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寒乌叶

    酒过三巡, 竞宝会第一场在毫无波澜的过场下结束。

    来得都是高门大户,随随便便从库房里挑出几件值钱的物件送上,而后各方和和气气地出价, 全程都没有你争我夺的场景出现。

    各家都给杭之为做足了脸面, 竞宝所用全是白银, 最后一件玉如意被买走后,花厅角落已堆满了十几口漆红色大木箱。

    随着国公府管家一声高亢嘹亮地“止”后索然无味的第一场拍卖就此画下句点。

    户部护送银子的官员乐呼呼地跟莫南告辞回宫复命,当浅绯色官袍终于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时, 厅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第二场竞宝开始……”

    捧着空托盘的小厮鱼贯而入, 每家桌后都各站了两个。

    而后罗询亲自整了整衣摆站起,在众人注目中悠然自得地步入厅中。

    偌大的厅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这第二场竞宝会是咱们私下玩玩, 大家都不必太严肃。根据抽签顺序, 各家亲自派人上来自荐宝贝。”

    “不管是金银珠宝, 书法名画, 还是舞姬歌妓,咱们不拘一格都可竞宝。”

    “那下面就开始抽签, 众位随意随意……”

    这句话就像是真正宴会开始的讯号, 随着罗询抬了抬手,隐在角落的乐声缓缓响起, 丝竹之声既没盖了他人说话的声音,同时又增加了随意欢快的气氛。

    方才还正襟危坐的高门权贵, 身子纷纷一松。

    有吆喝着随从将竟拍物送上的,也有打发孩子们出去玩的, 更有甚者, 竟当夫人之面唤了舞姬来旁斟酒。

    夫人们神色未变, 仿佛对此都习以为常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好在这些老爷还存有最基本的礼义廉耻之心, 并未当众做出越矩行为。

    除静国公府一众坐于正上方,其他家都坐在左右两侧,中间空出快一米见方的空地,阳侯府被安排在右侧左下角,与莫府紧邻而坐。

    “父亲,二十六号。”

    宁于泓报上刚抽到的数字,全场共有二十八家准备了竞拍宝物,南阳侯府抽到了倒数第三。

    一拿到这个数字就意味着他们还要在这枯坐几个时辰。

    两个小孩子早坐得腰酸背痛,一听还有几个时辰要等,嚷嚷着要宁于岳带他们去外面玩耍。

    须臾时间,乌烟瘴气渐起,宁妨也不希望两个孙儿留在这,大手一挥干脆让老四先带着孩子们回府。

    “父亲,我也先带庭儿回府吧。”

    这边一动,莫婉芸那边也提出要离开,莫南满脸心酸地望向宁家,宁妨抵唇轻咳了几声,十分上道地喊住了宁于岳:“你先送莫大姑娘姑侄回府。”

    几人目送羞涩得不敢抬头的男女扭扭捏捏离开,莫南仰头灌下大口凉水才终平复心头那复杂的情绪。

    此时厅内已是人声鼎沸,到处是交谈声与笑声,成批丫鬟时不时上前来换上温热的酒菜,每桌背后更是摆上了烧银霜炭的暖炉。

    所以厅内虽四处透风,却热得穿不住大氅。

    梁柱之下挂满了璀璨宫灯,将厅内照得灯火通明,淡淡熏香气更是弥漫于厅内。

    好一派钟鸣鼎食的奢靡之相。

    辛未带人送上今夜南阳侯府要参加竞宝的东西。

    宁于砚经由下午一事,此时对几箱子宝贝格外好奇。

    东西刚一放下,就从第二排摸到宁妨身边悄悄伸了个食指将箱子挑开条缝想一探究竟。

    “想看便看,这是作甚?”宁妨斜他,将做贼似的手拍掉,干脆敞开了箱子让他看个够。

    其实箱子里就是很平常的一堆暖石,不同的是都雕刻了形状,且有些还涂成了其他颜色。

    “这是暖石?”

    宁于砚随手从箱子里捡起块月牙形的玉珏,尾端上还挂了红绳,若不是入手温热,愣是没看出此物竟然是暖石。

    “咱们当初敲碎时多心疼啊,这雕刻可要剩下不少废料。”右手又摩挲着另一尾栩栩如生的鲤鱼,宁于砚只觉得有些心疼。

    这得换成多少银子啊……

    “那些碎屑不是缝在你靴子里了?”宁妨没好气地回道。

    这将碎渣缝到靴子里还是宁于砚自己想的主意,转个身竟然就忘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这个主意,宁妨还真舍不得浪费如此多暖石。

    毕竟暖石是不可再生资源,空间戒指里的消耗完,这世上可再无此物出现。

    虽然……空间里的暖石山眼下只消耗了个尖尖。

    四口大小不一的箱子在几张长桌依次排开,宁于砚打开的不过是宁妨面前第一个箱子,剩下的两口箱子就摆在第二排的宁于泓面前。

    有了宁妨准许,吴晗樰慢一步打开了她面前的箱子,顿时只听“啊”一声,便只见人揉起了眼睛。

    “这是何物?”

    宁于泓连忙合上箱子,从袖口拽出块青色帕子帮吴晗樰擦拭泪流不止的双眼。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辛辣直冲面门,就算他坐在旁边,也只觉得眼中一阵酸涩难忍。

    宁妨回头,淡淡一笑,勾勾手指让宁于墨将箱子抱到面前。

    “这是寒乌叶。”宁妨将箱子开了条缝,伸手从里拽出片红细长如手指的紫红色叶片出来。

    提起寒乌叶,宁帆心里都要大笑出声。

    其实这玩意儿论作用属实有些鸡肋,只需将叶片清洗干净浸入糖水中,眨眼间就能出现杯气泡水。

    那是他无意间注意到秘境中一种寒乌树下的水塘咕嘟冒泡,突发奇想采了些回去实验而来。

    后来他将此方法卖给国内某家饮料公司,还以此赚了不少天材地宝。

    前些日子清理空间时发现了此物,想着堆着浪费空间,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老大去要杯糖水来。”

    “老三用这个碟子去外边取点屋檐下的冰。”

    两人不知宁妨卖的什么关子,好奇中很快就将两样东西端了回来。

    还有些温热的糖水放到桌上时,这边的动静已引起了不少打探目光,莫南干脆搬了凳子挤到宁妨这桌,直接来个近距离观看。

    反正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只要宁妨出手,必定有稀奇可看。

    而宁于墨的那些朋友因一直想买大氅,从方才起就关注这边,见宁于墨满脸兴奋地盯着桌面,便二话没说尽数凑了过来。

    “这是为父当年在绀南时偶然发现,寒乌叶能做出很美味的冰镇糖水。”

    众人期待下,趁着水还有些温,宁妨撕了半截叶片塞到茶盏之中,然后速度极快地盖上了盖子。

    呲呲——

    眨眼间,杯中已有响动,不过因着看不到杯子内里,所以没人发出疑问,只看宁妨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

    唰唰唰——

    声音响动越来越频繁,宁妨手终于动了。

    杯盖一掀开,变成浅紫色的糖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小泡,看着就像是水要开锅前的样子。

    而后宁妨用筷子夹出叶片,将冰放进去后,又顺手从桌上夹了两片梨进去。

    “你们谁要试试?”

    冰放进去的那一刹那,宁于墨就看杯底升起片片绵密细泡,从来不喜甜食的他竟然不由得吞了下口水。

    只等宁妨话音一落,他端起茶盏猛然灌下大口。

    “爽——”

    没有酒水的辛辣,也没有茶水的苦涩,方才看到的小泡好似在嘴里炸开,顺着流下喉咙的那一瞬觉通体舒畅,愉悦感直冲脑门。

    想来想去,唯有爽字足以形容这种感觉。

    “我试试。”

    “你喝完到我。”

    年轻人们最先被勾起兴趣,厅内炭火烤得人口鼻泛干,冰爽刺激的糖水一下肚,五脏六腑都好似立刻得到了滋润。

    而且细细品尝,还能喝出其中一股子淡淡梨香,储存整个冬季的梨本是干巴无味,但放入糖水之中后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丝清甜。

    刘长旭径直将一杯都倒下了肚子,最后连两片梨都没放过,嘎巴嘎巴咀嚼两下将梨吞下肚后竖起个大拇指本是想朝宁妨比划,而后又觉不妥,硬生生地转朝宁于墨叹道:“妙啊!这不比酒好喝。”

    “我们还没尝过呢。”其他没喝到的人不满。

    “你们自寻了糖水都来尝尝。”宁妨特别大方地招呼几人,趁宁于墨咋咋呼呼地端着杯子跑开后给莫南泡了杯。

    莫南喝下,神情倒是没几个年轻少爷激动,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若是困乏之时来上一杯极好,就是我不太喜甜。”

    对他来说,还是更喜万般滋味皆有的茶。

    不过,莫南也觉着此物能在达官贵人中掀起一阵不小浪潮,往年的宁江郡夏长冬短,炎炎夏日来上一杯如此冰饮——岂不快哉。

    “那你另两个箱子装得何物?”看过这寒乌叶,莫南对剩下两个紧闭的箱子就更加好奇。

    暖石旁边那口箱子是四个中最大的,宁妨将箱子抱到膝盖放下,悄悄打开了条缝隙给莫南瞧。

    “我……你可真行!”

    好不容易忍着快要脱口而出的浑话,莫南捋着胡须的手都有些抖,方才箱内那华光一闪,不是整箱子的夜明珠又是何物。

    深海夜明珠……

    他曾在圣上书房见过拳头大一颗镶嵌在金烛台之上,光是那一颗就足以照亮半个书房。

    可宁妨端来的那个箱子里,他光是一眼扫过根本无法数清其中具体数目。

    不过只从一眼被刺痛的双眼来猜,至少有几十颗。

    “我给亲家送上两颗如何?”宁妨笑问,莫南吹胡子瞪眼地“哼”了声,而后竟然朝宁妨伸出手勾了勾:“那还不拿来。”

    “府中还有更好的,你抢这些作甚?”

    莫南:“……”

    南阳侯府究竟有多少宝贝……

    “咳咳——”一声轻咳,厅中急速安静下来,罗询端起酒杯朝众人示意。

    国公府管家步入中间,手持一面铜锣,轻轻敲下。

    咚——

    “竞宝会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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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你出钱多你请

    抽到第一家的人主动站起, 捧着个箱子从左侧第一的位置上缓慢行至中间站定。

    不过短短几步距离,硬是被此人走出了昂首挺胸的得意之感。

    孝成国公府世子付鸿。

    光看此府位置就知付家在朝中地位如何,可让他们出名的不是其故太后娘家之身份, 而是府中出了位经商奇才——付云平。

    遍布南延国的[来福金楼]就是出自他手, 这位国公府小少爷不爱权偏偏爱财, 最大乐趣就是赚钱。

    所以孝成国公府人人皆是财大气粗,今夜想必用于竞宝之物也是金银玉器。

    果不其然……

    捧着一摞黄花梨木盒的小厮将盒子打开后,十几件金光闪闪的女子饰物璀璨生辉。

    “镶云簪, 乃是由百根金丝编织而成, 上镶嵌着云白宝石……”

    随着付鸿一件件介绍完,夫人们的眼神也越发亮, 这几样饰物一件比一件精美, 且都是独一无二之物。

    特别是最后一支四玉金步摇, 薄如蝉翼的金片之上还镶嵌了细碎的各色玉石, 付鸿拿起展示时,就像是两只五彩蝴蝶在振翅高飞, 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第一只镶云簪子五百两银子起价。”付鸿喊出低价。

    五百两银子价格已算低, 厅中不少夫人都跃跃欲试地捏起竹条观望,男子们则是兴致缺缺继续喝酒。

    莫南显然也是其中不感兴趣的男子之一, 目光在厅中搜寻一圈,低声跟宁妨嘀咕道:“今日云安长公主以府竟没来凑这个热闹?”

    “应是有事缠身吧。”宁妨随口回到, 右手拾起细长竹条喊了句:“一千两。”

    最近云安长公主府忙着找大师高僧进府驱邪呢,哪还有心思来这竞宝。

    宁家上下:“……”

    “父亲, 你买簪子作甚?”宁于墨不解, 宁妨淡淡地扫他一眼:“你来拍我出银子, 回去送人。”说着, 把竹条扔了过去。

    孙氏因宁诗雪贪凉拉肚子而未能同来, 宁于墨接过竹条眼中顿时大亮,迫不及待地又举了下竹条:“一千两。”

    “南阳侯府加价到一千两,可还有其他人要加价?”付鸿乐呵呵地环顾一圈,见没人与之相争,便亲自敲了下锣笑道:“恭喜南阳侯拍得此物。”

    “接下来的簪子咱们都拍,你还有几位弟媳呢。”宁妨朝宁于墨抬抬下巴,然后从袖子掏出厚厚一叠银票丢到了桌上。

    宁于砚一看到银票,立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硬是挤到宁于墨与宁妨中间坐下。

    等小厮送了簪子下来,就由他数着银票送上。

    “第二件……恭喜南阳侯府拍得。”

    “第三件:恭喜南阳侯府拍得。”

    有了宁妨首肯,宁于墨的小竹条举得很是勤快,只要有看得上眼的饰物他都要拍下。

    没一会,南阳侯府身后就堆了十几个盒子,竟全部是女子饰物。

    厅内有人对宁妨的大手笔出言调侃:“宁侯爷买如此多女子饰物作甚?难道是南阳侯府要娶新夫人了?”

    “哈哈。”

    “那这聘礼可下了大本钱。”

    就在这调侃中最后一件四玉金玉瑶摆上,夫人小姐们呼吸加重,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我府中可有四位儿媳,这区区几件小玩意儿怎够分?”宁妨偏挑在这个时候高声开口回了他人不怀好意的调侃,接着指了指那件步摇:“我家老三媳妇今个儿受了大委屈,我这个做爹的不得拿下此物赔罪才行。”

    说着挑眉一笑,转脸让宁于墨将竹条交给宁于砚:“咱们南阳侯府儿媳可不能让人说戴得是赝品,你来拍。”

    “一千七百两。”付鸿饶有兴致地插在中间喊了价。

    “一千七百零一两。”宁于砚连忙举起枝条。

    有人出一千八百两,宁于砚就加到了一千八百零一两,反正无论谁出价,他都只加一两。

    厅中大多数人不知在后院中发生了何事,只见到自家夫人犹如被烧红了眼睛一样拼命加价,最后这支步摇竟被喊到了上万两。

    “一万两千两。”勤勇伯府夫人恨恨地举起竹条,手还未落下,放于桌下的右手就被人猛扯了下。

    勤勇伯张谦阴沉着脸厉色地低声呵斥道:“胡闹。”

    一万多两是伯府两年的出息,今年雪灾又捐出大笔银子,这一万多两可是小半个公库的现银。

    勤勇伯夫人脸色也为之大变,心中七上八下地看向宁妨。

    她被那人故意挑衅的神情激得失去理智,心中只一门心思地想让南阳侯府难堪以报方才教训之仇。

    没想到这回南阳侯府加价的声音竟然没再出现,宁妨摆手制止了宁于砚的动作叹息道:“本侯就不夺人所好,夫人请吧。”

    “……”

    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信誓旦旦要拿下此物赔罪的宁妨就这样放弃,而且他放下竹条后还做了件事,让看热闹的罗询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宁妨拿起桌上银票,数都没数,转头直接递给罗氏:“这里还有万把两,你拿着银票去金楼选些喜欢的饰物,当是为父的赔罪吧。”

    当众送给儿媳妇上万两银票买饰物而不拍下金步摇,明眼人都知是宁妨故意为之。

    “谢谢父亲。”捧着银票,罗氏感动得眼眶中又蓄满泪水,望着宁妨的后背不由得也跟着吴晗樰换了称呼。

    “银子就算是你的嫁妆,听闻亲家母最近身子骨不好,为父让宁城备了些药材,明日带着这些银票让老三陪你回去走一趟。”

    这句话说得很轻,确保只能宁家几人能听见,可罗氏却再也无法控制不住心底酸涩,眼泪奔涌而出,无论吴晗樰如何安抚也无法停止。

    啪——

    “坐到后头去。”宁妨一掌将宁于砚拍走,后边终于安静下来。

    罗氏娘家清贵,坏就坏在这个清上。

    建隆帝是何等荒唐之人,当年太子太傅最后落得个流放三千里克死异乡的下场。

    朝廷六部中,礼部是最不受皇帝待见的部门,罗淼当年就因一句礼法不容,直接从礼部侍郎被贬至员外郎。

    本就毫无背景的罗家一出事,瞬间就成了万人踩,没落不过须臾之间。

    因雪灾被搜刮一通后,这个亲家的日子最近应该不好过。

    “那就恭喜勤勇夫人获得此步摇……”

    “荒唐!”

    勤勇伯夫妻作何表情宁妨没看到,因为付鸿此时走到了他面前,笑眯眯地提出了个请求,而他手中正拿着方才得到的银票。

    “世子想买大氅和暖石?”

    “正是,我府上共计四十二人,不知每人两套大氅与靴子多少银子才够?”

    宁妨抬眸扫了眼他手中的银票,淡淡笑道:“这样如何?我再额外赠你两床暖垫,一共两万二千两。”

    这是连上了勤勇伯府的一万两千两,一分没少的将付鸿所得尽数倒出。

    可付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一听当即点头,直接将还没捂热的一万多两放下:“稍后勤勇伯府的一万两千两送到我就给侯爷送来。”

    “本侯自是放心的。”

    两人愉快的结束交易,付鸿心满意足地退回座位,经过勤勇伯府时候低头说了几句。

    勤勇伯夫妻的愤恨眼神顿时又加深了几分。

    ***

    接下来的东西,皆是大同小异,只在两名异域舞姬出来时引起了一小阵骚动。

    而宁妨今天好似是专门和那些夫人作对,两个时辰下来拍了大堆女子衣饰,足足在他们身后堆了座小山。

    有人惊讶就有人艳羡。

    别的不论,南阳侯府确实底蕴丰厚,眼都不眨地花如此多银子给儿媳妇长脸,如何不叫未出嫁的姑娘们羡慕。

    除此之外,宁妨只拍了两套笔墨和十几匹域外的彩纱便作罢。

    至于让男子们欣喜若狂的舞姬美酒和各类摆件,宁妨连眼神都没一个。

    空间中灵果酿的酒都不喜,一般的酒又如何能入他眼。

    舞姬们带来的香料味消散大半后,终于轮到了宁妨他们的顺序。

    哐——

    箱子还没搬到中间,其中一个小厮刚从宁妨手中接过就因太重砰一声掉落在地。

    沉闷响声吸引了已有些疲倦的众人视线,大家只见那小厮表情费力地抱起箱子,摆到了中间的……地砖之上。

    “今日我只带了四样不值钱的物件儿前来竞宝,众位瞧上那样买走便是。”

    说着,宁妨挑开第一个箱子。

    一箱子方才就被大家注意到的紫色叶片,而随着众人目光聚齐,宁于墨领着几个丫鬟进入厅内,依次给每人送上了杯凉爽冰饮。

    再如何介绍,都不如亲自喝一口来得有用。

    “二两银子一片,每片可用四到五次。”

    注意到众人神色有了变化,宁妨当即抛出便宜价格,说完就静静等着大家出价。

    “我要两百片。”刘长旭最先喊道。

    “那我要一百。”

    “我要两百。”

    最先买下的都是宁于墨朋友,紧接着就有小姐们怯生生地举起竹条表示也要买。

    这玩意儿实在是凉爽,喝完喉咙还有回甘,几百两银子就能解决夏日酷暑,何乐而不为呢。

    箱子别看不大点,却能装下几千片寒乌叶,没多会整箱子就全部卖完。

    入账七千两。

    银子不多,可这不过是个饵而已,宁妨要得是将寒乌叶的名字打出去,侯府的铺子以后还要靠此营生。

    一旦感受到何种彻骨凉爽后,寒乌叶就会从可有可无变成必需品。

    夏日解暑的必须品!

    第一样东西勾起大家兴趣后,宁妨拿出暖石一展示,厅内顿时闹腾起来。

    早晨在前厅他们没能从宁妨那一览真容,这回终于能摸到暖石,家中有长辈孩子的,神色都正经起来。

    第42章

    通天眼?

    暖石名头够响, 无需宁妨多加介绍,第一块圆形玉佩拿出来时就有人举了竹条。

    根据大小不同,喊的价格也不尽相同, 最大一块雕刻成对玉镯的被罗询以三千五百两拍得。

    第二个箱子撤下, 各家都派了人送上银票。

    当得知此物可以用一辈子, 这几千两众人花得心甘情愿,更有甚者当众就提出了私下还要买的请求。

    “这第三箱呢,是机缘巧合救下一跑船的番货商所赠, 侯府内用不了这些许, 故拿些出来竞宝换成银子。”

    下一箱子就是让莫南为之变色的深海夜明珠。

    当宁妨将箱子抱到桌上打开时,两边全是噌噌站起的人, 罗询更是直接走入中间, 从夺目光华中抓了颗拿起。

    “上好深海鲛沙夜明珠。”

    一颗蓝得透亮的珠子在他手中转着, 如同白昼的光芒射向围观众人, 光是远远望着就让人心升必将此物拿下的冲动。

    “不知宁侯爷夜明珠开价几何?”罗询早已动心,握在手中的珠子也舍不得放下。

    这南阳侯府果然如同他所料。

    底蕴何止是不俗, 简直是……深不见底。

    “八千八百两一颗, 不用竞价,先到先得!”

    比起暖石的价格, 这个价码更是低得让人难以抗拒。

    “静国公府先定下五颗。”罗询大手一挥,径直在箱中捡了五颗最入眼的捧回座位。

    夜明珠有大有小, 价格又全部一样,当然是最先来挑选的最有选择权。

    于是第二位第三位相继走了上来。

    付鸿用庞大的身躯挤开他人, 像是捧了两把咸菜般抓起丢到衣摆上兜好, 而后再伸进去再抓。

    宁妨抱臂站在人堆外, 笑呵呵地望着。

    至于这些权贵会不会赖账, 首先作为主家的静国公府就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至少……脸面这些人还是会要的。

    罗询将珠子交给管家后, 目光就一直盯着宁妨,此刻只觉得此人漫不经心的笑意好似都带上了更深含义。

    要知南阳侯府已完全被排除在了朝廷之外,在今日这样一个竞宝会中拿出如此多稀世奇宝,难道宁妨就不担心侯府被他人惦记上?

    可看宁妨神色,丝毫未有犹豫之色,且深不见底的眸光根本让人捉摸不透他心思。

    此人……究竟凭何如此笃定。

    但很快,罗询就因接下来出现的宝物惊得心口狂跳,一瞬便懂了宁妨的淡然,

    “这是家父临终前留于本侯的[问天盘],今夜最后竞宝之物正是在下的一卦,百两银子起价。”

    最后被拿出的宝物赫然是块巴掌大的黝黑罗盘,上下左右用透明水晶摆出了东南西北四宫。

    宁妨将罗盘拿出,再取出底下压着的一把铜钱,静静扫了圈失言的众位。

    在场年纪稍长之辈已回想起随水先生的音容笑貌,而年轻少爷们多少也听过那位谪仙人物的神鬼手段。

    盛世笑为田舍翁,乱世悲为战马鸣。

    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普通百姓,没人希望乱世来临,可宁妨的突然出世有何意味,朝中达官显贵们多多少少都能猜到点端倪。

    对圣上羞辱都不过逆来顺受,今夜却能让南阳侯府主动崭露头角,这天……恐怕要变了!

    但这只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猜测,没人敢当众宣之于口,大家你望望我我看看他,厅内竟一时没了声音。

    端坐在上位的罗询一脸云淡风轻,摆在扶手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

    直到宁妨抬头,似笑非笑地冲他微微点了下头,罗询才猛地抠紧扶手,神情一凛。

    难道……

    “五千两。”罗询突然出声,而后身子朝前一倾,淡淡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又加上句:“今夜本公对此卦志在必得。”

    短短一句,厅内众人瞬时心下了然。

    静国公府有所问……也有所求!

    “……”

    没人再加价,宁妨浅笑着冲罗询摊了摊手:“恭喜罗国公,竞宝结束后,本侯就亲自为您卜卦。”

    排在南阳侯府后还有两家人,至于他们拿出的是什么宝物已没多少人关注,厅内众人目光都在品茶的宁妨与罗盘之上。

    别说是他人,就是宁家几兄弟,此时也纷纷偷偷觑着宁妨的一举一动。

    宁于砚歪了半边身子探到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二哥,父亲会算卦?”宁于泓摇头,放下手中早就捂得温热的酒杯望向勉强能看到小半的黝黑罗盘。

    那块罗盘在祖父过世后就挂到了祠堂牌匾之后,至此二十多年都没取下来过。

    别说是算卦,宁于泓记忆里祖父书房那些奇门遁甲的书都因受潮发霉了大半,宁妨喜刀枪剑戟而从来不喜看书写字。

    眼下看来,那是父亲故意给他们看到的一面,真正的南阳侯府当家人,岂会是个没头脑的真武夫!

    原主宁妨:他确实是武夫,而且是个爱美的武夫。

    “父亲,咱们今夜赚了不少银子,儿子……”

    比起弟弟们,宁于墨根本没多余想法,满心满眼都被桌上大堆的银票与金元宝所占据。

    只要宁妨随便从中漏出点来,他就能还完所有欠账,以后也有钱和朋友们出去喝酒了。

    “先把银票收好,今夜欠咱们钱的由你去收,收回来为父就给你奖励。”宁妨又不咸不淡地丢了个诱饵,宁于墨立刻上钩,乐呵呵地狂点头表示同意。

    宁于砚:没眼看!

    “……”

    竞宝会一结束,就有人提出告辞离开,也有人继续留下喝酒聊天。

    罗询此时却顾不上再与别人套交情,起身走到宁妨面前就请他入书房详谈,这让存着心思留下打探消息的人大为失望。

    不过,留下的宁家三子很快就成了他们讨好奉承的对象。

    宁家自今夜后,名头定会响彻整个大延朝上下。

    嘎吱——

    书房一关上,罗询微翘起的唇角立即落下,人还未走到书案边坐下,咄咄逼人的目光已射向宁妨。

    “宁侯爷。”罗询语气不善。

    “罗国公请先坐下,本侯还是更习惯坐下说话。”

    宁妨就好像没看到这样的目光,越过罗询径直坐到了书案下方,顺便还将罗盘放了上去。

    “那好!”罗询依言坐下,目光紧盯着宁妨伸出右掌朝上:“那就劳烦宁侯爷帮老夫算上一卦,就算算老夫二儿媳肚中是我静国公府长孙还是次孙女?”

    罗询胸中有气,只恨方才自己竟被宁妨一个眼神所影响,竟急吼吼地就入了杭之为的圈套。

    下午见到莫南与宁妨一起时他应该就想到南阳侯府早已是丞相的人,而晚上宁妨突然亮出[随水先生]的罗盘,想必就是受人指使。

    什么狗屁算卦,不过是借此来探静国公府态度而已。

    这些弯弯绕绕还是他在竞下此卦后猛然想清,从花厅一路走到书房时越想越气,既为自己愚笨也为宁妨的狡诈。

    “罗国公确定想算此事?”宁妨又问他。

    “难道宁侯爷是觉着静国公府的长孙之位不重要?”罗询怒目而视,一脸不愉地加重了语气。

    二儿媳妇这几日快临盆,此事能最快验证。

    因为……宁妨无论说男说女都是错。

    御医早在五个月前就诊出儿媳腹中是双胎,届时他就用此事去找南阳侯府麻烦,好让天下人都好好瞧瞧这个骗子。

    “本侯既然收了银子,当然可算。”对罗询态度的突然改变宁妨也不恼,浅笑着将罗盘往前推了推:“既是小事,罗盘便用不上。”

    “……”

    “侯爷无需看手相,也无需生辰八字?”罗询冷声问道,他此时更加确信宁妨就是个“江湖骗子”

    说完小事的宁妨靠回了椅背,透过烛光虚虚地瞟了几眼罗询后,再没说话。

    不过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让罗询更加恼怒,大掌猛然朝书案上一摆怒喝道:“是不是杭之为派你来打探我静国公府的态度?”

    “这还需打探?”宁妨淡然一笑,缓缓闭上双眼复又睁开:“没有杭丞相默许,你一个驻守边关的大将能如此轻易回到宁江郡?”

    “你果然是杭之为的人,他连此事都与你说。”罗询沉下脸,恼火地刚想说两句荤话,只听宁妨又狠狠叹了口气。

    “国公爷为何不信本侯呢!”

    “你……”

    “国公府想从丞相与公主府中渔翁得利……恐怕到头来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一阵寒意从后背窜上罗询后背,此时心底第一个想法就是杭之为的手已伸到了静国公府。

    先不管对面之人作何表情,他脑中已开始搜寻起身遭亲信。

    宁妨见状朝他摆了摆手,又重复道:“我说过我不是杭丞相的人。”

    “那是谁派你来的?”

    “罗国公!”见这人还是怀疑这怀疑那,宁妨不由微微皱眉,抬手指了指罗询身后窗口下的柜子:“罗驸马邀您三日后[霄罗阁]一聚,本侯可是从那看到的。”

    此言一出,罗询心下骇然。

    这封信是第一场竞宝结束后才送来,他吩咐心腹放到柜中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宁妨竟然已知晓了里面的内容……

    这说不通,罗询不相信,眼下反正也没甚可隐瞒之事,干脆当着宁妨面转身取出柜中书信。

    信封上罗丈青亲手盖下的蜜蜡完好无损,说明信并没有人拆开过。

    罗询就着背对宁妨的姿势直接撕开了信,刚看了几行,寒意从脚底升起,心口好似被冷意冻住,连呼吸都跟着凝重了几分。

    罗丈青确在信中邀请他前往[霄罗阁]一聚,且日子就定在三天后。

    难道此人真有通天之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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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一卦成

    本是武将出身的罗询急性子一面始终存在骨子里, 此时见到如此荒唐的情况就在眼前发生,三下五除二撕碎信纸,猛地坐回椅子使劲瞪着宁妨。

    脖颈上的青筋, 急促的呼吸声, 无一不在说明他此刻正在努力压抑着怒火。

    “你既不是丞相之人, 那找上我到底是为何?”

    “国公爷不会真以为您与罗驸马的来往无人知晓?丞相放你一家子回宁江郡,难道是为了让您两边摇摆?”宁妨摇头轻笑。

    其实罗询想错了,这封罗丈青的信送到国公府后已被人拆开过, 而他看到的这封不过重新用了新信封还原而已。

    信的内容早抄了份送往丞相府, 此刻应已送到了杭之为书房。

    静国公府细作连罗丈青的印都有,足可见那云安长公主府恐怕早在杭之为掌控下。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罗询又怎会听不出, 他顿时心里一悸, 右手成拳猛地捶向桌面。

    “老子还以为杭之为是对我们静国公府有所求, 没想到他龟孙儿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罗询说得激动,所有的客客气气都被怒气冲散, 无数夹杂着边西方言的脏话尽数而出。

    宁妨静静听着, 反而因罗询这毫无顾忌的脏话对他多了几分待见。

    这位老国公精明,却不够聪明。

    若是聪明, 就不会轻易相信了宁妨的话,短短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就让他脑补出许多莫须有的事。

    杭之为之所以知晓罗询与罗驸马有来往而没有任何动作,其实本就是有所求。

    远在边西的十几万罗家军就是静国公府最大依仗, 只要罗家几子还没死绝, 朝中几派就不敢动他。

    “国公稍安勿躁。”

    宁妨看他怒气差不多发泄完, 从袖口拽出张符纸铺在桌上, 而后口中默默念起口诀, 食指与中指轻轻虚点了下空中。

    灵力没入符纸之中,宁妨捻起啪一声拍在了他脑门之上,手指落下前在轻轻划过他双眼之上。

    咚——

    罗询只觉脑门好似被打了一拳,痛得他狠狠闭上双眼,好在痛意转瞬即逝,他重新睁开眼后眼前的世界却完全发生了巨变。

    宫门外堆积的残体狰狞无比,鲜血流满了步入太和殿的阶梯,血红色的晚霞消退后,他只看到宁江郡被淹没在大片大片的冲天火光之中。

    呼啸的风声鬼哭狼嚎似地从耳旁刮过,罗询猛然听到风中夹杂着的哭喊声。

    “是毅儿……”罗询循着哭声抬头看去,只看到了身着盔甲的罗方毅抱着具残缺尸体面目狰狞地喊着:“父亲。”

    父亲……

    画面一转,大殿门缓缓打开,身着龙袍的杭之为率领着一众禁卫军站在台阶最上遥遥看向宫墙。

    罗方毅摇摇晃晃站起,苦笑着冲杭之为拱了拱手,而后纵身一跃从宫墙直直落下。

    “毅儿……”罗询睚眦目裂,拼命伸出手想接住罗方毅坠下的身子。

    可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鲜血从罗方毅身下溢出,很快和周围罗家军将士们的血海融为一体。

    画面的最后,他看到杭之为长长叹了口气,张嘴说出的话让他整个人犹如泡在了寒冰之中。

    杭之为说:“朕曾经给过你机会,可你为何偏偏不信。”

    给过你机会……

    突然,一道清脆响指声打断了罗询眼前所见的画面,猛然回神后发现是宁妨正在抬手撕下那道符纸。

    “如何?”宁妨问。

    “你这施得何妖法?”罗询翻身质问,方才的画面让他冷汗直流,这会放在椅背上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不是妖法,不过是让你看看罗家军为罗丈青冲锋陷阵的后果。”宁妨浅浅一笑,而后突然收了笑容正色道:“你只看到了罗家军的下场,却没看到城内百姓们的惨状。”

    罗询的双手顿时颤抖得更加厉害,身临其境的感觉如此清晰,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反驳宁妨的话。

    “你为何要帮我……”

    罗询长长吐出郁气,身子一松靠回椅背,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我说过呀!”

    宁妨见这人终于相信了自己,抬手给罗询倒了杯早冷掉的茶后才继续笑着说道:“我想坐稳布阵使的位置,还要靠国公爷呢。”

    “只是为了这个?”

    “那是自然!我也不喜被人监视不是。”

    “你是说……杭之为能坐上那个位置?”

    宁妨未开口,明知罗询没睁眼却轻轻点了点头。

    “……”

    纵使无声,罗询却已知晓答案,胸中一直憋着的郁气让他重重长吁出口气。

    一切尘埃落地!

    此时他总算知晓为何宁妨不是杭之为的人,却处处透着股维护之意。

    “多谢!”罗询睁开猩红的双眼,一把抓起茶盏仰头灌下,算是承了宁妨的好意。

    望着他衣襟上大片大片的茶渍,宁妨笑笑端起茶盏小小抿了口问道:“国公爷那一挂可还算?”

    “……”

    罗询犹豫,宁妨也不催,抬手轻轻把玩着铜钱,静静等人下决定。

    “能否再多算一卦否?”

    “不能。”

    算一卦要浪费的灵力虽不多,宁妨可不想他的卦变成用银子就能随便买到之物。

    今日不过是抛出个饵,日后要想求卦,得付出些其他东西才行。

    良久,罗询终于下了决定,杭之为的事他心中已有数,接下来静国公要何去何从也已明确,反倒是静国公府一直未出生的长孙更让人头痛。

    若是此胎再为孙女,军中拥护罗家三叔的部将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就问问我静国公府的长孙究竟何时出世吧?”

    “好。”宁妨答。

    答案其实方才就已算出,静国公府二儿媳这胎是对孙女,而让宁妨当时欲言又止的是……静国公长孙出自罗方毅膝下。

    “静国公府长孙出自世子膝下,还请国公爷静待几年……”

    说到这,宁妨抿了抿嘴唇,心里还在酝酿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开口。

    没成想罗询急性子听到这直接捂脸发出一声哀嚎,既欣喜于长子终于要成家,又失望于此次的愿望落空。

    好吧!反正罗询只是问长孙之事,宁妨觉着自己没告知其他也不算违约。

    所以……静静等罗询将矛盾消化完,他就提出了告辞。

    至于其他,届时再让静国公府自己消化吧。

    罗询将人送到大门口,等宁妨上了马车后,当着众人的面恭敬地朝他再次弯腰致谢。

    经此一夜,南阳侯宁妨的名头彻底打响。

    ***

    二月二十三

    清浅的蓝色出现在天空之中,这场历时一个多月的大雪终于在开春停下。

    好几天的连续艳阳,使得城中积雪开始逐渐融化,天仿佛比下大雪时还要冷上几分。

    “再坚持几日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宁妨抱着个蓝色襁褓立在廊下,笑呵呵地逗弄着打着瞌睡的娃娃。

    亭中的宁城坐在石凳上,边听宁妨逗孩子边推着摇篮。

    “侯爷,再过十日就是三少爷四少爷的满月,咱们府上可要宴客?”

    “办啊!”

    宁妨轻笑,回身望了眼蠕动嘴唇睡得香甜的老大阿幸,伸出手指捏了捏胖乎乎的小脸。

    前些天的灵泉补充得太过,老大瞧着跟两三个月的孩子都差不多大。

    至于老二阿活,无论怎么补都小了一圈,稀黄胎毛让他整张小脸瞧着都病恹恹的。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个孩子出生后第一口喂的是兽奶,两人很排斥母乳,宁愿饿肚子也坚决不喝。

    特别是怀中的阿活,抱到紫苑让宁灵芝哺乳时,哭得连院外路过的下人都能听到。

    如此几次后宁妨不得不将人抱了回来,既怕孩子哭出个好歹,也怕扰了宁灵芝的月子。

    回到世安院,这孩子哭声立即停止,耸动着小鼻子到处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子,瞧得宁妨心口软得一塌糊涂。

    “从小就是倔牛。”

    “听世安院的婆子说,三少爷昨夜睡觉抓掉了婆子的头发。”

    大半个月的婴孩连翻身都不能,可阿幸的小手却能张能握,被抓到的话还生疼,看得婆子们连连称奇。

    宁城认定三少爷天生神力,每日都要将阿幸的一举一动报上。

    宁妨听罢只淡淡一笑,再次开口时又改了主意:“咱们不办满月酒,届时一起办百日宴吧。”

    睡熟中的阿幸好似听到宁妨声音,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开始哼哼,双腿使劲地蹬着,没多会就将小被子蹬到了脚下。

    “这是要侯爷抱呢。”宁城一看便知,忙将另一个摇篮里被子掀开,好让宁妨放下阿活。

    宁妨放下这个又不得不抱起了那个,入手就能立即感觉到重了一倍的重量。

    阿幸小胖脸紧紧皱着,入怀闻到熟悉的味道后,才停止蹬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就这么个小胖墩,若真是被外人瞧到,不知这宁江郡还要起什么流言。

    最近南阳侯府闭门谢客,送上拜帖的人却依旧络绎不绝。

    竞宝会罗询的那一拜,坊间直接将宁妨传成能通鬼神能窥天机的高人。

    宁江尘的名字再度出现,宁妨受伤从战场退下也被传成了天意安排,自此劫难后他才能学会随水先生的神鬼手段。

    这也导致南阳侯府连小厮出门都会被拉着问上几句,一来二去侯府上下烦不胜烦,干脆全府闭门不出。

    儿媳中除罗氏等雪一停就回了娘家,其他三个都聚在二房,好似是在捣鼓香粉还是何物。

    至于四个儿子,老四去佛堂的次数大大减少,改成了围着他的新宠赤兔转悠,四房开销很大一部分都来自给狗子吃的肉。

    老二宁于泓除却偶尔在院中散散步,大部分都关在书房看书。

    至于最让人头痛的宁于墨有着奖励吊着,雪停第一日就嚷嚷着去要账。

    出发前觉着自己脑子不够用,又找到宁于砚承诺分一半奖励,平日里最不对付的兄弟俩欢天喜地携手往其他家去了。

    突地,廊下远远奔来一个黑色身影,人还没走到,宁雷有些焦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侯爷,诗雪小姐跟二少爷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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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孙女

    打起来了?

    宁妨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后只摆了摆手笑道:“所为何事争执?”

    本以为只是孩子们之间争抢玩具的小事,可宁雷满头大汗,满脸心急如焚, 连连催促宁妨快去看看。

    “诗沩小姐的脸摔破了。”

    “……”

    宁妨抱着阿幸带头往祠堂一路疾走, 中途宁雷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事情起因是前些日子闲下来的宁妨兑现承诺, 找了木工一起给孩子们在祠堂前空着的客堂里搭了几个滑梯与秋千。

    而引起争执的正是那个荡起来可以看到院外的大秋千。

    几个孙女自出世后就极少有跨出宅门的机会,那座秋千成了她们能窥探到外界的最好方式,若是荡得足够高, 还能看到巷子口外的二层街市。

    宁诗雪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来, 今日吃完午饭去一看发现宁文熙正带着宁诗沩在玩,小姑娘好像将秋千当成了她一人之物, 大呼小叫地让人下来。

    刚到三岁的宁诗沩哪敢跟年长许多的宁诗雪作对, 连忙就想从还在晃动的秋千上跳下来, 情急之下摔到了地上, 刚好磕到了下巴。

    妹妹在自己眼皮下受伤,宁文熙本就自责, 再看姐姐竟还无动于衷, 气得上去推搡了宁诗雪几下。

    两人身高相差不了多少,这扭打起来一时分不出输赢, 反倒是将伺候的下人们吓得哇哇大叫。

    无奈小厮们只得跑去找了宁总管救命,宁雷派人出府找大夫后就马不停蹄来找了宁妨。

    宁妨赶到客堂时, 两边都被已被各自伺候的丫鬟小厮们拉开,而中间跌坐在地的宁诗沩, 孤身一人愣愣地看着眼前两拨人没吭声。

    “你们在作甚!”

    宁妨跨上台阶, 转身把阿幸抱给宁雷, 蹲下身将宁诗沩抱起来先检查了下她的下巴。

    伤口不大, 血已经凝固, 瞧着就像是长了小片暗红色胡子。

    “无事无事,脸没破。”宁妨掏出帕子,边轻轻地擦拭干净宁诗沩下巴的血渍边温和地安抚:“痛不痛?”

    小姑娘摇头,大大的双眼中却蓄起两湾泪水,直到宁妨轻轻帮她吹了吹:“不痛了不痛了,祖父吹吹就不痛了。”才猛地奔涌而出。

    帕子换了个面又给宁诗沩擦起了眼泪,宁妨将人抱起,拍着后背又哄了好一会。

    “祖父,痛痛。”

    “沩儿是最勇敢的小姑娘,为了奖励你的勇敢,祖父一会奖励非常好吃的糖,只给你吃。”

    “甜的糖。”

    小小身体好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在轻声地哄劝下,终于歪着脑袋埋进了宁妨颈窝之中。

    哄好了这边,宁妨才抬头扫了圈战战兢兢的所有人。

    宁文熙见过宁妨发火的样子,被这眸光一扫惭愧得连头都不敢抬,而宁诗雪每回见到的祖父都是和颜悦色,此时见他没说话还脆生生地喊了句:“祖父。”

    宁妨没应,搜寻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宁诗雪身后的两个丫鬟身上。

    “你们不是沩儿的丫鬟?为何主子受伤了不管,反倒是护起了雪儿?”

    从走进这里的第一眼起,宁妨就发现宁诗沩身遭一个人都没有。

    簇拥着宁诗雪的丫鬟婆子反倒是一大堆。

    两个丫鬟惊慌失色,仿佛这会才想起她们本是三房的丫头,当即双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把这两人拖下去杖责三板降到厨房烧火去,稍后将沩儿房内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叫过来。”宁妨摆手,直接唤了侍卫将人拖走。

    不过才小半年时间,这些留下来的丫鬟婆子就逐渐故态复萌,分内事不做,反而擅自揣测起主子心思。

    她们觉得宁妨重视大房两位少爷,于是宁诗雪这位大小姐也成了众人曲意奉承的最主要对象。

    “熙儿到祖父身边来。”

    丫鬟被拖走,客堂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拖人的侍卫不是世安院婆子,敢反抗的话下场会更惨。

    况且大家都不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此时都努力地垂着头降低存在感。

    直到宁妨温声叫宁文熙过去,服侍他的小厮们才好不容易放下了心。

    “下回带妹妹玩耍的时候你自己也要小心,手指还痛不痛?”宁妨牵起宁文熙的手,摸了摸他右手大拇指青紫的指甲。

    “我想抓住二妹的。”宁文熙摇头,当宁妨面晃动了几下手指,表示没问题后嘟了嘟嘴道:“不痛。”

    众人才看清宁文熙的手指也受了伤,伺候的小厮们心又悬了起来。

    不过宁妨说完话揉了揉宁文熙头后就抬头看向了宁诗雪。

    “谁告诉你这个秋千只能你玩?”

    声音很冷还带着厉色,只一句就将宁诗雪吓得往婆子怀中钻去。

    可婆子哪敢哄她,只弯着腰使劲将人往外推,生怕宁妨因此连带着迁怒于她。

    “祖父问你话,你可是没听见?”宁妨又加重语气。

    “听……听见了,嗝——”

    “那你为何要独霸这个秋千?”宁妨又问。

    “我,我想看学堂里他们,他们踢毽子,嗝——”

    又要打嗝又要回答的宁诗雪急得眼泪汪汪,被婆子推出来后紧紧咬着下嘴唇不敢抬头,这一个嗝后打嗝就停不下来。

    “嗝——”

    “嗝——”

    宁妨突地往前逼近一步,脚步声顿时吓得宁诗雪脸色雪白,张着嘴连连后退,打嗝竟然也因此停了下来。

    七岁的年纪,在这个世界已属半个小大人,子女多的深宅大院甚至都能开始宅斗了。

    虽说宁妨也赞同养女孩要娇宠些,可绝不能养出个自私自利的“女霸王”

    娇贵与骄横一字之差,意思却天差之别。

    “你既如此喜爱踢毽子,那下午就踢两百个再用夕食,踢不完就不准吃。”

    “是,雪儿知道了。”宁诗雪委委屈屈地揉着眼睛。

    “沩儿因你受伤,你可有道歉?”

    “对不起,姐姐不该赶你下秋千,我向二妹妹赔罪。”

    “你……罢了。”宁妨皱眉,却突地放弃了再说,朝她摆摆手后干脆转身:“找人在旁再加两个秋千。”

    这句道歉说得极为顺溜,可宁诗雪双眸看向的却是宁妨脸,她只不过是因为恐惧下意识地反应。

    至于是不是真心……心底此时不仅没意识到错误,还在责怪宁妨偏心。

    不过宁妨才不管她究竟作何想法,后头还有的是机会让她自己意识到霸道只在府中有用。

    就在身后众人齐齐放松表情,都以为宁妨重拿轻放时,他突然开口唤来了邱霜。

    “两百个毽子,你帮你雪儿数着,少一个都不行。”

    “属下遵命。”邱霜接到了进府来的第一个任务,踌躇满志地准备好好表现一番。

    两百个毽子听起来不多,可对宁诗雪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来说,比挨打还痛苦。

    加之天气寒冷,她穿得又厚,要想抬起腿来更加艰难。

    邱霜又是只听宁妨命令的犟头,这一下午宁诗雪可要吃些苦头。

    “墨韵院今日在此的丫鬟婆子全部扣三个月月银,宁诗雪扣半年新衣与月银,若是此后主子们吵架再不劝,责罚加倍。”

    “哇——”

    听到最喜欢的新衣与月银没了,宁诗雪这才被吓到大哭起来,可宁妨不是孙氏,不是她几滴眼泪就能改变决定的人。

    说完,宁妨就转身离开,只听邱霜竟也没管哭泣的宁诗雪,他才走了没几步,那边就催着快点开始。

    “……”

    一行人折回世安院,途中宁妨摸了摸宁诗沩依然扑在怀里的脑袋,发现这孩子竟然睡着了。

    “罗氏为何没带沩儿回府?”

    “三夫人走的时候诗沩小姐有些咳嗽,三爷怕途中发热,所以没带小姐同去。”宁雷回。

    “既不是有心落下,便罢了。”宁妨叹。

    他还以为罗氏如此不待见自己这个亲女儿,连回娘家都不带。

    宁雷怕宁妨误会,又怕说话声音太大吓到阿幸,忙压低了声音替宁于砚解释道:“三爷最近对诗沩小姐和三夫人可好了,这不昨个儿还让厨房专门做了些兔子形状的点心送到如意苑去。”

    “算他还不算太蠢。”

    罗氏对宁诗沩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宁于砚,一向以夫为天的她不敢当着夫君面亲近女儿,只怕因此是惹得夫君不快。

    只要夫君疼爱女儿,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说来说去,让人有些无奈的罗氏自小受罗家那种古板教育,想要改过性子,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只是……

    宁妨又抬手摸了摸睡得满头大汗的宁诗沩,幽幽叹了口气。

    就是不知罗氏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宁诗沩还会不会接受她这个娘。

    “沩儿有些发热了,让厨房熬些驱寒汤来,顺便派人去药房取瓶散淤膏。”宁妨吩咐。

    “祖父。”

    “何事?”

    一直乖乖依偎着宁妨的宁文熙突然开口,仰着头好奇地问道:“方才大姐说得是大哥的书院?”

    “没错,下个月后是宁江郡书院的蹴鞠比试,雪儿说得其实就是你大哥和同窗们在练习呢。”宁妨回。

    每年三月二十五是宁江郡八大书院的藤球比赛,所以书院们从年后就会开始训练。

    宁文睿就读的凌学书院就在两条街外,每天下午学生们练习的喊声都能传到前厅,宁妨一听宁诗雪说得踢毽子就知是他们。

    “熙儿也想学蹴鞠。”

    “等雪化了,祖父就在前院给你开块地专门蹴鞠可好?”

    “那我定会比大哥变得更厉害。”

    “行!那祖父就等着瞧你和你大哥谁厉害。”

    祖孙间正在为谁更厉害说笑时,后院中的宁诗雪在哭哭啼啼地捡着毽子抛起,而两兄妹的爹和三叔此时满脸尴尬地立在罗府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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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罗氏娘家

    罗宅。

    “三弟妹娘家真搬到了这?”

    再次扫视了遍面前乌色大门上一块块斑驳的痕迹, 宁于墨转头看向同样神色尴尬的宁于砚。

    “前日只送罗氏到巷子口,我也没进来过。”

    “咋……”宁于墨哽了下,注意到巷子里有人正在打量他们兄弟二人, 于是凑近了才低声叹道:“才一两年没见, 咋落魄成这般模样了?”

    身后到处是孩童们嬉闹喊叫的声音, 时不时有牛车经过,牛粪味一直萦绕在四周不散,说好听点是烟火气十足, 说难听点实在是嘈杂不堪。

    宁于砚犹记得当年头回见到岳丈大人时他曾提过最喜清静, 所以才会将宅子安在读书人最多的白书巷。

    可如今……

    “两位老爷找哪家呢?在这都站半天了。”

    他们在这抓耳挠腮半天都没敲门,隔壁坐在门口绣鞋垫的大娘倒是瞧不过去出声问了句。

    两人衣着华贵, 光是腰带上挂的玉佩就不是普通百姓人家之物, 她只以为兄弟二人是走错路后在此徘徊。

    “请问大娘, 这可是礼部员外郎罗府?”宁于砚还是无法相信带路小厮指的位置, 干脆又问了问大娘。

    “你们是来找罗员外郎?这里就是罗家,估摸着这会人都在家呢, 你敲门就是。”大娘说完就忙不迭搬起小板凳折身进了自家。

    砰——

    隔壁大门被用力关上。

    两人面面相觑, 怎么这大娘提起罗家就跟见鬼似的,生怕他们再多问一句。

    “先敲门吧, 管那么多作甚?”宁于墨倒干脆,才不管邻居怪不怪, 反正他们是来接人的,接到人走了便是。

    “把带来的礼物拿过来。”

    眼下也只能如此, 宁于砚转身让小厮们把带来的东西都搬下车, 辛未跨前几步, 伸手敲响了大门。

    哐哐哐——

    学武之人力气都大, 这院门被辛未敲得摇摇欲晃, 门头上的黑瓦都跟着噗噗落灰。

    “谁啊!”门内传来尖锐的女声。

    没多久,大门被拉开,身着粗布棉袄的婆子骂骂咧咧地拉开大门:“是谁家不长眼的这么用力敲门,都说我们家老爷身子不好,吓坏了你们赔得……四姑爷!”

    看清门外男子后,婆子神情一愣,接着就跟变戏法似地换了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吼道:“四姑爷您可来了,我们家老爷和夫人都在等您呢!”

    宁于砚:“……”

    等他?成亲三载,从回门起岳丈就没给过好脸色,岳母倒是对他这个女婿还算客气。

    最让人不悦的还要数罗府中那几位叔伯和堂兄弟,仗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目空一切,对他可没少冷嘲热讽。

    就算将罗氏娶进府宁于砚都没想通,为何罗家如此瞧不起他,岳丈还要将幺女嫁与他?

    他觊觎世子之位还不是想让罗家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好好瞧瞧!

    至于现在……还是算了吧。

    每日见宁妨忙忙碌碌,还要想方设法保全阖府上下,就算给他十个脑子,也没法将这一大家子拉扯往前。

    不说其他,就是前些天欺上瞒下的粮店掌柜,被宁妨随手甩出的铁证吓得连夜送还了几万两白银。

    他人就在当场,看完后除却对父亲的崇敬更上一层楼外,就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深刻认知。

    父亲说得对——头有多大就戴多大帽子。

    与其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如安安稳稳做个侯府老爷,能在房里躺着就有钱花,何必跟人勾心斗角。

    “四小姐呢?”

    宁于砚只淡淡问道,目光从婆子灰褐色棉袄上扫过,顿知这罗府是真没落了。

    “四小姐在夫人房里。”婆子躬着腰,讨好地尾随在宁于砚侧前,笑着往前引路:“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呢。”

    这就是座小两进宅子,几人绕过影壁就看到了坐满人的堂屋,小小的四合院里一片泥泞,到处都是雪化后留下的泥水。

    连廊下有个瘦弱丫鬟在扫水,正好挡住了他们进堂屋的路,婆子厉声拉开丫鬟呵道:“还不快去叫四小姐,就说四姑爷来了。”

    丫鬟三步一滑地跑向后院。

    东厢房里应该有人,听到动静后屋内一阵响动,没多久就发出轻微咯吱声,窗子被推开了条缝。

    窗口离着连廊不过几步,一阵脂粉味很快飘了过来,宁于墨狠狠皱了下眉哼道:“咱们快接了弟妹回去,这里怪得很。”

    这香味只让他想起赌坊里伺候的丫鬟,闻过了宁妨做的百花丸,再闻其他香粉味都让人憋得慌。

    凡是有这种香味出现的地方,宁于墨都觉着是“豺狼虎窝”

    宁于砚点头,两人很快超过婆子先进了堂屋。

    走去一看才发现,宁于砚的岳丈罗杉文并没在,屋内的人宁于砚只认出了罗家二叔。

    “二叔。”

    “原来是四姑爷啊,快来坐快来坐。”罗二叔一反常态,笑眯眯地起身迎了上来,见到宁于墨更是拱了拱手道:“宁大爷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不知我岳丈大人与岳母?”宁于砚直接无视了那几位的打量,开门见山地问道。

    “大哥身子不好,正在大房院内修养呢,你们先坐……”

    “劳烦二叔,小婿理当先去后院拜见岳父才是,各位随意。”宁于砚不搭腔,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跟在宁妨身边久了,二人观人善恶的本事见长不少,这会见到屋内几人的目光就知不怀好意,宁于砚不耐跟他们周旋,所以更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

    “四姑爷……”罗二叔还欲挽留,走在最后的辛未冷冷回头,握剑的右手动了动,剑鞘银色光芒划过。

    堂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说是大房院子,不过从前院堂屋旁往后走了几步,就看到立在正房门口的罗氏。

    这里比前院还要破败,西厢房上的窗户纸破了几个大洞,屋檐下掉落着几块被雪压掉的碎瓦。

    “夫君。”罗氏轻唤,脸上泪痕未干,眼睛肿成了两条缝。她眯着眼看了好半会才看到后面的宁于墨,神情顿时一僵,慢吞吞地福了福:“大伯。”

    “先进去看看岳丈大人吧。”宁于砚撩开门帘走进。

    屋内比屋外状况要好些,淡淡的檀香味充斥着屋内。

    外间正中间摆着张宽大书案,上面摆满了书墨,左边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墨宝,右边则是被到顶的书柜所占据。

    确实是他岳丈大人的品味。

    “父亲在里间躺着。”罗氏扭捏地指了指里间,眼神有些欲言又止地扫过宁于墨。

    “大哥都来了,不进去拜见于理不合。”宁于砚回眸,直接用罗家最在乎的礼法回了过去,他可不想岳丈又找着机会训他一通。

    但罗杉文眼下显然没法教训宁于砚,躺在床上的人紧紧闭着眼,花白长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若不是呼吸还算平稳,两兄弟都要以为人不行了。

    “你岳父只是有些受寒,咱们到外间去说话吧。”刘氏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勉强地冲两人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宁于墨用肩撞了撞宁于砚,朝床上之人虚虚点了点下巴。

    这满屋子的酒气,明明就是喝醉,偏生刘氏还要欲盖弥彰地说是生病,也难怪罗氏不想宁于墨进来。

    当年意气风发的罗杉文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走到外间,刘氏坐到窗边,将窗子微微推开条缝瞟了眼外边,才冷淡地朝几人摆了摆手:“姑爷快把玉娘接走吧,以后这罗宅你们少来。”

    “母亲。”罗氏大惊失色,匆忙扑到刘氏腿边,未语泪先流了满脸。

    “辛未,我们与岳母有话要说,你请二叔他们先回去休息。”宁于砚高声朝门外喊道。

    “是。”辛未应声。

    没多会,外面就响起剑刃出鞘的声音,紧接是辛未不咸不淡请人离开的声音。

    “岳母,罗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人一离开,宁于砚就连忙发问。

    罗杉文虽说被贬官,可好歹还是个五品官员。也不至于落到如今天天买醉度日的落魄样。

    而且他们进来也有好一会了,罗氏的两个哥哥都没出现,也不知人去了何处。

    “你岳父前些日子辞了官,罗家……彻底完了。”刘氏颓丧地闭了闭眼。

    因为雪灾,杭之为号召朝廷上下捐银捐物,满朝文武都不敢出言质疑,轮到罗杉文时他偏要多此一举质疑募捐账目不明会助长户部贪墨之风。

    杭之为只当没听见,户部收银收粮依旧做得风生水起。

    罗杉文又是个犟脾气,回府后越想越气,竟写了奏章要参丞相一本。

    结果可想而知,礼部尚书将退回的奏折摔到他书案上,直言罗杉文就是个“蠹书虫”,礼部上下迟早会被他害死。

    罗杉文一气之下,当众取下官帽扬言要辞官回家。

    一路科举入仕十余载,可辞官只用两句话,礼部第三天就送了解印书来。

    拿到这张纸,罗杉文所有的傲气与自傲一瞬间都被击垮,罗府几房也因此爆发了激烈冲突。

    分家!

    这是罗家几房人最终吵出的结果,没有了官职,罗家只能勉强算得上个落魄氏族,与其如此还不如各自过活。

    罗家大宅被卖后,罗家几兄弟各自在这条巷子里买了座小宅子安家,罗家二房住前院,大房就住在后院。

    罗氏两个哥哥带着妻女去了书院附近租住,准备继续读书科考。

    于是大房只剩下了罗杉文夫妻,三个妾室跟两个粗使婆子。

    “记住母亲说的话,不管你二叔母如何劝,你都不能松口,可懂?”说完自家这摊子糟心事,刘氏又紧紧抓着罗氏的手叮嘱了遍。

    “父亲让你带回来的银子,你可给岳母了?”宁于砚问。

    罗氏点头:“一回来我就将银票交给了母亲。”

    “既如此,那咱们便回府吧,稍后等岳丈大人酒醒,咱们再来。”

    万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一辈子,既然银子已给,宁于砚就没兴趣留下来参与罗家的家事。

    跟这乌烟瘴气的罗家相比,兄弟俩都觉着侯府顺眼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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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不要脸

    至于岳母与罗氏说的话, 宁于砚不用想都知罗二叔这是将主意打到了他头上,当初姜姨娘不就是罗氏二舅母做主送来的。

    提到那位脸都快记不清的姜姨娘,宁于砚心底不由升起股怨气, 带着愠色的眸光扫过依依不舍不愿起身的罗氏, 刚好被岳母刘氏瞧了个正着。

    “你快跟着姑爷回侯府去吧, 日后有事切记不可瞒着姑爷,去吧……去吧!”

    宁于砚心底的不满刘氏不知,只以为是女婿不耐呆在这脏乱的小院之中, 忙拽着罗氏胳膊让人起来。

    “三弟我们先去门外等吧, 让亲家母与三弟妹说几句体己话。”

    见一向比自己活泛的三弟直愣愣地瞪着人家,宁于墨赶忙识相地拉着人先退出了屋子。

    两人往东走了几步, 绕过全是泥水的院中, 走到东厢房廊下站定, 宁于墨这才调侃出声:“罗家才落魄, 你这就嫌弃上了?”

    宁于砚抬头白了大哥一眼,目光扫过屋檐时嘴唇蠕动了两下没出声。

    “难道你真嫌弃?”宁于墨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宁于砚不语, 只是默默侧了身子靠近墙壁。

    啪叽——

    酝酿许多的半融雪堆从屋檐滑下,不偏不倚地砸到宁于墨头顶, 冰得他好一阵手忙脚乱。

    “这就是乱说话的惩罚。”宁于砚抱着手臂看热闹,适时地发出声冷哼。

    他若是嫌弃罗家, 今日就不会亲自来跑一趟,更不会容忍罗氏将万两银子送回, 罗家的烂摊子说起来完全是咎由自取, 宁于砚一点都不带同情。

    他就是突然想起自己被罗家坑的不得已纳妾的窝囊事。

    宁家从宁于砚曾祖父起就没纳妾的习惯, 宁妨就算做了侯爷也没动过其他心思, 四兄弟虽各自都有不小毛病, 但都不喜红袖添香之事。

    除了他……

    谁能想到,这个妾室还是新婚燕尔的夫人趁他酒醉亲自送上床榻,一觉醒来,竟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个妾室。

    为此,宁于砚没少被兄弟们鄙视,他每每想起都觉着憋屈无处诉。

    若是今日罗家再敢将注意打到他身上,宁于砚发誓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当然,他也没忘了要好好表现好回去要奖励。

    “大哥,可想好回去要何奖励?”

    “奖励?”宁于墨拽出帕子擦拭着脖颈上的水,经宁于砚这么一提醒,还真认真地考虑了下。

    今晨出门时宁妨可说了奖励可以由两人自己提出,若是没什么选的,再由他选。

    可想来想去,宁于墨觉着这世间的金银在宁妨私库里的那些奇珍异宝前都黯然失色,他想进私库亲自挑选。

    但也只是想想便罢,他可不敢开这个口,戒尺抽到背上的痛疼还是能避则避为好。

    “咱们见机行事吧。”宁于墨下了决定。

    “你是怕父亲揍你吧。”宁于砚无情戳穿长兄的鼠胆,说完还故意斜了目光嘲笑道:“胆小。”

    “那你提,反正其中有一半是你的。”宁于墨还巴不得躲在后面瞧热闹呢。

    宁于砚:“算了吧,我也怕疼。”

    “……”

    母女两不知在屋内又说了些啥,两人等了小个时辰,罗氏这才掀开门帘抹着泪走出来。

    而廊下的两兄弟此刻……正在核对收回来的银票。

    宁于墨烦躁地将厚厚一叠银票塞到宁于砚怀里,不耐地表示:“你数吧,我数不清。”

    “方才不是你主动提出要管银票?”话是这么说,宁于砚还是接过银票老实清点起来。

    万一真出了错,眼看要到手的奖励可就泡汤了。

    罗氏见怪不怪,走出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幽幽舒出口气后回眸望向罗氏:“娘,我走了。”

    “哦……好。”刘氏看着两兄弟。

    罗家最辉煌时刘氏这个当家主母都没见过如此多的银票,而且她从女婿口中听到的数目分明是以千字为结尾。

    且看两人神情,分明是一脸不屑,好似数着不过是白纸而已。

    这南阳侯府的底蕴好似比她想得还要厚实。

    不得不说,刘氏看得没错,就算宁于墨二人手中拿着的是十几万银票,此时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数字而已。

    比起银票背后的财物,他们更担忧数目对不上借据,所以才会越想越不踏实后干脆拿出来重新数一遍。

    “不论以后遇到任何事,都让你公公和女婿拿主意,可千万别听你二叔母的话,切记切记!”刘氏由加重了语气。

    坊间传言刘氏多少也有所耳闻,南阳侯府的复起对女儿来说是好事,她不能任由弟媳再坏事。

    就是……

    再回头望了眼像是水做的幺女,刘氏只得一声轻叹,歇了再交代的心思。

    ***

    一行人穿过后院,由刘氏亲自将女儿女婿送到了前院。

    “岳母放心,您交代的事,小婿牢记。”宁于砚沉着脸,语气已有些僵硬。

    堂堂书香名门,不想着好好科考入仕,反倒尽钻营些男盗女娼之事。

    罗氏二叔母这回是直接将主意打到了宁妨头上,他们竟然算计起了南阳侯夫人的位置。

    别说刘氏觉着荒唐,就连宁于砚两兄弟听完都想骂句:不要脸。

    这得脸多大,才会觉着他们兄弟会亲手给自己找个继母。

    “哼!”宁于墨就直接得多,朝前跨了几步走进前院,一进去就到处找:“辛未?”

    “大爷,属下在。”

    抱剑立在前院拱门旁的辛未走出,宁于墨立即没好气地让他唤门外的小厮们去牵马。

    辛未一离开,堂屋里的人听到动静,没多会就先后走出好几个年轻男子。

    罗二叔带头,笑眯眯地请宁于砚两人留在这用饭,宁于墨挑了挑眉,一脸鄙夷不屑地嗤笑出声。

    “用饭?本大爷可不想吃完饭就多个小妾,这饭不吃也罢。”

    说着朝身后的宁于砚一摆手,连连催促:“还不快走,父亲还等我们回府用饭呢。”

    二人不语提步离开,罗二叔一愣,脸上有些挂不住地干笑了两声。

    宁于墨这意思很明显,罗家送出的女子给他们做妾都不配,还敢妄想侯夫人的位置,简直是自不量力。

    人既然都摆明了态度,罗二叔自诩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傲骨,当即就没在出声挽留。

    可他不说,东厢房里的人却不这么想。

    宁于墨往连廊走了没几步,厢房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一个身穿深兰色云纹的年轻女子甩着帕子袅袅娜娜地拦在了中间。

    “欣儿见过宁大爷,见过四姐夫。”

    女子俏脸含怨,泪珠莹然,细细软软的嗓子硬是将人衬得风姿楚楚,妩媚动人。

    她这么一福,站在堂屋前的年轻男子们倒是先酥了心,齐齐望着宁于墨看他会如何反应。

    可惜宁于墨正在气头上,一想到这女子想做他的继母,恨不得一脚揣到她脸上,省得看到心烦。

    “让开,挡着本大爷的路了。”说完,直接绕过女子,继续朝门外走去。

    途中遇到从厢房内出来的几个女子,还狠狠朝她们翻了个大白眼,用力得连眼皮都跟着抽动了几下。

    此时此刻,宁于墨不禁又想起了宁妨说的话。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不过是给他们挠了挠痒痒!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罗家,没人敢多言,更没人敢呵斥南阳侯府的无礼。

    反正坐上马车时,宁于墨舒爽得在车厢中摆了个大字。

    过了好一会,宁于砚才掀开车帘走了上来。

    “如何?那女子还纠缠你了?”宁于墨问。

    宁于砚摇头,拍拍车厢让马车启动,而他踹了脚占据中间的宁于墨,自己也躺到了一边。

    他大哥脑袋瓜儿简单,以为出言拒绝就能将此事揭过,可宁于砚观那罗二叔母的神色,摆明了不会轻易放弃。

    不过……

    学着宁于墨闭上眼,宁于砚心底轻笑。

    若是敢找上侯府,宁妨可不会如同他们兄弟那般只是不给面的拒绝,侯府这大门可不好进!

    ***

    三月二十五,天气晴。

    街道上的积雪经由连日烈阳猛晒,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寒冬刚结束宁江郡就直接入了炎夏。

    一大早宁妨就收到了三个消息。

    一是建隆帝在宫中大发雷霆,下旨前往湖溪别宫疗养因寒冬冷坏的身子,将朝中政事全权留给了杭之为代为处理。

    二是静国公罗询送来的亲笔信。

    静国公府用罗家军军印投诚丞相,杭之为没收军印,并且收回了布于国公府的十三个细作。其中包括……管理府中十几年的总管。

    为表明自己敬贤爱士,杭之为特地亲笔写下一封密令,至于其中内容罗询未说,但也不外乎是善待罗家军的承诺而已。

    最后罗询表示已将他们二人在书房中算卦之事禀上,至于后续如何得等杭之为定夺。

    三正是来自杭之为的亲笔信。

    他明日将要启程前往陇东郡处理贪墨军饷一案,临行前特地来找宁妨求上一卦。

    信最末尾还特地阐明自己想求个平安而已。

    “好一个平安。”宁妨看完信,只余一声轻笑。

    想必这位丞相大人也知贪墨一案凶险无比,特意拿此事来试探。

    不过宁妨还真是该赞一声杭之为的时运好,今日这信不来宁妨也要送平安符过去,没有符纸护身,他怕要脱层皮才能返回宁江郡。

    “将这个荷包送到丞相府去,顺便让他们付一百两银子。”

    宁妨将折成方形的符纸塞进荷包,唤来了嘴里嚼个没停的邱霜,将荷包丢给了她。

    邱霜牢牢记下宁妨的命令,随手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拱了拱手退下。

    吩咐完正事,宁妨又将宁城唤了进来。

    既然天气转好,他也该带着孩子们出去见见世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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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出门助威去

    “巡视店铺?”宁城有些惊讶地又问了遍以防自己听错。

    宁妨竟然要亲自前往鼎东郡并一路巡视侯府名下的十几家店铺, 应该说巡视是假,侯爷是打算带着老爷少爷们出去……游玩。

    “嗯,这一行带得人有些多, 你先跟宁雷安排着, 等阿幸哥俩的百日宴过后咱们就走。”宁妨回。

    “是。”宁城应着, 心下已经琢磨着要带走的人。

    “那你先去忙吧,本侯应了睿儿今日去看他蹴鞠比试,看时辰也该出门了。”

    忙完手头之事, 宁妨随手将罗询的回信塞进抽屉中, 起身看了看日头说道。

    凌学书院乃是官府所开设的官学之一,隶属于国子监。

    书院之中进学的大多都是朝臣亲属, 确切说是无法考入国子监官学的公子哥们。

    这书院宁妨前些日子送宁文睿入学亲自去看过, 要想在那个连夫子都懒散不堪的地方求学, 还不如尚老头天花乱坠地吹牛式教书来得有用。

    出得大门, 宁于墨正立在大门口用脚尖搓着地面发呆,而宁文熙时不时地抬头瞅一眼他爹, 挠着脑袋不知该不该搭话。

    这父子俩……

    “想何事如此专注。”宁妨走上去直接一掌, 将人拍醒后弯腰抱起宁文熙转头瞥了眼痛得龇牙咧嘴的人一眼:“你也要去?”

    “近日比试好歹是文睿头回上场,儿子这个当爹的怎么也该去助威不是?”

    “你是助威还是显摆?”低头看了眼三条颜色各异兴奋地直摆尾巴的狗子, 宁妨不用看就知这傻儿子存得何心思。

    书院的半大公子哥不出意外地拥有同一群纨绔父亲,宁于墨的那群狐朋狗友大部分都在其中。

    他们看儿子比试不过是其次, 多半又暗地里打了赌,眼下瞧着应该是跟狗有关系。

    “嘿嘿, 还是瞒不过父亲。”宁于墨挠着头, 骄傲地指了圈他精心挑选的狗子们憨笑道:“我和刘长旭打赌谁家的狗聪明, 儿子选得如何?”

    宁妨先是无语半晌, 而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狗随主人, 这几条狗的性子被养得跟他们主子简直如出一辙。

    宁于墨的黑炭咧着张大嘴傻呵呵地笑着,油光水滑的黄色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乌黑的眼仁儿牢牢盯着宁妨手,好像一直在等他拿出好吃的灵兽肉。

    二房的雪卢也在,懒洋洋地趴在门口,湛蓝色眼中透出股淡漠,好似对任何事都不在乎,吃灵兽肉干时除外。

    有些意外的是站在台阶下杀气腾腾巡视巷子的白芨,名字是宁文睿所取,平日里除却宁妨,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

    这条白底黑花的狗子当初几兄弟都没瞧上,没成想短短四个月,个头长成了几条中最大,而且蓬松的尾巴长得都快跟它身体差不多长。

    跟喜欢撒娇的金豆子先比,白芨的性子有些沉默,但对宁妨的忠诚度无与伦比,不知宁于墨用了什么方法才将狗子哄骗了出来。

    “白芨?”宁妨唤,白芨立即回头,健壮四肢用力一蹬,直接跃上了四步台阶,摇晃着尾巴就开始疯狂蹭。

    四个月的半大狗,身高竟然已经到了宁妨膝盖上,凶猛的身形威慑力十足。

    如此乖巧的模样看得宁于墨嫉妒无比,回头瞅了眼依旧傻乐的黑炭,越想越觉得生气:“你倒是争气点啊。”

    除却白芨外老四的赤兔长得也极为魁梧,牵出去也比黑炭要大两圈,宁于墨极为眼热,可狗不争气他这个主人也毫无办法.

    “走吧。”

    对于宁于墨的嘟囔,要适时选择忽略,只要搭腔,一准没完没了。

    等辛未带了侍卫匆匆赶来,一行人打算蹬车前往城外的比试地,刚迈下台阶没几步,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转头去看,发现是宁诗沩扒在门框上,边哭边挣脱婆子要来抱她的手。

    “何事?”宁妨快步折回,婆子一惊连忙放手,宁诗沩张开双手直接跳起,眼看就要磕到齐她腰高的门框上。

    宁妨连忙伸手将人提过了门槛,任由她挣扎着落地。

    “我要去看大哥蹴鞠。”宁诗沩落地就立即抱住宁妨大腿,仰起的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珠跟灰尘。

    婆子吓得够呛,忙跪下小声地哄着宁诗沩回去。

    “无事,想去便一同去吧。”宁妨摆手让人起来。

    小姑娘恐怕才刚从被窝里起来,鹅黄色春衫的衣襟都没系好,一听宁妨这么容易就同意了,仰头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沩儿能去?”

    “能!”宁妨将宁文熙放下,蹲身用帕子将她脸擦干净,笑眯眯地捏了捏胖乎乎的小脸道:“想去说便是,以后可不能哭鼻子耍赖。”

    “嗯。”宁诗沩抿了抿因奔跑干燥的嘴唇重重点头。

    于是一行人又等了好半晌,三房的婆子将宁诗沩带回去洗漱穿衣,又按照宁妨要求准备了大壶水后才将人送了出来。

    “祖父。”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从婆子怀里蹬腿落地,兴冲冲地展示背后的青翠色毛绒包包。

    那是宁妨从空间某个犄角旮旯中找到的一个毛绒熊头卡通包,撕掉卡通图案后,用彩线在包上绣上眼睛鼻子和嘴。

    包占据了宁诗沩的整个后背,从后面瞧着就像是背了个乌龟壳的可爱小仙童。

    “真好看。”宁文熙艳羡地伸手轻摸包包的熊耳朵,同时不忘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宁妨。

    可宁妨没瞧见,他忙着抬头打量天色,估摸着时辰已不早,忙弯腰将两个小不点抱起来出发。

    再度繁华起来的郡城内车水马龙,叫卖声与市井烟火气将那场雪灾带来的影响消弭得无影无踪。

    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宁诗沩都在分享她见到的每样东西每个人,三岁的年纪,眼前所见的所有事物都如此新鲜,远比秋千上能看到的更加近。

    一行人中,恐怕除了宁妨,就连车外侍卫们都因二小姐的无数问题恨不得捂紧耳朵。

    “……”

    比试地设在郡城南门外的龙马书院内。

    今日是朝廷修沐之日,来观看藤球比试的达官贵人和百姓格外多,书院外街上早早就停满了马车。

    原本幽静的书院外已挤满了各类小摊贩,如同庙会一般热闹的盛会吸引了不少百姓们驻足,侯府马车刚到山脚就没法再往上,南阳侯府一行只得下车步行前往。

    “祖父我要吃糖葫芦。”宁文熙看到熟悉之物,伸着手要吃,见哥哥开口了,宁诗沩也忙指着早看半天的糖人要买。

    于是宁纺又无奈地在书院外耽搁了好一会,宁于墨早等不及先进了书院。

    等他们递上帖子进得书院,老远就看到藤球场旁的看台上宁于墨口沫横飞地比划着。

    果然不出所料,罗长旭几人都牵着狗,原本能坐几十人的台子上完全被他们身遭威武不凡的大狗们所占据。

    除看台上坐着的寥寥几人,其余大部分人都躲在四周学舍的屋檐下乘凉。

    宁妨四处看看,也打算躲到附近的廊下休息会。

    明明才早上,这日头就炙烤得地面滚烫,孩子们才从山脚上来,双双热得满头大汗,宁诗沩买的糖人已软塌塌地要掉不掉。

    “宁兄。”

    西檐廊下莫南招呼宁妨,声音一落,四周顿时聚满惊奇目光。

    迎着这些目光走向莫南,发现对方同样也带着府中的几个孙儿孙女一同前来。

    随着宁妨走动间,廊下的议论声渐渐密集了起来,其中有不少人都在讨论他怀中抱着的两个孩子,特别是嘴唇微微有些缺陷的宁诗沩、

    “你们瞧,南阳侯怀里的小姑娘嘴是不是有些怪异?”

    “这不是宁家老三那个缺了半边嘴的嫡女?看着没他们传得那么怪啊。”

    “没想到宁侯爷如此疼爱这个孙女,你们看她背上背的啥?”

    “这姑娘以后可如何嫁出去啊!”

    “你们瞎操心啥,也不瞧瞧宁侯爷是谁,南阳侯府的孙女还愁嫁。”

    “那倒是,听说静国公府后来又送了一车边西特产去南阳侯府呢。”

    “你们说宁侯爷的卦真那么准……”

    就短短的这么一段距离,众人的议论内容已开始逐渐跑偏,人群中还出现了要请宁妨卜卦的声音。

    走入廊下,莫南的几个孙儿孙女已经倒腾着小短腿迅速围了上来,宁诗沩的背包早就让他们移不开眼。

    宁妨刚将人放下来,就有胆子大的抬手去摸,入手的毛绒触感让小胖墩眼睛大亮,紧接着就将整张脸埋了进去。

    “凌儿,休得无礼。”莫南将人抓回,无奈地冲宁妨摇着头:“若是孩子们吵着要,我可要死皮赖脸地上门找你要。”

    宁妨笑笑摇头表示他也只得这么一个,立刻引来了孩子们的一阵哀嚎,其中也包括眼看就要哭出来的宁文熙。

    好在宁妨立刻唤人拿上了食盒,很快就转移了几人注意力。

    “祖父这是何物?”

    见宁妨变戏法似地在小方几上摆了四个杯子,而后从兰色小瓷瓶里倒了几滴黏糊糊的水进去,宁文熙连忙扑过来凑近闻。

    “好香啊,比糖都甜。”

    “一会泡好了再喝。”宁妨一手将孩子的脑袋从杯子上移开,一手提起小茶壶倒了些冷开水进杯。

    这还没完,他又从食盒里捡了几片莫南见过的寒乌叶,就在众人以为要将叶子放进去时,只见他又用筷子夹起条手指长的青绿色玉片丢了进去,最后才将叶子放进去。

    刺啦——

    刷拉拉——

    杯中接连起了一阵不小动静,有淡白色雾气从杯中飘出,雾气散去后,一杯壁凝结着冰珠的气泡水做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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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比试

    “谁先喝?”宁妨端起杯子问。

    “我我我。”宁文熙迫不及待地举手, 他人就站在旁边,凉爽的气泡就在鼻尖下跳跃,光是等宁妨发话, 他就吞了不知多少下口水。

    “我说。”莫南捋着胡须, 神情已有些麻木:“你到底还有多少宝贝?每回见到你都能大开眼界。”

    先是发热的暖石, 今日又搞了片能结冰的玉石,莫南真有种防不胜防的挫败感。

    就瞧孙儿孙女们那崇拜的样,他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些个臭小子就该吵着换个祖父了。

    同是祖父, 差距大得不是一星半点。

    “都是些小玩意儿, 要不给你府上送些?”宁妨笑,莫南抱着手臂严肃地点头:“若是你不送, 我恐怕再难安宁。”

    孩子们有了快乐水, 纷纷抱着杯子跑到后廊边石梯上坐着大快朵颐, 两位祖父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

    见孩子们离开, 莫南回头瞄了眼坐在正中间的宁诗沩压低声音道:“你二孙女倒是养得好,大大方方的一点不扭捏。”

    “路且长着呢!”宁妨意有所指地叹了声。

    宁诗沩年纪小, 性子软, 可与之相反的是她力气大得连宁妨都觉吃惊,老天赏得本事可不能白白浪费。

    “何意?”莫南没听懂。

    咚——

    咚咚咚——

    藤球场上突然敲响的铜锣声打断了两人, 两家书院的学子身穿红黑两色短打依次排队走上场。

    “一同前往看台吧。”宁妨起身先走出,在夫子们地邀请下, 各自寻了位置打算坐下。

    这两层的木制看台经由几个时辰的烈阳暴晒,烫得实在是让人难以坐下, 有些大户人家还带了不少丫鬟小厮打伞扇风。

    这一来二去的, 一处看台几家人就挤满了, 官职低些的只能站在场边观看, 同样也不忘打了伞遮阳。

    宁妨才刚提步, 宁于墨就高声招呼他过去。

    “带狗到阴凉地方去散散热,再晒就中暑了。”

    还没走近看台呢,宁妨就听到庞大的哼哧哼哧喘气声,那些威风凛凛的看门犬纷纷热得直吐舌头,恨不得将身子躲到桌下面。

    反观它们的主子,个个晒得满脸油光,一脸兴奋地还在互相争论。

    听到宁妨提醒,这才连忙低头去看,刘长旭匆匆向宁妨行了礼就赶忙抱着爱犬赶往廊下乘凉,中途还能听到他念叨着要争气的嘀咕。

    说出的话简直和宁于墨一模一样。

    “父亲,儿子要请朋友喝冰饮,您那还可还有寒乌叶?”临走前,宁于墨凑到宁妨耳边鬼鬼祟祟地问道。

    “你找宁城要,不准糟蹋!”

    东西是给了,可还是要严正提醒下这小子,否则不知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您就放心吧,我去去就来,一会还得给睿儿助威呢。”

    宁于墨连连保证,刚弯腰去牵几只狗子,除了黑炭,其他两条一动不动,白芨甚至摆了下脑袋,不耐地从脖套中退了出去。

    “你去吧,它们不热。”宁妨赶人,场下的山长已开始说话,正好挡了视线。

    最后宁于墨只得灰溜溜地牵着黑炭朝朋友们奔去。

    “这两条狗毛这么厚,我瞧着都热,它们竟然不热?”

    莫南自上台来就一刻不停地扇着蒲扇,见卧在看台前的两条狗还懒洋洋地顿觉稀奇。特别是那只叫雪卢的肥狗,毛长得就跟盖了床皮毛,光是看着就热。

    “可能是地上凉快些吧。”宁妨敷衍着,转头看了眼满头大汗的莫南。

    几只都是灵兽后代,体内天生有调节冷暖的能力,与其担心它们,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红方凌学书院,黑方龙马书院……”

    场中山长还在扯着嗓子介绍比试双方,莫南突觉手中被人塞了块冰凉之物,低头去看,发现正是方才丢在杯中的玉片。

    “嘘——”宁妨使了个眼色,示意莫南莫要声张。

    这玉片才是真正的寒玉,当初抵赌债那几颗极寒玉不过是加了聚寒阵的普通石头。

    此寒玉可常年佩戴在身,不仅不会引寒气入体,还能滋养燥热的五脏六腑,确是稀有宝物。

    “不打算卖?”莫南问,宁妨点头,他心下顿然。

    这块寒玉初初入手时冰得一激灵,可真放到手心里,体内好似吹过一阵阵凉爽的风而不是寒气,没多会热气就从体内消失,莫南甚至觉着头顶上烈日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奇……实在是奇!

    “你将寒玉别到腰带里。”

    宁妨在红衣学子中搜寻着宁文睿的身影,注意到莫南一惊一乍的样子,还抽空提醒了下他。

    “好,稍事歇息半刻,比试正式开始。”山长高声交代完,忙抢先跑到了场边的树下乘凉。

    学子们散开,在看台上搜寻着自家长辈,宁文睿老早就看到了宁妨,一散就先朝看台冲了过来。

    “祖父。”

    飞奔而来的宁文睿眉眼弯弯,黑色眸底像是滩化不开的浓墨,一笑起来眼尾微微翘起,高挑的身材灵敏矫捷,几个闪身间人已奔到了看台外。

    “文睿,你你等等我。”

    缓慢追赶而来的莫言庭边走边抹着额头大汗,蔫头蔫脑的一看就知是被迫参与。

    “还没开始就热得满头大汗可怎么行?”宁妨皱眉。

    学院们给孩子们准备的衣裳是细棉布,内里还加上了一层中衣,如此热的天穿得这么多,恐怕还没比完人就先得热中暑。

    宁文睿嘿嘿笑着,目光倒是眼巴巴地望着宁妨。

    “宁祖父。”莫言庭没精打采地行礼,立刻惹得莫南一通呵斥:“站直重新行礼,瞧瞧人睿儿可是你这样。”

    “孙儿脑袋好重。”莫言庭丧着脸要哭不哭,他本就比宁文睿胖些,光是跑都费力,更何况是蹴鞠如此激烈的运动。

    “你既不愿来蹴鞠,夫子为何还要点你?”宁妨摸摸莫言庭脑袋,发现这孩子额头滚烫,显然是已有些中暑。

    “你们站到廊檐下歇息歇息。”

    走到廊下后,先一人灌下杯冷开水,宁妨才各自塞了颗药丸进二人嘴里。

    莫南阴沉着脸,见孙儿中暑,心下对书院已有些不满,特是听到他是因学业不济才被夫子记上名册后,更是当下就想让孩子们退出。

    两个大人都知,这哪是读书不行才被拉来踢藤球,纯粹是不敢得罪王孙贵戚才偏选了官职相对低些的官宦之子。

    南阳侯府夫子不敢得罪,偏生宁文睿见莫言庭孤身一人便想着来陪他作伴。

    “大哥,你喝。”

    躲在廊边乘凉的宁文熙听到大哥声音,忙端着冰饮从树下钻出,乐呵呵地朝哥哥嘴边凑。

    宁文睿看向宁妨,见他点头这才端起一饮而尽。

    药丸下肚后再喝冰水才不会拉肚子,莫家几个孩子有样学样,纷纷抢着关怀起蔫巴巴的哥哥。

    等两人稍微回了点神,宁妨右手指指身侧,又用下巴点了点莫南,带着寒意的眸光扫过遥遥相望的另一边廊檐。

    莫南立即会意,移了两步挡住他人视线,孩子们鬼机灵地站到了右边,努力地也想帮忙。

    宁妨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纸展开,再取了两小片寒玉裹入其中,完成后直接塞进了两人绑腿的布条中。

    刚做完这一切,场上山长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又开始催促学子们集合。

    临走前,宁妨又袖口中掏了个小瓶子给两人点点额角,这才让他们折回了场上。

    “比试正式开始……”

    没多会,在山长的嘶吼中,蹴鞠比试正式开始,宁于墨不知何时偷摸回来,举着把扇子大呼小叫地为凌学书院呐喊助威。

    “方才没仔细瞧,你瞧龙门书院那个打头的是不是罗跃?”莫南突然有了新发现。

    “就是他。”宁妨沉下眸光。

    龙马书院的学子们明显比凌学书院高了一个头,而且宁妨多看了几眼对方护着罗询的几人,看骨相,分明都是十六七岁的学武青年。

    这一点他早在两家书院学子们出来时就已发觉,当时就是注意到了罗跃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才唤了莫南挡住他动作。

    “我总觉着不踏实。”

    望着场上笑得阴险的罗跃,莫南心有不安地站了起来,可观宁妨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中途甚至抬手摸了摸狗头,他心又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他忽地想起方才宁妨塞进两人腰带中的符纸,不由地坐下紧张地追问:“你早有所准备?”

    “嗯。”

    宁妨点头,忽地撩起衣摆翘了个二郎腿,杵在身子右侧的手微微一动。

    “啊!”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短促尖叫,因场中红方接到藤球的宁文睿正准备转身送出,右侧突然伸出条身穿黑裤的腿无视飞出的球直直朝着他胸口而去。

    砰——

    一看就用了全部力气的脚正中宁文睿胸口,可他只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看了那人一眼闪开。

    而踢腿之人竟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从半空中落下,翻滚在地后捂着腿发出大声哀嚎,裁判举起小红旗暂停比试,跑着冲向场地中。

    众人只见罗跃跑到那人旁指着宁文睿说了些话。

    裁判严肃地起身,先换了新人上来,转身走到宁文睿面前,伸手让他交出胸口之物,后又自己上手搜了搜。

    结果只摸到了孩子胸口的大汗。

    踢人反自伤,这点裁判也无法判宁文睿犯规,只是确认他没受伤后宣布比试继续开始。

    比试中,这样故意为之的情况时有发生,很快观看众人就瞧出了端倪。

    这龙马书院的学子分明针对南阳侯府与莫侍郎府。

    只要那两个孩子拿到藤球,总会有人看不到球地冲上来,踢腿出掌,目标明显是伤人而不是抢球。

    大家都是聪明人,心底纷纷猜出云安长公主府与南阳侯府恐怕是结下了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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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害人终害己

    身旁的莫南如同惊弓之鸟, 一会坐一会站,每每看到孩子们又遭到故意围攻时,都会急得发出惊呼声。

    而反观凌学书院的场上几人, 发现宁文睿与莫言庭好似越战越勇, 纷纷都将球踢给二人寻找机会。

    罗跃眼底郁色渐浓, 本只是远远待在远处观察的人咬牙切齿地越移越近,很快就成了红方交错而站。

    “啊!”

    在又一次的相撞冲,黑衣短打青年往后退了两步, 刚想再往上冲, 抬腿跑了几步后突然膝盖一弯,脸朝地直直栽了下去。

    裁判又无奈喊了停, 上前检查那学子伤势, 立即被他半脸的血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换上临时招来凑数的补替, 山长回头瞟过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罗跃, 心口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罗跃安排进来的几人相继受伤离场,他本以为今日这事能如平安结束, 龙马书院不会因宁文睿受伤得罪南阳侯府, 长公主那边也能有个交代。

    可山长明显低估了罗跃的不可一世,带来的人越是没能伤到宁文睿, 他心口恨意越深,以至于到比赛的后半段他早不关注谁输谁赢, 一双眼只盯着肆意欢笑的那人。

    祖母说得话早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心里只剩要让宁文睿几人吃点苦头的打算。

    “文睿兄, 接球。”有人高声喊道。

    宁文睿抬头观望, 身子朝右侧急速移动, 刚准备抬腿接下这一球, 突然余光中突然冲出来个黑色身影。

    “文睿, 你快避开。”

    莫言庭站在正对面,抬头就刚好看到罗跃突然疯了似地跑出黑方阵营,跑动间呼吸一屏,明显是憋了坏心。

    提醒的声音还没落下,罗跃高高跳起,右肘斜下击来,左手握成拳头朝宁文睿面门挥出。

    场边一阵吸气声,都被罗跃小小年纪却如此狠毒的做法吓了一跳。

    就在他跳起的那一刹那,几点银光闪过,让所有人都瞬间看清了他指间夹着的几个短刃。

    “文睿。”宁于墨惊得将折扇往旁一扔,右手撑住木桌就想往下跳,左侧突然伸出只手,宁妨冲他摇了摇头。

    就是这么一瞬,场上的形式已发生了翻天覆地改变。

    左拳像是击上了堵石墙,指间的短刃一阵扭动,就在罗跃痛得张开手掌这一瞬横转,刀刃插进他指缝,瞬间鲜血奔涌而出,很快染红了整个手掌。

    场外人只看罗跃木着脸急速弯腰,浑身颤抖地从右手褪下个指套扔到地上。

    “来人啊。”他疼得惊声尖叫,捂着还在狂流血的右手疾步走向场外,期间鲜血一直从指间疯狂涌出,随着他走动流出条鲜红血线。

    “走吧。”宁妨这时才起身,右腿轻轻一蹬木凳,直接从桌子后飞了出去。

    场中突然飞下来个人,立马又成了场外众人的焦点。

    宁妨落地一点声响都没有,加之他抬步往前掠了几步。直到人已到了罗跃丢弃指环的地方,傻眼的山长这才看到中间多了个人。

    “祖父。”宁文睿跑了几步靠近,宁妨摸了摸他头,从怀里拽出块帕子弯腰将指环捡了起来。

    三个指环中间夹了两片三四寸长的铁片,铁片头尖利无比,带上这个指环后,如在指间带了两把短剑。

    若是宁文睿没有灵力保护,被铁环击中轻则肋骨骨折,重则会如利剑入胸。

    隔着层帕子的指环静静躺在宁妨手心,他望着跑远的罗跃,忽地翘起唇角轻笑了起来。

    “这是何物?”

    迟几步跑来的莫南难以置信地望着宁妨手心,若是被这指环打中了胸口,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我们就要问问龙马书院的山长了?”宁妨抬高手掌,确保然场外人都能看清后,慢慢捧着往山长走去。

    龙马书院学子比试中公然使用如此阴毒之物,这件事可没有那么简单能了结。

    比试到此已没了再比下去的可能,山长脸色灰白地宣布今日比试结束。

    “此事老夫会向国子监上禀,今日之事定会给南阳候一个交代。”

    事到临头,龙马书院山长也没承诺会处罚罗曰跃,言语中只推辞着等待国子监对此事的处理。

    听到这,宁妨就知这龙马书院已改姓了罗。

    “如此便劳烦山长将此事上禀国子监,我等就在府中静候消息。”

    山长摆明包庇罗跃,宁妨也不恼,甚至彬彬有礼地朝对方拱了拱手,言语客气如常。

    宁妨这样和煦,莫南瞧着甚至有些高兴,笑呵呵地捋着短须一副无事发生的样。

    二人的态度让山长心底七上八下,不知他们是真不生气,还是将怒气憋在心里,不过在看到身旁毫发无损的宁文睿两人时,他心下稍安。

    两个孩子都没有受伤,再加上罗跃反而受了伤,山长觉着此事说不定能私下解决。

    山长心底至此都抱着如此侥幸心思,见宁妨没话要说,他忽地瘪见手帕中的带血指环。

    “此物交于老夫,老夫一并上交国子监。”山长伸手。

    宁妨轻笑,右手合拢:“本侯准备带回府好好瞧瞧,说不定下回能用上呢。”说完,朝对方随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直到这时,龙马书院山长才心知不妙。

    ***

    蹴鞠比试中途停止,围观的各家却不愿轻易散去,等了好半晌,以为能见宁妨大发雷霆怒叱云安长公主府。

    可他没有,莫南也同样笑眯眯的没有半分怒气。

    南阳侯宁妨一如来时那般,抱起两个孩子领头走出了书院,而他身后跟着一大串牵狗的纨绔以及孩子。

    这群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先他们一步离开了此地。

    只留下顶着烈日徒流了一场汗的众位权贵们。

    出了这档子事,纨绔们早没了打赌的心思,宁于墨牵着黑炭,闷声不语地走在宁妨身旁。

    “要不请你的朋友们到府中一叙?为父好友送了些食火雉,配烧刀子不错。”宁妨说。

    宁于墨这幅样子一看就是受到了打击,既为自己没能保护宁文睿而自责,又因没能惩罚罗跃而恼火。

    但凭傻儿子的心眼子,打击最多也只击中了心口表层,三两句就能岔开他的注意力。

    “食火雉是何物?好吃否?”宁于墨脸上神情瞬变,兴致勃勃地凑到宁妨身边问他。

    好吧!不用两三句,一句就足够。

    宁妨随便解释了两句,他马上就故意慢下步子转头等朋友们走来。

    不多会功夫,几人又热火朝天地争论起食火雉是不是真吃火。

    “去我府上喝两杯?”宁妨看向莫南笑问。

    “恐怕不行,我稍后要去趟丞相府。”莫南可惜摇头,不过也没忘了将莫言庭几个小的托付给宁妨,有好东西可不能忘了自家人。

    明日杭之为要启程前往陇东郡这个“狼窝”,之前恐怕还有要事要交代给亲信们处理。

    宁妨听罢只是笑了笑并未追问。

    书院外的小集市仍旧热闹非凡,人们并不知比试中止,也不关心书院里发生了何事,恐怕此时摊贩上的一碗面条都比蹴鞠比试结果来得吸引人。

    孩子们难得见到如此多彩缤纷的小摊,纷纷从长辈手里要了钱袋子去买心仪之物。

    大人们都只得停了步子站到一旁等候孩子们尽兴归来。

    宁妨寻了处远离人堆的树下站定,望着孩子们欢快忙碌的身影,心里渐渐涌上股享受感觉。

    替老爹背锅,没想到还背成了乐此不疲

    “看来你是真欢喜啊。”莫南狐疑地望着宁妨。

    他方才笑是相信宁妨不会善罢甘休,只等着看罗驸马一家倒大霉,可这会儿发自内心的笑容没看懂,瞧着也不像是心里有筹谋之意。

    “欢喜还分真假啊。”宁妨笑。

    “你方才笑得就挺假,我还以为你有法子对付云安长公主府呢。”莫南说。

    “何须我主动对付,要不了多久他们自会寻上门。”宁妨淡淡回道。

    被铁片划出几条伤口不过只是其中最轻的伤,罗跃那一拳最厉害的伤在他右手所受到的反震。

    当时是痛木了所以没感受到,等麻劲一过,才真到了他“享受”的时光。

    右手关节粉碎性骨折,除非大罗金仙下凡,这罗跃的右手——已废。

    而伴着那一拳收回的,还有宁妨送给云安长公主府的一份“请帖”,他只需在府中坐等他们上门拜访即可。

    就是不知来拜访的是罗丈青还是云安长公主。

    他倒是真想见见那位建隆帝唯一的亲姐姐,或许这长公主府比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莫南点着头,同样没就此追问,反正只要宁妨心中有数就行,他可不敢揣测这些高世之材的心思。

    有时候知晓得越多,心中越是难以安定。

    ***

    一行人直接前往南阳侯府,莫南将莫家的几个孩子送到后匆匆赶往丞相府。

    宁妨刚下车,就看到宁于墨小跑着从后边倒退了过来。

    一边倒退还一边跟朋友们显摆着自家府邸。

    大家认识十几年,这还是头回来南阳侯做客,刘长旭几人做梦都没想过竟然还是宁妨亲自邀请。

    前几年南阳侯见到他们,那鄙夷的眼神可历历在目,以往就是宁于墨亲自请他们,大家都不稀得来。

    “走,我带你们去看练武场。”

    一大群人中,宁于墨仿佛才是最像孩子的那个,恨不得向朋友们一一介绍侯府。

    反观宁文睿倒稳重得像个大人,下了马车就请孩子们进府先乘凉。

    看到来迎接的宁城,还知道请他帮着准备些水让大家伙沐浴解解乏。

    而他爹此刻已经带头冲进了门槛,远远只传来宁于墨畅快淋漓的大笑声。

    “走,我带你们去沐浴房泡药浴,咱们边泡边吃冰果。”

    养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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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吃果子吧

    南阳侯府后花园。

    孩子们沐浴完后全跑到了荷塘观景亭中乘凉, 大家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边喝冰饮边看来来往往的小厮在花园中翻土。

    经由一个寒冬,园中的花草树木冻死了大半, 花园里一片凄凉。

    各家情况都差不多, 重新换花草并没有任何稀奇, 但此时花匠们栽种的赫然是一棵棵树梢上都挂了些果子的果树。

    孩子们越看越好奇,煽动着宁文睿唤了花匠进来询问。

    “侯爷吩咐将后花园的花草全换成果树,以后这就改成果林……”花匠回道。

    别说小主子们, 就是几位伺候花草十几年的花匠们也好奇, 这些果树也不知是从何处运来,大部分都已结了果, 种下就能直接采摘食用。

    而且听说还有几棵需要动用几十人的古树, 宁□□家为此还求到了侯爷处, 最后出动了府中侍卫, 这才得以将树运到了一墙之隔的巷中。

    之所以运到巷中,是因树太长, 就算是侍卫们也无法抬着在连廊中移动。

    正说话间, 花园外走来一行人,带头人正是宁妨。

    他看到孩子们躲在这玩, 先是唤人送上了些糕点,而后才踱步到东侧院墙下指挥着侍卫们跳上院墙。

    “咱们也去瞧瞧。”宁文睿带头。

    难得一见的场景, 成排黑衣侍卫跳上围墙站定,宁妨最后飞上又跳到了外边。

    “文睿, 宁祖父的武艺好高强。”莫言庭首先注意到这点, 两人高的围墙在宁妨面前如履平地, 就在他说话这个空档, 人又飞回了院墙。

    宁文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心下则是默默加上了句:厉害得你还没见过。

    突然,大片墨绿从墙那边升起,宁文睿定睛一看,发现好像是棵树的树顶。

    随着树渐渐直起,孩子们都看清了那棵巨高无比的树,远看竟像是半空着飘了朵乌云般压抑。

    墙上侍卫们将绳子套上树干,而后跳下围墙,齐齐向后拉拽着。

    树微微晃动,树冠缓缓朝院内倾倒下来,这时就轮到院墙外的侍卫们发力,拽住根部上的绳子以确保大树不至于突然栽倒进来。

    宁妨站在一旁,等树冠落入院内后又跳上院墙,和其他侍卫们一起将高高翘起的树根轻放下围墙。

    利用杆杆原理,这棵少说有七八米的大树终于被运进了墙内。

    以往没在空间灵田中种过低阶灵植,宁妨没想到不过几天时间,种下的几十棵果树已成熟,中间夹杂的十几棵红洞果树更是高大。

    如此费力地循环几次,终于将几棵树运了进来,此时院墙根已掉落了满地的墨绿色叶片。

    花匠们凑上来打量这几棵树,看来看去都不知是何品种。

    远看这些树是黑洞洞一片,近看才发现是是绿色,不过绿得太深且树枝太密,瞧着才像是黑色。

    “这是红洞果树,乃是本侯好友从百凤国送来,咱们南延没有此物。”

    花匠们一脸恍然大悟的神色,百凤国虽就在南延国的东北方,可隔着两座大山,两国之间交往极少,对其也知之甚少。

    一听说是那送来的,除去感叹侯爷大手笔,没人怀疑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树为何还如此鲜亮。

    “此树七月结果,结果前日日都需浇水。”

    宁妨在心底呼出口气,将注意事项一一交给花匠。

    为了这些树,他昨天半夜专门跑了趟城门外,将树堆在个无人破庙外,又才唤了宁雷去运。

    确是废了不少精力。

    “祖父,吃果,吃果。” 不知何时跑到墙边的宁诗沩蹲在果树旁,指着红彤彤的果子又指指自己嘴。

    果子虽沾了不少泥,可光润橙黄的颜色依旧吸引人,浓郁的果香飘散在空中,竟奇迹般地压过了泥土的腥味。

    “想吃便摘。”宁妨笑,蹲下身也从树上摘了几颗果子下来:“先将果子摘下再种吧,今日侯府上所有人都能吃果子吃饱。”

    别看宁江郡是南延国都,百姓们能吃的水果却很匮乏,除却梨柿子等几样耐存储的,其他娇弱些的果子大家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吃。

    宁妨穿过来这么久发现就连大户人家都很少能吃到如新鲜葡萄等一些较难运输的水果。

    他便想着,与其花高价钱去买还不如就在府中种些。经由灵田培育出来的品种,对气候没什么要求。

    侯爷一声令下,侯府内所有没当差的丫鬟们又忙碌起来。

    ***

    从沐浴房内清爽归来的宁于墨几人才走出世安院,就被来来往往排成队的板车吓了跳。

    丫鬟小厮们像是过年似的高兴,从后花园方向出来的板车多是摆满框子,里面五颜六色的果子闪闪发着光。

    路过几人时又酸又甜的果香味随风飘来,引得几人连连吞着口水。

    “这是父亲好友送来的果子?”宁于墨随手抓了个人问道。

    当得知是自家的果树后,兴冲冲地领着好友们立即冲往后花园。

    一路上到处都是拉着树的板车向其他院子而去,他们都不用找方向,顺着满路的叶片就顺利找到了宁妨。

    几人到的时候邱霜正跟个猴儿似地蹬腿跳上棵挂满红色果子的树,她人一上去立即隐在了茂密树叶中,只能听到声音传下来。

    “侯爷,这是荔枝吧?属下走镖时见番货商卖过。”

    “眼力不错啊,正是荔枝。”宁妨笑笑。

    “属下能吃吗?”

    “先给孩子们摘点下来,树上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宁妨抱着手臂抬头望向荔枝树。

    这棵荔枝树是最先栽种下去的一批,果子还没来得及摘下,满树都是青红交杂的荔枝。

    “哈哈。”树上传来大笑声,听声音是已经吃上了,宁妨又不得不提醒她:“要剥皮。”

    “啊……我说咋咬不动。”邱霜嗡嗡的声音传来,但就是如此也舍不得吐出,好一会树上才掉下些碎掉的荔枝壳。

    宁于墨兴奋地狂奔而来,半干的长发被微风吹得乱飞,从宁妨的方向看过去就像是个疯子在手舞足蹈。

    “父亲,这些都是啥?”

    “为父好友送来的果树,你也摘些招待好友。”宁妨伸出手指将他额前的长发往后捋了捋,顺便整理了下翘起的衣襟。

    活脱脱的一个慈父形象让刘长旭几人看得一愣,谁能想到南阳侯在府中竟然是这副模样。

    而后就在众人感叹中,宁妨手掌一翻,轻轻拍了拍宁于墨后脑勺骂道:“滚回去把衣裳穿好。”

    宁于墨放下心来,嘿嘿笑着低头整理自己腰带,刘长旭几人也齐齐舒了口气。

    果然……还是这样瞧着要顺眼些。

    众人喊着侯爷就靠近了果树,齐齐抬头望着摇晃得掉落不少叶片的荔枝树。

    “邱霜你轻点摘,树才种下去,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宁妨无奈出言提醒了下。

    给邱霜上户籍时宁妨才知她才十九岁,可性子跟个几十岁的莽夫一般横冲直撞。

    教了几个月礼节,一遇到吃的就忘得一干二净,但交给她的事完成得倒是极好。

    一来二去的宁妨也就任由她这些小毛病时不时地冒出来,其中不会收力气这点最令人头痛,府中遭殃的门框了不止一两扇了。

    “是侯爷,属下轻些。”

    刚回答完,树又是一阵猛烈晃动,才压实的泥土眼看都要松动,宁妨不得不让她赶忙下来。

    怀里抱满荔枝……以及树枝的邱霜跳下。

    宁妨:“……”

    这棵荔枝树可被折腾得够呛。

    “属下给少爷小姐们送果子去。”邱霜没意识到,两颊边塞得鼓鼓囊囊,就像只存粮的松鼠。

    “去吧去吧。”宁妨摆手让人赶紧走,再留在这,恐怕树真得倒。

    魁梧的身影跑向亭中,跑动间时不时有果子掉下,而后邱霜弯腰去捡……再然后掉落更多。

    她就在这边走边落边捡中缓慢移动着。

    “剩下的儿子去摘。”宁于墨跃跃欲试地挽着袖子,刘长旭几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要大展身手。

    没多会儿,院中十几棵栽好的树上,一群披头散发的男子用着各种难看姿势奋力地爬着。

    宁妨看得眼皮直抽,真想让他们就别去糟蹋这些果树了。

    侯府中热火朝天,侯府大门外却同时来了两拨人。

    匆匆从丞相府赶回来的莫南提着几瓶好酒,优哉游哉地踩着梯凳下了马车,转头就瞧见一架乌棚马车停在旁边。

    车里人好似有些争执,他能听到是几个女子的声音。

    不过看了几眼后,他便收回了目光看向大大敞开的候府大门,宁城正指挥着人在门口清扫着泥土。

    “城管家,侯府这是出了何事?”

    这一看才发现泥土竟然从巷子外一直撒到了这里,而且门内人影攒动,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原来是莫侍郎,您快请进。”

    宁城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笑呵呵地连忙把人往里请,走下石阶时也注意到了那架小户人家出门所乘的马车。

    不过他只以为是走错的路人,很快就转了目光继续请莫南进门。

    “侯爷百凤国的好友送了些果树来府,这不正忙着种树呢。”

    “跟食火雉一同来的?”

    他去往丞相府的路上就在想着食火雉,丞相突然收到急报启程,他就立即买了好酒赶来南阳侯府。

    此时一听是白凤国的果树,当即就起了好奇心,直接让宁城带着他去后花园找人。

    ***

    门外依旧停在原地的马车终于掀开了车帘。

    一个身着如意纹云衫的貌美女子抬头望了眼侯府,立时因眼前宏伟的朱色大门失了神。

    “这就是真正的高门大户啊!”

    随她依次走出来的两个女子欢喜地赞叹着,手中的帕子因太用力此时已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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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吃烤肉吧

    女子名冯殊娘, 乃是罗杉文同父异母妹妹之女,算起来与罗氏也算是表姐妹的关系。

    此时抬头望着侯府气派的大门,她心中最后一丝不情愿也跟着随风飘散而去, 心底甚至有些隐隐期待起来。

    “二舅母, 这罗氏真能让咱们留在侯府?”冯殊娘搅动着手中帕子, 此刻更多担心几人能否顺利留下来。

    罗二叔母眸中精光大盛,此时可不比冯殊娘的意动来得少,只有亲眼见识到了侯府派头, 才知晓自家大伯的自视甚高有多可笑。

    一个臭学究, 还看不上人堂堂侯府,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放心吧, 玉娘最听我话, 待会进门眼睛放亮些, 别叫人看了笑话。”罗二叔母笃定地挥了挥帕子, 转身扫过方才还一脸抗拒的冯殊娘,心底连连冷笑。

    而宁于砚在罗宅里见过的罗欣今日装扮得更加清丽, 如同朵风中随风摆动的小白花, 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路人的回眸。

    “劳烦小哥进门通报下, 我是三夫人的娘家叔母,今日有事特来寻她。”

    几人在门口看了半天, 大门虽敞开着,但门内好似没人注意到她们, 等了好半晌才有人扛着扫帚跨出门槛, 罗二叔母连忙上前说道。

    小厮不敢有耽搁, 忙去往如意苑禀报。

    中途遇到正好去厨房的宁城, 小厮多了个心眼步子一转打算先跟管家禀报。

    没成想, 这一举动恰好省却了许多麻烦,宁城听罢让小厮先不要去往如意苑,而是去后花园请侯爷定夺后再说。

    小厮匆忙赶往后花园,没想到宁于砚也已听到种树消息赶来凑热闹,一听罗二叔母带着两个女子上门来了,宁于墨最先跳起来表示愤怒。

    “她们还好意思上门!”

    罗家的事两兄弟回来就如实跟宁妨说过,宁于墨从未遇到如此厚脸皮的人,简直不敢相信真有一门心思送上门来做妾的女子。

    然而此时他还不知晓人的目标可不是妾,若是知晓,恐怕就不仅仅是愤怒而已。

    “老三回如意苑去吧,反正咱们要不了多久就得出趟远门,这府中没了主子,怎可留客,”

    不过是小事一桩,宁妨丝毫没放在心上,冲宁于砚摆摆手让他自己解决。

    只是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立即引来了几人同时震惊。

    “爹你要出远门,带不带儿子?”宁于墨追问。

    “宁兄何时启程?”莫南问。

    “咱们要去何处?”听到了咱们二字的宁于砚问。

    “趁没甚事可做,带着孩子们出门避暑去。”

    两个儿子的话宁妨没回,只是偏了偏头看向莫南,见他一脸惋惜好像很不舍的样子,笑着又回了句:“回来就找莫老弟喝酒。”

    “那你走之前可得先所给我点寒乌叶和寒玉。”莫南伸出手掌,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口要。

    腰带里就一块寒玉,孩子们可以不管,上了年纪的夫人莫南可见不得她受罪,既已享受到了如此好东西,让他又重新大汗淋漓,那也不行。

    “你倒是不客气。”宁妨拍开莫南的手掌,与嘴中说出来的话不同,脑袋倒是轻轻点了点。

    两人年纪相仿,撇开儿女亲家这层关系不说,宁妨觉着莫南这人做朋友也很不错。

    熟悉之后,少了很多客套,两人说起话来也分外不客气。

    被忽视的宁于砚知道再问也没收获,干脆拱了手告退赶回如意苑。

    “父亲,您出去不带儿子?”

    方才宁妨的话宁于墨好似一句也没听进去,干脆一屁股坐到他们旁边,找着空档就插话。

    莫南听得哈哈大笑,直到宁妨亲口承诺要带他去,这人才欢天喜地又跑回了园中。

    “瞧着你这一家子,我越发觉着府中无趣至极。”莫南叹。

    外人都说南阳侯养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莫南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可真正接触了之后却觉着是世人目光短浅。

    幸不幸只有身处其中之人才能窥得真容。

    “这下不担心宝贝女儿嫁到侯府来遭罪了吧。”宁妨调侃起这位老父亲。

    莫南吹胡子瞪眼地表示不服,可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何反驳的话来。

    女儿嫁过来不用伺候婆婆,公公又是个高人逸士,关键这南阳侯府有钱宝贝又多,莫南还真挑不出多余的毛病。

    第一批树差不多都已运进院中,接下来是花匠们的拿手好戏,宁妨瞧着无甚需要帮忙的事,便起身拍了拍莫南肩笑道。

    “罢了,不为难你,走吧……”

    “去哪?”莫南问。

    “你不是想抢劫吗?我带你去库房。”

    两人留下一园子年轻人热火朝天地摘着果子,边聊着天边溜达回了世安院。

    路中见没了晚辈在场,莫南才提起了罗二叔母一家,侍郎府虽然没有这档子后宅糟心事,可想拉拢他的官员权贵们也干过不少送美人之事。

    别说是外人,就是出身农家的妻子娘家,也曾动了将送表妹给他做妾的心思。

    光是看宁于墨如此气愤,莫南就猜到这罗家定是不甘没落,动了歪心思。

    “无事,若是作妖,扔出去便是。”宁妨真是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若不是看在是罗氏面份上,这侯府大门她们都进不来,区区一点小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我倒是忘了你向来不重名声的性子。”

    “铜皮铁骨不惧非议。”宁妨笑。

    “是脸皮太厚吧。”莫南反唇相讥。

    两人钻进书房,各自找了个位置半躺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但聊天的内容多是家事,双双都默契地没提起杭之为的事。

    ***

    今夜侯府来客众多,宁城根据宁妨的安排,将宴客的地方选在了前花园荷塘边。

    一场家宴,也没特意将男女分开,几张桌子就沿着栏边依次摆开,中间加了扇屏风稍作遮挡,桌子正前方临时搭了几个长火塘,厨子们正将串好的食火雉肉架到火上烤着。

    除去宁妨二人,晚辈们都已到齐,刘长旭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砸了口冰冰凉凉的气泡水,神情惬意地又往嘴里塞了几颗晶莹剔透的荔枝。

    “一会你问问宁侯爷他还缺儿子不?要不我把长子送给你当干儿子也行。”

    这话明显就是问的宁于墨,当即遭到个大白眼后,刘长旭还不死心:“那做个儿女亲家如何?”

    “你是瞧见莫叔父得了不少好东西羡慕坏了吧!”

    几人摘完水果去了趟世安院看避暑的爱犬,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厮们在往外搬箱子,一问才知是给莫侍郎的回礼,看得几人艳羡不已,纷纷厚脸皮地抓着宁于墨要回礼。

    “咱们以后就来你府上玩,还去外面作甚!”另一人当即提出请求。

    大户人家重规矩,坐卧都要循规蹈矩,明明是世上最亲近的一家人,一板一眼请安用饭时却觉着还不如府外来得轻松。

    “来可以,但是咱们不能赌钱。”宁于墨提醒几人,若是让宁妨知晓他将人唤进府中赌博,恐怕要掉层皮。

    “那便不玩就是,看点话本子踢踢蹴鞠同样快哉。”刘长旭浑不在意地撇撇嘴,目光中突然注意到自家长子正蹲在火塘面前,忙高声地呵道:“尤儿离火远着些。”

    这南阳侯府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别说他流连忘返,就是自己那个被夫人管束得近乎木讷的长子瞧着也活泼了许多。

    半下午就交了不少朋友,一大群孩子像是鸟儿般在府中跑动,他每每瞧着都生怕这些孩子热得中暑。

    说起炎热,刘长旭突然就知晓了自己为何如此惬意的缘由。

    好似从走进侯府起,这天好像一下子凉快了下来,他爬了小半个时辰的树都没出多少汗。

    再让小风这么一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跟着松懈了下来。

    于是想着想着,他便低声嘟囔了两句:“看来这天要凉快下来了。”

    刘长旭将凉爽归结到了天气之上,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是南阳侯府有何不同。

    但回到自家府上后,他就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至此后,往南阳侯府跑得就更加勤快。

    ***

    几人的谈话一字不落传到罗二叔母三人耳中,几人神色各异地四处古打量着,尤其冯殊娘,真恨不得撤去屏风好看看那边的男子中谁是宁侯爷。

    下午因宁于砚的出现,她们没能江跟罗氏说上几句体己话,就被请到了这。

    这会倒是没了宁于砚,她们却不可能当众开口,更何况中间还隔着个大夫人孙氏和宁诗雪。

    “来来来,两位姑娘喝点茶。”孙氏再一次与冯殊娘几人寒暄,但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明显的心不在焉。

    “欣儿觉着大夫人这支吉祥如意簪真好看,与夫人极为相配。”

    坐下起第一眼罗欣就看出孙氏发髻上那支簪子乃是来福金楼的名贵货,几千两的价钱连很多官宦夫人都望而却步,没成想竟被孙氏如此稀松平常地戴着。

    “这是公公在竞宝会上带回来的,咱们几妯娌都分了不少。”孙氏淡淡一笑,只一眼就瞧出了罗欣羡慕,于是心思一转笑着推了推罗氏:“三弟妹咋不戴?”

    “近日有些热,便戴了些轻便的。”罗氏回。

    “我瞧着弟妹这支碧玉簪也不错,是三叔送的吧。”孙氏挑了挑眉故意打趣道。

    “夫君说是与大哥从父亲库房中翻出,我也不知是何种玉。”

    提起宁于砚,罗氏羞涩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耳垂因这句打趣一下子变得通红。

    “是公公说的奖励吧。”孙氏一听便知,于是又故意加大了声音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弟妹跟三叔是新婚呢,瞧得嫂子我可真羡慕。”

    屏风后突然传来句高声回应。

    “老三现在除了弟妹,其他人可瞧不上眼。”是宁于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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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跳梁小丑

    “可不是, 我听你大哥说三弟把公公给的剑上宝石都扣下来给弟妹做簪子,羡慕得嫂子我呀……”

    宁于墨夫妻两一唱一和,无不是围绕着宁于砚夫妻之间, 这转来转去的车轱辘话很快让眼眼力极快地罗二叔母瞧出了端倪。

    感情这夫妻俩明里暗里是要打消她们的多余心思, 提醒几人别想插足进三房中。

    罗二叔母心底冷笑, 面上扬起个感动的笑容,越过孙氏拉起罗氏的手轻拍道:“叔母也替玉娘高兴,看来你爹娘很快就能抱上外孙子啰!”

    孙氏微怔。

    这三人不是冲三房而来, 那她们到底是打的谁主意?孙氏狐疑地瞟了眼罗二叔母, 心底直泛嘀咕。

    但很快,几人目的显出。

    当宁于泓与吴晗樰一同走入众人视线时, 罗欣倾慕的眼神就差没黏在那道青色身影上。

    到这, 孙氏心里还觉着不出意料, 毕竟宁于泓的一表人才有目众睹, 她觉着有少女爱慕也是人之常情。

    可当孩子们一声声祖父的围上宁妨后,孙氏发现罗二叔母与那位冯殊娘眼神同时一亮, 惊得孙氏差点没将手中茶盏扔出去。

    这二位……竟是冲着公公而来。

    “都是自家人, 大家随意些。”宁妨在几张桌子面前走了一圈,跟罗二叔母几人打了个照面, 随意地寒暄几句就转身。

    当然,那近乎赤/裸裸的打量眼神, 宁妨浑不在意,说完话就朝火塘走了过去。

    “一会烤些清淡的食火雉给灵芝送去尝尝鲜。”宁妨吩咐道。

    莫南捋着胡须, 对火塘中飘出的辛辣香气表示很满意, 一看有人烤好放入了盘中, 立即折身坐回了位置。

    宁诗沩扒着腿要抱, 嘴边大圈油光一看就知早偷了嘴, 宁妨弯腰将人抱起来后送了杯水到她嘴边。

    “也不嫌辣得慌。”

    “好吃。”宁诗沩害羞得咯咯直笑。

    宁文熙手里抓着两个黄杏,就跟个膏药似的贴在宁妨腿边,他一走就跟着挪动一步。

    孙氏回头瞧了眼黏在自己身边的女儿,一时间也不知该可怜罗氏还是怨宁诗雪不争气。

    诗沩那孩子从方才起没就靠近过这边,罗氏也好似没注意到女儿就在火塘旁,反倒是宁于砚走上去给孩子擦了擦手。

    看了没一会,孙氏突然心底也升起股酸涩之感,宁文睿一见宁妨,竟也靠了过去,她这个母亲还从来没让长子如此亲近过。

    就在孙氏暗自伤心时,耳旁突然传来冯殊娘近乎呓语的嘀咕:“没想到宁侯爷竟如此器宇不凡。”

    “咳咳。”罗二叔母重重咳嗽两声,眼神严冷地瞪了眼冯殊娘,在孙氏意味深长地转头来看时脸色瞬变笑着地打起了岔:“侯爷可真疼孩子。”

    既然几人打的是宁妨主意,孙氏也就不再搭腔,只乐呵呵地望着罗二叔母继续“唱戏”

    一场烤肉吃得大部分人都心满意足,刘长旭揉着吃撑的肚子,临走前还厚着脸皮亲自找宁妨要了些食火雉回府给长辈们尝尝。

    他的长子刘尤就比自己老子要直接得多,吃完饭就跟个跟屁虫一样要追着宁文睿回院子。

    最后还是刘长旭搬出祖父的名头,这才将哭丧着脸的孩子带上了马车。

    和他状况相同的还有不少人,除去最后真留下的莫言庭,其他孩子都在一阵阵哭声中被抱上了马车。

    “你们先回房歇息吧,明早还要去书院,可不能贪玩。”

    打发走依旧兴奋的几个孙儿,花园中就只剩下宁家几人,宁妨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起身打算先行离开。

    刚撑着桌子准备起身,余光中突然扫到罗欣盯着宁于泓的炯炯目光。

    “老三,天色瞧着不早了,派两个侍卫送亲家母几人回去,切勿怠慢了亲家。”

    眼看宁于泓与吴晗樰之间刚有了点苗头,可不能让人那朵小百花坏了事,宁妨干脆亲自来做这个无礼之人。

    罗二叔母傻眼,宁妨摆明了要送客,且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几人。

    “侯爷且慢。”

    若是常人,此刻怕早无地自处地提出告辞,可罗二叔母显然不是常人,见宁妨提步要走,竟拉着冯殊娘往前走了几步。

    她焦急无比,拉扯的动作很是用力,两人连拉带扯地走了两步,冯殊娘一声轻呼,身子顺势朝宁妨的怀中倒去。

    然后她闻到了清冽的药香,再然后人就直直扑到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宁妨漠不关心地望了一眼,而后抬头淡淡说了句:“送客。”

    “侯爷留步,我这外甥女从小饱读诗书,性子又软和……”

    罗二叔母看都没看地上嘤嘤啜泣的冯殊娘,甩着帕子几个大步追到宁妨身旁,突然又冒出句:“侯爷后院空虚多时……”

    “来人。”宁妨避开罗二叔母的香帕,嫌恶地往右跨了两步,等邱霜一个箭步挡在身前后才冷冷地再度开口:“罗二夫人这易春楼的老鸨做派学了个十之八九。”

    “派人亲自将罗二夫人送回罗家,顺便告知亲家公一声,我南阳侯府可没有养通房的习惯。”

    说完,看了眼远处的罗欣,又加上句:“日后我南阳侯府只欢迎亲家公一家,其他不相关的人就请自重吧。”

    这一句落下,算是彻底断了罗家三亲六戚打着各种旗号进府作怪的路。

    纵使罗杉文迂腐又顽固,宁妨也赞他颇有几分文人风骨,可这罗二叔母一家真叫人有些无语。

    蹬鼻子上脸就是对他们的最好形容,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内宅妇人,竟敢钻营起侯府夫人的位置。

    “不知天高地厚。”宁于砚冷笑着加上了句。

    宁妨转身点出了缩在一旁的罗氏:“以后罗氏与雪儿几人一同到邰云阁习字,三个月后为父抽查,若是不过关,老三便一同受罚。”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一向自诩为书香门第的罗家,竟顽固地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字面意思,纵使他们也知晓这句话的内里完全不是这样。

    罗氏识得的字全是从一些《女诫》中背下,原主也是三子成亲后从三房库房账簿先生那得知:三夫人连自己名字都写错了。

    原本宁妨想着罗氏年纪不小,不识字也就不识字吧,可今日罗二叔母直接展示了不读书见识短的害处,他干脆把人丢到尚先生处开阔些眼界。

    毕竟能教出如此魁梧有力的邱霜,教人识几个大字应该没问题。

    这场闹剧最终以宁于砚黑脸拽着罗氏离开落下帷幕。

    罗二叔母几人被邱霜和她两位师姐“请”出了侯府,由最擅长添油加醋的宁城亲自送回罗家。

    听宁城回禀,罗二叔母当即就被气急的罗杉文抽了两耳光,罗欣禁足于闺房,摔得不轻的冯殊娘当夜就直接送回了冯家。

    罗杉文自觉愧对宁妨,亲自写了信来赔罪,还退回了罗氏当初送回去的万两银票。

    这事自此就算告一段落。

    ***

    “父亲,这一趟出远门何时才能回府。”宁灵芝挽着宁妨胳膊,依依不舍地不肯转身回府。

    阿幸阿活的百日宴一过,她身子恢复得差不多,才从院中走出没几日,没想到宁妨竟要出远门了。

    若不是因两个孩子太小不能长途跋涉,她绝不会错过这次能出门的机会。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宁妨温声回道。

    这回出去带的人特别多,十几架马车在侯府前排了一长条。

    大房除去不愿长途跋涉的孙氏,两个孙儿一个孙女都要去,二房夫妻也在同列,三房罗氏突然有了身孕,宁于砚便留下来照看侯府,两个小孙女都还太小,受不了舟车劳顿,这回也没去,至于宁于岳……只带了条狗。

    而临行前几日,莫南突然将女儿和长孙一起送了来,说是劳烦带着他们一同去见见世面。

    加上明面上的二十几个侍卫与两位同行的先生和丫鬟小厮。就这样,一行几十号人,终于选了个天气好的日子浩浩荡荡出行。

    “父亲您回来的时候阿幸两兄弟恐怕都能下地走路了。”宁灵芝感叹.

    “以后侯府中的事多帮着些你三哥,为父很快就回来。”

    无数补品滋养出来的宁灵芝已恢复了八分原本容色,双目犹似一汪清水似盈盈动人,雪白肌肤衬得她如同十几岁的少女般秀丽。

    被张府磋磨得沉默寡言也终恢复了几分俏皮,整个人隐隐透出股娇憨之气

    宁妨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同时将留守的宁雷唤来告知后院之事交由宁灵芝定夺。

    “这后宅之事你也要多学些,日后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有父亲在,芝娘学那作甚。”宁灵芝撒娇不依,可宁妨只是笑笑,干脆掏出公库的钥匙递给他。

    “以后府中之事就与你姐姐商议之后再做,若是闯了祸我可不饶你。”

    宁妨变脸的速度比变天还快,宁于砚苦哈哈地点头承诺,心中一点也没有能执掌侯府的快活。

    府中事宜一交代完,要远行的人陆续登车,宁妨钻进带头的马车,拍动车厢。

    “启程!”

    第一站元阳郡。

    ***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宁江郡城门,跟宁妨同车的几条狗子打着哈欠,纷纷围在他身旁找了个舒适姿势卧下。

    宁文熙被挤到窗边,靠在白芨柔软的肚皮上翘了个二郎腿无聊望着窗外风景。

    “祖父,你瞧白芨是不是又长大了些?”

    “你不是也长高了些,白芨肯定要长大才行啊。”宁妨翻着书,随口应道。

    书是元阳郡的地理志,是此行的第一站,宁妨翻看着书中记载的风光,心里琢磨着行程安排。

    没多久。宁文熙就在这有规律的马蹄声中逐渐睡着,宁妨将人抱到身边,任由他跟几条狗子们滚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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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夜宿破庙

    元阳郡距宁江郡不过百多里地, 一行人走走停停,中途遇到秀丽景色的话会停下来欣赏,

    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晃到城门外, 车队果然没能赶上戌时五刻关城门的时间。

    一行只得在城外找了处破庙过夜, 等明早开城门后再进城。

    这处破庙年久失修, 门窗都被路过借宿此地的人卸下当成了柴火,就连庙中的佛像都被敲碎,只剩下半个还能勉强能分辨出的莲花座。

    庙内墙壁都被烟火熏得漆黑, 地上也到处残留着烧剩下的灰。

    宁城步入庙内, 抬头看了下屋顶,确认没有垮塌的风险, 当即都决定今夜在此歇息。

    几个孩子头回在野外过夜, 下了马车就亢奋地到处乱转, 此时天色才刚擦黑, 宁妨就任由他们钻到了附近歇脚凉亭中玩耍。

    “带人打扫下,备夜饭吧。”宁妨吩咐宁城, 他自己则是带着宁于泓和几个侍卫到附近砍了些柴火回来。

    天气炎热, 夜里无需柴火取暖,可得做几十人的饭食, 还是需要不少柴火。

    辛未带着十几人留在破庙护卫,邱霜带着师兄弟几人给宁妨他们领路。

    作为常年在外跑镖的镖师, 几人在野外过夜的经验十足,只环顾四周一圈就能看出附近是否有水源。

    “泥土有些湿, 看来附近有泉眼。”邱霜说。

    几人走了小半刻, 终于在成片的松树林中发现有水源迹象, 宁妨让人散开在附近寻找, 他顺着方才就注意到的地方继续往前。

    林中比外边黑得要早些, 普通人在林中只能通过漏进来的光线勉强分辨前路,侍卫们分开后就点了火把照路小心前行,只余宁妨如鬼魅般在林中急速穿梭。

    走到那处小坡一看,果然是成片成片的黑牛肝菌掩在松针之下。

    嘎吱嘎吱——

    鞋底踩上松针发出声响,宁妨蹲身将松针扒开,使用灵力将这片牛肝菌全收到了脚下。

    此处应该没人踏足过,蘑菇长得密密麻麻无从下脚,只一眨眼就收了小堆在眼前。

    “父亲,父亲。”

    水源一找到,宁于泓折返时却发现没了宁妨踪影,黑漆漆的林中他连个动静都没听到。

    于是一群人哪还顾得上砍柴,纷纷举起火把在四处喊了起来。

    “我在这。”宁妨朝下回声,期间还不忘继续挥着手将蘑菇尽数收到面前。

    等宁于泓几人哼哧哼哧地爬上来,他面前已堆了两堆小山,习惯使然,宁妨几乎将附近十几里林子里的蘑菇都收了回来。

    宁于泓:“……”

    从他们去散开到再度聚在一起,不过两刻,没想到宁妨竟摸黑采了如此多香蕈,且全是些不认识的蕈。

    宁于泓又不好当侍卫们面前点明不认识的蕈吃了容易中毒,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倒是邱霜几人面露狂喜,举着火把就凑了上去。

    “侯爷眼力真好,这蕈鲜美异常,炖汤能香掉舌头。”邱霜迫不及待地捡起棵凑到鼻前闻了闻香气,而后确认:“这就是黑蕈。”

    不过她心底也升起丝疑惑,宁妨是如何在如此短时间采了如此多完好的蕈,光是从地上捡都不可能这么快。

    不过……

    她回头看了眼坦然自若背着手四处望的宁妨,觉着任何事出现在侯爷身上都不足为奇。

    于是只多想了不过一瞬,她就立即笑嘻嘻地开始往脱下来的衣裳上放蕈。

    几人将带来的木桶装满水,又在山脚砍了些柴,这才满载而归。

    而迎接他们的是破庙前突然多出来的两拨人。

    宁府的十几架马车已将庙前停满,官道上还停着几架马车,有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跟宁城低声说着什么。

    而他们两人旁则还站了一老一少两个书生。

    远远看到宁妨从山上走下,为难的宁城忙丢下那老者迎了上来。

    “侯爷,庙外来了两家人都想在此过夜。”

    “把马车往边靠靠,破庙又不是咱家的,谁来都能住。”宁妨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顺势转头往那边瞧了瞧,眸光中好像突然看到个有些眼熟的人。

    “老师。”宁于泓抢先惊叫出声。

    那一老一少中的白发老者赫然是宁于泓归隐田园的老师厉先生。

    “于泓!”

    老者也神色激动,挥开搀扶他的书童,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动而来。

    “老师,您受伤了?”宁于泓上去扶住厉先生,低头看向他的腿,这才发现老师宽袍下摆上沾染了些血迹。

    “不碍事不碍事,路上摔了一跤。”厉先生拍着宁于泓的手,眸光中全是看到弟子的欣慰之色。

    厉先生的高兴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浑然不觉自己的手也受了伤,欣慰拍动着手没多会将宁于泓手背染得一片血红。

    “老师,您的手……”宁于泓也注意到了黏糊糊的手背,低头一看顿时脸都吓得苍白。

    宁妨扫过欲言又止的书童,几步上前匆匆行礼后便将吴晗樰唤了出来。

    “这是泓儿刚娶的媳妇,我这二儿媳医术了得,让她给您诊治诊治。”

    “好!”厉先生突然高声叫好,激动下撅起嘴唇,又使劲拍了宁于泓胳膊几下子:“你这小子得老天眷顾,以后无需老夫再挂牵你的下半辈子。”

    青色衣袖上鲜红几个血掌印让正往庙里搬东西的另一家人看得惊诧连连,有女子甚至吓得往长者身后缩去。

    “泓儿先带厉先生去歇息,为父去找孩子们。”

    这位厉先生长得慈眉善目,一双厚实的耳垂光看着就觉是有福之人,且宁妨看到他周身有不少艳丽彩色气息环绕,确是位桃李天下的大贤。

    宁于泓能做这位先生的关门弟子,是他之幸。

    今夜破庙热闹非凡,宁妨去将孩子们找回来时,破庙外的空地上已挤满了马车,剩下那一家的下人们也正在搭灶台生火做饭。

    抬头望了眼这家的青棚马车,宁妨确定是位有钱可没权的商人。

    南延国对士商的分级极为严格,虽说这些年朝廷为了充盈国库,给商人们提高了不少改换门庭的机会。

    像是商户之子只需每人上交万两白银就可参加科考,光是这个数目就要吓退不少人,若是家中还有第二人要科考,钱数还要翻倍。

    国内只有富商巨贾才能眼都不眨地甩出上万两银票供家中子弟进学科考。

    不过在子弟科举入仕前,他们的身份仍旧不高,纵使有万贯家财,出行也只能乘坐这种低矮逼仄的青棚马车。

    所以一看停着的马车,宁妨就知这是家路过的富商。

    而对方同样也通过宁府马车判断出他们是朝中某位权贵,于是才会绕过在城门口歇息而跑到破庙来搭伙。

    至少待在这样一群训练有素的大户人家侍卫旁,他们也无需担忧自身安全。

    “侯爷,这些蕈该如何处理?”宁城为难为地来请示宁妨。

    早一步搭好灶台的宁家众人却在那堆牛肝菌前犯了难,宁江郡人没有吃菌的饮食习惯,只有少数喜时鲜的有钱人家厨子才会做。

    宁城不知这些黑黢黢的蕈要如何烹煮,问过邱霜,说只见镖局厨子做过,她知道如何吃却不只如何做。

    “……”

    最后厨子们只得眼巴巴地蹲在空地上等唯一懂的宁妨来做定夺。

    “处理几只食火雉,先炖上,这个清洗好其成片,我一会来弄。”

    庙内有人走动,是吴晗樰端着盆血水往外走出来,宁妨将事情安排下去后提步进了破庙。

    “厉先生的伤势如何?”

    占据了破庙左边的宁家已在地上铺好了几张羊毛毡,上面还放了些软枕,厉先生就靠坐在供桌下,脚踝处敷了些褐色药粉。

    “夫人说老师就是扭了脚踝,歇息几日便可。”宁于泓连忙禀报。

    宁妨点头,刚想脱了鞋子踏上,眼前猛然一黑,差点没被一股子浓烈的……脚臭味熏得倒退几步。

    杀伤力极强的味道来自于厉先生以及他的爱徒……宁于泓。

    师徒俩好似一点都没闻到这股味道,仍旧在游刃有余的聊着天,宁妨不知如何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回头看了眼吴晗樰。

    尤其在看到鼻孔上塞了两团草纸的吴晗樰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同时看向莫名笑起来的宁妨,看完热闹晚两步进来的宁文熙可不懂掩饰表情,还没靠近羊毛毡就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喊了句:“好臭。”

    宁于泓:“……”

    “厉先生这些时日走了不少路,泓儿还不快打两盆水给先生梳洗下,为父刚好带了药粉,能助你们解乏。”

    宁于泓哪还听不出宁妨的话外音,若不是庙中烛火不亮,恐怕众人早看到了他因难为情臊红的脸。

    特别是与吴晗樰擦身而过看到她闭气憋得满脸通红的样,更是加快步子趿拉着鞋子往外冲。

    “老夫是有些时日没洗脚,这味熏到大家了吧。”厉先生笑呵呵地捋着胡须,对自己的脚臭一点也不在意,说完还特意弯腰凑近闻了闻:“味儿够冲!”

    “先生要去往何处?”

    习惯了空气中的味道后,宁妨脱了鞋走到厉先生旁边坐下,顺便从旁倒了杯温热茶水递上。

    “老夫与夫人成婚几十载,可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夫人先一步离去后只余书院伴我,辞去先生一职后连最后的念想都化作过眼云烟,此后便走到哪算哪吧!”

    “先生不是还有我家老四?他要那学的可还多呢。您可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了。”宁妨回。

    既然厉先生无牵无挂,宁妨可不能将人就这么放走了,能让莫南都惦记的先生,学识胸怀都绝不会是简单之人。

    “老师您与我们一同吧。”宁于泓端着水盆适时插话。

    “一同?”厉先生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并没立即应下,却也没拒绝。

    “先生,一起吧!那些“土匪”不会放过咱们的。”厉先生的书童却抢先劝道。

    书童的话立即引起了破庙中所有人注目,其中也包括右边休息的柳家一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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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厉先生之难

    书童站在羊毛毡外, 说话时神色紧张,双手交握大拇指不停地互相转动着,好似对提到的“他们”很是恐惧。

    “他们是谁?”宁于泓转头看向书童。

    书童小心地瞥了眼厉先生, 观他并没阻止, 这才弯下腰跪到了几人面前低声道:“是关摩山的土匪。”

    “土匪?”宁于泓不解, 一向潜心教学居于书院中的老师为何会得罪土匪,听书童口气,两者好似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而且……关摩山这个地名听着有些耳熟。

    “这事说来话长, 我和先生离开书院后……”

    厉先生从书院离开后从宁江郡城出发, 一直往东游历,有时候会停下来住上几天, 顺道也会教教村里孩子们认字读书。

    去年两人走到了元阳郡东城门外以南的一处村落, 厉先生见村后山风景迷人, 便干脆租了一处民宅打算多住些时日。

    可年前一日, 村里突然冒出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地痞,说是要出钱征收此地用以修建一座别院。

    村民们当然不干, 地痞见文的不行, 便使起了阴险手段。

    村中经常出现鸡鸭无故死掉或者是茅草堆无缘无故着火,后来更是演变成了贼人翻墙进院内轻薄家中女眷之事。

    后来厉先生看不过, 便亲自写了状纸上郡城官府告状。

    元阳郡知府得闻此事后大怒,派人气势汹汹地前往村中蹲守抓人, 最后将那伙地痞尽数抓获押回了知府大牢。

    可没想到不过两个月,村里又来了另一伙人, 扬言受少爷之命要将状告人揪出, 若是不交出人, 就一把火烧了村里。

    村民们将厉先生藏到一户人家地窖中避难, 地痞没找到人, 一气之下将村中人揍了一顿出气后扬长而去。

    厉先生害怕再连累村民,便连夜与书童离开了村里。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那些人,地痞们口中的少爷是何许人也,这些人还会不会去村里找麻烦,厉先生觉着就算离开也要将这些麻烦先解决。

    两人进了郡城直奔知府衙门,可就在城中发现了那伙地痞正在知府衙门附近转悠,二人不动声色便歇了击鼓心思,悄悄地跟着这些人。

    最后还真让他们发现那伙人东绕西饶进了城中一处深宅大院,而那处宅子是元阳郡同知江卢友的宅子。

    而他们口中的少爷正是同知府的大少爷江少薛。

    “我们跟了十几天,终于发现那伙地痞进了关摩山,而他们的领头人竟然是山中一伙土匪头。”

    那伙土匪不知是从何处流窜而来,但看极其低调,平日里也从未听说过附近出现过打劫之事。

    而后厉先生找着地痞松懈的机会,再一次敲响了知府衙门前的鼓。

    知府当然很重视此事,特别是事情还牵扯到朝廷官员,他下令将卢江友禁在了衙门之中,而后派人将卢少学抓回了衙门审问。

    同时又此事上报了宣慰使,几日后军中便派了队官兵上关摩山剿匪。

    可事情的结果却让所有人诧异,山上确有个土匪窝,可早人去楼空,卢少薛也不承认与土匪有染,一直咬紧自己是被诬陷。

    这事最后以没有证据而不了了之,元阳郡知府私下告诉厉先生衙门中肯定有同知的人,他状告人的身份已暴露,让二人快些回宁江郡城避难。

    二人在知府帮助下,在城门关闭后悄悄溜出了城门,刚走没多久,厉先生就崴了脚,书童看这亮着火光,这才打算在此处歇歇脚。

    “知府为何如此惧怕那江同知?”宁于泓奇怪。

    这件事疑点重重,一个小小的五品同知为何如此猖狂,而且知府明知衙门中有细作,为何不出手清理反而是将老师送走。

    还有好几点奇怪之处宁于泓没找到,可从头听到尾,他老觉着到处都怪怪的。

    而且那座关摩山好像在何处听过很多遍。

    “关摩山……华妃娘家江氏本家所在。”宁妨似笑非笑地看向厉先生,而后轻轻一叹道:“恐怕这山上的土匪窝正是江宅吧。”

    华妃在萱妃进宫前可是建隆帝最宠爱的妃子,盛宠之下,想巴结江家的人何其多,这关摩山自然也被提了许多次。

    后来宠爱不再,华妃又没诞下个皇子公主,江家也就逐渐淡出了朝中众人视线。

    但贵妃娘家的头衔也足够其在一城中作威作福,元阳郡知府见江家未在明面上惹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揭过了此事。

    恐怕当时宣慰使一听这个地名就知是江家所为,所以拖了几日才派兵上山剿匪。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江家?江同知,难道他们是一家……”宁于泓大震。

    “其实老夫见知府大人对那江同知客客气气就已猜到这各中关键,只是没想到江家的势力竟渗透到了军中。”厉先生神色平静无波,心中显然已想到了这点。

    “恐怕不止是华妃娘家一事,这宣慰使与那江家定有很深的利益关系才会如此舍出去相帮!”宁妨叹。

    奉高踩低在朝中屡见不鲜,失去恩宠的一个无子嫔妃根本不可能让四品大员如此忌惮,除非两者是一条船上的伙伴,所以才不得不冒着风险包庇。

    “那他们岂不是更不会放过先生。”书童着急。

    “所以老师您才更应当和我们一路。”宁于泓着急地拉住厉先生衣袖,担心他又因怕连累侯府而离开。

    “正因如此……”厉先生张嘴,宁妨却在此时往羊毛毡上一躺,枕着脑袋半阖着眼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您就跟我们一路往东游历去吧,一个小小的江家南阳侯府还不放在眼里。”

    宁妨神情很轻松,音量突然一下子拔高,立刻让柳家几人齐齐投来了深思的目光。

    借宿破庙的另一家人从方才起就频频张望这边,虽听不到宁妨他们的说话内容,却在偶尔听到关摩山时神色大变。

    “老师,您就听父亲的吧!”宁于泓还在劝,柳家人依旧在张望。

    刚躺了小会的宁妨却突然被一阵连续犬吠声惊醒,从方才起没见到的宁于墨咋咋乎乎地从破庙门口钻了进来。

    身后跟着一串崇拜神色的孩子们。

    “父亲,您瞧。”

    带着泥腥气的身影嗖一下冲进来,看到羊毛毡上坐着的几人后猛然停住脚步,宁于墨提着几只野鸡野兔嘚瑟地朝宁妨伸过来。

    “拿过去些。”眼看鲜血就要滴到羊毛毡上,宁妨连忙让他往后退。

    等坐起身子一看,立刻注意到他发髻粘上枯草以及划了个口子的衣袖,宁妨皱着眉问道:“你一个人进山了?”

    “不是!”宁于墨还很得意,翻来覆去地展示他手中的战利品:“我和四弟一起进去的。”

    “老四呢?”

    “四弟?”宁于墨回头没看到人,很自然地取笑道:“定是去莫姑娘那了,嘿嘿。”

    对于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傻儿子,宁妨真不知该说什么,再看他睁着双天真大眼一脸求表扬的神色,一时竟没能狠下心来责骂。

    长长吐出口气后他才沉下眉眼冷声道:“以后不准再往山里去,这附近山里有长虫。”

    “父亲,以后有了黑炭它们,别说是长虫,就是狼咱们也不用怕。”

    “啊——”

    就在宁于墨嘚瑟时,门外应景似地发出一阵尖叫,没多会门口就钻进了几条半张脸都血糊糊的狗子。

    “父亲你瞧,儿子说得对不对!”宁于墨指着领头的白芨笑道。

    白芨口中赫然叼着条黑乎乎的大蛇尾巴,随着它往前走,成年男子手腕粗细的蛇就这么被拖进了破庙。

    宁妨靠近一看才发现蛇头已被咬掉,伤口干净利落,应是一口咬断。

    而白芨身后的几只或多或少都衔着猎物。

    最后进来的雪卢同样叼着条蛇,不同的是那条蛇还没死,使劲卷起来的蛇身缠绕在狗嘴之上。

    在众人惊骇的神色中,雪卢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羊毛毡前,先抬头冲宁妨点了点,好似在说“你瞧”而后晃了几下头,将蛇甩下,咔嚓一下咬断了蛇头。

    掉落的蛇头还欲攻击,直接被雪卢抬脚踩到了前爪之下,从头到尾干脆得雪白长毛上连一滴血都没溅上。

    宁妨:“……”

    “……”

    灵兽的后代果然不同凡响,还未成年攻击力就如此了得,长成后若是用灵植喂养,攻击力该有多骇人。

    特别是雪卢,为了展示自身实力,硬是将蛇拖回来现场展示一番,心眼子估计全随了雪狼。

    “长……长虫就这样被咬死了。”柳家有女眷不敢相信。

    宁于泓也不敢相信安静得走路都没声的雪卢竟一口咬断了蛇头,激动下就这么跪着爬到了宁妨身边。

    门外宁于岳与莫婉芸并肩走入,女子脸红红的,先他们一步跳进来的赤兔则半个身子染成了红色。

    “以后若是没有我允许,你们都不准带狗上山。”

    血腥气飘散而起,宁妨起身穿好鞋,边让罪魁祸首两兄弟收拾残局边几步窜到了门外。

    孩子们的希望眼神都快把他盯穿,此时不走就走不了了……

    “祖父。”

    “宁祖父。”

    孩子们追着宁妨出去,宁于墨闷闷不乐地铲着泥土掩盖血腥气,期间还不忘斜眼瞟着傻站在原地的宁于岳与莫婉芸。

    厉先生心头大骇,捋着胡须的手停顿了好一会才垂下,见宁于泓探着身子抬手去摸那条白狗,笑着拍了拍腿。

    看来坊间传言果然是真,宁侯爷重拾随水先生昔日风采,南阳侯府重回朝堂之巅指日可待!

    “为师便随你们一同往东,老夫也试试侯府的马车如何。”

    厉先生终下决定,身体同时一松,也跟着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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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柳家父子

    狗子们带回来的蛇最终被埋到了附近草丛里, 至于那些野鸡野兔就抹了盐晾干。

    宁家比柳家早来好一个多时辰,两家却几乎在差不多时间用饭。

    柳家少爷端了盘烧鸡送到这边以表谢意,宁妨回了碗食火雉炖的蘑菇汤。

    两家也算借由这碗菜正式搭上了话。

    柳家人接到那碗汤后却没人动, 虽说浓郁香气盖住了桌上其他菜的香味, 可不认识的蕈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品尝。

    这香味折磨了他们许久, 香气越发衬得口中菜无滋无味,直到宁府众人纷纷吃下此汤好一会,柳家家主柳玉海才忍不住先夹了筷子入嘴。

    而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下筷的速度明显跟着加快了许多。

    “明日一早, 咱们再进山里摘些黑蕈带在路上吃如何?”

    饭一吃饱,宁于墨就已忘记了宁妨不准他上山的事, 寻了块羊毛毡的边缘, 边抚摸着黑炭后背边笑嘻嘻地又跟宁于岳提议。

    宁于岳示意宁妨就坐在旁边, 不论怎么使眼神, 眉飞色舞讲得正高兴的人都没发觉还在自顾自地计划着。

    “既然没事,就坐过来听厉先生讲书。”

    方才吃饭厉先生就提到要检查宁于泓的学问, 宁妨顺道将两人困在破庙内, 省得宁于墨稍不注意又跑到山上去。

    “啊?”宁于墨一脸迷茫,自成亲后就没再读过书, 这一下子多了个夫子,让他不由又想起少时被打得通红的手板心。

    若是旁人这么吩咐, 他定要翻个白眼鄙弃两声干脆不理,可眼下是宁妨发话, 纵使再不满意, 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挪着屁股坐到了宁于泓身后。

    “大家都来都来, 老夫正好有不少天南海北的稀奇事讲给你们听。”厉先生笑眯眯地抬手, 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通通都唤到了跟前。

    宁妨趁机起身将几条狗子们带出破庙外洗澡。

    几只或多或少身上都溅了血,风一吹大部分都干结在了毛发上,特别是赤兔,驮了猎物回来,满身都是血渍。

    庙外到处都点着火把,宁城正领着小厮们在围成一圈的马车中铺稻草,天炎热,人睡野露天之处也不会觉得冷。

    冷是不冷,就是火把周围飞舞的蚊虫瞧着有些骇人。

    宁妨从袖口掏出两盒驱蚊熏香让宁城点上,顺便要了几桶凉水给狗子们洗澡。

    水一倒上,爱干净的雪卢最先凑到宁妨脚边,抬着爪子刨他的袖口,每回只要看到洗澡桶,它们就知有灵兽肉干作为奖励。

    “等着。”宁妨无奈笑笑。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当众从袖口里掏出半米长的灵兽肉干喂狗,于是钻回马车后再从里抱了小捆紫红色肉干出来。

    狗子们一拥而上,性子急躁的赤兔和黑炭迫不及待地跳起,就等着宁妨放话。

    “洗完才能吃。”宁妨不给,冲几只指了指桶边又说道:“排队去。”

    “嗷呜——”

    被抢了第一位置的雪卢不服,冲白芨龇牙表示警告,可惜只得了个漫不经心地斜眼,白芨抬了抬爪子,身后几条瞬间安静下来。

    哟嚯!这群家伙是自己定了老大。

    乖乖排队的几只眼巴巴地望着宁妨,只希望那好吃的肉干轮到它们时还有。

    这一幕侯府众人看了无数次早习以为常,宁城还笑话了几句吃瘪的雪卢,笑哈哈地接过肉干候在一旁。

    至于给这几条狗洗澡,宁城表示是万万不敢的。

    几位老爷只能摸到属于各人的狗,要想摸其他的狗都不行,整个侯府中只有宁妨才能轻易唤所有狗。

    洗澡这种事,更是只得宁妨本人亲自动手。

    尤其今夜刚见识了几条狗的凶猛,就算让他们靠近,宁城都没那个胆子。

    宁府人见多了不稀奇,可在庙里深思熟虑半天追出来的柳玉海及其长子柳枫却因从未见到过的景观停下了步子不敢靠近。

    只见宁妨浇了几瓢水将狗打湿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个黑色小瓷瓶,倒出些黏糊糊之物滴到狗背上,再搓揉了没几下,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洁白的泡沫很快将狗包围,那条白底黑花的狗还知道仰着头让宁妨帮它清洗下巴。

    没多会,宁妨又舀水将泡沫冲干净后,拍拍狗头笑道:“走吧。”

    就在柳家父子俩以为他会继续再洗第二条时,宁妨突然转头冲他们笑了笑:“柳老爷有事寻本侯?”

    “在下确实有事想向侯爷禀报。”柳玉海回神,领着长子绕过地上的水渍。

    而就在两人刚走到宁妨面前时,他竟又开始洗起了第二条狗。

    柳家父子:“……”

    “何事?”宁妨手下动作未停,边搓着雪卢的两只耳朵边问两人。

    从刚才起柳玉海就是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多半是跟江家有关系。

    哗啦——

    冲水随便擦擦干一气呵成,就在柳玉海犹豫的这么眨眼功夫,宁妨已将雪卢洗好,顺便奖赏了根肉干给它。

    “侯爷方才在破庙中提起的江家,在下有所耳闻,那江家与吴宣慰使私下来往确实密切。”柳玉海说。

    “他们一起做买卖?”宁妨问。

    “可以是说,但也不完全是。”柳玉海沉吟半晌,心中斟酌了好一会用词后才再度开口:“据在下所知,江吴两家的生意应该跟五石散有关。”

    “哦?”宁妨皱眉。

    五石散乃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味含矿石药合成的一种制剂。

    本是用来治疗伤寒所用,可由于其产生的致幻作用,引得很多贵族纨绔都用来当做宴会的享乐之物。

    但这种东西吸食容易后遗症却不小,宁妨刚穿过来听说宁于墨天天去赌坊,心里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会不会也吸食过五石散。

    “说起来惭愧,在下长子……”柳玉海拉着柳枫胳膊往宁妨的方向拽了两步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下长子也曾受过五石散之苦。”

    柳玉海之所以知晓江吴两人私下做的勾当,皆是因其长子柳枫遭同窗陷害,两个月期间日日在其的茶水中掺入了少量五石散。

    导致柳枫成瘾而不自知,猛然一日饮茶后当众在课室内脱衣狂吼,直接被学堂赶回了家。

    柳家一众都以为柳枫是得了怕热的怪病,便托人找了告老还乡的御医来诊脉,就这么的,柳家人才终于知道是中了五石散的毒。

    还好发现及时,柳枫身子未受到大的损害,且时日不长,稍加诊治后就无大碍。

    可他吸食五石散当众脱衣之事已在元阳郡传开,万般无奈下柳玉海只得举家搬离此地去往宁江郡。

    “犬子出事后在下就派人查过此事,最终得知那五石散正是出自江家大少爷江少薛之手,吴家在边西军中有人,他们将五石散所需石材从邻国送入,而后江家派人送回元阳郡制作售卖。”

    柳枫出事后柳家也曾想过报仇,所以才花了不少银子请人追查,可随着事情越查越深,牵扯出来的人也越多。

    柳玉海无奈他们一界商户根本没能力动得了这些人,与其鸡蛋碰石头还不如走得远些眼不见心不烦。

    “边西,罗家军?”

    没想到随随便便一件事就能牵扯到静国公府,宁妨略有些诧异,不过稍加一想后他就立即否了这种可能性。

    依罗询嫉恶如仇的性子,绝不会允许手下之人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买卖。

    “……”

    看来罗家军里也有不少“蛀虫”!

    “边西之事在下没能力查,不过我们倒是查到了江家将五石散的材料运往了何处。就在关摩山!”柳枫皱着眉插话。

    宁妨微点着头,手下继续给赤兔搓着澡,他并未完全相信柳家两父子的话,就算五石散的事是真,柳玉海恐怕也是想借他手来报仇。

    且观那柳枫神色,被害之事真假掺半,他的话更可不信。

    “多谢刘=柳老爷相告,但此事兹事体大,本侯觉着二位可向静国公府罗国公爷禀告此事,事关边西,他定能将查个水落石出。”宁妨神色冷淡地给二人提了建议。

    两人一听便知南阳侯府不会轻易掺和进这件事来,柳玉海悻悻地假笑着轻咳两声,很是识相地不再提这事。

    江家的事不提,他立马就将心思动到了宁妨给狗洗澡用的东西。

    “这是何物?”

    离得越近,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就越加浓郁,尤其是搓揉中泛起的白色泡,柳玉海总有种用在人头上定也不错的直觉。

    “这个?”宁妨将黑色瓷瓶递给柳玉海,态度很是亲切地介绍道:“此物名叫凝香露,是本侯闲暇时所做,柳老爷有兴趣?”

    “人可能用?”柳玉海摆明了有兴趣。

    “能……但是此物无法大规模制作,所以是没法卖的。”宁妨给了肯定答案,刚提起柳玉海的心,又立即拍散了他的满心期待。

    “但本侯会在[盈丰阁]少量售卖此物,届时柳老爷可去那处购得。”

    “那在下就静候侯爷的好消息。”柳玉海拱手,几句话后再没了留在这继续攀谈的心思,一边说不打扰宁妨忙一边拱手退回了破庙。

    “侯爷,您觉着柳老爷说的话不可信?”宁城算是瞧出了,宁妨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二人,方才前句才说没法卖,后句就说要拿出少量的来卖。

    典型的前言不搭后语。

    “江吴两家的事是真,这柳家匆匆逃离元阳郡为躲祸也是真,可至于是怕继续遭到陷害还是陷害了别人怕被报复……这谁知道呢?”宁纺笑。

    这柳家趁黑从元阳郡逃出,恐怕不是伤心逃离此地。

    五石散一事中……柳家绝不是受害者身份,而是知情者又或者是……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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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挡箭牌

    给几只洗完澡, 夜色已深,带着热气的风吹过破庙四周一人多高的野草从,刷拉拉声一片。

    “吃完不准去抢赤兔的!”

    把最后一根肉干给了金豆子后, 宁妨扭着它的耳朵低声警告, 从刚才起就发现这家伙目光一直在吃得最慢的赤兔身上。

    若是不告诫一番, 多半又要耍小心思先去抢吃别人的。

    黝黑的瞳仁装作没听懂似地歪了歪脑袋,金豆子用前爪子扒拉了下拧着它耳朵的手,直到宁妨凑近低声又说道:“敢去抢的话下回吃丹药就没你份。”

    金豆子这才老实地点了点头。

    一被放开, 立即衔着肉干飞也似地往破庙里跑。

    突然。

    一声细微地响动从草丛中传来, 白芨和雪卢同时抖动了两下耳朵,齐齐转头看向破庙右侧。

    这一丝响动轻得被隐藏在了风声中, 破庙前躺下休息的仆人们都没发现, 三三两两地正聚在一起说笑着。

    白芨起身, 扔下肉干转头看向宁妨, 身子往前倾做起了攻击姿势,见他摆了摆手, 又无声地卧了下去。

    “辛未?”宁妨出声。

    端坐在车辕上的辛未睁开眼, 悄无声息地走到宁妨身后,也不用问, 低声就禀报道:“来人约三十到四十人,据传回的消息得知, 这些人埋伏在柳家马车附近的草丛,应是冲柳家而去。”

    “你亲自去会会那伙人, 告知他们南阳侯府一行今夜在此休息, 有事请我们离开后再解决。”宁妨幽幽叹出口气, 神色有些不耐地扫过柳家马车旁环顾四周的壮汉。

    若不是让几十人立即起来离开此地太麻烦, 宁妨还真想此刻就将破庙让给柳家和这伙人折腾。

    “是。”

    辛未得命, 却没忙着走进草丛,而是又走回马车旁,目送宁妨转身回破庙后,这才闪身到车厢后,趁没人注意钻进了草丛。

    草丛摆动更大起来。

    ***

    破庙内,厉先生精神抖擞地挥舞着袖子,继续讲述着他前往邻国游历时遇到的奇事。

    “天高任鸟飞……”

    围成半圈的大大小小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走镖去过多处的邱霜几人也完全入了迷,连宁妨何时进来的都不知晓。

    宁妨坐到羊毛毡边缘,随便拽了个靠枕半躺下,瞧着像是闭眼假寐,其实意念已进了青天卷秘境中继续修炼。

    那位女修士留下的青天卷灵气浓郁,让宁妨修炼的速度比平常快了几十倍,且可在卷中直接受雷劫提升修为,连引动天地变化这一麻烦都给省去了。

    不得不说,此物对无灵气世界的修仙者来说,简直是逆天的作弊利器。

    如此下去,宁妨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前,都不用担心渡劫引发天雷劫而引起天道注意。

    而且随着他修为的变化,卷轴内风景也在悄然生息地跟着改变。

    炼气期到达七层后,桃树林竟开出了成片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带着微弱灵气的桃花瓣食之能调理体内气息,还可撒到温泉中浸泡用以祛除修行途中产生的杂念。

    卷中远处虚无缥缈的山峦四周雾气好似也散去了些,立在林中已能看到覆在山尖的白雪。

    眼下修为有限,卷中能使用的只有那处温泉以及掉落下来的花瓣,不知筑基成功后又能发生什么变化。

    但无论何种变化,青天卷的奥妙都与主人息息相关,宁妨很期待待他渡劫大圆满时这片秘境又会变成何样。

    “侯爷。”

    刚一个吐息间,耳边突然想起辛未的声音,宁妨睁开眼一看,人就半跪在身边,见他已然醒来,立即低声回禀。

    “那伙人承诺我们离开前不会动手。”

    宁妨点着头,右手从袖口中拽出张符纸,嘴唇微动,在辛未疯狂晃动的眼神中将符纸放到了二人中间的羊毛毡上。

    一瞬间,明明破庙内无任何变化,他却偏偏能感觉到二人周遭出现了层屏障,宁妨说话的声音都隐隐有了回音。

    “可问清了是哪家?与柳家有何仇怨?”

    “……”

    “那人说是柳家大少爷给他们少爷下了毒,使得府上少爷一病不起,柳家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

    震惊了好一会,辛未才堪堪回神,刚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小半,目光中突然发现柳家少爷竟走到了宁妨这边,好像一脸专心地听着厉先生讲故事。

    “侯爷,那柳少爷……”辛未问。

    “无事,这庙里没人能听见我们说的话。”背对柳家的宁妨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般淡淡开口。

    这话无疑证实了方才辛未的猜测,他目光震惊地低头望了眼符纸,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一点也不比前些日子食下母子丹来得少。

    那颗丹药服下后体内没有一丝难受的感觉,甚至在日后运用内力时还能感受到大幅度提升。

    而这种情况并不是唯独他一个人,辛未观察过其他人,发现罗长鸣的右手好像伤势大愈,且私下已重新开始练习起了飞镖暗器。

    如此多迹象加在一起都让辛未知晓,他跟随的这位主子……不是常人!

    辛未心下激动地想着,撑着地面的双手使劲收拢,眼看着就要抠进泥中,宁妨突然拍了他下。

    “属下走神了……”

    经由这一拍,辛未终于回神,继续将打听来的事说完。

    那伙人无意跟不相干的人动手,所以才一直躲在草丛中伺机而动,而据领头之人所述,想追杀柳家的人不止一伙。

    但柳家在元阳郡所犯何事,那人很是避讳,并不欲多说。

    后来他们保证在南阳侯府离开前不会动手后,辛未就先回来复命,顺便请示要不要再折返去询问此事。

    “不用去了。”宁妨抬起手轻轻一挥。

    破庙里的霉气一下子冲进辛未鼻中,那层感觉中的屏障毫无动静地跟着消失,他努力掩饰着心中的惊讶之色,起身拱手退下。

    辛未一走,柳枫又坐了回去,刚一坐下,就神色阴郁地冲柳玉海摇了摇头。

    两人听不到宁妨说了些什么。可宁妨却听清楚了他们父子间的每一句对话。

    先前两人还有些担心宁帆有所察觉,眼下看他又闭了眼躺下,还是忍不住低声交谈了两句。

    短短几句话,宁妨就已推算出了这件事中的来龙去脉。

    学堂下毒之事是真,可柳枫从受害人摇身一变成了下毒人,只需进城中查查谁家少爷卧病在床就能知晓那伙人来自哪家。

    看来……

    宁妨心底轻笑两声,敛神钻回青天卷继续修炼去了。

    柳家耍小聪明,以为靠着南阳侯府能悄然躲过几路人追踪,柳枫还希望今夜有人袭击,借着南阳侯之手除掉那些麻烦。

    想继续用南阳侯府当挡箭牌……那可没门!

    ***

    整夜无话。

    蓝色天幕再度轮换上天空时,南阳侯府众人已热火朝天地开始忙碌起来,当家侯爷发话,得趁着热气涌上时上路,早饭就进了城之后再用。

    一想到进城就能进别院休整,大家伙干劲十足,没多会就把东西全装完,马夫赶着马车上了官道。

    “侯爷怎走得如此匆忙?”柳玉海心惊肉跳地眺望着庙外,一夜未眠的脸上满面油光,看到宁妨竟领着人打算离开,焦急下竟上前拦住了去路。

    宁家众人奇怪。

    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怎么这柳家家主竟一脸不舍,瞧着就好像要跟他们同路似的。

    “柳老爷可稍作休息,我瞧你昨夜没睡好,这不正好趁我们离开可以好好休息会。”宁妨轻笑,说完朝宁城点点头,提步越过柳玉海。

    怀中没睡醒的宁文熙咿咿呀呀地说着梦话,双手紧紧抱着小金蛇不肯撒手,宁妨将人抱上马车,也没见有转醒的迹象。

    “侯爷,救命!”

    被宁城拦住的柳玉海冲出破庙,只能绝望地冲逐渐走远的马车高声叫着,他追着宁妨出破庙时终于发现了那伙藏在草丛中的人。

    而宁府马车刚启动,蹲了整夜草丛的那伙人带着加倍怒气冲向柳家马车。

    南阳侯府马车依旧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后方兵器相接的声响一点都没能引起他们注意,或许是注意到了而不关心,又或许是有关心的人,可此时根本顾不上看热闹。

    例如宁于墨和宁于岳。

    被喊到领头马车的两人抓耳挠腮地想撩开车帘看个究竟,可老神在在的宁妨望着二人话也不说,让他们根本不敢动。

    直到声音小得都听不见了,宁妨右手才懒洋洋地点了点小几。

    “元阳郡一到,入城后你们二人便分开行动。”宁妨抬眸先看向宁于墨,见人心不在焉地倾着身子,忍不住就是一掌拍到他胳膊上:“给我坐好。”

    “你入城后去打听打听,这元阳郡的知府衙门上下如何?还有最近城中发生了何大事?”

    “为何要打听这些事?”宁于墨揉着胳膊不解地问。

    “先打听回来之后我再决定告不告诉你,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你又有和脸面参与进府中之事。”

    “儿子一定能让您刮目相看。”宁于墨信誓旦旦地表示,为了以防万一,还从软垫上捡了张纸,将问题歪歪扭扭地记了上去。

    看完全程的宁于岳内心忐忑,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扣着身旁摆放着的书。

    就是那本书的出现,让宁妨最后一丝仁慈也跟着消失。

    自从出行,宁于岳手中的那本经书就没离手过,不知是要故意跟他对着干,还是习惯使然脱不了手。

    既然如此喜欢念经,宁妨就让他念个够。

    “到了元阳郡,我让辛未送你去往元林寺,请大师亲自给你讲讲经文玄妙之处。”

    想“出家”那就真正去体验下出家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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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掺和

    元阳郡。

    宁府车队刚入城门, 就与一队疾驰而过的侍从擦肩而过,领头人抽着马背,守门将士一见那马匹上的标志, 二话没说敞开了城门。

    马蹄飞奔卷起灰尘无数, 这让同样在城门前排队的人颇有微词, 站在马车旁百姓们的埋怨声尽数传入了宁妨耳中。

    “那不是江家侍从吗?气势汹汹这是又打算收拾谁去?”

    “咱老百姓哪知道这些啊!只要不是你我就没事。”

    两人正说得兴起,旁边却突然插进来个年迈老者的声音:“哎哟,你们没听说啊!”

    “看来老人家是知道些内情。”两人立刻被勾起了兴趣。

    老者得意洋洋, 拉着两人往马车又凑了几步, 这样一来,别说是宁妨, 就是宁于墨二人也清楚地听到了老者的话。

    那老者的声音就像是贴在车帘旁响起:“听说柳家连夜跑了, 临走前还带走了事关江家命脉的重要东西, 江家可不得派人来追。”

    “啥东西那么重要?”

    “看了能掉脑袋的东西, 要我说啊!咱们小老百姓还是不知道为好。”老者又叹。

    车帘就在这时被突然掀开,宁妨笑呵呵地望向早有准备的老者:“老人家特意到车旁说悄悄话, 不就是想让本侯听到, 难道是本侯会错意了?”

    另外两人吓得脸色惨白,宁妨一摆手, 吓得屁滚尿流地往城外官道上疾奔。

    马车朝前移动了两步,宁妨顺势放下布帘, 冷淡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老人家既不愿意细说,那本侯就不勉强。”

    车外没了声音, 宁妨却知那老者还未走, 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马车进了城。

    南阳侯府别院地处元阳郡西, 离城门走路也就半刻左右, 一进城门宁妨就拍了拍车厢, 车队停下。

    宁于岳看看宁妨,见他不言不语地盯着自己,心里最后一丝希望消失殆尽,于是磨磨蹭蹭地木着脸下了车。

    “想清楚了之后再派人传信给我。”

    车厢内宁妨最后留下句话,车轮继续往前滚动,宁于岳立在原处,静静望着车队没有半点留恋的走远。

    辛未牵着两匹枣红色马匹,一脸怜悯地走了上来,宁于岳敢肯定,辛未的眼神确实是赤/裸裸的怜悯。

    “四爷,咱们走吧!”

    “走就走。”宁于岳暗自较上了劲儿,刚想伸手去牵马,辛未突然冲他伸出了手掌:“侯爷交代,四爷上 山不能带寒玉,侯爷说勿要让金银等污秽之物乱了您的清净。”

    “不带就不带!”宁于岳赌气似掏出身上荷包,真一股脑地将所有东西都交了出去。

    这股子别扭劲看得辛未心底暗暗叹息,侯爷就是料准了这位爷的性子,随便两句话就激得宁于岳牛脾气上身,完全失去了思虑之心。

    昨日派人探访时就得知那元林寺是个香火旺盛的“假”寺庙,庙中和尚脑满肥肠丝毫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之心。

    若是宁于岳没点银子傍身,进了寺庙还不知要受多苦,没钱人想借住寺庙,那得干活抵饭钱才行。

    而此时的宁于岳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半个月会过什么日子,若不是突然发生了那件事,他不知还要在那吃人的庙中待到何时。

    ***

    嘎吱嘎吱——

    马车绕过只能堪堪容纳下一架马车的小路,越走巷中的人都越少。

    宁于墨一直趴在窗边,透过帘子下方掀起的小条缝隙看着窗外老者,他们慢老者就慢,马车速度快了些,那人就一路小跑。

    反正从城门起,人就一直跟在马车旁没落下。

    “父亲,那人还在。”

    宁妨“嗯”了声,手下翻书的动作未停,见他还要继续看,不由得抬腿踢了踢提醒:“你为何还不去?”

    “去哪?”

    宁妨:“……”

    “哦对对对!”宁于墨恍然,连连高声让宁城赶快停车。

    车刚停下,宁于墨就抓着张纸跳下了马车,宁妨让他自己选人,于是又在后车中选了几个……婆子,随他往巷中小路钻了进去。

    “宁侯爷。”

    “何事?”宁妨掀开竹帘看向老者,他仰着被晒得黑红的脸,满头大汗地开了口:“老汉有事向侯爷禀报。”

    “上车吧。”

    帘子刚放下,宁城已打开了车厢门让老者钻了进来。

    兴许是第一回 进如此豪华的马车,老者不安的眼珠子四处转着,硬是不知该坐到何处。

    “随便坐吧。”

    有了宁妨发话,老者才战战兢兢坐下,轻拍车厢,马车继续往前走动。

    “老汉我姓张名有助,乃是元阳郡灵溪镇村人,一家靠我与长子打猎为生……”

    张有助一家就住在关摩山西边山脚的灵溪村,与长子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去年冬日元阳郡受到大雪波及,气温突降。

    长子为给家人们猎点皮毛,与他一起冒着大雪进了山。

    哪知在山上无意间竟发现了一处藏匿五石散的山洞。

    张有助曾在军中效力多年,还跟着将军销毁过五石散,所以一看便知那些粉末乃是害人之物。

    至此之后他便多加留意起了那处山洞。

    一年时间,张有助陆陆续续地发现了很多骇人听闻之事,那处山洞竟是江氏一族的产物,且不远处山洞中竟还出现了生活做饭的柴火味。

    他顺着柴火味寻到了洞口上方隐在绝壁中间的石屋,那屋子离地面两三人高,除非有些轻功,否则是无法上去的。

    “老汉还在江氏一族的村里发现很多北域人女子,她们长相与咱们南延国人区别太大,一眼就能分辨出。但这些人具体是如何到的关摩山,我也不知。”

    “北域?”宁妨挑,有些意外这江氏一族的胆子还真挺大。

    北域国女子棕发碧眼,五官深邃,大部分女子天生婀娜多姿,异域风情十足,因此早些年出现过不少专掳卖这些女子的人贩子。

    后来北域国差点因此事跟南延国开战,先皇颁了新律,严令禁止售卖他国女子进南延国,一但发现可不用上报朝廷,直接判处死刑。

    江家光凭这一点就能直接满门抄斩,何况还加了条售卖五石散。

    但是……

    “事确实很大,可老人家你也知晓,我南阳侯府无权无势,您恐怕找错人了吧!”

    老者故意靠近南阳侯府,目标明显,宁妨不相信他是随便找的人告状,此人必定此前已调查清楚。

    “老汉就是找得侯爷您,我方才在城门前听到您的侍卫说是南阳侯府,我这才赶到了城外。”老者眼放光亮,重重又强调了遍:“确实是南阳侯府没错。”

    “你从何处得知的南阳侯府?”宁妨疑惑。

    这事说来还真是巧,这老者与葫芦巷帮宁妨登记户数的那个少年张自如竟是叔侄孙关系。

    他们张家本就是灵溪村人,只是大哥多年去到宁江郡讨生活,这才分开了多年,今年大雪刚停,张有助就背着粮食去了趟葫芦巷。

    “我大哥嫂子和侄孙提过侯府很多回,若是没有您的米粮他们指定挨不过这个寒冬。”

    “原来如此。”宁妨叹,但这也不能改变他手中无权无势根本管不了的事实:“本侯辞官许久,这事想管也管不了。”

    “老汉相信侯爷您能管。”张有助张望着空无一人的马车,好像还觉着不放心,凑近了宁妨才低声说道:“那张家在石屋中藏了很多财宝,与其让其他贪官得了,还不如让侯爷您得了去。”

    张有助很清醒,找上宁妨并不是指望他能出手解决此事,而是能借由人脉将这事告到上头去,至于那些惊人财物,当然是交给能信得过的宁妨最让他不憋屈。

    “有银子?”宁妨听到这突然来了兴致,有些好奇到底多少财宝能让老者在胸口憋着股气等那么久。

    “老汉相信这些银子到了侯爷手里,以后遇到大灾,我们这些老百姓多少还能受惠而不是被当做了自家酒钱。”张有助直接将自己心思挑明。

    “那柳家与吴家又是?”宁妨问。

    “这三家以前是一伙的,后来柳家出了个读书了得的次子,估摸着柳家想退那两家人不允。后来柳家干脆偷了账本作为要挟连夜跑了。”

    “你方才所说的重要之物是账本?”宁帆拍动车厢,车子停下,他又问了遍张有助:“你确定账本在柳家人身上。”

    “老汉亲自听关摩山守山洞的人聊天所说,还说那账本让江家族长大怒,要底下人不能让柳家人活着回到宁江郡。”

    “好!”

    既有如此重要的物证,宁妨怎么能错过,探了半个身子出窗口,将久君与陆三娘都唤了过来。

    “属下遵命。”

    自从辛未来了之后久君已经很久没接到如此重要的命令,宁妨刚交代完就一脸跃跃欲试地要上马,陆三娘擦着短刀,同样一脸兴奋。

    “账册很有可能在女眷身上,你带着三十人出城,亮南阳侯府的令牌。”

    最后一句落下,宁妨冲两人摆摆手,目送队伍策马远去后才收回身子。

    回身第一句话就让张有助心花怒放,心里直念叨自己没看错人。

    “财宝取回后,定有老人家一份,以保你子孙几辈子都能衣食无忧。”

    “那就多谢侯爷了。”张有助坦然受下,眯起的眼中终于荡开层狂喜。

    什么为名除害;什么匡扶正义;什么解救北域国女子,统统都得往后靠,张有助不过是想从众多人中找出位能让他也分得好处的人。

    冒着生命危险在关摩山蹲了一年,眼下终于有了回报,如何不叫他欣喜。

    而宁妨此时也有些高兴,抄人家底这事他最喜欢干。

    况且,此行出行目的本就是锻炼几个儿子,眼下南阳侯府掺和进这件事的消息很快就会散开,机会这不正好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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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事变大了

    张有助送上消息后宁妨并未让人离开, 反而是派人去将张家剩下几口人全接到了别院中。

    那老汉也知宁妨还没完全相信他说的话,只交代家人安心待在别院之中别声张,反正此事一旦揭发成功, 他们一家也没法再在灵溪村待下去。

    安顿好张有助一家后, 宁妨屏退宁城独自一人回了卧房。

    合衣躺到软塌之上后, 宁妨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眼释放出灵力,按照张有助所说的地方在关摩山搜索起来。

    张氏一族所居住的宅子一直从关摩山脚延伸到山腰, 住得越高的人家在族中地位越高。

    至于张有助所说的北域女子, 连影子都没见到。

    而山顶是张氏祠堂所在,宁妨灵识从祠堂后飞过, 发现此处除去右侧有个长满杂草的坡外, 其余全是悬崖峭壁。

    祠堂院墙顺着峭壁边缘建造, 后门打开就正对着一眼看不到底的山谷。

    任谁看到这都会下意识地往后缩回身子, 生怕跨出一步就跌落万丈深渊,更不会看到弯曲院墙右侧外还有个山坡。

    而宁妨就是在那快杂草从中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顺着气息在草丛中搜寻, 竟在中间找到个两丈多宽的天坑, 若不是灵识不受限,此处还真论得上绝密之地。

    宁妨灵识折回祠堂, 在西侧院墙前荷花缸后发现了个成年男子能勉强钻过去的洞,而洞外有条隐藏在草中的小路能绕行到坑底。

    这个坑大概有几十米深, 宁妨灵识顺着洞口飞下,在坑底发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小洞。

    那些大的能容纳下上百人, 洞壁上点着几盏油灯, 而村中没能看到的北域女子竟全集中在这个洞里。

    人数大概有五十多人, 三三两两蜷缩在草席上, 无一人抬头。洞口有两个壮年男子手提鞭子, 边啃着烧饼边闲聊。

    整个洞中,只能听到那两人的埋怨声。

    埋怨族长谨小慎微听到点风声就让他们把人全驱赶到洞中来躲藏,也埋怨吴宣慰使没将柳家人看好。

    口中干巴巴的烧饼使得两人怒火加深,其中一人被噎得猛灌了壶水,无处发泄的怒气使他跳起来一脚踢上最近处的女子。

    那女子痛得闷哼两声却不敢反抗,只是抱紧身子打算硬生生挨过去,就在那男子还要再一次施暴时,朝前踢出的脚却猛然偏了个方向撞向一旁石头。

    咚——

    咔嚓——

    脚趾的断裂声与男子痛得大喊的声音同时响起,男子同伴见他冷汗直流,赶紧把人扶到洞口坐下。

    “我的脚指头断了。”男子痛苦地捂着脚哀嚎,同伴见不似作假,忙从怀里掏出个哨子吹响。

    突然,小路边缘的杂草被人扒开,有人探了个脑袋朝下问:“何事?”

    “……”

    这个坑里到处都有小洞,里面藏了多少人多少武器都说不定,比起张有助所说的石屋,这里藏着财宝的可能性应该更大。

    事实果然如宁妨所料,坑底的四个大洞里都关着人,除北域女子外,其他三洞中都是南延国女子以及小孩。

    总人数超两百,且听洞中守卫议论,这些已是转手大部分后剩下的“瑕疵货”等风声过去后就要全部卖进窑子或者娼妓馆。

    而剩余一个洞中,全是……兵器。

    宁妨的灵识在洞中墙壁上一通搜寻,果然在中间部分发现了三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小洞。

    要想进那些洞,只能从上方吊绳子下来,为了掩藏洞口,四周还专门移栽了不少杂草掩盖,勉强只能人钻进去的洞内却别有洞天。

    每个洞内都有上百平,其中存放了大量耐潮的金银珠宝,光是装金元宝的箱子都有几十口。

    看到如此惊人的财富,宁妨已能大致猜测出吴江两家为何要对柳家赶尽杀绝。

    江家积攒下大量财富的真正买卖是贩卖人口,五石散不过是他们打开人口贩卖途径的方法而不是生意。

    购买五石散的人中或许很多都是买家或者帮凶。

    而柳家手中的账本不是五石散而是记录了这张巨大关系网。

    难怪元阳郡知府都对江同知父子能避则避,多半私底下多少也知道些内幕。

    灵识从坑中飞出后宁妨找到了张有助所说的那处石屋,里面确实有些财物,不过与洞中的财物一比立即就变得不值一提。

    石屋地处关摩山最高点,真正用处是个瞭望点,里面能看到山脚处的情况,只要消息能迅速传下去,抓捕的人还没上到山顶,这里就已全藏得妥妥当当。

    蒋家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经过了缜密布置,难怪这么些年也没个上头大人发现如此惊天秘密。

    又绕着江家村飞了一遍后,宁妨收回神识。

    这番探查分外仔细,一来一回用了好几个时辰,回神后宁妨调息了好半晌,这才恢复了大半灵力。

    屋外天色已有些暗,宁城没有宁妨授意不敢进屋打扰,分出去办事的侍卫们也都尽数回来,大家都不敢敲门,纷纷默契地选择了候在门外。

    于是宁妨起身开门时,屋檐下已经站满了人。

    别院中没有书房,宁妨干脆将人全数招进了卧房。

    感觉到气氛不对的宁于泓从午饭后一直在门外徘徊,果然看到陆陆续续好几批侍卫回来复命,这会进了屋子,宁妨也没赶人,反而朝他指了指自己身后。

    “说说老四如何了?”

    被最先点到的辛未上前一步回话。

    按照宁妨的吩咐,辛未送上三十两香火钱,只说让宁于岳在此处借宿半个月,其他就用做工来抵消。

    那和尚见他们穿得华贵,完全没将辛未的话听进去,只说会好好招待这位施主。

    辛未在山脚留下个侍卫以防宁于岳受不了下山,就立即赶回来复命。

    第二个复命的久君与陆三娘赶到破庙时,破庙内只有收拾残局的老弱妇孺,柳家果然早已准备,乱战中柳家父子带着侍卫骑马跑了。

    而柳家女眷以及所有丫鬟都被留在了破庙,瑟瑟发抖地不知如何是好。

    久君带出一半人继续追柳家父子,而陆三娘紧记宁妨所说,带了女侍卫上前对柳家所有女眷搜身。

    最后一无所获,柳家女眷身上并没有账本,柳夫人将随身携带的财物尽数交了出来,只请陆三娘放她们一马。

    “三娘看柳夫人说话时眼神闪烁,心中猜测账本肯定就在这里,于是装着将人全部放了,只说在此处等久君回来汇合。”

    那夫人神色果然有变,不过她们最后也不敢反抗,随身物被搜得一样不留后离开了破庙。

    “她们一走,三娘就在破庙与那些衣物中仔细寻找,果然在女眷所携带的衣物中发现了问题。”

    陆三娘说着,将背着的巨大包袱解下,包袱皮里是好多件颜色艳丽的衣裳:“属下在衣襟处摸到了不对之处。”

    宁妨顺着她所说伸手搓了搓衣襟,发现里面多了细长一块,撕开衣襟的缝合处,果然从里面拽出张折好的纸。

    纸一展开,宁妨扫过。

    “确实是账本,可真是好算计!”

    确切说是从账本上撕下的一张纸,柳家将所有账本撕成纸张折叠分散缝入女眷衣襟之中。

    若不是陆三娘走镖时也将要送的信缝在自己所穿衣裳上,她也不会多留个心眼将人衣裳都抢了,若是寻常人,抖落两下就会掠过,毕竟夏日的衣裳单薄得都能透光,谁也不会想到竟会缝在衣襟中。

    “宁城,去传几个针线活精细的婆子到隔壁屋子。”

    宁城得命退下,宁妨则招手让屋中人都上前来:“别把衣裳撕坏了,一会还要还原呢。”

    嘶拉——

    几十张纸都被陆陆续续拽出,宁妨对宁于泓指了指衣裳:“找些府中账本撕下折好全部还原,缝好后你带着衣裳去找柳家女眷,就说南阳侯府是入城内发现不对才派人去救她们的,那抢她们衣裳的侍卫我已处罚过,其他的你看着编就好。”

    宁于泓首次得了重要任务,心底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只知道点头应是。

    “你去后院请罗先生同往,尽量不要让柳家产生过多怀疑。”宁妨还是加了个老练的罗长鸣去帮忙,宁于泓虽聪慧,可还不能独当一面。

    “知道了,父亲。”宁于泓点头。

    至于久君,他不回话宁妨就知结果如何,没有账本,江家根本不会轻易动这两人。

    事实果然如他所料,久君到的时候柳家侍卫与江家侍卫正在大打出手,最后柳家父子被活捉,江家侍卫又带二人折返破庙去找柳家女眷。

    他们尾随江家一路返回破庙,哪还有柳家女眷的影子,江家侍卫最后只得带了二人返回元阳郡。

    “那我们要去何处找柳家女眷?”宁于泓同样疑惑。

    “你让雪卢闻闻这些衣裳的味道,它自会带你们找到人。”

    宁妨抬抬眼,摆手让宁于墨去忙后,只剩下辛未一人在屋内。

    “派人往莫南府中送一封信,拿我令牌返回时再调集两百府中侍卫暗中前往元阳郡。”

    “是。”

    嘎吱——

    捧着令牌和信离开的辛未关上房门,卧房内就只剩下宁妨一人。

    桌上的账本宁妨没忙着展开,反而是折身回了软塌再度盘腿坐好。

    这件事说不好得将大延朝翻个天,光凭南阳侯府一家肯定无法解决,本来他能做的是尽量拖延时间,静等杭之为这些年在朝中的布局到了何种地步。

    而眼下,宁妨不愿再等,就算要冒些风险,他也要抢先出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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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莫测手段

    陇东郡知府衙门。

    杭之为大马金刀地跨坐在交椅上, 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书案上那张有丝焦黑贯穿其中的符纸。

    若说前些日子南阳侯府返回这枚平安符时他还只当宁妨哗众取宠,不过是顺着他的话送了枚平安符来呼应自己那句“平安”

    他没上心,看完后就将平安符随手扔在了卧房, 没想到夫人许氏见到平安符后竟装到了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那香囊随着他一路来了陇东郡。

    这场军饷贪墨案杭之为准备了好几年, 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会亲自来处理。

    谁成想中途还是出了茬子, 狗急跳墙的罪将竟买通守卫带人奔袭到他下榻的营帐外放火,大火包围营帐后杭之为才惊醒。

    他找准火势最小的地方冲出营帐,没想到那处口子正是罪将故意留下来的, 刚冲出去目光中就有两道寒芒闪过。

    面前两人同时举刀砍来, 杭之为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眼看刀刃就要落到面门之上, 他腰间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华光。

    被光包围的刀刃往后弹去, 就在这个瞬间, 他的侍卫赶到, 直接将两人斩杀在营帐前。

    事情处理后,杭之为才有空好好查探下自己腰间, 翻找后, 他只发现了那个香囊。

    而香囊中那枚有丝焦黑的符让杭之为从震惊到深思,对宁江郡内传得神乎其神的流言变得有些半信半疑起来。

    若是因为习得随水先生留下的秘术让宁妨从外貌到气质都发生巨变好像也说得通了许多。

    可是未能亲眼见到那些莫测手段, 杭之为还是无法完全相信。

    随水先生离世时他不过是朝中一五品官员,根本没机会进先皇御书房, 更别提览得传闻中的玄妙之法。

    正这么犹豫间,桌上符纸突然又闪出一阵华光, 刺得杭之为下意识抬手遮住了双眼。

    不过这光亮也只是一瞬, 眨眼睛就黯淡了下去, 而一道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屋内凭空响起。

    “杭丞相。”

    杭之为见鬼似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睁着双眼在屋内四处环顾, 前脚刚想到宁妨此人,没成想后脚就产生了幻象。

    “杭丞相可能听到我说话?”声音继续说着,杭之为深吸了两口气,终于确信声音是从符纸中传来。

    “宁侯爷?”杭之为问。

    “正是!在下感知到符纸已用过一次,觉着此时丞相应有些相信我了,便动用了符中秘术千里传音……”

    杭之为:有种在听天方夜谭之感。

    ***

    元阳郡宁府别院。

    杭之为沉默,宁妨说完也停顿了稍许,充分给了他思考和接受的时间后才再次开口。

    而这回宁妨没说废话,直接将江吴两家的事说出。

    “你手中有确切证据?”杭之为终于恢复了清冷声音,压着嗓子地继续问道:“你可知此事有多大?”

    “账本已在我手中。”宁妨说,而后淡淡地回了句:“那其中有许多孩子跟我幼孙差不多大……”

    坑洞中麻木得仿佛人偶的大大小小完全触及到了宁妨底线。

    若光是五石散,他可以从长计议静待杭之为派人解决,可那些人一出现,宁妨就立马改变了计划,杭之为在元阳郡布下的棋起作用前,他要靠南阳侯府的能力先把人救出来。

    当然,此前还是要告知杭之为,这一举动无疑打草惊蛇,双方必须得鼎力合作,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小。

    良久,对面才传回杭之为的声音:“你打算如何做?”

    “我打算……”宁妨回。

    侯府侍卫赶到元阳郡至多一天,明天傍晚就可到别院,宁妨已探查清楚江家地势,明天夜里就是最佳时机。

    不过此次是暗地里的行动,南阳侯府不会亮出名号。

    按照侍卫们的能力天亮前此事就能解决,宁妨将人安顿好后就装聋作哑,江家会渐渐将怀疑目光转到南阳侯府来,而探查到他头上来的这个空档就是杭之为行动时间。

    这两件事缺一不可,南阳侯府这么一闹,江家焦头烂额,正是杭之为调兵遣将而不会被注意到的好时机。

    所以等宁妨这么一分析,杭之为略为思考后就应了下来。

    杭之为:“你有把握能拖几日?”

    宁妨:“四到五天。”

    杭之为:“那便足够了,四日后本丞相会亲自赶往元阳郡,到时再与宁侯爷就千里传音一事细细请教,眼下救人为先。”

    宁妨:“多谢侯爷成全。”

    杭之为:“朝中能有侯爷此等侠肝义胆之臣,乃是国之幸事,应是本丞相感谢宁侯爷才是。”

    两人没有再就此多加客气,对话匆匆结束后,宁妨收回灵力起身。

    旁边屋内婆子们仔细对比赶工,宁城在一旁将返工的针脚仔细对比,确认没什么不同后放下。

    “我记得咱们侯府在元阳郡有两个庄子?”宁妨问他。

    “是,就在西城门外不远处。”宁城回。

    “从关摩山前往那两个庄子,可需要经过城门?”

    “不需要,一个在西一个西北,走官道就能到。”宁城想了想答道。

    “好!”

    情况比宁妨想得还要好,若是不用等开城门,连藏身处都变得简单了许多,那江家要想查到南阳侯府头上,恐怕还需要些功夫。

    ***

    这天的夜饭宁妨几父子都没到场,宁妨钻进青天卷中继续修炼,此时他体内已隐隐又有突破之感,要抓紧这个节骨眼修炼方为上策。

    衣襟一缝好,宁于泓就带上了几条狗与侍卫们匆匆出府,夜饭时人还在去找柳家女眷的半路上。

    而宁于墨出去打听消息还未回来。

    一时间,偏厅中只剩下几个没胃口的女眷匆匆扒拉了几口就各自回房。

    吴晗樰与莫婉芸知晓是遇到了棘手之事,可眼下也没个能问的人,二人抓心挠肝了一整夜,第二天刚吃完午饭,宁城竟派人将她们一起请到了前厅。

    二人赶到前厅一看,发现宁文睿与莫言庭两个半大孩子也刚从另一侧走近。

    “二嫂。”

    “姐姐。”

    二人诧异地望向她们,而厅中吃惊的人还不止两个少年,宁于泓与宁于墨同时站起。

    “父亲,如此危险之事怎能让夫人与四弟妹前往。”宁于泓一脸不赞同。

    而宁于墨则是一脸不安地望向宁文睿二人:“孩子们还小,这事不能让他们参与。”

    与女眷孩子们只发现了端倪不同,他们二人昨夜几乎彻夜未眠,上半夜赶回府上后宁妨将今天要做的事跟二人都大概说了说。

    当然,其中要面临的危险宁妨也跟他们交代过,二人听完都觉着胆颤心惊,更何论孩子们。

    宁妨放下茶盏,淡淡地瞟了两人一眼。

    “日后南阳侯府还会面临更多危险,作为侯府儿媳与长孙,决不允许躲在后院一辈子。”

    这句话宁妨说得很坚决,说完看向一头雾水的吴晗樰二人与宁文睿。

    “……”

    宁妨重复一遍,将事情的轻重缓急都一一跟几人解释,说完就静静望着他们。

    “儿媳愿意去,凭儿媳的医术定能帮上忙。”吴晗樰没做考虑就立即回答。

    这是救人,跟她从小习得的“医者仁心”相得益彰,吴晗樰脑中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甚至觉着有丝兴奋。

    莫婉婷吓得愣在当场,不知自己这幅柔弱身躯到底是去帮忙还是添麻烦,一番挣扎下反问了句:“宁伯父,婉婷不会武功也不会医术。”

    “你能说会道。”宁妨回。

    “那我去。”莫婉婷立即表示要去,虽不知道这张嘴能起到何作用,还不等她话音落下,莫言庭就批迫不及待地举手表示自己也要去。

    光用听的,他就觉着很刺激,至于危险,小胖子从都到尾都给忽略了。

    至于宁文睿,他更多的是琢磨着宁妨那句侯府长孙。

    他性子温吞,对打打杀杀之事毫无兴趣。可祖父说得对,他是南阳侯府长孙。这个身份让他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若是日后宁妨老得无法再撑起侯府,扛起侯府担子保护家人的责任就落到了他肩上。

    至于父亲与几位叔叔,此刻都被宁文睿尽数忽略,他都不敢想若真是让父亲当家,侯府上下会不会饿死。

    “睿儿能做好。”宁文睿想清楚后重重回道。

    “好!”宁妨拍拍少年单薄的肩,欣慰地捏捏他脸,目光朝外一转,沉下眉眼将厅外候着的人全唤了进来:“今夜亥时一刻……”

    辛未快马加鞭于今晨赶回侯府别院,带回来的两百侍卫分成两批,一批轻功上佳的从城外绕行直接赶往关摩山,剩下的几十人装扮成不同身份陆续进城。

    而宁于泓与罗长鸣根本不用寻找,柳家女眷没有主意下竟又回到了破庙之中,他们一去就看到了人。

    衣裳与首饰全部退还,罗长鸣还带去了陆三娘当着她们的面将人抽了几鞭,后宁于泓又赔了些银子,这才离开。

    隐在破庙中的暗卫见柳家女眷将衣襟撕开,发现里面是账本纸后又一一检查了衣裳,最后觉着没有问题后,才抱着衣裳赶往宁江郡。

    女眷们前脚离开,暗卫们发现跟随宁于泓一行的人也同样跟着返回了元阳郡。

    而女眷们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那人耳中,南阳侯府的嫌疑能瞬间减少几分,这给宁妨的拖延又增加了些时间。

    宁妨又派人暗中帮助柳家女眷逃往宁江郡,顺便也可借此机会看看柳家在宁江郡的靠山是谁。

    那人入城门没多久,江家对南阳侯府别院的监视就尽数撤去,江家暗卫前脚一离开,侍卫们后脚就相继进了别院。

    事情一直朝所料那样往前进行,宁妨抬眸望了眼厅外天色,浅笑着起身。

    月黑风高时,正是出城散步的最佳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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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赶路

    说是月黑风高再行动, 可不能真等到那个时间再出发,城门关闭后一行人想要出城门得有路引,目标就太过明显。

    跟几人详细交代完后, 宁妨就先带头出了别院。

    南阳侯府马车大摇大摆地从城门而出, 车内坐着两个女眷两个孩子, 四人由十几侍卫护送出城前往庄子乘凉。

    至于宁妨,则扮成了黑衣侍卫一员,修长身形完美地融合在了其中, 守门官兵无一人多看过他一眼。

    半盏茶后宁于泓才跟宁于墨才换上粗布衣裳从城门步行而出。

    宁城则留在别院, 夜幕降临时,他大张旗鼓地从探春阁中找了批舞姬进别院享乐, 宅子内通火通明, 琴声与调笑声都传到了院墙外。

    如此高调寻欢作乐, 让南阳侯沉迷美色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元阳郡大街小巷。

    ***

    元阳郡西城门外。

    官道不平的泥路让马车颠簸得摇摇晃晃, 四人坐在马车中紧紧抓着车厢壁不敢开口。

    就这么一直走到看不清城门后,宁妨撩开车帘:“前方下来步行吧, 马车要继续前往庄子。”

    四人换好轻便的衣裳下车, 见到神色轻松的宁妨,纷纷跟着松了口气。

    吴晗樰与莫婉芸身着男装, 各自背了个药箱,两个孩子腰间插别着把不知从何处寻得的短剑, 一脸坚毅地盯着宁妨,看神情已做好了十足准备。

    几人身形往右转去, 而下了人的马车则由侍卫们继续护送到十几里地外的庄子。

    穿过一片人烟稀少的树林, 只能容纳得下两人行走的小路周围变得更加荒芜起来。

    四周寂静得只听到几人的呼吸声, 走了没多远, 宁妨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右边草丛:“出来吧。”

    呼啦——

    杂草中突然站起黑压压一大片黑衣人, 吴晗樰几人吓得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若不是宁妨抬手压了压,抢先说道:“自己人”几人瞬间捂住自己嘴,要不真就发出了尖叫。

    宁妨带头走上去,辛未拉下面巾,抱拳冲宁妨报告道:“罗先生与久侍卫已经先赶往关摩山,属下率四十二人在此等候侯爷。”

    “好。东西可都带齐了?”宁妨点头。

    “清点无误,全在他们身上背着,马车也已藏妥当。”

    侍卫们背着绳索,有些腰间挂了铁钳和布袋子,最后才是各自的兵器,而力气最大的邱霜和她几个师姐,还多背了把半人高的铁锤。

    “大家在此歇息,等老大和老二回来,咱们就出发。”

    此时天色已擦黑,暮色从远山处逐渐蔓延开来,宁妨转身看向这片被橘色笼罩住的天地,心中一时竟有些感慨。

    前世修仙讲究缘法,整颗心在这无尽岁月中也跟着变得坚硬,像今天这种不问缘由的相帮,多少年都没遇到过了。

    “……”

    等匆匆赶来的宁于墨二人一到,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一行人披着行星辰默默赶路,全部人都没说话,且速度越走越快。

    没多久吴晗樰两人就有些吃不消了,山路本就崎岖,加上她们还背着药箱,爬了没多远,脚底就磨起了水泡。

    二人咬着牙没吭声,反倒是小胖子莫言庭的大声喘气让走在最前方的宁妨先注意到。

    “走不动了?”宁妨步子一停,队伍跟着停下,他朝后望去,一眼就看到月光下紧紧咬着牙坚持的两个儿媳,叹道:“是为父忽略了。”

    这四人没受过训练,体力远不及其他人,宁妨一不小心忽略了这点。

    于是宁于泓背自己媳妇儿,邱霜背莫婉芸,辛未背莫言庭,宁文睿最后别别扭扭地被主动要求的宁于墨背上。

    少了拖累,宁妨特意加快了速度,一行人几乎是在山路上飞奔。

    宁文睿望着两边一闪而过的丛林,惊叹得只顾张大嘴望着宁于墨后脑勺,他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父亲何时变得如此孔武有力,背着他行走的速度竟丝毫不落。

    再看看背着二婶的二叔,一瞬也有些闹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在梦中。

    还有宁妨,宁文睿努力抬起头看向最前面的祖父,他步子轻盈得如同踩在棉花团之上,可脚下速度竟是最快的。

    上山如履平地,下山就更是快,宁文睿只能勉强从扬起的尘土中听到咚咚咚的迈步声,急促得如同宴会上的鼓点声。

    就这么一路疾奔,小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就已赶到了关摩山山脚的官道上。

    托江家村的福,附近没有村子存在,更无人烟,罗长鸣率队就大大咧咧地站在官道旁,宁妨刚下山就看到了那黑乎乎一大团。

    从站的官道往关摩山看去,发现山脚的宅子已全黑了烛火,只剩下最高处的祠堂处反倒是亮着火光。

    宁妨看向山尖处的石屋,突然抬起手挥了两下,看着就像是在挥蚊子似的。

    只一瞬,石屋中正在喝酒吃肉的几人脑袋纷纷一歪,各自倒向地面失去了知觉。

    与此同时,宁妨收回目光,轻笑着往前摆了摆手:“不要吵醒村民,久君看到信号就带着剩下的人步行上到山顶。”

    说完,右腿一蹬身子往前倾倒着飞了出去。

    在宁文睿眼中,宁妨确实是飞了出去,他脚尖在草上轻轻一点,人已经到了几米开外,快得只能看到他翻飞的衣袂。

    而后就是辛未带头飞起,罗先生虽没飞起,跳起几个大跨步间也追了上去。

    后头又陆陆续续地跳起二十几人跟了上去,他们没有宁妨与辛未那般飘逸,不过速度也丝毫不慢。

    “父亲,你不会轻功?”

    宁文睿知晓这种功夫叫做轻功,可等那十几人身影都消失了,宁于墨也没动,这让宁文睿忍不住问了句。

    “你以为轻功很简单?连久君都不行!”宁于墨面上一派理所当然,顺势就将早郁闷半晌的久君给拖下了水。

    人从小就习武的都学不会,跟何况是他这个半路“出家”的。

    久君:“……”

    “侯爷的轻功无人能敌,哪怕是辛头也不行。”邱霜望着早无人影的队伍,满脸的崇拜。

    当初进侯府之时,她以为辛未的功夫已属最上乘,可看到罗先生后发现人外有人,可罗先生只笑着推脱,说他功夫不及侯爷万分之一。

    当时邱霜还只当罗先生谦虚,可后来经常从宁妨那得到指点,她对此也逐渐相信起来。

    如今亲眼得见,宁妨的功夫确实深不见底,且好似无门无派,调转内力时一点都感觉不出气息流转。

    万倍是夸大了些,可强上许多倍却一点不夸张。

    “父亲他们先去探路了?”吴晗樰小声地问宁于泓,生怕她的多嘴坏了事。

    “应该是。”宁于泓不肯定。虽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落不下地。

    方才一路赶来,他脑中都在反复地回想部署有没有纰漏,又想着要如何保护妻子和侄子们。

    可想来想去,宁于泓发现自己竟如此无用,很多问题要顺着宁妨的思路想下去才会发现关键之处,武力跟侍卫们相比更是相形见绌。

    此时此刻,他望着黑鸦鸦的村子,心中渐渐有了想追逐的方向。

    ***

    “别放过一家,完事后带人上山顶来寻我。”

    飞速移动中,宁妨抽空转头对侍卫们交代,等众人解开腰间布袋后,才独自朝着祠堂掠去。

    布袋中是他亲手配制的迷药,只需小半把,用手朝屋内轻轻一扇,保准十个大汉都醒不来。

    祠堂。

    原本是用来祭祀祖先的庄严之地,可今夜的江家祠堂,喧闹得如同勾栏之地。

    宁妨人还未靠近祠堂大门,鼓乐声与嬉笑声已传出了老远,经过最靠近祠堂的一处宅子时,还听到了屋内有女子低声的咒骂。

    “这些丧尽天良的江家男人都不得好死,老天爷要何时才能看到他们遭的孽!”

    “花娘别说了,咱们又比那些女子好得了多少,就这么熬着吧,熬到死就算了。”

    “娘,我不甘心被卖,我不甘心。”

    突然加进来的稚□□童音让宁妨步子一怔,右移两步靠近高高的窗口,仔细听后他步子一转跳进了院墙之中。

    江家的宅子院墙都挺高,且家家户户都有二层楼,刚才那几个女子的声音就是从二楼传来。

    隐去身形的宁妨一路飞向二楼,与其说这是二楼,还不如说是个低矮的阁楼。

    堂屋上隔出了个十来平的屋子,三人紧紧挨在一起,丝毫没发现宁妨已飘了进来。

    叩叩叩——

    宁妨退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母女几人皆是一愣,紧接着敲门声又响起,同时还夹杂着道年迈老者的声音。

    “几位莫怕。”

    “你……”女子尖叫,不过张了张嘴,赫然发现喉咙里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伴随着老者声音落下的,还有突然袭来的亮光,那如同白昼的光将阁楼内映照得清清楚楚,也让母女几人看到了背对着她们的白发老者。

    “你们莫怕,老夫不是坏人。”

    “你……你是谁?”

    年纪最小的女孩最先找回声音,她望着这位白发老爷爷,对他手中比烛台还亮的石头更加好奇。

    人的外表往往最能让人放松警惕,宁妨化成的这位老者慈眉善目,白眉白须,一身白袍仙风道骨,瞧着就像是话本子里提过的神仙。

    “老夫受仙人指引,特来救江家村中所有女子脱离苦海。”宁妨说得极为缓慢,估摸着几人已穿好衣裳后才转身踏了进去。

    “仙人!是仙人听到小女夙愿派仙人来救我了吗?”小女孩翻身跪下,不顾母亲与姐姐怀疑的阻拦,朝宁妨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老夫不过一个半仙,当不起姑娘的磕头。”

    一股轻柔力量缓缓托起女孩胳膊直起身子,女孩的母亲惊恐万状,眨巴了几下眼睛后也跟着翻身跪了下来。

    当渺小的希望就摆在眼前时,她要不顾一切抓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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