邱霜几人虽然功夫不咋地,可力气大,稍加训练后能一个顶仨,今天上山砍柴正需要这样的大力士。

    府中的几个孙女以后出门也需要这样能打的女侍卫。

    “侯爷愿意收我们?”邱霜大喜,双手扒拉着塌下来盖住双眼的板结头发兴奋地问道。

    “收。”几人的邋遢模样简直让宁妨不忍直视,言简意赅地回答后又看向宁城:“你还是带他们先回去洗漱换衣,稍后来这寻我们。”

    “侯爷,小霜可还能吃个馒头?”

    既然得了准信,邱霜放下心中大石,立马又笑呵呵地嚷着肚子饿,最后让宁妨打发回府后再吃。

    这边一群人离开,宁于岳带人抱出大氅和靴子,按照宁妨安排堆到了米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侯府去拉馒头。

    巷中的登记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宁于砚回到巷口,将本子递给宁妨过目。

    数目竟真与那少年人说得不差分毫,宁妨有些好奇,将人喊到身边问他:“你为何对葫芦巷如此了解。”

    “回侯爷,我奶说媒接生啥都干,小子跟着跑了不少腿。”少年咧嘴笑开,露出口缺了半边门牙的牙齿。

    其他地方的接生婆不愿跑这里,巷中邻居的婚丧嫁娶都只得靠自己解决,少年人的奶奶就是其中声望最高一位。

    “你快去唤你奶奶出来领粥,吃饱了再到我这来。”

    煮粥的大锅热气腾腾,加了些花生碎的粥香味十足,少年人还看到有人从车厢里搬出油纸包的白面馒头摆上笼屉。

    “白面馒头!”少年人发出一声惊呼,兴奋地撒丫子就往家跑,张着口大白牙边跑边高声喊:“大家伙快出来领粥,还有大白馒头。”

    白面馒头实属稀罕物,就是平日里他们都不能顿顿吃,没想到今日竟然领到如此好的吃食。

    宁妨也想买些便宜的粗粮来做馒头……可眼下城内根本买不到粮食,庄子上送来的也是精米,他只能拿白米白面出来。

    ***

    很快,得了消息的百姓们慢慢从巷内各家蹒跚着走到巷口,不少人都衣不蔽体,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真的是粥。”

    “是白米粥!果真是白米粥。”

    看到食物的一瞬,无数道饥饿目光纷纷转向那口大锅,整齐划一地吞着口水缓慢靠近。

    “本侯手中暖石有限,所以一家子只能发两颗,念到名字的众位来领了暖石签字画押,雪灾过去后本侯按名来收回。”

    不知何时移动到第三架马车旁的宁妨掀开车帘,等宁于砚念到第一个名字后就拽出个包袱解开。

    众人朝那个方向看去,听都没听过的暖石两颗加起来还比不上核桃大小,他们更不知此物是作何之用。

    况且……竟还要收回?

    “梁芳。”

    宁于砚喊下第一个名字,冲出人堆的赫然就是方才那少年。

    他小跑着上前,双手举起郑重地从宁妨接过暖石捧在手心里,刚一入手,整个人瞬间哆嗦了下。

    “热……热的?”

    手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力,冰冻的双手入手第一下甚至感觉到了烫,如此小的石头竟然眨眼间就让他暖和了起来。

    难怪要收回,如此贵重之物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可买不起。

    “快去吃饭吧。”宁妨朝他笑笑,并未让他签字画押。

    目送少年同手同脚地走到了一个老婆子面前,只转眼间,人群中就炸开了锅。

    “张友竹……”宁于砚继续念名字。

    暖石之名还未传开,但很快就会在城中传开,他专门给莫南和几个姻亲府上都送了暖石,为得就是加快此事的传播速度。

    一旦此物名气传开,葫芦巷百姓手中的暖石就成了烫手山芋,他们护不住也留不得。

    所以宁妨放话出去要收回来,也是不想麻烦招惹上这些本就艰难求生的普通人。

    有了第一个人上前,后来只要喊到名字的就立马上来签字画押。

    只看这些人的眼神,也不难看出其中有些心思不纯之辈,暖石刚入手心底就有贪心念头升起。

    于是宁妨等全部人都领完后捻起那张满是手印与名字的薄纸抖了抖:“若是暖石丢失,原价赔偿就行,若是故意不还,那就只有请众位到官府去走一遭。”

    “雪停之前我会派侍卫在此守护,绝不会让暖石被坏人抢了去。”

    一番话下来将所有漏洞都堵得滴水不漏,纵使还有些人没歇了小心思,宁妨也不怕。

    身上暖和,又领了热乎吃食,排队众人脸带喜意的捧着稀粥渐渐离去。

    “你们也去用饭吧。”宁妨让辛未带侍卫们先去吃饭。

    早上天不亮就从侯府出发,到这来折腾了小半天,下午还要上山,得先填饱肚子才行。

    “父亲,咱们后边有马车快到这了。”宁于岳大喊。

    “把马车拉到雪地里让路。”

    木头车轮的咕噜声很快传了过来,不知是哪家府上同样选择了自行赈灾,几架马车缓慢地朝前移动着。

    车队经过葫芦巷时,宁妨看到了车厢上悬挂着的云安长公主府标志。

    浩浩荡荡的十来架马车用了很久才经过,坐在车辕上的人木着张脸,边哈着气边催促马儿快些。

    对于路边停着的十几辆马车,他们只是扫过之后就没再注意。

    公主府车队里好像没一个主子出行,看穿着都是府中下人打头。

    而且见车走得如此缓慢,车内的东西不轻。

    云安长公主是下了血本,估摸着是想在百姓中刷一波好感,同时又不想将银子送到杭之为手中才亲自来送物。

    不过……

    宁妨鼻子微动,朝马车的方向轻轻闻了闻,摇头。

    纵使霉味很轻,可难掩粮食已发霉生变的事实,不知这粮食是公主府内存了几年的陈粮。

    “德不配位。”宁妨轻笑。

    他都能猜到粮食送到难民集中地后会被当众指出霉变事实,而后受到无数人诟病的景象。

    莫南作为户部二把手,自难民聚集后,就一直守在那里亲自安顿灾民。

    若是遇到城南的张钰,或许还能浑水摸鱼通过,可恰恰公主府选了城西……

    也算是无巧不成书。

    小小插曲过后,买铁镐的宁于砚和回府去拉馒头的宁于墨都相继返回。

    而和馒头同时返回的还有洗漱一净穿戴整齐的邱霜几人。

    老远宁妨就看到车辕两边各站着两个黑衣人,他们好似代替了那匹马,几人拉着马车飞快地往这边而来。

    宁妨:“……”

    几人兴冲冲走到宁妨面前,邱霜浑不在意地取下斗笠扇风,宁妨面前出现个浓眉大眼的……光头。

    就算清洗干净,邱霜的脸也丝毫看不出女性特点。

    一张国字脸上配了张厚嘴唇,怎么瞧怎么憨厚。

    “侯爷,侯府内的洗澡桶都好香。”邱霜大大咧咧地跟宁妨分享这一路上的新奇心情。

    其他几人附和,那老者挥了挥宽大的广袖,文雅至极的朝宁纺行了个书生礼。

    宁妨:“……”

    “对主子休得无礼,回话前不可直视主子面,忘记我怎么教的了?”宁城无奈地又教了遍礼节问题。

    “哦!我们下次一定改。”邱霜挠着脑袋立马道歉,说完才想起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礼。

    “慢慢来吧。”

    宁妨也未苛责,摆手让几人去辛未那报道。

    宁城抹着汗走到宁妨身边,刚开口就猛然长叹了口气:“老奴还从未遇到如此……皮厚的人。”

    “他们在府内闯祸了?”宁妨笑。

    “他们力气实在太大,一进府就撞坏了沐浴房的门,烧水的泥灶台也压垮了个。”宁城实在无语。

    烧了整整十几锅水才将几人洗干净,邱霜的头发结得厉害,最后婆子只得用剪刀剪掉。

    剪完后头发就跟狗啃一样,邱霜师父三娘干脆抽出大刀剃了个光头。

    这才有了岑亮光头的邱霜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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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宁雷

    焕然一新的邱霜几人洗干净后侍卫们都认不出来了, 没多会那边就闹哄哄起来。

    穿上侍卫服的四个女子比他们看着还英挺,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人将她们当成女子对待,饭都还没吃完, 宁妨就见那边已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吃饱喝足后天色已不早, 乌糟糟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又变灰了几分。

    雨夹雪渐停, 只消停了半盏茶功夫,纷纷扬扬的小雪又紧跟着飞落。

    老天是一点让人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宁妨抬头端详了半晌天空,摆手让宁于砚去挨家挨户通知取消等会的进山。

    雨雪使山上湿滑, 如今又下起小雪, 上山太过危险。

    而且今夜必还有场大雪,若是此时进山, 下山前绝对会遭遇大雪袭击。

    “侯爷, 咱们带来的这些粮食该如何是好?”宁城来询问。

    堆满巷口的粮食只用了两袋, 本以为今日就能分发下去, 可眼下既不能进山,粮食发下去了也没法做。

    “分发下去吧, 等明日砍了柴就让他们自己做。”

    今夜有了暖石, 葫芦巷居民的取暖是不成问题,宁妨可没打算真在这开个粥棚等雪停。

    于是得了命令的众人又开始分发足够一家四口半个月勉强填肚的粮食与明日要进山之人所穿的大氅靴子。

    最后宁妨承诺明天会再来这里带人进山后, 这才离开。

    折腾了一天,回到侯府时天都已经黑透。

    天空果然如同宁妨预料的那样, 雪势渐大,而且比前些日子的雪花更大。

    用完夜饭后一家人各自散开。

    宁妨刚走到沐浴房门前感叹着被邱霜推坏的木门, 宁城就急匆匆地捧了张帖子飞奔而来。

    “侯爷, 静安国公府送来请帖。”

    “静安国公府?”

    罗氏没能看到这场大雪就已离世, 因其死因成迷, 丧事办得极其低调, 七日后匆匆下葬,南阳侯府作为姻亲都未曾接到消息。

    而孙由镒自此缠绵病榻更是没了任何消息。

    此事到了这,换命之事便已算了结,宁妨自此再没关注过信阳伯府。

    “赏梅宴?”

    这赫然是张邀请南阳侯全府前往静国公府赏梅喝酒的帖子。

    一场是以赏花为由头发起的慈善竞宝会,邀请人虽是静安国公府,所得善款却将直接转交给户部以供赈灾所需。

    而这竞宝会还有第二场,此时才是真正属于权贵高门之间的游戏,也是各家借宴会之名互相联络通气的好时机。

    “这么大的雪,赏什么梅……”宁妨曲起食指弹了弹这张描金漆的帖子,摇头轻笑出声:“静安国公府这是动了重回宁江郡的心思啊!”

    “侯爷,可是要拒?”宁城问,宁妨又看了眼宴会时间,三日后,便摆了摆手将帖子递还:“人都说了阖府上下,咱们不去怎行?”

    眼下看静国公罗家铁定有意要参与进皇位之争,宁妨正好去瞧瞧此位边西的“土皇帝”究竟意属于何人。

    但……若是这罗家的野心不止是分一杯羹而是那个位置,那局势对杭之为来说就更加不利。

    这天下是越来越乱了!

    宁妨长叹一声,收起纷乱的思绪迈步跨入,然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压垮半边的泥灶台。

    “邱霜几人如何安排的?”

    “老奴在辛家院子旁给他们安排了个单独的小院。可那尚老头一点武艺不会,他该如何安顿?”

    其实宁城说得已很含蓄,那姓尚的老头何止是不会武艺,身子骨弱得连他都比不上,宁城担心此人不仅帮不上侯府,还要浪费不少药材和吃食。

    “明日你将他领到辛家院子,先与辛老爹一起教人认字儿。”

    尚老头的来历宁妨从邱霜那听到不少,空有满腹经纶而无法施展,若不是遇到陆三娘,恐怕早饿死在科考回家途中。

    此人没有一般读书人的迂腐,且这些年来走南闯北,眼界比寻常书生开阔许多,若是腹中有真才实学的话,宁妨打算将此人安排到后院教几个孙女。

    当然……宁妨还是要杜绝将孙女教得五大三粗的可能。

    安排完镖局几人,宁妨发现宁城继续跟他走进了书房,不由有些好奇:“还有何事?”

    “老奴想求侯爷一件事。”

    “何事?”

    这还是几十年来宁妨记忆中宁城头回主动请求帮忙,而且看他眸光犹豫中还夹杂着痛快与伤心的复杂之色。

    “宁雷多年未见的家人前几日找上侯府大门。老奴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求侯爷帮着拿个主意。”

    “宁雷?他的事为何是你来求,他人呢?”

    “侯爷您也知晓宁雷的性子,若是我不替他说,恐怕这辈子他都没脸开口。”宁城也无奈。

    “他确是话少。”宁妨笑。

    宁城之所以能成为原主在府中为数不多能说说知心话的人,跟他温和多言的性子有很大关系。

    可宁雷就恰恰相反,明明成日里同样为了侯府奔波,却没能得到原主心底的完全信任。

    几个月前宁妨第一回 见到宁雷时就发现他是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人,除了回禀事情外,其余时间从不往宁妨身边凑。

    但其对侯府的忠诚度绝不比宁城少,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你去叫宁雷来,我亲自问他。”

    “老奴这就去喊人。”

    既然宁妨过问,就说明已经准备帮忙,宁城连忙笑眯眯地跑出去找老友。

    二人在门口拉拉扯扯好半晌进来时,宁妨早钻进炼丹房炼制答应给辛未的奖励。

    热浪一阵阵袭来,屋内热得连人喘气都有些难受,宁妨回头看了眼二人,示意他们坐到门口不要进来。

    去湿丹的炼制温度非常高,第二波柴火加进去后屋内会更加热。

    “你快说啊!”

    二人依言坐到门口,见宁雷还是别扭得不肯开口,宁城急得推了他两下连声催促。

    宁雷整张脸通红,不知是被热气熏得还是想到要说之事臊的,反正他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最后竟摇了摇头。

    “我来说。”宁城就见不得他这个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的性子,挪动着往炉前移了几寸后开口。

    宁城是因孤儿出身无奈之下才去当的太监,可宁雷是被长兄卖进的宫。

    当年宁雷才九岁,大哥骗他进宫当差能得银子改善家人的生活,于是这孩子就满心期待地跟着宫人离开了家。

    没成想因此毁了一辈子不说,若不是遇到宁江尘,早命丧于宫中某个角落。

    那时以为是父母做主卖的他,所以从未提起还有家人之事,前些日有人自称是幺弟上门找宁雷,他才知原来当年是大哥瞒着爹娘将人卖进的宫。

    卖了人回到家后,长兄谎称宁雷贪玩丢失,其父找了他好些年后抑郁成疾早早离世,只留下母亲独自一人等待了十几年。

    此事就这样被埋了几十年,直到长兄风烛残年眼看身子骨熬不了几年,他才借酒劲讲出当年之事。

    并且还讲出了宁雷就在南阳侯府的消息。

    两个月前,得了消息的幺弟连忙带着家人前往侯府来寻人。

    宁雷当时并未认亲,但听到爹娘相继伤心离世的消息,心底就动了想回去看一眼爹娘坟墓的念头。

    而前几日幺弟又再度找来,这回是因爹的坟头被大雪压塌需重修,他的长孙娶妻两件事压在一起,所以想请宁雷回家去一趟。

    “嘴上说不回去,可老奴看到他在偷偷数银子,想必是打算拿钱回去给爹娘修缮坟墓。”

    毕竟是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宁城还能不知道宁雷心思?直接就戳穿了他的口是心非,说完还瞥了宁雷一眼问道:“我说得可对?”

    宁雷:“……”

    “那回去便是,可在家里多歇息几日。”宁妨随口就回,只觉得不过是小事一桩。

    “老奴是想求侯爷去给这老家伙撑腰,让那家人明白明白他不是能随便欺负的人。”

    这才是宁城所求,撑腰是其一,最重要是宁雷愚直,有侯爷在能防着那家人三言两语就将人骗了去。

    “行!”宁妨应得干脆,完全没有半分犹豫,紧接着还问了问具体日子:“你侄孙何日成亲?”

    宁雷跟了他几十年,这点请求怎能不同意。

    “明日。”宁雷略有些紧张地回话。

    “那……明日上山砍柴之事就让长鸣先生带头,我随你回家走一趟。”宁妨很快定夺。

    宁雷本名姓庄,家住庄家村,村子就在宁江郡内城外十里地,距离谈不上多远。

    可这个天气,没两三时辰根本没法赶到,加之还有段山路,想必还要在庄家村里过夜才行。

    不过提到出行,宁妨又有些奇怪:“如此恶劣的雪天,你幺弟非选这么个日子娶孙媳妇?”

    “本来婚事是定在三个月前,可因天冷一拖再拖,若是再不娶进门,重孙子就得生在娘家,人家嫌不吉利……”

    宁妨:“……”

    用沉默直接揭过这个话题。

    “那老奴这就去准备。”得了准信的宁妨连忙起身。

    早知侯爷答应得如此干脆,他便早开口了,那也不用飞非等到大雪天跑这么一趟,至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孙娶妻,宁城就没上心过。

    宁妨点头,让两人各自去安排人准备。

    ***

    雪下了小半夜后终于停下,一大早先去了趟辛家院子的宁妨将丹药交给辛未。

    一切准备妥当后,才赫然发现大门口多了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两人从雪白毛领中露了半张脸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宁妨也不说话。

    “一会走路我可不背你们。”

    在这样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下,宁妨迅速败下阵来,无奈将圆滚滚的二人抱上车。

    “……”

    越来越得心应手的祖父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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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回村

    马车摇晃中, 俩孩子趴在小小窗口上好奇地张望着外面一片雪白的世界。

    二人已有小半个月未曾出府,此时望着曾经繁华的街道一个人影都没有,看了没多会儿就悻悻地放下了车帘。

    “祖父, 馄饨摊没有来。”

    宁文熙靠坐到宁妨怀里, 仰着小小的脸不解地问着。

    “等雪一停, 他们自然就出来了,到时候咱们再来吃。”宁妨摸摸他头顶,温声地回道。

    “那好吧。”

    唇红齿白的小童嘟着嘴, 双手从大红色斗篷里伸出, 就这么靠着宁帆摆弄起小金蛇。

    看到这条蛇,宁帆突然想起曾经答应过给几人做玩具的承诺, 低头看了几眼盘得岑亮的小金蛇刚想说话, 余光中突然注意到宁文睿身后的斗篷竟然抖了几下。

    “你把勾月偷摸着带出来了?”

    都不用问, 宁妨凝神一看就闻到了狗子的气息, 刚说到那个名字,斗篷下狗子就因兴奋疯狂地摆动着尾巴。

    这下子就算是想否认也完全藏不住, 宁文睿抬手抠了抠脸颊, 掀开斗篷让藏在怀里与身后的两条小狗钻了出来。

    还藏了两条。

    金色是宁文睿养在世安院的勾月,另一条黑色正是宁于墨亲自认领的墨韵院四少爷:黑炭。

    “你把它们带来作甚?”

    眼前突然出现只白胖的小手, 宁文熙抢先举手,迅速大声地告了不靠谱老爹一状。

    “父亲想把黑炭带上山砍柴, 大哥怕小狗上山冻死,所以偷偷带出了府。”

    黑炭听懂了宁文熙的话, 连连呜咽着想靠近宁妨腿边告状, 胖乎乎的身子还没靠近, 侧面冲出来的金色身影立即撞得它一个翻滚。

    “它们不怕冻。”宁妨将妒忌心强的勾月抱到腿上, 伸手将故意翻着肚皮不起的黑炭扶起:“它皮毛可比咱们的大氅暖和多了, 进山正好能带路。”

    不过十几天,两条狗子就长大了不少,加之常常偷吃宁妨炼好的丹药,四肢粗壮得如同成年大狗,瞧着就跟个长方体差不多。

    别说是上雪山,就是让它们在雪地里睡觉都能完全不受影响。

    “是孙儿误会了父亲。”宁文睿羞得面红耳赤,闪躲着目光不敢看宁妨。

    昨夜听到宁于墨与侍卫说要带狗上山探路,宁文睿下意识就觉得是父亲不着调的性子发作。

    既怕小狗上山冻死,又怕耽搁了祖父的正事,所以才干脆藏起来带出了府。

    只是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狗被偷偷带走,还不知父亲在府中要多焦急。

    “祖父,今年大哥生辰,你送条狗给他好不好?大哥特别喜欢勾月,可勾月不喜大哥。”

    勾月就是条“人精”狗,看眼色的速度比人都快,听到宁文熙提起它,连忙装模作样地摆着尾巴跑到宁文睿腿边蹭了蹭。

    而后不等宁文睿伸出的手碰到,立马风一般回到宁妨腿边卧下,一脸谄媚地蹭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祖父再送你条小狗,选条比勾月好看万倍的。”宁妨连忙安慰孩子受伤的心灵。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勾月这家伙表现得如此明显,宁文睿哪还不懂,老沉地叹了口气后点点头:“那孙儿想要条威风的大狗。”

    “行!一定比勾月威风。”

    勾月:“……”

    “我也要。”宁文熙又连忙举手,笑眯眯地瞟了眼勾月:“要比勾月长得好看。”

    勾月:只有它受伤的世界。

    “那还不简单。”宁妨回得干脆,一点也没想着给勾月留点面子,气得金色小狗疯狂用头拱他手背抗议。

    抗议无效后,又转头去笼络宁文睿,逗得他哈哈大笑,没多会就与狗子闹做了一团。

    看着孩子们与狗玩闹,宁妨突然觉着放松了许多。

    他穿到这个世界来的意义不正是如此!

    不论外面的风雪有多大,孩子们都能安心躲在他羽翼之下,好好享受对一辈子来说如此短暂的快乐童年。

    马车就在这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中缓慢朝着城西移动。

    马车一到城南内城门口,能行驶的路戛然而止。

    门外是一望无际的雪地,昨夜大雪掩盖住了所有痕迹,也包括官道。

    “侯爷。”穿戴一新的宁雷为难地掀开车帘,示意宁妨看外面的情况,稍许迟疑后提议:“要不咱们还是回吧。”

    请宁妨去庄家村本就偭规,若是还要侯爷步行几里雪路,宁雷心里着实难安。

    “从这到庄家村还有多远?”宁妨问。

    “估摸着还有五里路呢,要不还是……”

    “那就下车走路吧,”

    既然决定来走这么一趟,哪有半途折返的道理,宁帆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而后抱起睡着的宁文熙下车。

    “未辛,你来抱文熙。”

    辛未将人接过去,小心地拢在了大氅中,动作僵硬得一板一眼,生怕将人弄醒。

    没成想才刚放下大氅,立刻就被一只小手掀开,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不安地喊着:“祖父。”

    气味刚一变化,宁文熙就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宁妨只得将人又抱了回来,边拍着后背安抚边安排侍卫们卸下带去的礼品。

    “等回来祖父就背你。”

    孩子细小的神情宁妨都有注意到,上路前连忙跟宁文睿约定好,又哄了好一会后才让辛未背上出发。

    不管老大还是老幺,宁妨都是同样宠爱,不存在有大让小一说。

    一行人收拾妥当,跟着请来的带路人踏上雪路。

    五里地其实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走到后程两个侍卫甚至提着带路人的胳膊催促加快速度。

    那人脚程实在太慢,就连两条小狗都比他灵活得多。

    城内大部分人都因寒冷躲在家里不出,没想到城外竟然是另一种景象。

    刚到山脚,宁妨就看到山脚有几群人拖着柴火正往前走,边走还边大声吹着牛。

    “今个儿庄老五家娶儿媳妇,你备了多少礼金?”

    “嗐!还不是老样子,今个儿多加捆柴就是。”

    “行,那我也多背捆柴去,让柱子媳妇做个暖和月子。”

    再看几人身着的皮毛和后背弓箭,宁妨心下了然。

    这庄家村里应有不少猎户,雪天进山他们习以为常,对普通百姓来说的难事倒成了这些人强项。

    听到庄老五,宁雷连忙上前去攀谈。

    “几位老弟,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不知是不是聊得太兴起,几人都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一群人,这声音突然跳出,吓得其中一人原地抖了两下。

    “吓死个人。”那人拍拍胸口,目光扫到人群中身着红色斗篷的两个孩子,这才微微放下了戒心问道:“你们咋跑到庄家村来了?”

    “不知老弟提到的庄老五家在哪?我们今个儿是来观礼的宾客,这大雪一下连路都找不着了。”

    “宾客?”

    那人又仔细打量了一行人,发现各个都是衣着华贵气度俨然之辈,心下嘀咕着追问:“你们是庄老五何人?”

    “我是他三哥。”

    “三哥?”

    几人中的八字胡盯着宁雷的脸细看,忽地惊喜叫出了声:“你就是庄老五那个进侯府当总管的三哥?”

    “正是老夫,不知……”

    “快快快,跟我走,老五天天念叨你呢。”

    八字胡立刻变脸,热情地拉住人胳膊往前带,直到宁雷一脸尴尬地回头喊了句:“侯爷。”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几人又瞬间惊诧转头,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望着宁妨走近。

    贵人不是没见过。

    可他们都没见过亲自走路的贵人。

    更没见过不辞辛苦亲自步行来给管家弟弟庆贺的侯爷。

    “还劳请几位带个路。”宁妨笑得和煦,右手抱着孩子不方便行礼,于是朝几人点了点头。

    “请……请请。”八字胡结结巴巴地回话,本杵着根木棍的手抬起虚无晃动了两下不知该如何行礼。

    多亏宁雷拍了拍他肩笑着安抚,这才能找回精神头往前带路。

    还好遇到了几人带路,大雪过后山路被掩盖,山坳外完全变成了片雪原,外面完全看不到村里的情况。

    几人带着他们饶进林中,东拐西拐后走上了条泥泞小路。

    土红色的泥土露出,一直通到村子后背,外人根本无法轻易发现这里。

    “村长说雪没那么快停,怕咱们村里太招眼引起坏人眼红,所以将村口给藏起来了。”八字胡特意解释了下。

    吃饱穿暖眼下便是最让人眼红的事,而庄家村就是为数不多的啥都不缺,可不是容易被人觊觎。

    “村长远见。”宁妨笑由衷赞了句。

    八字胡一路都留着个心眼观察宁妨,发现他行事温和有礼,而且一路抱着个孩子,好似比寻常人家的爷爷脾气还好。

    这会听他搭话,立即笑着附和道:“村长的确是个大好人,若不是他压着庄老大儿子,恐怕那个不孝子能把他老爹抬出去扔了。”

    “我……大哥?”宁雷略一犹豫,还是问出声。

    “可不是,要我说啊……哎哟!那就是庄老五家。”

    本还想再说几句的八字胡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家农家小院说道。

    从他们站着的位置能看到山坳中有几十座院子,每家每户都将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放眼看去院中泥地上的扫帚都能看清。

    而八字胡所指是村尾一家炊烟袅袅的热闹小院。

    庄家村完全没受到雪灾的影响,难怪庄老五能按时办婚宴,这是根本不曾担心大雪侵袭。

    “庄老五。”

    八字胡高声大喊,瞬间吸引了院中忙碌的众人围观。

    “三哥!”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叫响彻整个山坳。

    都不用谁通知,只一眨眼功夫,整个村里人都知道在侯府享福的庄家老三回村探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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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遇险

    庄家村内的富庶超出宁妨预料。

    冬日地里没有活要做, 人都挤在几家人院里烤火。

    走近一看,发现火盆中烧得竟然是黑炭,且烟雾极少, 应是品质中上的细炭。

    “这炭瞧着不错, 点儿烟都没有。”

    扫过院中好奇张望他们的村民, 宁妨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句。

    说话时脚下步子突然一顿,而后才继续若无其事地换了个手抱孩子。

    这话可问到了八字胡心坎上,能让堂堂贵人都夸赞之物, 他只觉与有荣焉, 顿时自豪地拍着胸口仰头一笑:“可不是!咱们村长啥都会,这炭还是他教我们所烧。”

    “听老弟提了好多回村长, 本侯不知可有幸能拜会拜会这位高人?”

    确是高人!

    借山势房屋布阵, 道行已是不俗,

    如果宁纺没看错的话, 此人是想借此地“福脉”修行,故布了个幻灵阵帮助村民们改善生活, 也算是变相回馈此地。

    而那条福脉的位置宁妨方才就正好踩在其边缘之处, 观气息流转方向,阵眼应在西北角。

    想着, 宁妨微微侧脸看向了村子最外围的一座青砖瓦房。

    难怪庄家村多猎户,阵法中产生的幻象对动物们有足够吸引力。

    凡是被气息吸引进阵法的动物, 就无法轻易逃出,既无法离开, 只得在此繁衍生息下来。

    久而久之, 围绕村子四周的树林里, 动物繁多, 猎人的收获自然不俗。

    “村长等会也要来吃席!”

    八字胡拍着胸口表示稍后就请村长前来拜会宁妨, 顺便还指了指村长的家。

    位置正好就是宁妨所看到的那座宅子。

    两人多高的院墙隔绝了他人视线,院内一棵参天大树将院子遮得严严实实。

    在别处树木都因寒冷变得光秃秃时,那棵大树的郁郁葱葱就显得特别显眼。

    加之八字胡此刻完全将宁妨当成个身份高贵的大好人,不管是村长交代过不能传出去的,还是村里传的小道消息。

    只要宁妨随口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地和盘托出,说着说着甚至提到了小时候村长来到这时的情景。

    村长名叫元青,十几年前与夫人云游到此,喝了碗村民送上的井水后就留在了村中。

    会读书认字又见多识广的元青很快取得了村民信赖,后来老村长过世,他就被举荐成了新村长。

    这些年村民们不管是种地还是经商前都会去问问村长意见,最后总能得到让人满意的结果。

    地里连年丰收,就算今年遇到几十年都没见过的大雪,村里家家户户都不愁粮食柴火。

    下雪前村里搭了暖棚,这些天他们甚至还能吃上新鲜的菜。

    与外面的愁眉惨淡不同,他们是真有闲情逸致欣赏山中雪景。

    村民们早习惯了村长的神秘莫测,此时就算消息传遍了村里人都没出现,也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

    八字胡停下步子指着那棵大树刚想再说些什么,庄老五家突然冲出来几个男男女女迎上了宁雷。

    亲人重逢的场景自不必提,眼泪汪汪的几人又说了不少话后,宁妨这个贵宾被迎进了庄家堂屋。

    像八字胡那样的自来熟毕竟是少数,多数村民听闻他的身份,都是恭恭敬敬行礼后再不会靠近。

    反倒是与宁文睿两兄弟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没有身份阶级意识,没多会就凑到一起出门堆雪人去了。

    而两条狗子则在宁妨示意下亦步亦趋地跟着充当起了保镖角色。

    宁雷在宁妨摆手下,由庄老五带头领着人去给已故爹娘上坟。

    堂屋内除了立着两排满脸寒霜的侍卫,只剩下宁妨一人端坐在椅子上。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突然下凡,让人心升敬畏而不敢近观。

    他只要坐在这,气势就足以震慑心思浮动的庄家上下不敢打什么歪主意。

    先前还一片热闹的小院就因宁妨到来变成了寂静无声。

    前院烤火的人默契地移到了后院,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堂屋。

    无非都是艳羡宁雷身穿绸缎,长得比庄老五年轻许多,身边还有小厮伺候。

    凝神听了好一会,发现没什么感兴趣的内容,便收回注意力缓缓闭上眼假寐。

    灵识从指间飞出,从高处绕着这庄家村看了一遍。

    本世界没有灵脉,福脉已属难得,元青未来前这处福脉地气四散,最多只是能使此处气候稍比其他地方强些。

    有了阵法加持,所有地气源源不断地流向阵眼,使得院子一年四季如春,所以院中大树才长得遮天蔽日。

    生活在院中之人常年受此地气滋养,于修行而言能事半功倍,同样也能延年益寿。

    而最让宁妨颇有兴趣的,还要数宅子树下所埋的青天卷。

    宁妨灵探寻得知,卷中藏着天地精华所孕育而出的灵气,而本世界并无如此庞大的灵气存在,又如何能孕育出天材地宝。

    所以,青天卷是另一位异界人带来,那这位元青又与青天卷有何关联?

    而青天卷还有个很妙的用处……

    忽地,宁妨猛然睁开眼睛,身影朝门口疾步掠去,等侍卫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冲出了院门外。

    方才灵力准备收回时,发现一群孩子不知何时摸到村长宅子右侧的篱笆墙外。

    那里有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井边正处于阵法转换地气的净气阵中,若是不小心踩进阵法,立刻会被流动的气息吹进井口。

    本来枯井前围了圈竹篱笆隔绝开来,可宁妨看到时发现几人正蹲在墙边指着歪倒的篱笆叽叽喳喳。

    越是不让孩子们靠近,他们的好奇心就越重,这回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前去一探究竟。

    途中,宁妨看到宁文熙输了石头剪刀布,在宁文睿阻止下,最后由大哥代替弟弟进去。

    “起。”

    这下子,宁妨也顾不得隐藏气息,念动驭气诀几个闪身间掠到了篱笆墙外。

    与此同时,宅子中打坐的年轻男子突然睁开眼睛,一脸惊骇之色地跳起冲出了房门。

    而飞奔出来的侍卫们面面相觑……

    路中根本没有宁妨的影子,众人抬头到处寻找,这才猛然惊觉人已在半里之外。

    宁妨点着足尖飞到时,宁文睿小小身体刚被平地而起的狂风卷起,红色斗篷鼓着风一圈圈地朝枯井飞近。

    勾月紧紧咬着斗篷一角,此时也随着风飞在半空。

    “大哥。”

    眼见宁文睿忽然飞得比树还高,宁文熙吓得失声尖叫,扒拉着篱笆就想往里冲,黑炭咬着兜帽努力想把他往外拖。

    可为时已晚,宁文熙手刚一伸出,他身子已经被卷着离了地。

    而四周的孩子们脸色惨白,吓得跌坐到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哭声顿时此起彼伏,很快惊动了院中忙碌的村民们。

    就在这时,孩子们眼前突然多了道灰色身影。

    他从几人头顶飞过,一只脚尖轻轻点了点篱笆墙,右手抱起宁文熙飞上,左手将宁文睿搂到怀里后,三人直直朝枯井中落下。

    就在孩子们以为有人要落入井中之时,宁妨双腿凌空一蹬,三人两狗就这么飞上了村长家的院墙。

    全程他们只看到那人宽大的袖口在空中飘荡,狂风吹得他长发乱飞,比话本里的大侠还要英姿不凡。

    “仙……仙人!”

    “他们飞……飞了。”

    孩子们吓得语无伦次,齐齐仰头望着那站在院墙上之人背对他们,大氅随着狂风飞舞。

    “祖父。”

    “祖父。”

    两个吓得丢了魂的孩子这才发现得救,宁文熙抢先一步大哭出声,紧紧抱着宁妨的脖颈不肯松开。

    另一只胳膊上的宁文睿显然还没从惊吓中回神,将头埋在他肩窝处不敢抬头。

    两条小狗确认没有危险,纷纷松口跳下院墙站定。

    而宁妨就这么立在墙头,透过两个孩子头顶与墙下之人对视。

    “你将阵法设在院外可知危险?若是今日孩子掉入枯井之中,我会扭转阵法地气断你修行之路以此来了结因果。”

    院中站着的青衣男子大惊失色,抬头仰望着院墙上淡淡冷色的宁妨。

    两人只是眼神对上,元青立即知晓对方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且听他意思对此阵法了如指掌,挥手间就能毁掉师父几十年才能画出的大阵。

    “前辈明鉴,晚辈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两位小公子。”元青连忙拱手弯腰致歉:“请前辈饶恕晚辈的思虑不周”

    “若你是故意为之,本侯就不会还站在此地与你废话。”宁妨冷冷回道。

    脚边的两条狗子有了主人撑腰,张着大嘴冲元青低声咆哮,一副要冲下去咬人的样子。

    宁妨:狗仗人势演绎得淋漓尽致。

    “侯爷。”

    侍卫们赶到,发现宁妨站在人家院墙上,二话没说就冲进篱笆墙。

    宁妨扫过元青,他眼皮一阵狂跳,立刻识相将墙边摆放着的水缸移开,顷刻间,原本流动着的气息消失。

    侍卫们冲到院墙边候命,宁妨抬腿将两条狗子往后一踢,又看了眼元青后这才朝后跳下了院墙。

    人一离开眼前,压迫感随之消失,元青捂着胸口长出口气,一刻也不敢停歇地绕到前院敞开了大门。

    他心中惊惧的同时又有些高兴。

    宁妨的出现意味着这世上还有其他修行之人,且那人的道行深不见底,他终于有机会窥探到师父所说的神鬼莫测之境。

    大门敞开许久,门口都没能等来宁妨。

    好似他已经接受了元青道歉后就将此事揭过,直到随庄老五前去喝喜酒,才再度在堂屋中主位又遇到了宁妨。

    可此刻给孩子们夹菜的慈祥祖父根本看不出方才的凌厉。

    元青作为村长,自然坐到了主桌陪客。

    一顿饭下来,前程只听到宁妨温声安抚孩子们的声音,后程则是与其他村民打成一片,言语中还故意抬高了宁雷身份。

    听得村民们一惊一乍,连连拱手赞宁雷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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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青天卷

    酒毕, 八字胡打着酒嗝热情地凑到主桌上来,嚷嚷着让村长来拜见南阳侯。

    这时元青才知,面前这位高人竟然是位侯爷。

    “久仰元村长大名。”

    宁妨淡淡笑着拱手, 一副好似头回见到的样子, 似笑非笑的神情总让元青觉着后背发毛。

    “侯爷安好。”他也只得当没见过般客套。

    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恭维了几句, 八字胡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去。

    “晚辈想请前辈到家中一叙,家里山中野茶还望前辈莫要嫌弃。”

    人一离开,元青的称呼立马跟着改变, 也不敢出声催促, 态度恭敬无比做了个请的手势。

    “稍等片刻,本侯自当登门拜访。”

    “那晚辈就在院中沏好粗茶静候前辈大驾光临。”

    得了宁妨准信, 元青推辞了庄老五的挽留, 急急忙忙冲回了宅子。

    而宁妨将带来的贺礼送上, 又交代侍卫们照看好两孩子后, 这才独自一人慢悠悠准备前往那座宅子。

    没想在门口就遇到被几人抬着的庄老大。

    门板上之人脸色乌青,死气早蔓延至全身, 至多活不过下个月。

    “三叔……”

    领头的中年男子刚张嘴干嚎一声, 就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宁妨。

    他看了几人一眼,停下步子摆手将宁雷唤到了身边。

    “若是有人敢伤你, 让辛未不用手下留情,伤了人自有本侯担着。”说完, 背手幽幽走远。

    只留下满院子顿时吓得酒醒的村民们。

    叩叩叩——

    大大敞开的院门前,宁妨抬手叩了叩才提步迈进。

    一走进院中, 淡淡的草木香弥漫开来, 微风轻轻拂过眉眼带来清浅的灵信香味。

    院中大树比外面瞧着还要茂盛, 巨大树冠几乎盖住了院中大半。

    元青从屋中走出, 将人迎进了东厢房。

    堂屋中一扇占据半面墙的木窗最引人注目, 窗外模糊的绿色映照在窗户纸之上。

    窗下小腿高的小几上茶壶冒着热气,两个棉垫子放于两侧。

    元青将人引到对面坐下,抬手倒了杯茶水推过来。

    “道友这修行之处清新雅致,倒真是个极好之地。”

    走进院子后,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放松下来的过程,安静得甚至能听到树叶摇动的刷刷声。

    一杯野茶入喉,心中所有的杂念都沉淀下来,确是个能明心静气安心修行的好场所。

    “地方虽好,晚辈修为却一直未能精进,始终无法达到师父所说的引气入体之境。”元青叹气,脸上升起困惑之色。

    这个问题困扰他多年,不论按照师父留下的功法如何修炼,始终不能感知万物气息。

    更别提体内有气流转,至今他连门道都没摸着。

    宁妨轻轻吹散热气,抿了口清苦的野茶,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挑明:“你此生无法引气入体。”

    天道法则下本世界没有灵气产生,就算如同宁妨那般遇到百年之物做饵,没有灵草药辅助,也无法聚灵成功。

    而且就算元青能侥幸引气入体,后续也根本没有能提升修为的资源。

    他可没有塞满五个空间戒指的修炼资源。

    与其因修为注定无法提升而产生心魔,还不如守住本心继续修行道法。

    修仙一途在这个世界不过是天上明月,只能远远观望而窥不到其真容。

    对面的人听罢,神色倒是比宁妨想得要镇静许多,斟茶的手一顿后元青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其实我早有所感。”

    “既已能放下,那潜心修道也未尝不能获得另一番天地。”

    “修行是为了完成师父临终遗愿,既然知晓无法修炼,晚辈就不必再拘泥于此,下半辈子好好陪陪夫人方为上策。”

    “你倒是豁达。”宁妨轻笑出声。

    有如此心性之人,日后无论如何选择都能过好,宁妨没什么需要多言的。

    “今日多谢前辈如实相告解我多年心中疑惑……作为谢礼晚辈有一物相赠。”

    元青既不问宁妨有没有引气入体,也没有试探他的修为。

    而且宁妨发现此刻他竟是一副解脱的神色,话说完还没听宁妨回答就起身往院中走去。

    生怕宁妨要谢绝这份谢礼似的。

    两杯清茶下肚后,元青抱着个沾满泥土的长盒返回,扫过盒中气息,宁妨立刻就知晓这份谢礼是何物。

    青天卷!

    “这是我师父从一位高人处得到的青天卷,这神物对晚辈现在来说已没用,还不如赠给前辈物尽其用。”

    当箱子打开后,淡淡的青色光芒洒开,映照得元青下巴一片乌色。

    此物乃是元青的师父修元道人途中所救一女子所赠。

    那女子只说与人打架输了,修为受损而暂时逃到此地修养。

    百日后女子当着修元道人面脚踩白雾腾空消失,只留下那卷青天卷。

    可无论按照女子留下的口诀如何修炼,青天卷始终无任何动静,就这么泛着青光被供在家中四十多年。

    修元道人临终遗愿是希望元青有朝一日能见亲眼见识仙人留下的神物内里是何样。

    若是徒弟究其一生也无法修行,那便随便将此物赠给有缘之人,以求青天卷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那个有缘人就是宁妨!

    元青将青天卷捧出交到宁妨手中,之后就满眼期待地等着他有所动作。

    “此物确实名叫青天卷……”宁妨抬眸,眸光扫过隐隐有人影闪动的窗口,止了话头看向元青:“是道友夫人?”

    “雪儿进来拜见前辈吧。”

    对于妻子的偷听,元青笑得颇为无奈,探出身子将木窗推开后,宠溺地低头望了眼窗下蜷缩成一团的人:“你不是不相信师父的话吗!这回就让你好好看看。”

    窗外人低声“哦”了句起身。

    元青这才回身翘起唇角扯开一丝浅笑:“夫人不懂事,还望侯爷勿怪。”

    “道友夫妻感情好,要恭喜才对。”

    一个青衣罗裙的貌美妇人走进,头顶上沾着好几片绿叶枯枝,笑容天真烂漫地喊了声:“前辈”

    “道友好。”宁妨回。

    女子如同欢快的鸟儿扑进元青怀中,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肩上娇笑:“那个什么破天青卷终于送出去了。”

    “这可不是什么破东西。”

    宁妨摇头轻笑,将青天卷放到小几上,右手轻轻拂过。

    一阵华光亮起,卷轴缓缓展开,清脆的鸟儿叫声从卷中传出,一幅风景图渐渐出现在几人眼前。

    “青天卷竟然是幅画。”元青诧异地伸出食指摩挲着画卷。

    被他食指所触摸到的地方,能闻到画中花草飘来的香气,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叶片上的纹路。

    右下角有个硕大温泉,袅袅热气升腾而起,就在几人眼前飘上画卷半空消散开来。

    远处有高山围绕,山下是成片桃林,林中有奇花异草。

    而画卷正中有个八角亭,亭子外有口八卦井,加上那处温泉,所有东西组成一幅世外桃源的画卷。

    “此物果然是神物,晚辈光是这样看着就觉心旷神怡。”元青感叹。

    “道友眼下还能后悔,我还可将其中的秘密告知于你。”宁妨收回手,再给元青一次选择的机会。

    只见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抬手握住女子的手摇头笑道:“此物到前辈手中,想必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晚辈留着作甚。”

    “多谢!”宁妨笑,干脆挥手合上青天卷。

    元青所言不假,青天卷能宁心静气不过是其中最简单的作用,其中最妙之处是画中的那些东西。

    这其实是大能亲自建造的一处修炼秘境。

    那女子将青天卷送给修元道人,想必就是赠他一场入修仙之道的机缘,若是能参透各中奥秘成功打开此物,就能躲在卷中修炼至渡劫飞升。

    可她忘记了本世界无法引气入体,这让人如何打开青天卷?

    这就跟送了座房子可没给人建门一样荒唐。

    “我也不白得青天卷,这是回礼。”说话间,宁妨从从袖口中取出两个褐色瓷瓶扔出:“此乃延寿丹,服下可保你们活到百岁无忧。”

    百岁之约对才三十来岁的元青夫妻来说可比青天卷更为震撼,这是实打实能看得见的好处,二人神色只能用惊诧来形容。

    “真能活到百岁?”女子终于坐直身体,握紧瓶子瞪圆了眼睛追问:“世上竟真有能长生不老的丹药?”

    宁妨摇头,答案不言而喻。

    “百年也绰绰有余,足够我与青哥走遍想去之处。”女子转头看向元青,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二人相视一笑,而后双手又握到了一起。

    单身狗宁妨:“……”

    宁妨端起茶盏向元青示意,二人轻轻一碰杯后各自仰头饮下。

    “那就祝二位一路顺风。”宁妨起身抱起木盒转身出门。

    “前辈慢走。”元青拱手示意并未起身。

    这场相遇纯属意外。

    宁妨得了件至宝,元青卸下枷锁能与心爱之人相携一生。

    而他们都知往后岁月漫长,两人相见的机会却渺茫至极,于是都默契地没说再会之话。

    屋内两人望着丹药发呆,却听到了院外宁妨传来的最后一句话。

    “来关院门。”

    元青笑着起身去关门,却在院门口看到了枚乳色玉珏。

    而玉珏旁飘落着张纸。

    纸上只寥寥几个字,写着这枚玉佩的名字与口诀。

    “白玉空间?”

    关上院门,元青捡起玉珏折身返回厢房,边走就便低头看了看纸上内容。

    这赫然是一个能将所有物件儿都装进去的神物,他们夫妻只需念动口诀启动空间,日后就可甩手出行而无后顾之忧。

    夫妻俩望着念动口诀后成为元青腕上一点的空间,只于心底惊涛骇浪持续翻滚了好半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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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竞宝会(1)

    此次庄家村之行, 谁不得说句“一切皆有定数”呢!

    本是顺手为之,宁妨离开时倒成了最大受益者,回到庄老五家时, 庄老大一家子已离开, 院中只剩下宁雷坐在堂屋门口发呆。

    宁妨并未上前询问, 只是路过时拍了拍他肩头笑道:“收拾收拾回府吧。”

    “侯爷不在这过夜了?”宁雷起身,纷乱的思绪因这句话戛然停下。

    宁妨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我这个外人都比你自在, 怕你晚上无法入眠。”

    不过是句玩笑话, 没想到宁雷反倒是认真地点着头,起身笑了起来:“这不是老奴的家, 确实不习惯。”

    “那走吧。”

    “走吧, 回家。”

    没回来时家是心头无法抹去的念想, 与家人重逢更是宁雷梦中最常出现的场景。

    可真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却赫然发现, 这里除去父母的坟墓,其他早物是人非。

    大哥的忏悔只因人之将死, 生怕死后留下遗憾, 五弟一家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心思他怎会看不出。

    若是没有宁妨的出言威慑,恐怕狐狸尾巴早露了出来。

    方才宁妨不过离开一盏茶的功夫, 庄老五就提出了过继幼子的事,弟媳话里话外都是要他带孩子们去侯府享福。

    享福?还带上三个侄子及其妻子儿女?

    听到这里, 宁雷心头只于冷笑,这是把南阳侯府当成了想去便能去的地方!

    就算侯爷看在他面份上同意带几人回府, 宁雷也不会允许这种状况发生。谁想打侯府的歪主意, 都得先从他身上踏过。

    “雷爷爷, 咱们要回府了吗?”

    宁文睿举着被冻得通红的双手从后院跑出, 看神情还有些不舍。

    “哎哟!我的大少爷, 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看到两位小主子敞开着斗篷跑出,宁雷哪还有心思想其他,心痛得连忙迎上去将人搂在怀里好一通搓手。

    ***

    天色虽已有些黑,南阳侯府一行还是起身提出了告辞。

    至于庄老五那一家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宁妨就全当没看见,他说要走谁敢留。

    路过村中泥路时,宁妨又转头看了眼元宅的方向,院中阵法竟已破除,地气四散飘得到处都是。

    没想到夫妻俩的动作如此迅速,看样子过不了几日就将离开。

    隔着大半个村子,宁妨翘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一路顺风!

    ***

    静安国公府。

    熟悉的喧闹,熟悉的寒暄声,甚至连说话人都是各类宴会中经常能听到的大嗓门。

    今日的静安国公府热闹非凡,虽天空又再度飘起了雪花,依旧阻挡不了这些贵族们交际享乐的步子。

    候在门前接客的是静国公世子罗方毅,长得和他名字非常相符,坚毅的国字脸配上笔直站姿,面无表情时杀气弥漫。

    可一笑,大大的双眼眯成个月牙形,憨厚气十足。

    “宁世叔。”作为同是武将出身的宁妨,罗方毅显得很尊重,从门口走了几步上前来迎接:“父亲念叨了您多回,今个儿定要和您多喝上几杯。”

    “那感情好,听说你们静国公府藏着许多好酒,我一会可得多喝点。”宁妨话上赶话的笑回。

    静安国公府常年驻守边西,两家人十几年都见不上一面,静国公府还念叨多回,任谁听了都得认为是客套话。

    谁成想罗方毅还真不是会说假话的人,这些都是静国公罗询近日来经常念的话。他不过是说了真话而已。

    当然这时的宁妨并不知这些,只当罗方毅此人也是个圆滑之辈。

    一家子进了大门。

    女眷在婆子带领下绕道后院,男子们则继续跟在宁妨身后前往前厅。

    把人领到前厅后,罗方毅返回大门继续迎客,宁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静静坐下静候竞宝开始。

    今日竞宝会是宁江郡达官贵人中的大事,城内数得上名号的权贵都尽数到场。

    没多久,就有宁于墨从前的“狐朋狗友”前来找人,最后在宁妨点头下,兴高采烈地从大氅中抱出黑炭真在那几个纨绔面前开始显摆。

    宁妨:“……”

    谁能想到,宁于墨竟然做了和宁文睿同样的事,将狗藏在大氅中偷偷带到了宴会上。

    “这是我父亲送我的短剑,你们瞧这上面的宝石……”

    “我家黑炭可不是你们府上的看门狗……”

    那几个纨绔也有意思,被宁于墨几句话一激,竟要回府去带自家狗来比试。

    若不是伺候的小厮连连阻止,想必这几人真勾肩搭背出府去了。

    作为宁于墨的亲生兄弟,宁于泓几人表示没脸在这听大哥吹嘘,没多会就找借口相继出了前厅。

    至于宁文睿两兄弟,宁于砚离开时也将他们顺便带走了,说是不想让孩子不学好,要带着两人去后院听别人行飞花令。

    只留下个老父亲无处可去,留在原地静静地继续听傻儿子吹嘘他们昨日上山砍柴的事。

    “侯爷。”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能持续多久,莫南在角落搜寻到了他。

    “莫侍郎。”宁妨笑得无奈,抬手捏了捏莫家长孙莫言庭的小胖脸。

    莫家长子莫沐阳眼神在厅中转了一圈,眉头紧紧皱起,为难地看了眼莫南。

    “我家老三带着两孩子在后花园,你们去找他们玩吧。”

    前厅中这些人的德性宁妨又怎会不知,连连摆着手让孩子离开,那些“大老爷”们几口酒下肚可不管有没有孩子在场,污言秽语张口就来。

    两人一离开,莫南又是好一番摇头叹息。

    “我父亲一手就能提起我后衣领?你父亲成日里花天酒地,恐怕连打你的力气都没有吧。”宁于墨的声音很大,说起被揍竟然透着万分自豪。

    宁妨:“……”

    莫南笑得胡子一颤一颤,此时不知该安慰宁妨还是调侃他几句。

    那个传闻中因为赌博差点贱卖侯府产业的纨绔在他看来,反倒是比许多世家子弟要纯粹得多。

    “城西的灾民如何?”

    宁妨实在是不想听宁于墨瞎咧咧,拉着莫南又往中间移了几个位置,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问起正事。

    “兵部派人从九南郡送了大批粗炭进城,难民聚集地的取暖不成问题。”

    “粮食呢?”

    “此次大雪受灾最严重的只有宁江郡,其他郡城无需救济,户部的粮食管够了。”

    莫南神色轻松地摆了摆手,若是灾情紧张,他哪还能来参加这劳什子竞宝会。

    “这大雪还有十天左右,年后的春耕应该耽搁不了多久。”

    有了杭之为督查,朝廷上下赈灾的速度极快,加之雪灾是局部灾害,对户部来说确实算不上紧迫。

    “侯爷如何得知雪还要下十天左右?”莫南注意到他话中的确切时间,不由得好奇追问。

    “家父当年能预测大雨,我会些观云雨之术又有何稀奇?”宁妨还笑着反问。

    “那倒是。”

    这点莫南也赞同。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分钉,[随水先生]的后人怎么着也比常人多些本事。

    何况宁妨本就不是常人,宁于岳送来的那些物件,哪样都不是能用银子买到的。

    特别是怀中发出阵阵暖意的玉石,别提帮了他多少忙。

    “话说……”

    莫南抬头四处扫了个遍,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送来的这石头,真不错!”

    “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我府中私库多得是。”宁妨混不在意地笑了笑:“等年前再给未过门的儿媳送些好东西去。”

    “早说啊!”

    一听不是啥精贵之物,莫南音量都提高了许多,这些日子户部同僚不知问了多少回,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

    早知多得是,他也不必多此一举遮掩反倒是得罪了不少人。

    “那你今日可带了暖石来竞宝?”

    “带了些。”宁妨回。

    “那我去和几位同僚通个信。”莫南连忙起身,向厅中聚在一起的人堆走去。

    既然不是稀罕物,莫南也就没藏着掖着,在场之人都清楚听到了他所说的话。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宁妨。

    暖石之名众人早有所耳闻,只不过一直没有见过实物的样子,这会听说就是从南阳侯府出去的,谁都想见识下此物真容。

    “南阳侯。”

    “宁兄。”

    “宁老弟。”

    各种称呼纷至沓来,一直被众人所忽视的宁妨瞬间成了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没多会,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的皇亲贵胄们都围了过来,嚷嚷着让他暖石拿出来一睹真容。

    他被人围住,不知何时溜出前厅的宁于墨同样是众纨绔们的焦点。

    ***

    流心亭。

    一身雪白大氅的宁于墨踩在石凳之上,正在向众人展示他脚穿靴子的不凡之处。

    “这靴子别看普通,可一旦穿上就连上雪山都不会冻脚,我能在山上健步如飞。”

    “真假的?”长脸纨绔质疑,吊儿郎当地拍了拍自己靴子:“我这可是几层鹿皮所制,怎么不比你那兔皮的要暖和?”

    “鹿皮又如何?你给我十双我都不换。”宁于墨不屑。

    “我不信,给小爷试试,若是假的,你赔我十双鹿皮靴子如何?”

    “赌就赌,若是你输了,五百两银子!”

    “一言为定。”

    面对宁于墨一脸笃定伸出的五根手指,长脸纨绔瞬间被激起斗志,也不管不远处有正在游园的夫人小姐们,脱下鞋子竟将双脚伸进了雪堆。

    宁于墨完全不惧,眉开眼笑地搓着手任他蹦跶。

    父亲说得对——确信对方会输的感觉真是太让人快活了。

    为了确保以后能常常看到其他人吃瘪的景象,宁于墨暗下决心要多学些本事,然后从父亲那多得些奖赏。

    宁妨:“……”

    没在场的宁妨怎么也没想到,鼓励式教育的结果没变,过程却走向了诡异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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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竞宝会(2)

    长脸纨绔本名刘长旭, 乃是广昌侯老来得子的幺儿,自小便是在父母亲膝下娇惯着长大。

    府中众人宠着,府外有大把人巴结, 还从来没对谁低过头。

    与宁于墨的打赌, 区区五百两银子没入他眼, 可当着跟班丢脸这事他无法忍受。

    所以等双脚在雪中硬是憋到失去知觉,刘长旭这才满意地翘着腿示意宁于墨把鞋子脱下来。

    靴子一入手,刘长旭立即就感觉到了不同。

    灰色靴面上绣着朵祥云, 靴底不是皮子缝制, 土黄色靴底上有很多凹进去的花纹,并且看不出是何物所制。

    他套上靴子, 眼前突地一亮, 内里软和无比, 兔毛竟然缝制在了内里。

    “也不过如此。”刘长旭站起身, 嘴硬地不肯承认这靴子轻巧,宁于墨晃着两只凉飕飕的脚丫子, 笑呵呵地让他去院中试试。

    刘长旭撩袍跳上亭外雪堆, 故意在上面踩来踩去,洁白雪堆都被踩出无数个杂乱脚印, 整个人还是稳稳地站起积雪上晃都没晃过。

    他的神色也如这雪堆般越来越怪异。别人不知道,可他是用了不少力气蹦起跳下, 不仅人没摔,双脚却迅速暖和起来。

    “如何?”宁于墨挑衅地高声问道。

    又使劲跺了两脚后, 刘长旭不得不承认这回打赌输得彻底, 就算咬死了不承认, 这满亭内的人又不是傻子, 与其如此, 还不如承认来得痛快。

    走进亭中,刘长旭干脆地从袖中掏出银票递了上去。

    可给了银票后,人却顺势坐到石凳翘起右腿弯腰继续观察靴子,瞧着竟丝毫没有脱下的打算。

    再一看手中的两张影票,一千两,分明多出了五百两。

    “你这是何意?”宁于墨挑眉,抖着银票横眉哼哼:“你不会是想买我的靴子,你穿走了我穿甚?”

    “我的鹿皮靴给你穿。”刘长旭用脚将靴子扒拉过来,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五百两正是买靴子的银票。

    “那不行!”宁于墨连忙收起笑意,正了神色摇头,右手麻利地将多余银票甩回去后连声催促他快点还来。

    如果是侍卫们所穿的靴子也就罢了,这双靴子夹层中加了不少暖石磨制成的碎末,靴面上还有宁妨亲手画的祥云,他可舍不得。

    “一两千。”刘长旭继续加价。

    这么会功夫,他只觉得全身都暖和起来,双脚就像是踩在棉花团内柔软,穿上容易脱下来太难。

    “不行。”宁于墨还是拒绝。

    “三千两。”

    “不……不行!”

    “四千两。”

    竞宝还没开始,这双靴子就先开出了天价,就在宁于墨心中纠结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不卖时,突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替他下了决定。

    “卖!”

    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宁妨,宁于墨立马笑嘻嘻地坐直跟着点了点头:“成交。”

    反正话是宁妨说出来的,说明回去还有新靴子穿,他既赚了银子又有了新靴子,何乐而不为呢。

    “四千两银子,包你广昌侯府众位主子的靴子,还挺划算吧。”宁妨笑着拍拍宁于墨脑袋,见他傻兮兮地还翘着脚,顺便就递了块暖石上去 :“还不把靴子穿上。”

    “宁世叔是说连我全府上下都算上?”

    其实喊到四千两银子时刘长旭心中早已后悔,花如此多的银子买双靴子,那不是冤大头吗!

    没想到宁妨竟然承诺了给府中所有人都算上,每人两双,算上几个侄女,怎么也得六十双左右,如此一来,还真划算。

    “具体数目你和于墨详谈。”

    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宁于墨交好的这群纨绔不仅年纪与他相仿,而且眼神……都有些单蠢。

    几人溜出暖和的前厅到这来,竟然是为了双靴子。

    瞧这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的样,真不像是智商很高的样子。

    临走前又拍了拍宁于墨的后脑勺,宁妨笑呵呵让几人到府中来玩耍,做足了一个好长辈的样,然后才施施然离开了凉亭。

    转身后,果然听到几人立马追问宁于墨何时能到府上玩耍。

    ***

    等在亭外的莫南揣着袖子,又是一阵畅快大笑。

    “你这长子偏生了副幼子心肠,反倒是老二有长兄风范。”

    “莫兄所言甚是,我这老大啊……说好听些是涉世未深,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

    宁于墨出生没多久,宁妨就上了战场,彼时先皇对他是宁江尘之子还抱有很大期待,所以南阳侯府的地位在勋贵中实属上乘。

    后来柳氏突得急病撒手人寰,府中连个管事的主子都没有,宁于墨几乎是在宁雷纵容中长大。

    外人捧着,府内惯着,宁于墨没机会接触到人性的黑暗一面,更未见过人间疾苦。

    或许活了这二十多年,他所经历过最苦的事就是每日操练。

    老二宁于泓自小在书院读书,还随夫子四处游学过,眼界与心性自然不同,加之遭受过满城风言风语,他的承受力绝对是几兄弟之中最强。

    想到次子,宁妨突然想起读书的事,他穿过来快一年,宁于泓还没复学。

    “你想给府中请个坐席先生?”

    “正是,不知莫兄可有推荐?”

    “你为何不请厉先生进府?他自你家老二出事后就离开了千呈书院,我听说这几年无论谁上门请他出山,都被拒,你大可去一试。”

    “厉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原主的记忆相当模糊,只知宁于泓是他的关门弟子,好似连人长相都没见过。

    二人被前厅众人围得实在不耐烦这才找了借口溜到后院,也没个目的,只是边走边闲聊着。

    莫南侧目,看到宁妨真考虑起此事,心下满意。

    越跟宁妨相处越发觉着此人可交,没有武将的刚愎自用,亦无权贵的目中无人。

    方才凉亭中一事看似是他随意路过,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宁妨这是帮长子与友人交好。

    他是让长子交朋友,不管对方身份高低,只问志趣相投。

    对已为人父之子所采取的还是因人而异教导,莫南自问他做不到,长子成亲后他就不再过问,长孙莫言庭的性子沉闷,与长子用了和他同样古板的方法相关。

    “你看那是不是你家老三?”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花厅之前,莫南老远就看到厅中有大堆人在争执,领头得不正是宁妨的三子宁于砚?

    宁妨顺着莫南所说抬头看去。

    可不只有宁于砚,三儿媳罗氏,二儿媳吴晗樰都在。

    罗氏抹着眼泪,吴晗樰怒目圆睁,宁于砚挡在最前面,正与对面一群夫人……吵架中。

    南延国男女之间虽没那么明确的界限,可也很少出现男子会与女子争吵的情况。

    “何事争执不休?”

    宁妨高声一呵,就见亭中的宁于砚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做贼似地四处张望。

    见人真立在厅外,忙抢先几步迎了上来,他刚一离开,莫南的神色也为之一变。

    方才莫婉芸被宁于砚挡住未能发现,这会让出位置,赫然发现自家女儿扶着罗氏,一脸同仇敌忾的模样。

    这是还未嫁入侯府,就与南阳侯府站到了一边!

    莫南这个老父亲顿时一阵心酸,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不是还未成亲,水就流到南阳侯府去了。

    “父亲。”宁于砚搀扶着宁妨,几人走进厅内。

    罗氏哭得梨花带雨,雪白的帕子上全是泪渍,半个身子都靠在吴晗樰身上,妆容已花了大半。

    “众位夫人为何欺辱我南阳侯府三儿媳?”

    刚走进厅内,宁妨冷眼就嗖一下看向对面那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众人被他这一质问,纷纷都有些愣住了。

    事情来龙去脉都没问过,这一上来就先将错推到了她们身上。

    只听宁妨质问未停,转头对着宁于砚一声冷哼斥道:“夫人被欺,你就袖手旁观?”

    “儿子刚到……”宁于砚挠了挠脸,垂下眼角心虚地瞅着地面,一看他那样,宁妨就知没说真话,于是也不吭声,又淡淡:“哼”了声。

    “儿子远远瞧着都是些女子,也不好贸然冲进来。”

    其实在双方言语有些不对时宁于砚就在前面不远的假山后跟相熟之人寒暄,当时想着是女子之间的无聊小话也就没在意。

    哪成想罗氏突然低头垂泪,二嫂也跳起来要跟对方理论,他这才奔进了厅中。

    一进来就和宁妨做了同样举动,先不管男女有别就骂了对方一通。

    “扶你夫人去旁休息。”见他还算识相,宁妨便未再多责骂,摆手让俩人到后边坐下后看向吴晗樰:“方才这花厅中发生了何事?”

    “回父亲的话,这几位小姐方才出言讽刺三弟妹头上戴的步摇是赝品,还说……还说三弟妹用侯府的钱补贴穷酸娘家。”

    吴晗樰嫁入侯府日子尚短,与话少的罗氏并不熟稔,可这些平日里端庄贵夫人小姐口中所吐出的话却听得她心底泛起阵阵恶寒。

    这些夫人和她那个“母亲”简直如出一辙,巴结身份比她们高的人,然后贬低她们看不起的人。

    转脸一眼扫过罗氏发髻上的金步摇,宁妨似笑非笑地看向那些依然端着身份自持高贵的夫人们,轻飘飘地吐出句:“这支步摇上的红宝石乃是本侯亲自从域外所缴,明明是你们眼神有问题,却偏生怀疑别人。”

    “咳咳——”莫南被吓了跳,当家侯爷不顾身份直接护短,这传出去可要成笑柄的。

    可这还没完,宁妨连停顿都没有,又是一串教训。

    “罗氏娘家乃朝中清贵,本侯这等大老粗能与之结为亲家本是侯府高攀,岂能容你等可诟骂!”

    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面对女子时夫人们还能争辩上几句,可被宁妨这样一位年长男子所教训,几乎是揉碎了帕子也不敢还口。

    别的不说,那亭子外站着的几个黑衣侍卫目光不善,瞧着就不像是善茬。

    “侯爷说得好!”

    突然,厅外传来道慷锵有力的女声,这声音一出现,女眷们的脸更是肉眼可见地褪下血色变得惨白。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基友的无cp快穿文!

    《当反派手握龙傲天剧本后[快穿]》by一笼包子

    文案如下:

    谈及“反派”——

    在三千世界里,他们明明一开始都是智商超群、才高绝世、能力超强的人,可最后却还要根据剧情黑化作恶,成为主角成功路上的垫板,惶惶一生终成笑话。

    而渡劫飞升失败的宋祁越,便意外穿成了这些世界中的反派。

    对于这些反派的操作,宋祁越表示:简直愚不可及!

    既然有这先天条件,直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龙傲天的剧本握的稳稳的,老子就是天下第一!

    ①虐待侄子的恶毒伯父

    ②炮灰女星的残疾父亲

    ③意图谋反的黑猫骑士

    ④眼高手低的绝世大厨

    ⑤为爱黑化的高智学霸

    ……

    【高亮看这里】

    *男主非大好人,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可能不符合大众心理,介意勿入

    *无cp、无cp、无cp!可能会有单箭头男主,介意勿入!

    *写文而已,不要带入现实,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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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竞宝(3)

    转头去看, 发现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在婆子们搀扶下缓慢踱步走近。

    来人正是静安国公府易老太君。

    “老太君安好。”

    宁妨连忙收起鄙夷神情,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个礼,莫南同样收起异色, 让开了进入花厅的路。

    见到这位老太君出现, 宁妨立即就知她出声是所为何。

    易老太君家父乃是先皇太子府中一位名不经传的贴身侍卫, 后先皇登基,易侍卫作为禁军统领才算半只脚迈入官场。

    若不是当年先皇做媒,凭易家的身份, 易老太君无论如何都嫁不入罗家。

    所以这位性子火爆的夫人最忌讳他人贬低娘家身份, 听到罗氏娘家被如此看不起,难免带入了年轻时的自己。

    众夫人敢冷嘲热讽罗氏, 却完全不敢对易老太君不敬。

    架不住人静国公府争气啊!

    大孝子静国公罗询可惹不起, 当年太子太傅出言讽刺易老太君粗鄙不堪, 可差点没被罗家几兄弟当街揍死。

    易老太君冷哼完, 几位小姐顿时吓得泪盈盈的,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随在易老太君身后的国公夫人满脸笑意, 瞧着不打算真得罪其他府上, 见势不对就甩着帕子走进中间打圆场。

    “这儿风大又冷,各位夫人请随我到堂内饮茶暖暖身子?”

    没人出声, 眼神都飘向易老太君。

    “没错,姑娘们身子骨弱, 都进屋去吧!”易老太君也缓下神色,抬手给了众人一个台阶。

    领头的几位夫人硬是挤了个笑容出来。先跟易老太君福了福, 又转身朝宁妨福了福, 这才一脸若无其事地随着国公夫人进了屋。

    人一走, 厅中就只剩下宁家几人与莫南, 宁妨思虑着要不要先告退, 就听易老太君朗声让丫鬟们将暖炉搬到花厅中来。

    “我与宁侯爷有话要聊,你们派人去将国公爷请来。”

    易老太君身子骨还算硬朗,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对她来说仍难熬,走哪都要带着个烤火的炉子。

    吩咐完丫鬟,马上就有婆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铺好了皮毛。

    等人坐下,一块更加厚实的狐裘又盖上了易老太君膝盖。

    宁妨回眸,见罗氏已停了哭声,转身先朝老太君拱拱手后走到二人面前看了宁于砚一眼。

    然后从怀中取出块暖石递给罗氏,又招手让侍卫们将背着的包袱送上来了个。

    罗氏捧着暖石,疑惑中。

    宁于砚却立刻明白了宁妨的意思,扶着罗氏往易老太君面前走了两步后先开口:“拜见老太君。”

    “好好好,你这孩子还算不错,知道维护自家媳妇儿。”易老太君对宁于砚感官不错,虽说有些滑头,但对夫人还算维护。

    这宁江郡满朝文武可没有多少男子能做到宁妨父子那般敢站出来维护自家女眷,届时多半是转头苛责夫人女儿没有规矩而已。

    “于砚瞧老太君很怕冷,这是家父从府中带来的暖石,比暖炉可暖和多了。”

    “罗氏多谢老太维护。”

    听夫君这么一说,罗氏终于明白宁妨的用意,忙捧着暖石送了上去,宁于砚则是解开了侍卫们送上的包袱也递了上去。

    一件绣着湛蓝红雀纹的烟霞色大氅被捧了出来,下面是双同色的靴子,靴面上还绣着一圈圈水波纹荡漾开来。

    宁于砚心下稍惊。

    这件大氅一瞧就是年长女子所穿,而且单独装在包袱里,应该就是为易老太君所准备。

    罗氏送上暖石,又退回来捧了大氅上前。

    “好好好。”易老太君接过鹅蛋大的暖石,慈爱地拍拍罗氏手背,开口赞了句:“长得如此水灵,配宁家老三绰绰有余。”

    “老太君所言极是,确是我家老三高攀了。”宁妨也顺着出言打趣。

    “这是啥稀奇玩意儿?”

    入手的暖石被易老太君两手翻来倒去地把玩,看神色对这块石头分外满意。

    “老太君,您试试这件大氅,披上保证一点寒气都进不去。”罗氏抖开大氅,脸上挂笑地迎了上去。

    还算罗氏有几分眼力见,此时就算宁妨不说话,她也能应对得当。

    见那边几人兴致勃勃地试起了大氅,宁妨收回目光看了眼宁于砚。

    那支引起群嘲的步摇如果没看错的话,乃是前段时间奖励短剑上抠下来的。

    当时听他嘀嘀咕咕地算着价值,还以为这小子会卖了换成现银,没想到竟然抠下最大两颗做成步摇送给了罗氏。

    被宁妨眼神一扫,宁于砚顿时从脚底升起股麻意,脑中已想好回去会遭受到的责罚。

    趁罗氏几人没注意到,他竟举起双手握成拳朝宁妨拜了拜。

    宁妨:“……”

    “噗嗤——”耳边是莫南的失笑声,宁妨捂着额头,再也不想看宁于砚一眼。

    “这件大氅母亲穿着真好看。”

    厅外响起洪亮的笑声,静安国公罗询大步流星地走进,顷刻间一股声势汹汹先于本人在厅中弥漫开来。

    “静安国公爷安好。”宁妨与莫南齐齐行礼,罗询微一抬手豪爽笑道:“在自家无需多礼,你们二人唤我一声罗兄就行。”

    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一副标准的武将长相。

    不过眸光精明,扫过宁妨时还带了些许打量之色。

    “才几年没见,宁老弟这是越长越年轻了。”

    前年除夕宫宴见到宁妨还是个走路都大喘气的富贵身子,如今瞧着不仅康健了许多,这武艺也没落下。

    “罗兄不知,老弟这也是破不得已啊!”

    宁妨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对府中丑事也毫不避讳。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建隆帝赐婚之事,加之满大街的闲言碎语,家丑想捂都捂不住。

    “为人父母计,必为之计深远。为兄不也是如此!”罗询抬手拍拍宁妨的肩,一脸感同身受地摇了摇头。

    长子罗方毅原配八年前过世,府中每回提到续弦之事都被拒,马上而立之年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提起这事他就愁眉不展

    莫南抬头看了眼与罗氏并排而站的莫婉芸,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那边几位女眷这会起身只说进内堂去换双靴子,说完由易老太君领头,簇拥着涌进了偏房。

    “那咱们就坐这吧。”

    厅内没了人,罗询就不再往里走,撩袍一屁股坐到了花厅门口的交椅上。

    宁妨与莫南一人一边坐下。

    三人默契地端起茶盏抿了几口,罗询目光在宁于砚身上划过,又跟着重重感叹了口气:“两位老弟也知道,为兄幺女前些日子刚身故留下个年幼的外孙。”

    “罗兄节哀。”

    “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就是幺女闭眼前告知为兄是宁老弟你救了我外孙子,为兄早想找机会当面致谢,至于我女儿做下的糊涂事……”

    疾恶好善的罗询对孙家那些阴私破事十分不屑,当得知女儿用了那种下三滥手段之后更是气得连葬礼都没办。

    宁妨不计前嫌反救下孩子,欠下的这个天大人情,当然得由他罗询来还。

    当然,他也很好奇宁妨手中怎会有医死人活白骨的神药。

    明里暗里的试探宁妨不惧,苦笑着摇摇头表示:“丹药是家父留下的救命之物,只剩那一颗,为弟可没那个本事炼制。”

    “随水先生所留?”莫南惊问。

    随水先生的名号一出,除宁妨外的两人都是心下一震,罗询心下已信了七分,只是点着头叹道:“原来如此。”

    随水先生留下的药丸他信,可只留下那一颗保命他还真不信。

    这南阳侯府内……好东西恐怕还不少。

    “那为兄更应该谢谢老弟的慷慨。”罗询真心赞道,而后话音一转调侃起自己:“看来我准备的俗物这下子更拿不出手了。”

    “为弟还真有拜托罗兄之事。”

    “哦?说来听听,为兄一定尽力而为。”宁妨的不客气让罗询提起兴趣,端了茶盏作势吹着,实则余光一直瞄着宁妨神色。

    “边南布政使一职……”

    “宁老弟对如此边陲之地也有兴趣?”

    “无奈之举!既斗不过只有带着一家老小避远些。”

    避祸……

    在场三人都是聪明人,对大延朝眼下的情况都是心知肚明,宁妨不用解释,罗询就能猜到与皇位争夺有关。

    况且此事于他而言大有裨益,边西的后背交给宁妨,总比朝廷派下来的其他武将要放心得多。

    一个没有党派的南阳侯府正是罗家所需要。

    只一略想,罗询就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但话没说死,只是表明若宁妨真坐上了边南布政使之位,需要他帮忙之事尽管提。

    既有了这个保证,对宁妨来说就已足够,只要罗家不给他添乱,就以足够。

    至于帮忙……那还是算了吧!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你跟我玩聊斋呢!

    “以茶代酒谢罗兄。”宁妨展颜一笑,一脸真诚地朝罗询举了举茶盏。

    “该是我谢你才是。”罗询也咧着大嘴笑得欢快。

    就在两人谢来谢去时,易老太君已换了靴子眉开眼笑地在几人簇拥下走进。

    “老大,一会竞宝会,你给娘再买几件大氅换着穿……哦对了对了,还有几个孙女,还有……”

    “儿子知道了。”

    易老太君一出来,厅内三人也不再说朝堂之事,罗询变成了老太太膝下的孝顺儿子,宁妨成了谦和有礼的南阳侯。

    而坐在一旁的莫南默默围观两人虚情假意,不知这早凉透的茶水有何好值得细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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