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救人

    不管是仙还是人, 这位老者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江家村,对母女几人来说,就定有能救她们出去的能力。

    “老夫方才听这位小姑娘说不想被卖?”

    宅子外听到的声音正来自那个小姑娘, 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勉强蔽体, 嘴角乌青出现在稚嫩脸庞上尤其可怖。

    另外两人瞧着比她好不了多少, 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回仙人的话,我叫草娘,这是我姐姐花娘, 这是我娘桃花。”

    小姑娘仰着头, 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紧盯着宁妨,好似怕这位好不容易求来的“神仙”又消失了。

    “草娘, 你跟老夫说说他们为何要卖你?”

    宁妨蹲下, 右手举起夜明珠凑近草娘的脸, 赫然发现她嘴角伤势已算轻的, 真正恐怖的伤口是脖颈那条青紫破皮的勒痕。

    “我想跑,被抓回来了。”

    许是从未有人用如此温和的声音说话, 宁妨带着香气的衣袖刚触碰到她脸颊, 草娘竟害羞得缩了缩脖颈,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 好痒。”

    “草娘!”桃花见女儿躲闪,担心仙人怪罪下来, 忙跪行着朝前挪动了几步一把将人搂到了怀中:“仙人恕罪,我来替花娘说。”

    这女子名桃花, 名字是“丈夫”所取, 而她的年纪不过才十九岁, 却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大女儿花娘六岁, 二女儿草娘五岁, 最小的孩子生下来右脚因没有脚掌,被“婆婆”溺死在了茅房中。

    她是十年前被拍花子所掳辗转卖到蒋家村来,所以她并不是这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反倒类似于暖床丫头,还是时不时就会被虐待的丫头。

    “江夫人住在楼下东厢房,少爷们住在西厢房。”

    桃花冷静地说着这些年来的种种遭遇,神情麻木得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宁妨却从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捕捉到了丝异样。

    特别是暖床丫头一说出来,立即让宁妨皱了皱眉。

    她话里出现了很多书面话语,幼时应读过书,且最后暖床丫头一出,直接证实了其不是普通农家出身。

    “夫人可还记得是从何处被掳走的?”宁妨问。

    “我只记得我名叫如君,住的地方叫绣云楼,其他都记不太清了。”

    被掳走时她不过九岁,或许当时还能记得些家里的情景,可随着日复一日的磋磨与转手后,桃花早不愿记起那已经回不去的地方。

    久而久之,她连自己的姓氏都已忘记,反而是桃花这个名字烙印进了心里。

    “或许不是你不记得,而是不想记得。”宁妨叹。

    这村中与桃花有相同经历的女子还有不少,她们跟洞中那些女子都差不多,甚至比她们还要辛苦。

    白天要当牛做马,下地做饭伺候江家上下,夜里还要忍受江家男人的□□。

    若是生下男孩,或许能留在这里当一辈子下人,可像是桃花这般容貌姿色因风吹日晒变得衰老的,最后同样会被卖走。

    而她们生下的女儿都难逃厄运,十一二岁后就会相继带走。

    草娘就是不甘心被当成货物卖出,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逃走,而前天那次逃走被抓回,差点就被她血缘上的父亲活活勒死。

    “仙人,求您救救我妹妹,她过几日就被带走卖去花楼。”花娘跪下磕头。

    “你们听好。”

    宁妨将人扶起后从怀中掏出两个瓶子递给桃花:“这是伤药,擦到受伤的地方,此后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声,稍后会有身穿黑衣的人来带你们走,到时候跟他们走就行。”

    “我们记下了。”桃花紧紧搂着两个女儿,鼻中满是“仙人”衣袖中散发出的药香以及说不上来的一股果香。

    “那我们要去何处?”花娘还有些担忧。

    “去一个农庄,等你们伤好,就可以离开那处自由生活。”宁妨抬头摸了摸草娘乱糟糟的头发,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仙人说草娘特别坚强,这是他给你奖励。”

    等草娘兴奋地将东西接过,宁妨一挥衣袖,屋里瞬时又暗了下去。

    “仙人。”草娘惊呼。

    可屋里已没了白衣老者的身影,三人扑到门口细听,院内没一点动静,反倒是祠堂中的乐声传进了耳朵。

    “是烧鸡。”

    草娘闻到油纸包里的香味,欢喜地跟娘亲说道。

    三人紧紧记着“仙人”的话,纵使阁楼内闷热无比,仍旧将小小的木窗关下,齐齐趴到窗口前分食着那只见过的烧鸡。

    至于屋外,她们盼着能有些大动静才好。

    ***

    火树星桥的祠堂内,人影穿梭,院中坐满了饮酒作乐的老少男子,挂满廊檐的灯笼将此处照得宛如夜市。

    璀璨灯火下,众多男子们的放荡作态尤其让人恶心。

    而那些身穿轻薄纱衣的北域国女子,三三两两都被男子搂在怀里非礼,而身穿粗布衣裳的南延国女子则穿梭在院中给他们捶腿倒酒。

    但院中所有女子无一例外脚上都带了铁链,脚腕间的链子不过两个巴掌长,连步子跨大些都不行,更何论是逃跑。

    宁妨飞上祠堂屋檐,缓缓从屋脊走到了廊檐,就这么静静俯视着院中情景。

    他没有隐去身形,一袭白衣被微风吹得飘扬,双脚踩在瓦砾上的响动竟完全被乐声所盖了过去。

    直到立在边缘好一会,都没人抬头发现他,眼看让人更恶心的情况就要发生,宁妨干抬脚将附近的瓦片踢了两块下去。

    咔嚓——咔嚓——

    瓦片恰好落到坐在正前方的一个中年人肩上,肩头传来的剧痛让他捂着肩膀下意识抬头,立即看清了廊檐上的白发老者。

    “你是谁?”中年人惊问。

    院中人齐齐抬头,有些没喝醉的,下意识就冲到院墙边抓了把刀,恶狠狠地抬头望向宁妨,大有让他有来无回的架势。

    此时见他年迈且独自一人,更是没将其会产生的威胁放在心上。

    宁妨朝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振得瓦砾颤动,被砸到的中年男子神色猛沉,抓起胸口挂着的哨子凑近嘴边。

    嘟噜噜——

    哑掉的哨子不论男子如何使劲都只能听到嘴唇翻飞的声音。

    “今夜老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尔等受死吧!”

    听到笑声的侍卫们知晓这是召集命令,纷纷从村中各处往祠堂疾奔而来,宁妨说了句特别武侠剧的台词后,扬手洒出大把紫色粉末。

    粉末被风一吹,立即纷纷扬扬落下,快得连给江氏男子捂住口鼻的机会都没有。

    “迷……迷药。”

    中年人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倒下,院中不分男女老少都已躺倒,而宁妨抬手换回本来容貌,在第一个跳上来的辛未出现时,人跳下了屋檐。

    院中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宁妨选着能落脚的地方走到方才那位中年男子面前,提起他衣领将人单独拖到了一边。

    “把男子拖到一旁,女子留在院中。”宁妨开口。

    带来的绳索派上了用场,侍卫们将男子们都拖到祠堂中捆到一起,中途辛未走出祠堂,询问宁妨用不用给人嘴里塞布防止人醒来后吼叫。

    “不用。”宁妨淡淡地否道,而后再次伸出手时,掌心中多了个黑色瓷瓶:“毒哑就行。”

    方才环顾了一圈院中所有男子,放眼望去尽数手中沾染孽障,这让宁妨下起手来根本不用担心沾染上障业。

    皆是罪有应得之人,宁妨给他们开个头,剩下的罪就等着慢慢还吧。

    根据大延律,贩卖人口乃是重罪,再加上□□妇女幼女一罪,就算江氏一族的男子们没有直接作恶,宫刑后三千里流放是逃不脱了。

    有时候……死反而是最痛快的。

    “父亲。”

    “侯爷。”

    院中人刚处理得差不多,宁于墨背着宁文睿最先冲进祠堂,见倒了一地的人,语气甚为可惜地叹到:“好可惜没看到大打出手!”

    宁妨:“……”

    等人陆陆续续都到齐,宁妨将几瓶解药交给吴晗樰,教她使用方法后,转头看向莫婉芸:“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

    “她们苏醒后,要靠你说服这些人跟咱们走,宁伯父相信你。”宁妨朝她点点头。

    “婉芸尽量。”莫婉芸沉吟着应下。

    院中留下五十人,除防止人醒来后大喊大叫外,最重要是用钳子夹断女子们脚上的铁链。

    剩余的人由邱霜带队,跟着宁妨行至后院荷花缸处。

    “属下算是知道侯爷让我们带铁锤作甚。”邱霜活动手指,狠狠朝掌心呸了声,跟个大汗似地抡起铁锤朝院墙狠狠砸去。

    如此小的洞口,要一个个钻过去,简直憋屈。

    可侍卫们实力参差不齐,不是人人都能飞身过墙,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推了来得痛快。

    哐——

    咚——咚——咚——

    铁锤落下,灰色院墙瞬间被砸出了几个大洞,邱霜力气大得竟然将成块条石捶飞了大半。

    宁妨算到了用铁锤砸墙,可没算到带一把就足够,邱霜那抡锤的速度完全让其他人无法靠近。

    打个喷嚏的时间,墙已砸出了个能容纳两人并排而出的大洞,若是宁妨不及时阻止的话,这面墙说不定都要被砸垮。

    众侍卫看向邱霜的眼神那叫一个复杂,隔着层黑乎乎的面巾,宁妨都能感觉到他们哀怨的眼神。

    侍卫们为南阳侯府效力,宁妨会根据任务表现给出不同嘉赏,只看这几锤,大家伙就知好东西肯定又有邱霜一份。

    “走吧!一会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瞧瞧,啥叫好东西。”

    宁妨像是知道侍卫们的心思,笑呵呵地背着手从洞中走出,而后大摇大摆地钻进了小路。

    身后只传来邱霜有些疑惑的声音。

    “侯爷为何对蒋家村如此熟悉?”

    “……”

    显然她的疑问得不到解答。

    侍卫们听到坑底传来了声响,砸墙的动静还是将坑中守卫吸引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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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该死

    “遇到反抗者, 杀无赦!”

    宁妨一手牵着个孩子往路边让了让,而后等侍卫们冲下,他才落在最后慢悠悠地走下去。

    “宁爷爷, 言庭要去帮忙。”

    莫言庭对走在最后不能亲自出手很郁闷, 右手握了把小刀, 不甘心地挥动了两下。

    “既然想去,那你们便去吧。”

    宁妨放开两人的手,示意他们要去便去, 莫言庭顿时傻了眼, 有些害怕地回头看了眼宁文睿,示意他带头。

    两人哪见过这种阵仗, 底下刀剑相接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宁文睿甚至觉着听到了刀刺进皮肉中的刺啦声。

    光是这声音就让他浑身不寒而栗, 更何况还要去帮忙动手。

    “我, 我不敢。”宁文睿一把扔掉握得温热的小刀,爽快承认自己的胆小, 莫言庭吞了下口水, 干脆也将小刀一丢:“我也不敢。”

    两人紧紧贴着宁妨,害怕的情绪涌上来后, 反倒是拖慢了三人下去的速度。

    走到中途,路变得狭窄起来, 两个孩子都不愿落在后面,紧紧搂着宁妨的腰不肯撒手退后。

    宁妨无奈, 干脆提起一边夹了个, 这才提步往坑下掠去。

    三人磨蹭了这么一小会功夫, 坑底早结束了战斗, 辛未将人分散到各个洞口中搜寻, 至于反抗被杀的早随便选个洞扔进去了。

    宁妨将两个孩子放下,亲自指出几个隐在高处的洞。

    别说,里面还真藏了人,参邱霜高喊着“立功拿赏”冲进洞中,没多会就阴沉着脸扛了把滴血的刀站到洞口。

    “侯爷,这洞中有女子……”

    话还没说,邱霜突然转身疾步奔入了洞中,没多会就转身朝下大叫:“侯爷这里有女子要生了,这些畜生……畜生……”

    “辛未去将泓儿和二夫人带来。” 宁妨连忙说。

    至于方才洞中发现了何事让邱霜气得骂人,宁妨已有了些猜测,面对这种情况,此刻身边的几个女侍卫就显得尤其重要。

    陆三娘带头跳进洞口,随后又跳下,怒目切齿地向宁妨禀告:“洞中有两个女子被折磨得成人形,恐难以救活,且那位要生产的女子也在其中。”

    不成人形都不足以形容两个女子的惨状,洞中男子应是吸食过五石散,坑中如此大的动静都没让他们清醒,邱霜闯进去,亲眼看到他们在施暴,一气之下才下了死手。

    陆三娘正说着,洞口突然飞出几具浑身□□的男子尸体,宁妨张开双手将两个孩子搂到怀中,才侧脸抬了抬下巴。

    尸体落地,迅速被拖到了离那里最近的洞中。

    期间还有侍卫们感叹邱霜下手太狠,几人都被戳成了血窟窿。

    而将人从洞口中踢出来的正是邱霜,这样的场景好似激起了她怒气,一跳回小路后立马就朝下个洞口冲去。

    “喂那两个女子服下,三颗即可。”

    血腥味在坑中散开,宁妨放开手,将早准备好的丹药递给陆三娘。

    宁文睿抱着宁妨的腰,若不是紧紧抓着,他连站都站不稳。

    方才余光中只看到白花花几条影子飞下,虽没看清是不是人,可……他抬手摸了把飞溅到手背上的血。

    鲜红的颜色还带着热气。

    是那几个坏人的血!

    “杀人偿命,他们伤害无辜女子时候就应当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宁妨的声音在宁文睿头顶响起,而后手背上的血被轻柔擦去。

    “睿儿明白。”

    宁文睿出神地望着宁妨袖口上的那几滴鲜血,脑中紧绷的弦啪一下松开,突然觉着鼻端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竟有些快意。

    莫言庭就是个傻大胆,脑袋转来转去就想看看那些尸体摔成了啥样。

    “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邱霜的叫骂声陆陆续续传来,显然其他几个洞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实际情况更加惨烈,小些的洞□□救出奄奄一息的女子十二人,其中有两个孕妇,四个十岁不到的女孩。

    而她们被抬到稍微光亮些的洞中时,其中两个女孩就因下身大出血过多死亡,连给人喂药的时间都没有。

    本该在父母膝下撒欢的孩子被折磨致死在了这处“人间炼狱”中,让这个阳光都照不进来的深坑越发冷森森了起来。

    宁妨蹲下身,抬手覆上其中一个女孩因惊恐瞪圆了的双眼,轻轻说了句:“一个活口不留。”

    不管律法,不管因果,此时所有的一切都没这双眼睛让人怒火中烧。

    “杀了这些畜生!”

    有了宁妨发话,早怒不可遏的侍卫们纷纷疯了般冲进关押守卫的洞中。

    求饶声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清晰传入站在空地的几人耳中,宁妨重重闭眼复又睁开,唇角讥讽的笑意缓缓漾开。

    就让这些人临死前的绝望喊叫成为死在坑中女子的祭奠之音。

    跟随着声音飘出的方向,回家去吧!

    宁妨抬头望向这片被繁星点亮的天空,心中默默念动引魂术,指引着存于此处的怨气飞出。

    凡人眼中并看不到的怨气从石缝中飘出,一缕一缕汇集成片黑色雾团,而后清浅的绿色灵力环绕穿梭在其中净化其中怨气。

    最后一句术法落下,怨气又散成了一缕缕,此时却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径直朝那片星空飘去。

    “……”

    “祖父。”宁文睿的手收紧,四周突然袭来一阵阵寒气,冷得他整个后背都一片冰凉。

    宁妨低头,抬手轻拍他的背安抚道:“无事。”

    不知是哪个命丧于此的女子残存着一丝怨气不肯离去,附在了宁文睿背上,宁妨抚去后,终在他手心化作了一阵青烟。

    女子们的惨状让两个孩子渐渐都没了话,眼前只能看到鲜血从盖着的破布下溢出,一寸寸染红了她们身下的石地。

    血腥气弥漫至整个坑底,有女子们的,也有江家男子的。

    吴晗樰打开药箱,接过宁妨递上的药丸后几乎是边流泪边查看受伤女子们的伤势。

    很快,她的双手和衣襟也染得一片鲜红。

    “把剩余的人带上去,我们拿完东西得趁天亮前下山。”宁妨抬手。

    伤感并不适合眼下的状况,宁妨收回目光,领着两个孩子转身走上小路。

    辛未带队从洞口吊着绳索降下,按照宁妨所指,几十人钻进三个洞中开始往外搬着巨额财宝。

    这件事最为繁琐,靠人工上上下下了几十趟,多亏了秋霜及其她那几位力大无比的师兄弟们,要不搬到天亮都没法搬完。

    财物一搬出,侍卫们的干劲儿更加十足,没多久就将全部东西抬到了祠堂院中。

    罗长鸣从村中搜出的牛车手推车全部堆在祠堂门口,箱子一搬上去,立马就有侍卫先行推下山换上早藏好的马车。

    “你们去这家唤一名叫桃花的女子,让三人分头带人去村中各家指出同样被卖到此地的女子。”

    宁妨站在门口,指了指对面的小小窗口,只听嘎吱一声,窗子被立即推开,草娘探了个头出来喊道:“我们这就下去带路。”

    说着,小姑娘兴奋地转身叫娘亲和姐姐赶快下楼。

    果然如同仙人所说,身穿黑衣的人来救她们了。

    人各自散开后,宁妨折回院中,莫婉芸还在清风细语地跟院中苏醒的女子讲着他们是来救人的。

    跟男子相比,显然是同为女子的她更加能让人放下警惕,特别是莫婉芸能说会道,没多久就让其他人面上露出激动神色。

    将两个孩子留在院中后,宁妨借口去坑中看看,出了院墙直奔石屋而去。

    时间太过紧迫,已容不得再派人上去运财物下来,宁妨几个挥手间将珠宝收进空间戒指中,顺便也没忘了把屋中的人毒哑捆到石柱之上。

    至于以后他们能不能挣脱绳子下去求救,宁妨觉着这种可能有……但微乎其微。

    从石屋中回到坑定,老远就看到宁于泓盯着吴晗樰侧脸的呆傻表情,手中还捧着个血糊糊的布包。

    “何事吓成这样?”

    宁妨走进,发现这个布包里赫然是个跟小猴子差不多的婴儿。

    不过孩子不哭不闹,青紫脸上糊满了血与没清理干净的胎膜。

    “父……父亲,孩子。”宁于泓结结巴巴地将孩子递了过来,颤抖着的嘴唇连话都说不清楚:“晗樰从她肚子里……掏出来的。”

    亲眼见到的一幕才结束,宁于泓还是不敢相信妻子竟用一把刀划开了人的肚子。

    他无法将那冷静得近乎冷酷的人和吴晗樰联系到一起。

    而此时的吴晗樰根本没空管他有何想法,人已经钻到了里面,帮另一个女子包伤口去了。

    宁妨神情平静地点头表示已知晓,而后接过孩子,伸手探了探孩子鼻息。

    “救不活了。”宁妨叹,孩子在母体中就已死亡,就算用灵药此刻也无法将人救回来。

    他弯腰将孩子放回盖着破布的女子身旁,让这母子俩最后能一起上路。

    “……”

    “别顾着害怕了,去帮晗樰。”宁妨踢了一脚宁于泓,对他可没有半分温柔可言,等人连滚带爬地走远后,自己也蹲身忙碌起来。

    ***

    服用过量五石散的男子们连禽兽都不如,手段残忍得绝非人能做出。

    这十二个惨被疯狂□□的女子,最终只活下来了六人,且还多亏了宁妨的药丸才能止血保住半条命。

    将悲惨死去的六人抬上洞口匆匆埋葬后,侍卫们将剩下的人抬到了祠堂。

    “走吧……离开这个地狱。”

    宁妨抬手,指着山下冲神色低落的所有人说道。

    遍布各处的暗红血渍成了宁妨离去前留给江卢友与江少薛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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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拉郎配

    太阳如往常般照常升起, 南阳侯府别院内经由一整夜的莺歌夜舞,疲倦的歌姬们这才由马车送回了青楼。

    六架青棚马车排成列地穿梭于闹市,今天本是赶集日, 街道上满是百姓和商贩亲眼目睹, 本就不大的郡城内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

    主子饮酒过度, 别院内的下人们盼到日头正中才得以见到了宁妨者真容。

    昨夜宴会全由府内带来的下人们伺候,他们连院子的大门都能进去,除了羡慕外, 只是听了整夜的乐声。

    “准备马车吧, 下午出去走走。”

    用饭时,宁妨让宁城准备马车, 整个饭厅除他精神抖擞外, 宁于墨兄弟都跟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

    “儿子没睡醒。”宁于墨有气无力地抬了抬头, 话里的意思就是下午不想出门。

    他们哪是没睡好, 活脱脱是没能睡,连夜奔袭到庄子将人安顿好后, 又马不停蹄地赶在开城门前回城。

    回到别院后梳洗换衣, 洗去身上残留的血腥气后,又被喊到前厅来用饭。

    特别是桌上那些红彤彤的菜, 多看两眼都能让宁于墨回想起昨夜沾满鲜血的车厢,他哪还有心思吃饭。

    “儿子也有些疲倦。”宁于泓更是没胃口, 抬手捏了捏眉心,恍惚间又好像闻到了手心散发出的血腥气。

    好似无论洗过多少回手, 指缝中的气味仍旧难以去除。

    上菜婆子们小心瞄着放下筷子的两位老爷, 心下齐齐腹诽, 通宵享乐白日里能有精神才怪。

    “那你们回去休息吧, 为父独自一人出门。”宁妨倒也体谅他们, 看二人随时都像是要倒下,便干脆摆手让人回房中歇息。

    按照原定行迹,两个儿媳跟孩子们都去了庄子,这会儿别院中只剩下宁妨父子三人。

    除去受伤严重不适宜再移动的几人,剩下百来号人今夜还要赶往其他庄子,宁妨留下罗长鸣与久君主持,其余经常跟出门的侍卫们都已陆续回到了别院。

    昨夜的经历,恐怕会留在两个傻儿子心中一辈子。

    所以出门前,嘴硬心软的宁帆还是给两人各自送去了安神香,这才大摇大摆地晃出了门。

    就一人出门,宁妨便没坐马车,领着人钻进市集,边逛边往此行来元阳郡的真正目的走去。

    元阳郡中有南阳侯府名下规模最大的两间铺子,一间要死不活的书铺,一间掌柜刚被赶走只剩下两个伙计勉强混日子的粮铺。

    “侯爷,就是这条街。”

    穿过酒楼商铺林立的繁华街道,宁城指着右边的巷口说道。

    顺着宁城所指转了个弯,空气中瞬时冲出股巨臭中带着辛辣的气味,宁妨用袖口掩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

    不过一个转角,就仿佛来到了另外的地界,不过两三米宽的巷子中挤满了吃食摊子,刺鼻气味就来自离他们最近的臭豆腐摊子。

    “臭豆腐。”邱霜目光炯炯地盯着小摊,喊完就转了头看向宁妨:“侯爷。”

    “想吃就买,侯爷付钱。”宁妨豪爽地掏出钱袋递给辛未。

    身后十几人瞬间一哄而散,到处是喊着:“辛头来付账”的声音,其中尤属邱霜的声音最大:“辛头,我要一斤臭豆腐。”

    “宁城,你确定书铺就在这条街上?”宁妨看向巷子更深处。

    这满巷的各种油烟飘散得到处都是,如果书铺开在这样一条巷中,想要生意好就见鬼了。

    谁也不想花了大价钱买回去的书上带着臭豆腐味吧!

    可惜这样的侥幸完全不存在,宁城无奈地点了点头确认:“就在巷中。”

    “那便不用再去了。”宁妨迅速放弃,转身走回巷口:“明日找中人来将这间铺子处理掉,咱们一会出去逛逛。”

    十六间粮铺掌柜都被统统辞退,空了这几个月,等得就是宁妨的重新布局。

    至于那几间书铺,宁妨本想着换个买卖,可眼下这间铺子留下也是个累赘,还不如干脆处理了来得省事。

    “老奴明日就去找人。”宁城应着。

    “吃得完,吃得完,大爷您放心装。”

    不远处邱霜拍着胸口跟臭豆腐摊主保证,辛未满脸无奈地上前付账,转眼发现人又窜到了旁边的烧饼摊,不得已又连忙转着步子追上去。

    宁城乐呵呵地瞧着,右手举着把折扇有下没一下地帮宁妨扇风。

    “侯爷,您觉着邱霜这姑娘咋样?”

    “嗯?”宁妨有些疑惑,抬手将扇子拿过别到腰带上,他还是不习惯宁城无微不至的伺候。

    “尚先生找老奴说过,他跟陆三娘对这孩子的婚事伤透脑筋,想着请我做媒,侯爷您看辛侍卫如何?”

    被宁城提到的辛未此时正微张着嘴,一脸不敢相信地望着邱霜将整个烧饼对折后塞进了嘴里。

    就见她塞得鼓鼓囊囊的嘴上下动了几下,比巴掌还大的烧饼就这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辛头你输了,回去记得送银子来。”

    个子比辛未还高了半个头的魁梧少女豪气地一拍辛未肩头,大大咧咧地继续去了下一个摊子。

    “你这小子,上辈子莫不是牛?”辛未追上出声调侃,立刻受到邱霜一个抬手横劈,痛得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

    宁妨看了眼宁城,笑得有些无力:“你看如何?”

    “老奴还是另寻他人吧,辛侍卫不合适。”宁城捋着胡须,立即否定了他的“拉郎配”

    “你还是得问问人邱霜的意思不是?”宁妨说

    突然……

    背对街道中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到处都是躲避的百姓。

    宁妨拉了把差点被行人撞到的宁城,往巷中退了两步,这才堪堪躲过。

    “是谁家的侍卫如此大胆,竟敢在城中纵马?”

    离他们不远的书生正好被人踩到了鞋子,弯腰捂着脚气愤地自言自语道。

    疾驰而过的队伍带翻了不少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杂物,街道上到处鸡飞狗跳,扬起的灰尘飘散开来,引起一片怨声。

    “能是谁家,不就是咱们郡城的“土皇帝”江同知?”

    人群中还真有人回答了那书生的话,一个叉着腰的华服少年,气呼呼地望着留下来的一地马粪郁闷道。

    “又是江家,难道咱们知府都不管管如此猖狂的江家?”书生顺着少年的话又埋怨了句。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句,立即让少年脸色大变,盯着那书生的神情也变得恶狠狠。

    “少爷,咱们回去吧,若是老爷知道您偷跑出来,恐怕又要责罚您。”

    关键时刻,少年身边人将要发火的人劝住。听到责罚二字,少年突然泄了气般小声嘟囔道:“父亲说这几日元阳郡不太平,我看跟平日里根本没区别。”

    “少爷。”那小厮又无奈劝道。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停了话头,抱着双臂不情不愿地向宁妨所在的巷子里走来。

    刚与宁妨错身而过,少年见巷中人少,又情不自禁地嘟囔起来:“本想去看看那个让父亲如此忌惮的南阳侯到底是何方神圣……”

    “少爷,您忘记老爷如何交代的……咱们快走。”对于如此爱自言自语的少爷,小厮深感无奈。

    特别是南阳侯这个名一出来,巷中的黑衣人齐齐抬头,小厮吓得连忙拉着少爷疾走。

    目送两个半大少年走远,辛未走到宁妨身后询问:“要不要派人跟着?”

    “不用,我知道是谁?”宁妨摆手。

    元阳郡知府——许福,一直以为是个和稀泥的角色,没想倒是个心思通透之辈。

    如此倒好,能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方才过去那队急匆匆的侍卫,想必是收到了江家村的消息。

    看来……好戏就要提前上演了。

    ***

    城门关闭前,留守江家村的侯府侍卫送回消息,昨夜之事被发现,回江府复命的侍卫已达元阳郡。

    但江府侍卫并未下坑查看,明显不知有这么个地方存在。

    一盏茶的功夫,江府中接连出去了几路人马。

    一队人带着江卢友的亲笔书信赶往宁江郡,目的地不明。

    江少薛则是带了全府侍卫赶着八架马车奔往江家村。

    两个时辰后,江卢友才亲自去了知府府邸,震惊整个元阳郡的半村人被屠杀之事彻底传开。

    知府衙门尽数出动,连夜封闭了城门,城中到处是挨家挨户巡查的衙门。

    杀人的“歹徒”好像凭空消失了般寻不到踪影。

    至于让江卢友大动肝火的消息还没传回来,江少薛带车先出发两个时辰,为得不就是坑中的金银珠宝和女人?

    等看到空无一物的洞穴和凭空消失的几百名女子后,才真是他们歇斯底里的时候。

    ***

    这一夜,注定不能平静。

    下半夜,别院大门被敲开,知府衙役带着同知手令,几十人涌进别院客客气气地请宁妨让他们象征性地搜搜。

    宁妨也没质疑为何不是官府的命令,而是同知令,就任由这群人将别院翻了个底朝天。

    还别说,他们这一顿搜,还真让别院下人们见识到了宁妨带来的不少宝贝。

    大箱大箱的金元宝上刻着钱庄印记,只要有些常识的人都不会认错。

    月明珠,中草药,还有看不出材质的玉石,每一样都让人大开眼界,侯府上下都能明显感觉到官兵们搜到后头兴致缺缺起来。

    人侯府随便拿出一箱就能抵得上江家村人种地一辈子赚的银子,他们这趟搜查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最后,搜查草草结束。

    官兵离开前,宁妨笑呵呵地请他们带话给许知府与江同知。

    “今夜之事,本侯会亲自向两位大人要个说法,劳请带话!”

    许福想继续和稀泥,宁妨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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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哄孩子

    出了如此大的事, 江卢友当然会第一个怀疑到宁妨头上,能一夜之间带走如此多人而悄无声息,并非两三个毛贼能做到。

    可在朝中那位指令来之前, 他根本没胆子动南阳侯府这么个正儿八经的侯爷。

    这件案子就跟无头公案一样没有头绪, 卢江友除了派出更多人监视别院一举一动外, 只得暗自调遣了府中侍卫搜查附近能藏人的地方。

    但这一切都只得在暗中进行,许福掺和进来后,卢江友不仅不能大张旗鼓地派人出去, 而且还要分出额外的人去掩藏深坑之事。

    知府衙门的人手有限, 爬出去搜寻线索的人如大海捞针般毫无进展。

    如此一来,事情发生了整整三天, 宁妨一点没受到影响, 百姓们甚至每日都能看到他大摇大摆地带着侍卫在闹市中穿行。

    这期间, 关于宁妨的流言又变着花样的传出了许多。

    有他挥金如土, 花了上千两银子买下间毫不起眼的两层民居,下午宅子里就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也有侯府侍卫们食量惊人, 一群人如黄蜂过境般买空了人家的摊子, 但给钱倒是挺大方。

    更有甚者还传宁妨纵容儿子败家,在金楼与其他纨绔为争抢一玉扣大打出手, 最后用高出十几倍的价钱买下了那枚玉扣。

    还有人亲眼见到被人坑了的宁于墨笑嘻嘻离开,瞧着像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

    南阳侯府长子是个傻子, 在所有流言蜚语中被传出最多版本,百姓们的嘲笑一度盖过对江卢友的幸灾乐祸。

    宁于墨得闻后气得差点跳脚, 又不能当面指着人鼻子回怼, 让他郁闷得决定以后几天都不再出门。

    说不出门这人还真就不打算出去, 一大早就搬了个椅子躺在连廊下乘凉, 小几上摆满了打发的话本子。

    宁妨刚从外面回来, 领着宁城经过连廊时,见人脸上盖着书本好像睡着,忍不住抬脚踢了踢他小腿。

    “有事要办,快起来。”

    “您是让儿子出门去被人笑话的么?”

    躺着的人一动不动,书下传来闷闷的声音,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给许家送拜帖去不去?”宁妨又说。

    “许知府?”宁于墨拿下书本,坐直了身子。

    他之所以被传成个傻子,就是跟许府大少爷有关。那人见他看中一枚玉扣,故意加价争夺,宁于墨对那枚玉扣可有可无,可受不得气。

    这样一来,两人你争我夺,他花了好几百两买下个手指头大小的玉扣。

    回到别院的宁于墨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做了件傻事,所以这才更加让他觉郁闷。

    因为……他确实傻头傻脑。

    “正是。”宁妨微笑。

    “您让二弟去。”提到这家宁于墨更加不想去,抱着胳膊倒下还翻了个身:“我不去。”

    让他现在去送拜帖,不是更让人看笑话吗!

    “老二不是去庄子了吗!”宁妨笑回。

    “那您派人去送,为何偏偏要让儿子去丢脸。”

    “还郁闷着呢!”宁妨凑到宁于墨脸上方故意逗他,说着说着自己就先笑了起来:“反正咱们府上有钱,你再多花些咱也买得起。”

    “我还欠着一万多两银子。”

    宁于墨很想说,有钱的是侯府而不是自己,他宁于墨穷得只能要些零碎银子来傍身,就这昨天还被坑出去了……

    真是越想越觉着自己笨。

    “欠的银子给你全免了如何?”

    宁妨从袖口掏出信在他面前晃了晃,听到这话的人立即坐直了身子,瞪着双眼追问:“真的?”

    “嗯。”宁妨笑,跟着又加上了句:“等你送信回来,为父出一万两,再让你去一趟金楼正名如何?”

    “那我这就去。”

    正名还是找回面子这些宁于墨都不在乎,有万两银票在身,外人不管说何闲话他都可以当没听见。

    这么想着,宁于墨抓过拜帖的速度奇快,跳起来趿拉着鞋就往外面走。

    那副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得宁妨又是轻笑出声,目送人毛毛躁躁跑远这才折身回住的院子。

    “若是老夫人能瞧见侯爷跟老爷们如此亲近,指不定多欢喜呢!”宁城拢着袖子跟在身后,因宁妨几父子越来越亲昵而宽慰不已。

    人变得年轻的侯爷性子也变了许多,对几位老爷就跟哄孩子似的,经常看得宁城忍俊不禁。

    这样和蔼可亲的宁妨跟从前“严父”一相比,几位老爷更适应哪种方式不言而喻。

    他几乎是看着几位老爷长大,何曾见过他们像这些日子来愿意待在府中,好几日都不见人影才是侯府常态。

    “老二出发去庄子了?”宁妨不置可否,笑呵呵地抬手将候在院中的辛未招来。

    “二爷天亮就出了门,江家派来的人果然追上去了。”宁城回,而后余光中突然看到有侍卫出现在墙角,连忙快步走上前接信。

    宁妨步子未停,推开卧房的门随口问道。

    “老四那边呢?”

    嘎吱——

    房门被推开,立在窗边的黑影抱拳走进,罗长鸣隐在黑暗中的脸露出,一脸风尘仆仆的疲惫之色。

    宁妨点点头,有些习惯了这位的神出鬼没。

    跟着的两人也见怪不怪,随着宁妨进屋后宁城将门关上,辛未先开口回答方才的问题。

    “属下已派了五人埋伏在寺内已保外万一失。”

    “老四在寺中如何?”

    “四爷……四爷挺快活的。”

    寺庙主持以为迎来的是位大爷,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目前看来并未受到半点委屈。

    “那就让他快活个够吧。”

    说完,宁妨抬眸看向罗长鸣,对方很快会意,将这两日的安排如数禀报。

    两百多人都被送到了相隔几十里的偏远镇子提前买下的荒废庄子中,回程时已烧了所有车架,侍卫们也都分散到了几个庄子中等命令。

    “好,确保路上不要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就行。”宁妨点头:“宁江郡那边可有消息?”

    “莫侍郎的回信侯爷回府前刚到,还有江柳两家传回来的消息。”宁城捧着信走上前来。

    宁妨这几天为了表现存在感,天天在外瞎晃悠,别院中的所有消息都有宁城掌管,边回着话就边送上了三封信。

    第一封来自莫南的亲笔信,根据宁妨所说,他私下拜会了罗询,将柳家透露的消息送上,那边已派人送信往边南,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有消息。

    而在宁妨信到的第二天,杭之为的秘信送往内阁,据莫南观察,兵部侍郎已取丞相手信到建北郡调遣兵力前往元阳守军军营。

    以防万一,杭之为将消息封锁到了内阁之中,朝中上下并不知元阳郡竟出了如此大事,到处仍旧一片歌舞升平。

    信的最后,莫南还跟宁妨透露了些建隆帝的最新消息。

    宫中两位御医突然连夜受召赶往行宫,虽没透露出所为何事,不过莫南通过那两位擅长的病症方向就猜测出了大概。

    建隆帝……身子有恙。

    宁妨看完,将信折好塞进抽屉,没忙着拆开下两封信,而是抬头看了眼宁城:“看你方才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不是侯府中出了事?”

    “侯爷明鉴。”宁城擦了把额头的汗才开口回道:“云安长公主府派人去了好几次侯府求见,三爷闭门谢客,长公主就派人天天堵在门口。”

    “当初给时间都不上门,这是走投无路才想起我?”

    宁妨还当什么要紧事,听宁城一说完,当即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在府外就不用管他们,若是敢闯进府内者格杀勿论。”

    “老奴这就去。”

    罗跃受伤后公主府内一直没消息传出来,宁妨也没去刻意打听。

    但他们启程前半个月,公主府陆陆续续花重金请几位高僧进府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不过这些高僧显然没作用,因为没过多久,公主府外又出现了道士的身影。

    就算如此折腾,公主府也没想着来找宁妨这位“罪魁祸首”

    既然如此喜欢瞎折腾,就多“享受”些时日,逼到了眼前,自然会来寻宁妨。

    说完府中琐事,宁妨才拆开剩下两封信。

    柳家女眷一路赶到宁江郡,在城中躲藏一日后柳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前往孝成国公府位于西门大街的金楼内求见。

    看到这,宁妨微微有些吃惊,孝成国公府付家?

    前回在竞宝会上宁妨瞧此人不像是为了钱会知法犯法的那种蠢材。

    而接下来的消息很快验证了宁妨感觉,付家跟柳家根本不熟,柳家自以为攀上的靠山连她们面都没见就把人打发走了。

    江家追击的人也到了宁江郡,不过眼下还没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几个女眷的影子。

    撕开下一封信,宁妨神色一沉问道:“二少爷带了多少侍卫前往?”

    “十二人。”辛未回,有些紧张的连忙问道:“由陆三娘带领,侯爷,可是这其中出了茬子?”

    “江家的靠山就在内阁之中,这件事最多今夜就会传回元阳郡,咱们要小心些了!”宁妨食指轻点桌面,心里计算着杭之为赶到元阳郡的速度。

    屋内几人一听齐齐变了脸色。

    那岂不是他们前些日子废的那些功夫全都白做了,杭之为一封信就将南阳侯府置于了明面。

    “派几个人去保护老大,老二和老四那都加派人手。”宁妨沉着地安排着:“再调集二十侍卫进府,府中上下无事不得出府。”

    江家靠山——内阁左相杨文楠。

    这位低调得几乎没存在感的“和事佬”丞相,若是不出岔子一两年就可风风光光地退下,没成想竟是躲在背后的最大头目。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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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争风吃醋

    杨文楠的出现无疑会将事情曝光速度加快, 此事已被杭之为知晓,能收手躲过的希望微乎其微。

    宁妨将人带走无意间帮了江家一把,只要江家村的事清理得够干净, 杭之为赶到元阳郡也难以定他们重罪。

    账本成了关键所在, 杨文楠定会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关键时间点。

    至于江家……

    “等几位爷回来之后,全都人不准再出府,夜里加派人手巡府……”宁妨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一条一条将府中防御布置下去。

    眼下的江家就是条疯狗, 事情若是败落他们必定会成为弃子,不管是出于对宁妨这个始作俑者的恨还是最后垂死挣扎, 南阳侯府都会成为首当其冲。

    “另外, 将五条狗都放开, 夜里就由他们巡逻。”

    “再调十个专攻暗器的暗卫布于后院由罗先生统领, 剩下的人候命即可。”

    “睿儿兄妹这几日就拘在院中不得离开,派人提醒老三, 侯府内守卫也需加强, 千万不能惊了罗氏。”

    宁江郡侯府宁妨反倒不担心,府内外都布置了大量阵法, 肉体凡胎根本别想闯进去,眼下让他觉着有些头疼的还是眼下散出去的宁于泓几人以及宁于岳。

    得令的宁城几人都知形势紧急, 出了房门纷纷加快速度按照吩咐行动,而留在房内的宁妨又动用灵力联系了杭之为。

    若非得以, 宁妨不愿动用灵力。

    一是此世界没有灵气, 动用灵力后恢复需用到戒指中的天材地宝, 可这些东西总会有用完的一日, 到了那天修为就无法再提升。

    二是修为尚且卑微, 不想过早引起天道注意,若是此时天雷降下,他只有被劈得灰飞烟灭之境。

    第二回 联系,杭之为表现得镇定了许多,两人如同面对面交谈般两三句就将事情说完,然后干干脆脆地结束对话,各自忙碌。

    至于杨文楠是幕后主使这事……杭之为这只老狐狸话语里虽表现得很诧异,可宁妨一听便知他早已心中有数。

    或许……他也在等个机会重塑内阁,而杨文楠就是那个开刀对象。

    用南阳侯府当诱饵,杭之为这是又找了个机会来试探实力,若是宁妨失败,趁此便能除掉日后麻烦,简直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宁妨却没觉得有何不妥,换他也会如此。

    不过敢做就要想好后果。

    事了不狠狠坑一把这老狐狸,宁妨觉着他可真就白活了那么些年。

    “……”

    “看来,还是要走一趟元林寺”缓缓闭上眼睛,宁妨靠回椅背,长吁出口气自言自语道。

    眼下当然是保护家中孩子重要!

    ***

    江家暗卫当夜就赶回了元阳郡,不知是受到杨文楠的指令还是将希望压在了柳氏女眷身上,他们并未对南阳侯府出手,江卢友反倒如往常般上值回府。

    对宁家来说,这无疑是好消息,因为宁于泓第三天就将吴晗樰几人平平安安地接回,只要入了别院,他就无需担心几人安全。

    不过,宁妨却在此时收到了来自元阳郡知府许福的请帖。

    邀请他携家眷于两日后参加一年一度元阳郡最大的赏灯节。

    地址就在城中最大酒楼:华翠楼。

    ***

    皓月当空,退去白日的炎热后阵阵凉风袭过被璀璨灯火所笼罩的元阳郡。

    在这样一场盛事前面,江家村的事早变得微不足道,大街小巷都挤满了面带笑容的百姓,小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手提灯笼的男男女女。

    成片的红色灯笼照得街道一片喜气,宁妨提着几个形状各异的灯笼,无奈跟在宁诗雪和宁文熙身后。

    今夜他本是独自一人出府,没想上了马车才发现两个小家伙躲在角落。

    两人年纪还小,对眼下的危险浑然不觉,反而只记下了宁妨带宁文睿和莫言庭出门去玩耍没带他们,这回说什么都要跟着去。

    最后在两场眼泪攻势下宁妨投降,带着两人来了集市。

    护住两人倒不是问题,就是耳朵从马车上开始就嗡嗡作响,两人话痨加倍,吵得宁妨不得安宁这点更让人头疼。

    “祖父,我想买那个。”宁诗雪指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宁城还没走上去付钱,人又看上了另一处卖面人的摊:“这个也要。”

    宁文熙则是完全沉浸在各种吃食中,两手抓满糕点,双眼还黏在宁城刚取回来的糖葫芦上。

    “少吃些,夜里该积食了。”

    宁妨空出只手将宁文熙手上的糕点拿了一块,怕他狼吞虎咽下噎到。

    这孩子自从打开爱吃属性后,小小身子越来越朝横向发展,如此下去迟早会长成个小胖子。

    “那熙儿吃糖葫芦。糖葫芦不涨肚子。”

    这话一听便知是故意说给宁妨听,宁文熙举着糖葫芦没动手,大眼睛看向宁妨,边说还边舔着嘴唇,笑嘻嘻地又问道:“祖父您说是不是?”

    “你与雪儿各吃三颗,多了不行。”宁妨回,在小胖墩欢呼下伸手帮他揭开了糖葫芦上包裹的油纸。

    不过就一眨眼功夫,右前方突然传来声尖叫。

    “啊!”

    一大群少年少女挤在一起,好似正在争夺一个灯笼,而人群外的宁诗雪弯腰捂着膝盖,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宁妨几步上前,先将人抱离那群还在争吵的人旁,才撩开她裤腿查看伤势。

    膝盖有些红肿,几条细长伤口渗出血丝,小腿上也青紫了一片。

    小姑娘皮肤本就娇嫩,如此伤口出现在白皙皮肤上显得尤其严重,宁妨还未开口,看到过程的百姓中已有人倒吸着凉气指责起那几位始作俑者。

    “我说!”最先开口的人是个华服少年,他紧皱着眉,不悦地将手中折扇啪一声合上,见几人没听见,不由又加大了音量:“你们是不是聋?伤了人没见着吗?”

    宁妨将药膏递给宁诗雪的丫鬟,在有不少人围观的情况下,也走了上前。

    这一走近,才看到了出口相帮之人还是“熟人”

    这不是那日嚷嚷着想要见宁妨一眼的知府少爷么!

    人群中一个绿色少年扒开同伴走上,上下打量了几眼许少爷,眼中鄙夷之色明显:“我们伤没伤人与你何干?要你多管闲事。”

    “你……你……怎的如此不讲理。”被人这么一呛,许少爷竟语塞起来,应是从未遇到这么蛮横不讲理的人,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反驳。

    宁纺笑呵呵地摇着扇子走上前,目光同样在那绿衣少年身上瞟上瞟下,一脸不屑:“你们伤得是我孙女,总该和老夫有关了吧。”

    “赔你银子便是。”绿衣少年不以为然地斜了宁妨一眼。

    南延人内总有种关于身份上的约定俗成,例如达官贵人皇亲国戚,这些人多喜穿戴代表身份象征的金以及玉佩等。

    富商虽能穿同样的华贵衣物,却没有身份象征,叫人一眼便能区分其出身。

    而今夜的宁妨发髻之上不过插了支碧玉簪,让那绿衣少年立即将他归类到了商人一角,说起话来也更加不客气。

    以貌取人,还是年轻啊……

    宁妨轻轻翘起唇角,刷一下收起折扇,伸出直接挥开了少年身边小厮送上来的钱袋子。

    “银子老夫有得是,无甚稀罕,不若少爷再给点稀罕的?”

    “你这老头好贪心。”小厮怒,只看绿衣少年眸光在同行的一个少女身上转了圈,硬生生压下了即将爆发的怒火:“老者想要多少?我简赦赔便是。”

    “不知方才是何人伤到了我孙女?”宁妨没应他,反倒是扫了圈剩下几人。

    两女四男,六人年纪不过都十五六岁,锦衣华服加身,身上皆有股心高气傲之感。

    不知又是城中谁家的少爷小姐。

    “我亲眼所见他们两伙人为讨好江子兰抢灯笼,这灯笼把上的钩子不小心甩到了那小姑娘。”许少爷插话。

    说着比划了下,说完还得意洋洋地冲那女子挑了挑眉头。

    “看来许少爷认识?”

    “那位是江同知的掌上明珠,老爷子你也瞧见了,想讨好她的人多着呢,本少爷可没那个本事认识江大姑娘。”

    “原来是争风吃醋啊。”宁妨意味深长地冲几个少年笑笑。

    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女子因宁妨这句调侃变了神情,特别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不能名声在此事中败坏。

    于是清丽少女往前一步,柔弱地朝宁妨福了福,一袭白衣衬得她越发楚楚动人。

    “是小女没有及时阻止几位哥哥争抢才让老者孙女受了伤,我代几位哥哥向老者赔罪。”

    “姑娘倒不必假惺惺赔罪,方才老夫可是听你主动提出想买那盏灯笼,为何眼下又当不是呢!”

    “你这老头。”绿衣少年大怒,其他几个少年也不同程度地露出怒意,已有人摆手将身后的侍从唤来。

    “既然不识好歹,那我也没话可说,老者自求多福吧。”江大小姐冷下眉眼,做得好像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

    而宁妨好似没看见,右手抬起折扇笑眯眯地敲了敲左手心,似是终于想到了解决之法,而后缓缓开口道:“老夫也不多要,每人膝盖上两条同样伤口就行。”

    话毕,在几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手腕一翻甩开折扇,两步间身形已逼近几人。

    宁文熙习以为常,边往嘴里塞入第四颗冰糖葫芦边靠近,打算凑近看个热闹。

    经过宁诗雪身旁时,还好心地问了句:“大姐,你吃糖葫芦不?”

    宁诗雪只顾着摇头,双眼紧盯着宁妨身形,发干的喉咙让她忍不住吞了好几下口水。

    原来,祖父对她已算温和,至少……踢毽子是不会受伤的。

    宁诗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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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灯会

    宁诗雪看不清宁妨的身形, 那柄毫不起眼的折扇在他手心如同有根线牵扯般来来回回,不过须臾之间,六人的衣摆处就多了两条手掌长的口子。

    按照宁妨所说, 不多不少, 只有两条。

    而这一切快得六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结束, 等宁妨退回两步,收起折扇有些嫌弃地往旁的篓子一扔,众人这才齐齐感到膝盖上传来丝疼痛。

    “老夫想要的已取走, 你们几人记得回去告状, 要想报仇的话南侯府大门为各家府上敞开。”

    说完,也不管几人作何表情, 转身将宁诗雪抱起继续往不远处的华翠楼走去。

    “感情是南阳侯啊, 难怪敢跟江家人对着干。”围观人群中有声音感叹。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侯爷, 哪是个五品官能比, 再说最近那江卢友焦头烂额,哪有时间为这等小事操心。”

    “那可不是小事, 你没瞧见江大小姐委屈得都落泪了?”

    “哭有何用, 难不成江家还敢找南阳侯府麻烦?”

    “那倒是……”

    百姓们的议论声就代表了几个未经人事少爷小姐的心境变化,能在元阳郡横行霸道又如何, 遇到个身份更加高贵的权贵,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此时此刻, 几人只能恨恨地目送宁妨走远,今夜之事不仅不敢回去告状, 他们还要瞒着家中长辈, 只当这事没发生过。

    走远的宁家一行中, 身后一直坠着个小尾巴。

    “您……您真是南阳侯?”

    许少爷追上宁妨, 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好奇地观察着这位竟然父亲口中高深莫测的侯爷

    宁妨的步子瞧着迈得不大,可速度却很快,许少爷只见他笑着点了点头,就只留了个后背。

    “小子是许知府的幺子,叫许崇明。”

    “原来是知府三少爷。”

    “侯爷方才用的是什么身法?那扇子为何在您手中如此听话……”

    这位少爷的话比宁文熙两人还密,而且一点也不害怕宁妨,追着问了许多妙想天开的话,吸引得宁诗雪都忘了膝盖的疼,一直低头望着许崇明嘚吧嘚吧的嘴。

    终于,问题在进入华翠楼门口时戛然而止,许崇明望了眼门口招牌,一脸惶恐不安地想往后退,早候在厅中的许福一眼就看见了幼子那贼头贼脑的样子。

    “许崇明。”

    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

    白得发亮是许福给人的第一印象,而且眯成条缝的眼睛自成笑眼,体态与他的名字倒是极为相配。

    “父……父亲。”话痨小子开始结巴,缩着身子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小些。

    “下官见过南阳侯。”

    好在许福迎出来并不是为他,半途就转了步子先朝宁妨先行礼。

    宁妨抬抬手,笑得分外和煦:“本侯无官无职,当不起许知府大礼,随意些随意些。”

    “您说笑了,今夜侯爷亲自前来,简直让华翠楼蓬荜生辉。还请侯爷随下官上楼,楼上就等您呢!”

    “等本侯?”

    “可不是!今夜是私宴,二楼都是下官的好友,他们可都盼着和侯爷您喝上一杯呢。”

    笑起来的许福慈祥得如同一尊佛像,堆成三层的下巴颤动着,外人瞧着他真像是见到了多年好友一般。

    可许崇明了解他爹的德性,笑得越发亲厚,证明跟此人的关系越表面,平日里在府中可是天天板着脸训人才对。

    此时一看他嘴角都快翘上天,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那还真巧,本侯今夜还真带了东西。”

    他笑,宁妨也笑,继许崇明恶寒后,宁诗雪也同样感觉到寒意袭来,忍不住揉着鼻子要下来自己走。

    ***

    二楼的两排雅间门统统开着,许福带着宁妨从走楼梯口往里走,一直有人听到动静出来打招呼。

    一路寒暄下来,宁妨还真瞧出了些门道。

    这跟许福称兄道弟的竟都是城中各大商户,而正经八百的官身竟一个没有,而许福的那句蓬荜生辉现在看来也完全不似作假。

    他确是给许福挣足了面子。

    不过许福倒也识相,没真打算请宁妨与那些人喝酒聊天,介绍完就将人引到了最里的雅间。

    两人一进去,雅间的门还立即被合上了。

    大开的窗口正对着酒楼前繁华街道,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声传入,掩盖住了屋内人说话的声音。

    “侯爷请坐。”

    “许知府也别客气,坐下来喝酒吧。”

    说实话,宁妨根本听不清许福说话的声音,但他也没提出要关窗,只是笑呵呵地抬手将宁文熙又要塞进嘴的糕点拿掉后用帕子帮他擦手。

    至于许福请他来的目的,谁等不及了自然会先开口。

    “崇明,你带着两位少爷小姐去隔壁玩吧,为父与侯爷有话要说。”

    最终,是许福先出声,一开口就想将孩子们打发走,若是平日宁妨倒也随便,可眼下特殊时期,他插话进去阻住了许崇明的动作:“我这孙儿调皮,还是待在我身边安心些。”

    “是下官粗心,孩子们当然还是待在侯爷身边要安全些。”许福从善如流的立马改了口。

    “看来许知府今夜找本侯来,不止是为了赏灯吧。”

    “若是下官贸然到侯爷府上拜访,恐会不妥,所以特地设下这赏灯宴请侯爷来一聚。”

    “我来赴约,不也让人怀疑?”宁妨问。

    “下官给衙中同僚都送去了请帖,但……您也瞧见了,我早料到他们不屑与我为伍,所以请与不请也无甚区别。”

    “许知府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请本侯来,究竟是为何?”

    “下官只想求侯爷高抬贵手。”

    笑眯眯的脸在窗外辉煌灯火映照下终于卸了下来,许福嘴角抿直,出神地望着窗口,这话说得面如死灰仿佛已没了生路一般。

    宁妨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问道:“你参与了江家之事?”这是他求饶的唯一解释。

    “我早听闻江家私底下在贩卖五石散,虽没参与,但到了丞相那,也算重罪。”许福揉了揉额头,有些后悔地坦白道。

    “江家可不不止是贩卖五石散那么简单……”

    “侯爷何意?”

    “前几日江家村出了如此大的事,许知府不知是为了何?”

    “江卢友只说是一伙贼人为抢村中百年积蓄而杀人,下官猜有人劫了江家五石散,那杀人不过也是黑吃黑罢了。”

    “难怪这事查了几日一点线索都没有。”宁妨恍然。

    “侯爷猜得没错,官府衙门中分成两派,具体事都由江卢友自己带人查,下官心底还希望他永远查不到呢。”许福撇嘴。

    见许福对江卢友露出明显鄙视表情,那神情就跟许崇明瞅江子兰一模一样。

    宁妨忍不住笑着看了眼愣头呆脑的许崇明,顺便又将宁文熙手里抓着的鸡腿给抢下来。

    “许知府是如何得知丞相已知晓此事?”

    笑容也丝毫没影响宁妨的锐利,杭之为还在路上,为何许福就已收到了消息,且冒着危险找上了他。

    “这……”许福一愣,短胖的手指抓了抓下巴,本就小的眼睛眯起,更是连眼珠子都瞧不见了,宁妨收回手擦了擦手指,声音微冷:“许知府连这都不愿告诉本侯,又如何让我相信你?”

    “是陇东郡的老友,丞相刚好下榻在他客栈中,跑堂不巧听到丞相侍卫议论,这才派人送信告知了我。”

    如何得知这点许福不想细说,宁妨也没兴趣。

    不过能甘愿让客栈掌柜冒风险来告知,许福交友倒是有一套,让宁妨更有兴趣的是他为何要找上自己。

    “我猜江家村的事中有侯爷一笔。”

    提到正事,许福正了神色,急急忙忙从袖口中拿出块长方形铜牌,看到那块牌子,宁妨神色一沉,转头看了眼候在身后的辛未。

    辛未神色也是大变,一脸愧色地低头不敢再看。

    那块铜牌赫然是南阳侯府马车上悬挂的标志,他们竟然犯了如此大错,行动中留下了决定证据。

    “回去全部受罚。”宁妨没回头,辛未却知道说得是谁,当即就拱手答了声:“是”

    “侯爷莫慌,这是我衙门亲信在一处悬崖边所捡,江卢友不知。”许福说着,把铜牌递了过来。

    “江家村之事本侯不止是参与,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

    铜牌已被捂着温热,宁妨摩挲着铜牌上纹路,将那日夜里发生的事挑挑拣拣说出。

    江家村是个贩卖人口的窝子,其中死掉的几个女子,还有众多葬身在那处深坑中的人们是如何而死都是重点讲述对象。

    当听到为了救孩子,侍卫们将孩子从母亲肚中剖出来仍旧没救活时,宁文熙吐出嘴里的肉丸子,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呕——”

    “呕——咳咳。”

    比他还先吐出来的许崇明弯着腰,腹中猛然涌上的恶心让他连出门都来不及,就这么一股脑吐在了桌下。

    此时却没人责怪他,因为连作为大人的许福也捂着腹部,一脸青色地摇手表示不想细听。

    “所以,本侯一怒之下便将那些恶棍杀了个干净。”宁妨轻笑,鼻端飘来的酸腐味丝毫没影响他心情,右手给许崇明拍着背的同时左手还端起茶盏抿了口。

    “那剩下的人呢?”许福忍着腹中的翻江倒海,诺诺着问道。

    官场再险恶可没人无缘无故要他的命,所以当官十余载的许福根本没见过那样血腥的场景,光是听宁妨讲着,他就感觉眼前浮现出那惨烈无比的厮杀场面。

    “当然是藏起来了。”

    放下茶盏的同时,宁妨收回散出的灵力,许福没看错,那些场景便是宁妨亲手存在回缅珠中的记忆。

    他想让这位和稀泥的知府好好感受感受当时的绝望。

    “既然许知府求到我这了,本侯还真有个将功赎过的机会给你。”

    “侯爷请讲。”

    许福连忙坐直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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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许福

    自知晓江家还参与人口买卖后, 许福深知自己这顶乌纱帽更加岌岌可危,于是宁妨轻易抛出个饵,他就得立马抓住, 且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听闻许知府在城外有大片地, 那庄子也不少吧?”

    徐福此人。花费数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入仕, 当官后却极其喜好商贾之事,满口黄白之物,高官显爵反倒不在他之志。

    因此朝中文臣拉帮结派, 独许福堂堂一个状元郎出身被排除在外, 十几年了还在地方郡城打转,这元阳郡知府应该是他离朝廷最近的时候。

    因此这位知府也有个“爱金大人”的称呼。

    不过宁妨觉着许福倒是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却为了金银丧尽天良的官员们高尚不少。

    例如杨文楠之流不正是如此……嘴里喊着苍生社稷, 手里却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许福不是绝对的清廉, 但也不会草菅人命。

    “有六个大大小小的庄子, 侯爷您……”许福转着眼珠, 有些狐疑地望着宁妨侧脸。

    “本侯对你的庄子没兴趣。”宁妨抬手打断这位脑中起来的小心思,手指继续在那块铜牌上摩挲:“我将女子们转移到你庄子上, 丞相查起就说从江家村直接转移到了许知府庄子上, 这不就可以脱去你不报之罪?”

    “甚好!”许福眼前一亮,双手兴奋地搓着, 脑中甚至已构思出了能圆过去的说辞。

    不过想着想着,又觉着有些怪异, 偷偷瞄了眼继续喝茶的宁妨又看看自己手,再看看闲适的人, 许福脑中突然一惊。

    “侯爷若是喜欢, 那几个庄子完事后就送给侯爷如何?您没兴趣, 可下官得知恩图报不是!”

    说完这句, 许福才觉得心里踏实, 就要有所图这样交易起来才更加放心。

    要不人堂堂侯爷为何要冒着风险无缘无故帮你。

    “许知府可知家父是谁?”宁妨笑盈盈地放下茶盏,转头看向屋外突然喧闹起来的街道,说完便起身走到了窗前。

    “随水先生。”许福给侍从们打着手势,喊人进来收拾桌下的污秽,而自己也跟着挪到了窗边。

    “那你肯定不知,家父留给本侯的财宝,几辈子都花不完。”宁妨轻笑。

    留了多少财宝许福不知,可宁妨时不时拿出来的稀奇之物他可有所耳闻。

    听闻暖石在坊间价格已炒到了百两黄金拇指大的一颗,且有价无市,他有心想买两颗给家中老母,可没门道再多钱也无用。

    宁妨这话真是点醒了他,比起钱财,小小一个知府哪能跟南阳侯府相比。

    “那侯爷为何要帮我?”许福思虑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惑,不问出来,他老觉着不踏实。而宁妨指了指窗外,淡淡笑道:“你瞧。”

    巨大的仙桃灯笼从街道那头被缓缓推着向前移动,璀璨灯光照得街道两旁宛若白昼,当然也能清晰照亮百姓们脸上的笑容。

    许福探出脑袋看了一圈,最后只是悻悻收回了目光,明显不懂宁妨所指何意。

    “能让百姓们放心笑出来的官,就值得我帮一把。”宁妨笑得坦然,闪过眸光渐渐映出团金色光芒。

    “……”

    不论杭之为还是许福,算不上好人,却能勉强算得上个好官。

    所以宁妨愿意拉他一把,谁知道换了个人来后,以后还能不能看到灯会举办。

    “……”

    两人静静看着灯笼从楼下推过,车上人扬手撒出许多糖块,引得孩子们一路追着灯笼跑动,欢笑声飞扬而起。

    许福默。他做事讲究无愧于心,爱财这性子是一辈子改不掉了,但从未搜刮过民脂民膏,更从未将政事作为敛财工具。

    这话说出去根本没多少人相信,就算是衙门的同僚不也笑话他是个贪官。

    但眼前这位并不相熟的侯爷,却说他勉强算得上个好官。

    一个……好官。

    望着望着,突然有股酸涩从喉咙一直涌上,许福揉了揉酸痛的鼻子,转身朝宁妨郑重行了个谢师礼。

    双手交叠,齐齐举过头顶,用这个姿势维持了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沉沉道:“下官谨记侯爷教诲。”

    “日后本侯还要在城中开几间铺子,就劳你多照看照看。”

    宁妨伸手把人扶起,转身让两个孩子将窗子关上。

    无数灯笼所飘散出的烟火气,闻久了让人嗓子发干,且嘈杂声加大,根本不适合细谈。

    两人刚商议了几句,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打开门一看。

    真有商户壮着胆子来找宁妨敬酒,宁妨和颜悦色地应下,门外马上又涌进来大批人马,纷纷举着酒杯凑上来。

    详谈是没机会了,宁妨干脆抓了这个机会将带来的寒乌叶取出来供大家品尝。

    随后还有什么百香丸,凝香露,就连传得沸沸扬扬的极寒玉也亲自让大家都上手摸了个遍。

    “此物为香衣丸,众位都选两颗带回去给家中夫人女儿。”

    最后拿出来的一盒子粉色黑色丸子正是宁妨今夜主要展示的东西,只听名字就已能猜到作用。

    众人各自取了颗捧在手心,有人立马猜出了作用:“这可是跟熏香作用相同?”

    这位开口之人是元阳郡中最大酒楼的张东家,他手中这颗淡粉色的丸子带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

    能在炎热夏日闻到如此冷冽的香气,体内燥热好似一下子就消了下去。

    “可放于柜中,等衣裳取出时,就能带上香味顾名香衣丸。”宁妨解释。

    屋内在座都是做生意的高手,一听宁妨这么解释当即就想到了其他方向,张东家解下腰间荷包,将丸子丢了进去。

    “那放于荷包中不是能随身带香?”

    “当然可以,不过香味至多只能持续三日。”宁妨竖起三根手指解释。

    百香丸香味更持久,可所需材料稀少不适合拿出来卖,而香衣丸是用青天卷中掉得哪哪都是的桃花花瓣作为主料制作而成。

    只需添加其他花材为辅料,出来的自然是不同香味,而这种香丸有宁心静气之功效,对闻其味的人来说,确是好东西。

    “才三日。”许福表示可惜,他拿到颗黑漆漆的丸子,凑近一闻竟然是桃子味,他仿佛都能闻到桃子刚从树上摘下的香味。

    “日后众位有需要,可到我铺中买就行。”宁妨阐明用意。

    “那感情好!”

    众人心中纷纷拖长哦了声,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可面上都不显,继续笑着恭维宁妨的妙想。

    至于会不会去买……那就是以后的事。

    可谁能想到,他们此时嫌弃,日后想买却买不到,那时候的香衣珠不仅成了本国百姓们最喜爱之物,就连远道而来的番货商们也对此极为热衷。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众位老爷听完后都没有其他想法,除却许福预先买下几百颗后,这场宴席就在这样百般奉承中结束。

    ***

    两日后。

    “杭之为”回到宁江郡的消息传回,入宫当夜第一件事就是召内阁众臣议事,杨文楠丝毫不惧,跟其他朝臣一起同入了内阁。

    因为就在“杭之为”进城的前一天,杨文楠手下已抓到柳家女眷找出账本所在,胸中成竹在胸岂会怕。

    可他的笃定一进宫却完全被粉碎,内阁中并没有杭之为身影,莫南手捧建隆帝圣旨,直接在内阁将人抓获,而后派兵围了左丞相府。

    同时,兵部尚书带领邻郡守军赶到了元阳军营,当众斩杀了吴宣慰使及其手下亲信,军营就此被兵部掌管。

    江家最后收到的消息是杨文楠将柳家女眷送往了元阳郡,他们抱着侥幸迎来柳家女眷,如愿以偿得到了关乎他们命运的账本。

    可这一看,便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账本被掉了包……

    而今天下午,杨文楠被抓的消息与吴宣慰使被杀的消息同时传来,江家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境。

    宁妨几乎也在差不多时间收到了杭之为消息,他查到了人口买卖的买家,中途转去了与元阳郡相邻的县城,处理完那里之事后明日才会赶到元阳郡。

    而兵部尚书今夜会派兵包围城门防止江家一众逃跑,因没有皇上手谕不能进城的军令,今夜全城的安危要靠知府衙门来守卫,

    听到杭之为义正言辞地说起军令二字,宁妨真想当众啐他一口,能随随便便使唤邻郡守军的人说臣子规矩,听完只会觉得是个笑话。

    而宁妨当时也确实将心中鄙视表现得明明白白,冷笑着说了句:“丞相好手段。”

    什么军令,什么皇命,不过是不想落人口实罢了!

    杭之为也干脆,言明不能让朝中他人拿住把柄,所以城外的守军不会进城,而城内发生了何事他也不知道。

    简而言之就是一切都要秉公办理!

    结束对话没多久,焦头烂额的许福冲到了别院,白胖的脸上布满汗珠,一张口差点哭了出来:“就凭我知府的三十多衙役,如何跟江家侍卫对上?”

    元阳郡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百姓们还在津津乐道前两日的灯会盛况,可许福却在这时收到了杭之为的密令,让他今夜履行知府职责,勿要让江家狗急跳墙伤了百姓。

    许福看完信后差点一口气没匀上来,江家上百侍卫哪是衙门中的“歪瓜裂枣”所能比,万般无奈下,他才求到了宁妨这来。

    能神不知鬼不觉救下几百女子,对付个江家应该……没问题吧。

    而宁妨也没让他失望,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后起身:“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连江家村都去了,再去趟江家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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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交易

    当然, 这一趟也不是白去,既然杭之为说城内发生了何事他都不知,那从江家取点“辛苦费”也算顺便。

    江家村都能藏下如此惊人财富, 江家……应该也不少。

    ***

    既下决定, 宁妨就不是拖沓之人, 清点完府中六十三侍卫后直接带人出府。

    此时天色渐黑,街道上到处是收摊准备回家的人。

    宁妨领着这几十人大摇大摆地冲出别院,气势汹汹地朝江宅奔袭而去, 沿途当然会引起不少百姓围观。

    “侯爷, 您就带这点人……够?”

    为了追赶宁妨步子,许福几乎只能小跑来追赶, 加之天气又炎热, 头顶的乌纱帽早被汗水浸湿, 需要他一手扶着才能勉强挂在脑袋上。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表达担忧, 六十三人就算加上衙门的三十几人,也足足比江家少了百来人。

    两个打一个, 这帐如何算都是输。

    “许老弟不是说江家人还在府中没逃, 咱们六十多人围了他府邸不是绰绰有余?”宁妨笑着回。

    江家派人监视别院,宁妨何尝又没派人监视江家的一举一动, 且是派人混进了府中。

    深感不妙的江家从前些天就陆续开始收拾家当,昨夜江卢友还派了几十侍卫先行护送府中小半财物出城, 至于送往了何处,宁妨等元阳郡的事一了, 自会派人去取回。

    不过江卢友没料到事情败得如此快, 家中女眷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眼下几十口人都还在江府之中。

    之所以还没举家仓皇出逃, 多半是打算趁今夜再走。

    许福眼前一亮, 先是注意到了宁妨的称呼,而后才是话里内容。

    使劲匀了口气后,他才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回道:“老弟……猜……猜中他要贿赂手下官员今夜打开城门放行,所以提前派了十几名亲信在城门守着。”

    “方才去别院之前,果然收到下属举报,江少薛送了千两黄金买通……买通他今夜子时打开城门。”

    这一小段话让他说得气喘如牛,话一落眼看就要累得翻白眼,宁妨连忙招手让辛未与罗长鸣上前来“帮忙”

    两人一人一边架起许福胳膊,他踮起脚尖也于事无补,走起来后几乎是悬空被人抬着往前飞去。

    的确是飞!

    许福望着疾驰而过的街道,再看看大气不喘的两人,瞬间明白方才的担心是多余了。

    江家侍卫又如何能跟[随水先生]府上的侍卫相比……

    江家大宅选了个僻静之处修建,整座大宅占据了大半条巷子的长度,宁妨刚一进巷口就看到了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白墙黛瓦。

    这也导致巷中安静得连走路都能有回声,院中传来的凌乱步子清晰传入耳中。

    “厨房中的锅碗就不用带了,就带干粮——干粮——”有人扯着嗓子大吼。

    宁妨抬手,身后几十人齐齐停下步子,手握在刀柄上,无数双鹰眼牢牢盯着,皆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

    如果此时有人细看侍卫们表情的话就会发现,其实众人那抿直的唇角都微微有些上翘。

    心底的雀跃不可抑制地涌出,一想到能把上回失去的奖赏再挣回来,就连辛未都有些兴奋。

    最重要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许老弟可派了差役在这守着?”宁妨压低了声音问道。

    “其余二十人皆在此了。”望着宁妨的后脑勺,许福也小声回道。

    两旁人突然放手,他身体咚一声落地,成了进入巷子后发出的最大声响,那几十个黑衣侍卫急奔中竟没一点动静。

    “将人散出去,别让巷子四周进人,也别让江家人跑出去。”

    江家逃跑的动静也闹得太大,难道还打算带着全府仆人一起出逃?

    宁妨越想越觉得不对。

    于是停下步子后,他立在院墙外作势又听了听府中动静,实则散出灵识在江宅中一顿搜索。

    果然……

    混乱成一片的江家并不是要带全府上下逃出升天,而是要趁乱将家中几个孙儿混在奔逃的仆人中带出城。

    灵识看到江家夫人此时正在对要带小主子逃跑的衷仆交代着话。

    而手握长剑的江卢友端坐在厅中,看神情早做足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至于他最器重的长子……应该没有江同知那样的觉悟,此刻还在忙着让侍卫们将财物装上马车。

    差役在许福安排下散开,宁妨收回灵识,朝院墙挥了挥手:“围起来,一个都不能跑出去。”

    辛未抱拳得令,立刻分散开始布置。

    没多会儿,几十人无声无息地飞散开来,许福热得脱下官帽抱在怀中,豆大点的眼睛一直就看着侍卫们如鬼魅般飞上了院墙。

    发生在眼前的到底是怎样一种让他震撼到无话可说的情景。

    那两人高的院墙上隔几步远就站了个黑衣人,他们立在院墙上,竟没惊动院内任何一人。

    直到那密密麻麻的黑色遍布整个江宅院墙,宁妨拍拍他的肩示意:“我们去敲门吧。”许福这才收回瞪得酸涩的眼睛。

    就是这样一批实力恐怖的人闯进江家村悄然带走了几百个女人和孩子,当时许福觉着是天方夜谭,可如今看来……还真是易如反掌。

    两人走到江宅门前,他伸出手想敲门,宁妨有些哭笑不得地拉住他手:“你不会是想让人请你进门吧?”

    许福:“……”

    “进!”

    收回手,宁妨指了指门,邱霜几人从他身后飞奔而出,许福就见四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嘿嘿笑着,各提了把半人多高的铁锤跳上台阶。

    哐——

    轰隆——哐当——

    那四人抡起锤子时,许福甚至能清晰看到他们后背突起的腱子肉。

    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后,朱红色大门连门带框齐齐倒下,连带着门边的墙都带垮塌了好大几块。

    一锤子……就让江家“敞开”了大门。

    许福:果然比敲门快了许多!

    “辛未带人去东边,一个子儿都不能让江家人带出府。”宁妨着重强调,这可是今天的主要目的。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江家内终于听到了动静,江卢友就在影壁之后的前厅,听到巨响冲到门口不过几步。

    所以宁妨刚进门,两人就打了个照面。

    恨不得将宁妨剥皮抽筋的江卢友手提长剑,紧咬牙根地低吼道:“南阳侯宁妨。”

    “本侯奉杭丞相之命,与许知府特来捉拿犯官江卢友及其一众家眷归案,还请江大人不要为难本侯。”宁妨朝他拱拱手,特意言明是杭之为的命令。

    “你是杭之为的人?”江卢友举剑横至胸前,并未相信宁妨的话。

    “其实……本侯来元阳郡前就收到了丞相之令,要不你以为我如何能一夜之间将几百人全数藏起来?”

    “果然是杭之为!”江卢友咬牙切齿地重重复道。

    “本侯也是被逼无奈,我南阳侯府本无意与江家为敌。”宁妨一脸无奈,说着话还朝院墙抬了抬下巴:“不信你看,我也是被逼。”

    前厅屋檐上黑压压的侍卫齐齐低头看向江卢友,腰带上挂着的金色腰牌格外显眼。

    他根本看不清腰牌上的字,不过一看宁妨神情,江卢友自然就将这些人归成了杭之为的侍卫,毕竟在场几人谁也没见过丞相侍卫的样子。

    别说是江卢友,就连许福这会儿都有些迷糊,难道这些武艺深不可测的侍卫真是丞相手下?

    可瞧着又不像……

    想着想着还倒把自己搞糊涂的许福只得收回心神,往后退了两步后小心翼翼地望着宁妨与江卢友对话。

    “本侯不想赶尽杀绝……”宁妨突然又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说着目光飘向后院。

    江卢友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为何,他猜宁妨定是知晓了后院中藏在仆人中准备出逃的几个孙儿。

    “奉丞相大人之令,江家上下四十六口人一个不能少,劳请侍卫大人们行动吧。”

    话毕,院墙上的侍卫们纷纷飞下,眨眼睛就已惊得院中到处一片惊叫声。

    而宁妨步子也未停,几步间已掠到江卢友身边,随后轻笑一声,抬手按住了他握剑的右手。

    “本侯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江卢友微愣,声音传入耳朵前,已下意识地抬腿踢去。

    咚——

    带着三分力道的右左腿狠狠击中宁妨腹部,江卢友刚反应过来“啊”了声,就见人竟然朝后飞出径直撞向了身后影壁。

    这一腿不过是想把人逼开,江卢友有些傻眼,刚转头看去,突觉右手一疼,深兰色衣袖上多出条血红伤口。

    “等等——”宁妨捂着胸口站起,嘴角一丝殷红溢出,不过他毫不在意地似地摆了摆手,踉跄着又朝江卢友走了几步:“本侯可是好意!”

    话说得极为费力,让看得人都以为他受了重伤。

    只有辛未心底突然咦了声。

    凭侯爷的深厚内力,区区一腿根本不会受伤,何况……那一脚踢到了腹部,为何宁妨会捂着胸口吐血?

    “你有何图?”江卢友盯防着宁妨的动作,左手捂着右手伤口倒退了两步:“难道是杭之为还别有所图?”

    “江家十五年积攒下来的财物换你那孙儿命如何?”宁妨说。

    “你抓了我全家自然就能得到那些财,还用换?江卢友不信,宁妨突然努了努嘴长吁出口气:“你觉着这些财物能到我手中,还是你觉着江家村的财物在我手中?”

    “我如何能相信你?”江卢友反问,他以为所说的是府中几个孙儿,并不知其实宁妨所说的人竟远在宁江郡。

    “哦?”宁妨笑,突然提步又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站到了江卢友面前。

    而接下来他说出来的话江卢友神色大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急速变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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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围了

    “我说得是你十几年前抱出去的江家老四, 本侯可听说他在国子监中挺受祭酒大人器重,不知……”

    声音很远,又好像钻进了江卢友脑中, 他只觉心口瞬时被巨石击中, 冲入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杀了面前这人。

    但随即他便立即否了如此冲动的想法, 侧目望向宁妨低声哑气地问道:“我同意换,可我该如何信你?”

    江家老四,自出生起就被抱到了宁江郡一个江家排不上号的远房亲戚抚养, 为得就是日后有万一能给他们江家留下个血脉。

    如此机密的事竟被宁妨知晓, 江卢友不知是谁出了纰漏,所以心底更不相信这所谓的交易一说。

    “你可没选择。”宁妨轻笑, 右手伸出, 捏住卢江友的右手腕往后一撇, 淡紫色粉末飘散开来, 只听咔嚓一声,清脆声落。

    而宁妨还是那样一副和煦的笑脸, 眸底中危险光芒闪过, 而后一声更轻的声音响起:“这些话只你我二人能听见,也无妨告诉你。江府上下今日都走不出这座宅子, 善恶因果终有报……你以为死就是解脱?”

    “额——”

    江卢友想挣扎,想反击, 可手中的长剑早脱手落下,右手手腕无力地耷拉着, 疼痛的冷汗不停从额头溢出, 耳中宁妨的话却异常清楚。

    人都说死到临头就会回忆起身前一生, 所有经历一起涌上心头让人不舍或者惊恐, 江卢友此刻就是如此, 流进眼睛的冷汗让眼前变得模糊。

    无数绝望的脸一一划过,鲜血从她们口中鼻中涌出,血腥味直冲而来,尖锐长甲刺进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直至疼痛铺天盖地递传遍了全身。

    或许……扒皮抽筋之痛也不过如此。

    完全被幻象障住的人扭动着身子,左手奋力抓上脖颈胸口,仿佛感觉不到疼似地一下又一下抓出无数条血痕。

    宁妨退后一步,对着这番景象啧啧了两声,很是可惜地摇了摇头。

    本想试着将江家藏起来的财物问出来省得耗费灵力寻找,不过用了一点点般若骨粉,这人就陷入了魔障之中无法自拔。

    如此浓重的心魔,少说也滋生了十几年,就算挣脱,多半也神志不清。

    至于江家那个江老四……不巧在江家事发前几天堕入河中夭折,上天都不允许江家血脉延续,江卢友提前十几年的筹谋又算得了什么。

    “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望着已逐渐疯癫的江卢友,宁妨抱着胳膊折身,朝辛未往后院摆了摆手:“进去吧,到处搜搜。”

    保证全城百姓安全?尽量拖住江家使其不能在城中闹事?

    反正许福随着宁妨一路往江家宅子走进的时候愣是没瞧出一点端倪,成排的江家仆人蹲在院中不敢抬头,而负隅顽抗的江家打手在黑衣侍卫面前弱得两招都接不下。

    若是黑衣侍卫真下死手,许福估计就跟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侯爷,院中大部分仆人皆聚到了前院之中,剩下少许的还在搜捕。”罗长鸣报告。

    “嗯。”宁妨点头。

    院中男男女女蹲了得有一两百号人,身后都背了包袱,还有人将首饰盒挂在胸前,乌鸦鸦一大片灰褐色衣裳聚在一起,还真叫人分不出谁是谁。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与江家主子关到一起。”

    宁妨站定,从人堆中精确指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江家几位少爷以及还将金贵紫玉簪戴在发髻上的江家大小姐江子兰。

    这位用极其柔弱的身姿蹲在仆人中,虽说同样穿着下人衣裳,可硬是舍不得取下金贵簪子,这不,一眼就被宁妨看了个正着。

    “求大老爷放过我家大小姐,她还小,江家的事她都不知。”婆子抱着江子兰的腰不肯放手,宁妨摆摆手冷笑道:“不知道?她发髻中的紫玉簪可值千两,你可知那值多少条人命的价钱?”

    “将这婆子跟江家主子一起关进后院,既然她说不知道,正好趁此机会了解了解。”

    既享受了用人血换来的荣华富贵,就没有无辜一说。

    婆子吓得立即放手,自顾自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可此时一切已晚,百般嚎叫求饶中,她直接被卸掉了下巴。

    “父亲。”

    “父亲。”

    “祖父。”

    就在院中突然安静下来后,一连串喊人的声音接踵而至,宁妨还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就被冲得往前了一步。

    “祖父,您为何不带熙儿来找宝物?”

    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宁文熙垂着的嘴角上还挂着层油光,一看就是吃完饭连嘴都没来得急擦。

    宁妨无奈地揉揉他头,哭笑不得地问道:“谁跟你说我们是来找宝物?”

    “父亲啊!”宁文熙立即大声出卖了宁于墨,生怕宁妨看不见似的,小胖手还指指宁于泓身后。

    再一看,由宁于泓带头,别院中的几人都尽数赶到了江府,宁文睿手中还提着把长剑。

    见宁妨目光扫过他手,还得意地举起来示意了下:“门口捡的。”

    “你们来这作甚?”宁妨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这是举家出来参观来了么!

    除了受伤静养的宁诗雪,两个儿媳也在此列,此时正探了脑袋去看地上扭成条虫的女子。

    “我不走,我不走。”

    “这不是江家那个娇气的大小姐?”宁文熙问,有些奇怪她为何要躺在地上不肯起。

    那日所见的娇美小姐可不是如今这副无赖样。

    可无论这位如何喊冤垂泪,终归还是被侍卫们无情拖走,期间叫嚷的嘴中塞了块不知哪捡来的帕子。

    “既然已来,那就好好看看,同一个姓氏的人犯罪,其他人会是何下场?”宁妨叹道。

    说着,重点将宁于墨叫到了身旁,见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手比责骂的话先动,扭住他耳朵呵道:“给我站好!”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于泓沉着眉头,言简意赅地点出。

    江家人做下如此滔天大恶,并未让他觉着有半分同情,宁于泓只是透过跪满了整个院子的人不由想到了南阳侯府。

    若是他与几位兄弟中有人鬼迷心窍犯下不可饶恕之事,宁府上下或许也会和这江家一样阖府难逃。

    不管有没有错,只因他们是一家人,同享福就注定了要共同承担责任。

    而宁于泓此时能想到避免如此情景的唯一办法就是……

    想着,他抬头看了眼龇牙咧嘴歪着脑袋的大哥,坚定地加了上句:“我会看好大哥和两个弟弟。”

    几兄弟中想来想去,只有他才能担起守护南阳侯府的责任,也只有他才能清醒地保证自己绝不会有半点行差踏错。

    自言自语的声音挺大,站在一起的宁家几人都已听清,宁于墨揉着泛红的耳根,气呼呼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哼道:“我才是老大,要管也是我管你们。”

    可惜他的话直接就被无视了,宁妨微微点头,只说了个“好。”

    宁于泓性子中的最后一丝懦弱褪去,所散发出的沉稳气息让人惊喜,宁妨相信他所说,当即就将一些重要的事交给了他。

    “你带人去后院搜寻江少薛,记得抓活的。”

    “儿纸……儿子这就去。”

    虽说进了元阳郡后宁于泓就见识了好几回惊心动魄的事,可从头到尾都是旁观,今日真正得了件重要差事,一时激动得嘴唇都不利索了。

    为表决心,转身往后院跑时还特意将衣摆撩起别到了腰带中,辛未收到宁妨眼神,立即提剑追上。

    “那我也去。”宁于墨不甘示弱,宁妨也没拦,由着两兄弟一前一后追逐似地跑远。

    两人一走,几人的目光都跟着闪烁起来。

    特别是在江家村什么都没做成的宁文睿与莫言庭,目光炯炯地盯着宁妨,一直等他发话。

    宁妨:“……”

    “那你们随罗先生去抓江卢友。”最后宁妨给了个不痛不痒的任务。

    陷入魔障的江卢友别说伤人,此刻能清醒都是难事,不论谁去都能轻松将人带走。

    可两个少年不知,以为得了什么重要任务,磨拳擦掌地商量着要包夹围堵的对策。

    “下……下官……”看了半天,许福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下官该做何事?”

    “劳烦许知府将这些人押回知府大牢等候审理。”宁妨想了想回。

    许福得知能出江府,瞬时松了口气。

    至于府中的无数财宝,他深知自己无福消受,还不如就装不知来得踏实。

    等许福白胖的身影一离开,院中剩下宁妨与宁文熙祖孙俩与两个儿媳,孩子还没忘记找宝物的事,小手一直拉着他快走。

    “祖父我们去找宝物吧?”

    “走吧走吧!”宁帆应下来,然后点了邱霜与陆三娘随行,其他人都留在院中继续按照命令行事。

    江卢友的院子中。

    还未来得及装上车的箱子零零散散摆得到处都是,应是有人趁乱抓了些带走,所以不少箱子都大大敞开着,有些还带翻散落了一地。

    “都装车,送回别院。”宁妨指挥着在此地搜寻的侍卫们行动,身旁宁文熙发出声由衷的叹息:“这就是宝物啊!”

    “当然不是。”

    宁妨笑,伸手在袖口中掏了好半晌,突然扯出来个巴掌大的罗盘。

    “哇!”宁文熙发出一阵惊叹,好奇地扒拉着宁妨衣袖想看看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宝贝。

    “走吧!去找宝物。”宁妨把他脑袋板正,低头看了眼罗盘上疯狂转动的指针,指着江家花园的方向笑。

    那便看看江家藏在这座宅子中真正的财物到底有多惊人。

    第70章

    蠵龟

    罗盘上密密麻麻的字小得用眼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吴晗樰几人只能看到指针转得眼花缭乱,在宁妨右手端平后,终于停下指向了其中一个方向。

    “荷塘?”

    指针指向的地方前刚好开了道小门, 通过拱门能看到里面满眼的绿色, 宁妨的灵力在宅子内好一通搜索, 最后指向的地方就在荷塘处。

    罗盘指针恰巧也指向荷塘,是因那里竟布下了处风水大阵,观阵法走向, 是个镇阴聚阳之阵。

    “我们走。”

    随着宁妨往荷塘走, 此处飘散出的怪异气息越发浓厚,这个镇阴阵之下好像叠加了其他阵法, 且那阵法中有个厉害东西被压在下。

    几人穿过拱门, 棱角分明的荷塘以及顺着塘边栽满的槐树最先映入眼帘。

    荷塘中有曲曲折折的廊桥将两边联通, 至此之外, 这个面积大约两百多平的花园内再空无一物。

    “这个花园好怪,园中无花无草, 连个歇脚的亭子都没有。”吴晗樰目光在园中扫过一圈, 最后落到树底大片大片露出的褐色泥土。

    他们只能透过树与树间的空隙看到中间荷塘,可花园整体是何样, 大家没法俯瞰全貌。

    “这是个镇压邪物的阵法。”宁妨收回灵力,这回是低头在怀中翻找起来。

    荷塘是个太极图, 中间廊桥分隔阴阳两仪,塘边的槐树则成了四象八卦, 如此一来便组成了个完整的八卦阵。

    八卦图中还叠加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阵法, 看手法和法力出自好几个人之手, 且时间长的已有几十年, 短的是三年前布下。

    而这些阵法, 无一例外皆是镇压之法,至于阵法下镇压的是何物,宁妨没发现。

    那“东西”好像正在沉睡,不过,正是由于此物的沉睡宁妨才觉得有些棘手,那若有似无的气息侵蚀着阵法法力,睡着都能有此实力,醒来后又会是何等情况。

    “往后退,为父没出来前谁都不准踏入这个门一步。”

    宁妨往后退去,几人大吃一惊下也连忙跟着退去,直退到一墙之隔的院中,他才停下交代道。

    “邪物?”吴晗樰琢磨着这个词,心中不知是兴奋多些还是恐惧多些。

    当年在村中也曾见过专门给惊厥幼儿喊魂的叫魂儿人,也有勘定风水抓鬼的先生。

    可无论哪一样吴晗樰都没亲眼见到所谓的魂儿和鬼,这会儿听宁妨说起邪物,她下意识便想到张牙舞爪的厉鬼。

    所以此时既害怕真见到鬼的模样,又有些期待能亲眼所见。

    正想得起劲儿,宁妨看了眼,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臆想:“这儿没有鬼。”

    这个小世界没有神仙没有妖怪,更滋生不出能伤人的厉鬼,最多……只是些怨气遗留在世上聚集起来后犯下些小恶。

    不过青天卷的出现让宁妨觉着本世界时空屏障好像有些问题,能有误闯入的修仙者,就会有其他异世界之物进来。

    荷塘之下镇压的,就不像是本世界的东西。

    “那里面是何物?”莫婉婷连忙问。

    “像是法器。”宁妨随口回。

    他从怀中取出串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边回着话边将珠子绕到右手手腕,而后又往头上插了支褐色簪子。

    法器这东西几人更是听都没听过,莫婉芸还想再问,只见宁妨已迈了步子跨进拱门。

    刷——刷拉——

    恍然间,几人好似看到眼前情景扭曲了下,明明拱门后还是槐树,却总觉得宁妨好似一步跨入了其他地界。

    不知从哪刮起的风吹得槐树沙沙作响,可几人环顾四周,他们所站的院子丝毫都没有风意,脸上还是因热汗黏糊糊的感觉。

    “祖父呢?”

    几人就是这么回了回头,再去看时哪还有宁妨身影。

    三人无论如何换位置,赫然都没发现宁妨身影,而且看着看着吴晗樰突然又有了新发现:“这园子中的景象好像没变过。”

    他们无论站在哪个位置,眼前看到的都是同样几棵梧桐树和一小片光秃泥地。

    宁文熙没听懂四叔母的话,看了没多会儿就被追到院中来的宁文睿两人所吸引,边喊着大哥边追着去了其他地方。

    而留下的吴晗樰两人则是陷入了深深震惊中。

    ***

    再次踏入花园的宁妨眼前早已是另一番风景,布满青苔的石板路散发出浓郁霉味,迷雾如影随形,只能让人勉强看清身处的好像是个洞穴之中。

    宁妨抬起右手朝前摆动几下,迷雾像是惧怕似地朝两边散开,一条深幽小径弯弯曲曲地出现在脚下,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小路两边响起。

    “果然是个幻阵。”宁妨叹。

    花园本身就是个阵法,宁妨走进阵口算真正进入了此地。

    而里面的场景才是那“东西”真正沉睡的地方。

    哐当——

    被迷雾笼罩的不远处传来声响动,好像是碎石跌落地面引起的震荡,而随着宁妨越走越近,震动越来越强。

    “东西”正在从沉睡中醒来。

    手腕上的天参精魄串感应到灵力存在微微颤动起来,宁妨念动驱散雾气的术法,手串立即绽放出足以照亮这片空间的蓝色光芒。

    宁妨:“……”

    含着布阵之人法力的雾气散开成一缕一缕,最终全被宁妨头顶上那支噬焰木簪全部吸收。

    雾气尽数消散后,这片空间露出了真容。

    宁妨:“……”

    一眼就看到底的山洞正中间漂浮着座雕工精美的迷你宅子,那宅子半人多高,屋檐四个角上都贴着符纸,底座上也雕刻着符文。

    而敞开的门中,一只巴掌大的六足乌龟趴在门口,探出的脑袋上两只淡黄色眼睛正惊奇地望着宁妨。

    蠵龟?

    龟甲有土黄色纹彩,颜色像玳瑁但是要薄些,而且目光灵动,一看就是开了智的灵龟。

    蠵龟的龟壳多是用来占卜所用,既然是开了灵智的龟,修为至少是灵兽炼气级别。

    蠵龟往前爬行了两步,洞穴内立即一阵颤动,有碎石从洞壁上掉落,方才的响动应该就是这个引起。

    “别装听不懂我的话,你这只蠵龟是从哪个世界而来?”

    宁妨没好气地指了指还在奋力爬动的龟,看它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就知这家伙能听懂人话。

    “你竟知我是深泽蠵龟?”

    被宁妨叫破了身份,蠵龟仰着脑袋,使劲瞪着他,一张一合的嘴里发出个幼稚孩童的声音。

    宁妨:“……”

    原本不知是深泽蠵龟,这不它自报家门了吗!

    深泽蠵龟乃是传说中跂踵山深泽里栖息的一群神龟,自出生起就自带灵力,修为最低已是仙兽之列。

    而宁纺对这个族群的了解也是从一些书上看得,还从未在修仙界秘境中发现过蠵龟身影。

    “既是深泽灵龟,为何会被凡人囚在此地?”

    宁妨倒飞几步,面对这位实力碾压自己的仙兽,警惕地没有再往前。

    “谁告诉你我是被囚禁?”蠵龟转动着脑袋,眼中全是鄙视,说着话,身子又往前爬了几寸:“我只不过暂时被关在这儿。”

    宁妨:“……”

    宁妨的沉默让蠵龟有些恼怒,分不出雌雄的孩童声音奶声奶气地哼了声,趴下一副不准备搭腔的样子。

    “既然你是心甘情愿待在此处,那便不打扰了。”

    宁妨干脆利落,说完话就收了灵力。

    洞中瞬间又黑了下去,迷雾从洞壁中再度溢出,眼看没多久此处就会再度恢复成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

    “喂喂喂,我确实是被囚禁的,你别走。”

    刷拉——

    洞中再次亮起,而宁妨仍旧站在远处,幽光映得他脸色蓝盈盈的很是瘆人。

    深泽蠵龟挥动着前爪,不满地冲宁妨说道:“你先蹲下来,我仰得脑袋疼。”

    宁妨:“……”

    “现在可以说了吗?洞外我孙儿们还在等,若是一会等急了可不好。”

    宁妨找了块石头盘腿坐下,示意蠵龟要说快说。

    “我本是秘央界深泽蠵龟……”

    小蠵龟出生在一处仙界秘境之中,那处秘境人烟罕至,只有少数金仙才能进入一探。

    与仙人极少数几次的交道中,它认识了位性子活泼的女仙人,那人出自仙界大族,同样出生便自带仙力。

    一人一龟相聊甚欢,说着说着便对凡人世界起了向往之心。

    于是他们商量好有朝一日要入下界体验一番,这个机会在仙界唯一道祖历劫而引起仙界动荡时到来。

    仙界与凡界中的屏障出现裂缝,一人一龟趁此机会齐齐跳入了裂缝中。

    而来到下界后,它独自掉落在崇山峻岭中,被一个砍柴的农夫当成普通乌龟带回了家。

    眼看就要被人下锅炖汤,受伤而灵力几乎尽丧的蠵龟不得已展现了它通人性的一面。

    而这一面才是灾难的来临,村中有道士对蠵龟一知半解,知蠵龟龟甲能做占卜之用,便转手献给了城中一位道行高深的道人所用。

    那道人不愿杀生,便将蠵龟养在自家后院的假山之中。

    这一待就是好几年,蠵龟伤势渐渐恢复了一些,它突然感知到了女仙人的灵力波动,于是便想从假山中爬出去找人。

    而灵力控制还不熟稔的蠵龟误将后院夷为了平地,也间接伤了不少凡人。

    老道人忧心蠵龟不谙世事轻易出世的话恐会引起大乱,便动用毕生法力在后院之中给它建了个修炼之地,只有等它能控制灵力之后,方能出洞。

    而之前,蠵龟都要留在此地安心修炼,为此老道人还在洞口布下镇压大阵防它中途逃跑。

    但……这所有的好意在老道人身死后却完全改变。

    作者有话说:

    今天21点还有二更,谢谢大家的支持哟!感谢在2022-07-29 16:01:28~2022-07-30 16:3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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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蠵龟出

    蠵龟本是灵龟, 它存在给此处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福泽,老道人死后,后人们贪心渐起, 加之孙辈中有人考中榜眼, 更是不愿就此放蠵龟离开。

    于是这家人便按照老道人留下的阵法图强留蠵龟在宅中, 更是每隔三年叠加一道阵法,防止蠵龟从洞中逃脱。

    此世界没有灵气,蠵龟的修为恢复几乎毫无进展, 几十年来便一直被压在了此洞中。

    “布阵的道人可是姓江?”宁访问。

    “是。”在暗无天日的洞中过了太久, 蠵龟都有些记不清老道人的模样了,宁妨一问想了好半天才回想起那人确实姓江。

    宁妨默。

    从江家人开始贪心起, 就注定了他们走向灭亡的一天。

    因对老道人有愧, 蠵龟甘心留在洞中修炼, 当然也就愿意福泽江家人。而后来的人贪心囚禁, 又如何能得到它的庇佑。

    这洞中又潮又霉,哪像是个福地, 可江家人意识不到这样的问题, 只一味地想从蠵龟身上获得好处,为此还不惜做起伤天害理的买卖, 反噬只是迟早之事。

    “不知女仙人如何了?”突地,蠵龟长叹口气, 自己都还没脱险,竟先担心起了同来到此界的伙伴:“不过她有青天卷, 应该不至于被人镇压。”

    “青天卷?”宁妨眨眨眼睛, 端平的掌心中赫然出现了卷青色卷轴。

    “青天卷怎会在你手里?”蠵龟伸出前爪, 灵力从龟壳上喷出, 直直朝宁妨攻击而来:“你是不是杀了女仙人?”

    “蠢笨小乌龟, 难怪会被镇在这。”宁妨侧身躲过冲他而来的灵力,飞身到宅子前,抬起右手一把按住了蠢蠢欲动的龟壳:“再挣扎洞就塌下来了。”

    “与你同来的女仙人早返回仙界,这青天卷我是从友人处得到。”宁妨按住还不够,右手直接给了它脑袋一下。

    蠵龟瞬间安静下来,接着才听宁妨将得到青天卷的过程这么一说。

    “……”

    扭动的蠵龟安静下来,甚至变成静静趴着一动不动,连脑袋都无力地耷拉在了莲座边缘。

    “她竟然没来找我。”

    良久,蠵龟带着哭腔的声音才响起,而宁妨见它眼中竟挤出两泡透明的泪水。

    被忘记的小乌龟伤心得流泪了……

    但这就是事实,对蠵龟而言女仙人是最好的伙伴,可对那个女仙人来讲,蠵龟或许只是一只会讲话的动物而已。

    这在修仙界也不足为奇,灵兽于大部分修士而言也不过是宠物而非朋友,只有少数修士才会将灵兽当成家人来对待。

    “我带你走吧。”

    蠵龟虽活了几百年,可心智不过几岁孩童,留在此地只会落得个耗干灵力孤寂死去的下场。

    宁妨打算将它带进青天卷中恢复修为,若是有朝一日修为恢复完全,自会被天道排斥回仙界。

    蠵龟点了点头,两滴泪水落到宁妨衣摆,可怜兮兮的样还是让他软了心肠,张口就来了段啰里啰嗦的安慰。

    “她可能以为你早返回了仙界,你不是说你修为比她还高吗,她都能回去你肯定早回去了不是……”

    “……”

    “嗯!”

    蠵龟知道宁妨说得是假话,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毕竟宁妨是落到这方世界后遇到的人中对它最温和的。

    而且他对自己没所图,蠵龟能明显从此人身上感觉到善意,这让它很是兴奋又放心。

    于是在宁妨四处走动撕下屋檐符纸时,蠵龟脑中又有了新想法,等人回到门前朝它伸手时,带着期待开了口:“你可不可以不要关我,让我看看凡人世界?”

    五彩斑斓的蠵龟缓缓爬到宁妨手心,伸得快和身子一般长的脑袋殷切地望着宁妨。

    “可以,但是在外不得说人话,也不得使用灵力。”

    宁纺没忘了它来下界目的,不就是想看看人间的模样,所以蠵龟一问他就同意了,反□□中已经养了好几条狗,再养只龟也没甚差别。

    当然,此时宁妨以为蠵龟的身形就是眼下这般大,于是答应得也很干脆。

    轰隆隆——

    阵法一除,洞内震动更烈。

    “洞中可还有其他值钱之物?”宁妨趁着阵法没完全崩塌赶忙问,蠵龟也没耽搁,指指宅子后边的洞里:“那里有许多,非常多。”

    这个非常多蠵龟咬得特别多,那些金灿灿之物它不知是何物,不过看凡人们每回运进来都很紧张,便猜到是重要的东西。

    轰隆隆——

    宁妨闪身飞进洞里,根本没看都有些什么,一股脑收进戒指中后就飞出了洞口。

    “你先放我下来,一会压到你。”

    刚飞出阵眼,蠵龟划动着六只脚,挣扎着要下地,在迷雾彻底散去前,咚一声从宁妨掌心翻下,摔了个六脚朝天。

    “咳咳——”

    迷雾中尘土刺得宁妨喉中干痒,他抬手捂住口鼻,等了好一会,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

    “……”

    “走啊,有何好看?”

    一只龟壳泛着七彩流光的巨大蠵龟正在荷塘中游动,脑袋顶还有个红色圆形印记,应该是深泽蠵龟的标志。

    要说蠵龟本体有多大,宁妨觉着应该能占据床榻的三分之二。

    “你先上来。”

    灵力裹挟着蠵龟将它移到宁妨面前,望着这只到自己腹部高的龟,宁妨抬手阻止它继续往前爬行的动作,无奈地让其变小些,顺便收起背上的流光与脑袋印记。

    “这样?”

    背上流光是没了,可六只脚掌上又时不时划过五彩,而且让它变小些,从腹部到腰部的高度根本没变多少。

    宁妨:“……”

    “那这样?”

    “这样?”

    “最差只能这样,我们族群里本体越小地位就越低,这是作为一只深泽蠵龟的底线!”

    最后,蠵龟缩到宁妨小腿高,大小跟个泡澡桶差不多就不肯再缩小,只倔强地仰着头嘟囔不停。

    “不能再小了,不能再小了……”

    “好好好,就这样吧。”宁妨最终被念叨打败,揉着紧绷的额角无奈妥协,而后等它消停下来,这才挥手将最后一道障眼法去处。

    炙阳突然跳出,热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身体,宁妨转头看了眼拱门外还在等待的两个儿媳。

    “你在这附近刨个坑。”

    “刨坑我在行。”

    刨坑确实是蠵龟的特长,它找了块就近的泥地,开始疯狂旋转身体,转动间六只脚跟六把铲子似地铲着土,只眨眼间就刨了个比它身体还大的坑。

    “够了够了。”宁妨喊停,而后挥手从空间中取出十几个木箱扔进坑中,又盖了层土后这才拍拍衣摆上的青苔折身往前走。

    “这都多少年没见过……”

    身后唠叨声又至,宁妨严重怀疑老道人是因为受不了蠵龟的吵闹这才将它封在塘底。

    走了没几步,宁妨突然意识到个问题。

    老蠵龟蠵龟这么的叫也不是个事,还是要有个名字才行,于是他回头看了眼立即禁声的蠵龟,笑着问道:“你名字呢?”

    “名字,为何要有名字?”蠵龟一脸不解

    在族群中大家伙都用灵识传音,只要听到声音就能知晓是谁在喊,蠵龟从未听说过名字。

    “我喊蠵龟是所有的蠵龟,可喊名字的话只属于你,难道你与那女仙人也是蠵龟蠵龟的叫?”

    本是无心一问,问完宁妨心底立即暗道一声不好,好不容易哄好,这不是立即又揭开了人伤疤。

    果不其然。

    上一瞬还兴致勃勃的蠵龟立刻打蔫儿,垂着脑袋又是一副想哭的模样。

    宁妨低头看去,发现这家伙眼睛特别大,泪水在眼中打转都能看得非常清楚,而且嘴巴好像抖成了条波浪线,表情生动得跟动画片里的乌龟一样。

    “要不叫你蠵圆如何?以后叫蠵圆的蠵龟就只有你。”

    蠵龟的龟壳很圆,脑袋也圆,就连眼睛和印记也圆溜溜的,当得起圆这个字。

    “蠵圆?”波浪线的嘴翘起,好似觉着圆这个字很好听,倒腾着往前爬的速度肉眼可见加快:“那就叫蠵圆,我是蠵圆。”

    宁妨也算歪打正着,在深泽蠵龟族群中,龟壳越圆头顶的印记越圆代表着身份越高,蠵圆从小就喜欢圆这个字。

    “除了我,你不能跟其他人开口说话,可记得了?”宁妨又交代了遍。

    蠵圆在深泽蠵龟群中还属幼年,心性跟个几岁的孩子差不多,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会就摇头晃脑地高兴起来。

    至于那个将它抛之脑后回了仙界的女仙人,宁妨觉着蠵圆想不起来更好。

    拱门就在眼前,宁妨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吴晗樰焦急地往前两步,立即又因突然冒出的一只大乌龟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父亲。”

    “宁伯。”莫婉芸更是吓得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蠵圆已爬到院中与她大眼瞪小眼。

    如此大的一只乌龟出现在院中,转着双土黄色的眼睛到处望,连搬箱子的侍卫们都被吸引了过来。

    “侯爷,这就是邪物?”邱霜最快地先开口,立即得了蠵圆一个……大大的白眼。

    “乌龟翻白眼了?”陆三娘也叫。

    “咳咳,此龟名叫蠵圆,乃是江家养在荷塘中的灵龟,本侯顺手将它救出而已,以后就跟着咱们。”宁妨轻咳两声解释。

    “好大!”邱霜比划着跟她整条手臂差不多长的龟壳,稀罕地就要上手去摸,宁妨连忙阻止:“别摸,脏。”

    蠵圆:“……”

    这话当然不是说蠵圆真脏,而是它压在地下几十年,身上沾染了各种阴气,不去除干净摸一下是要倒霉的。

    不消片刻,宁妨从池塘中带了只大乌龟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侯府侍卫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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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性子初显

    这只名叫蠵圆的乌青色蠵龟能听懂人话, 而且长有六只脚,爬得也比一般龟快了许多。

    它跟在宁妨身后,探着个脑袋东张西望一副很是好奇的模样。

    若不是侯爷有令没洗净前不能摸, 大家伙都想上手去摸摸龟壳上突起的棱角, 以及翻过来看看中间的两只脚是从何处长出。

    这只蠵龟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就连从土中挖出来的金银珠宝也瞬间被比得失去了颜色。

    要不说一回生二回熟!金灿灿的元宝看多了也就没啥稀奇,哪有活灵活现的灵龟叫人新奇。

    所以宁妨所到之处,总有无数道目光追随, 这反倒让蠵圆兴奋不已, 它好似分外享受被人注目的感觉,爬行间还故意放慢速度让大家看个够。

    直到一行转回到前厅, 蠵圆却一反常态, 恨不得整个缩到宁妨身后半分不要露头。

    厅中江卢友五花大绑地跪在厅中, 低垂着头正在自言自语。

    散乱的发髻盖住小半张脸, 露出的半张脸上沾满泥土,再看他身上大小不一的几条伤口, 抓获前应是有一番打斗。

    而宁文睿莫言庭两人持剑立在两边, 剑尖之上还有血滴落下。

    “此人身怀武艺,交手中还使了些属下看不懂的招数。”辛未上前禀报, 递上两张燃烧小半的黄色符纸。

    “学艺不精的小把戏而已,丢了便是。”宁妨扫过一眼, 浑不在意地抬手将符纸扫落。

    两张没丁点法力的引风符,不知是江卢友自己所画还是江家人中有学过符篆一道的人, 可惜只学了个皮毛, 擅自使用反倒烧了符纸。

    “江家不会败, 有老祖留下的法宝, 江家绝不会败……”江卢友的嘟囔中, 翻来覆去都是那个被当成最大依仗的“法宝”

    “你说得法宝是它?”宁妨笑着右跨一步,顺势将蠵圆露出。

    装死的蠵圆脑袋与六只脚都缩进了龟壳中,厅中众人齐齐看来时,只能看到个巨大的青灰色……龟壳。

    就算一动不动宁妨都能想象得到它瑟瑟发抖的模样。

    “祖父,那是何物?”宁文熙一整个被巨大的龟壳所震,几步跑上前就弯腰朝龟壳里看去。

    龟壳中突然喷出的热气惊了他一跳,若不是宁妨拦着,熊孩子指定就伸手去抓了。

    “活的?”宁文熙又惊又喜。

    黑漆漆的壳里有双圆溜大眼,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对了个正着。

    宁妨将人提了离得稍远些,蠵圆这才做贼似地探出了脑袋。

    无奈探出头来的蠵圆眨巴着眼睛,望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宁文熙,波浪嘴顷刻间又跟着流动起来。

    一人一龟怪异地互相打量着。

    宁妨:“……”

    “那是……那是……灵龟?”

    江卢友瞪着眼睛,毫无焦点的眸光晃悠几圈后终于聚到了蠵圆身上,神情一瞬竟有些犹豫起来。

    此刻的江卢友很混乱,记忆也变得有些模糊,他只记得府中有只七彩流光的蠵龟是江家镇宅灵龟,所以一看到有只龟出现,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得是认识的那只。

    而且……

    突然,癫狂的人神情大震,佝偻着的身子使劲抬起,甚至就这样半跪半趴地往前挪动了几步。

    “果然是我们江家的灵龟!”江卢友大叫,又惊又恨地冲着宁妨蠕动了两下身子:“谁给你的胆子,敢动灵龟,谁给你的胆子……”

    “没想到江大人心志坚定,绝非一般人能比。”

    意外清醒的江卢友让宁妨觉着还挺有趣,看着动用内力想挣脱绳索的人,忽地伸手按住了他的头。

    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伸手,掌下之人却变得惊恐起来,除去能转动的双眼外,他整个身子好像被定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宁妨食指轻轻一戳。

    江卢友以跪着的姿势直愣愣地右倒下,僵硬得如尊雕塑般歪在了一旁。

    “有时候清醒可比混沌难受多了!”宁妨退后一步,伸手拍了拍蠵圆的脑袋,笑眯眯地回答了他方才的问题:“如果你说的法宝是蠵龟,那便是它。”

    说完,冲蠵圆抬了抬下巴没说话。

    土黄色眼睛盯着宁妨看了半天,从他眼神中确定那人不会动后,这才缓慢地爬了过去。

    看它小心翼翼地靠近,又围着转了几圈,最后才放大了胆子凑近江卢友的……腿。

    “呜——”

    头回听到的怪异叫声从蠵圆口中发出,它努力张大嘴,一口咬上了江卢友的右腿,随后摆动了两下脑袋。

    宁妨:“……”

    蠵龟没有牙齿,所以这一口对江卢友来说几乎没什么伤害,蠵圆不过借此发泄了番郁闷心情,一呼一吸间就已经放开嘴,心满意足地倒退回宁妨腿边。

    纵使被镇压在地底几十年,蠵圆仍旧对凡人抱有莫名好感。

    因此它特别享受人们注目,也愿意相信宁妨所说的话,更加不愿意伤害江卢友,不是如同孩童般单纯,而是——它本身就是个“孩子”

    宁妨见状,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摆手让人将僵硬的江卢友抬了下去。

    看来又要多养个“孩子”,说不定要手把手教它辨别对错……

    “老二那边还没消息?”

    从主院一路走到前厅,中间都没听到宁于泓与江少薛的消息,不知是追出了府还是没找着人。

    “属下随二爷在府中搜寻好几个院子都并未发现江少薛身影,罗先生未传消息回来,想必还在寻找。”辛未回。

    江少薛听到风声后藏得极快,辛未又不善搜人,于是中途便与罗先生换了任务,由他随宁文睿两人去抓江卢友。

    想到这,辛未突然小心瞟了眼宁文熙的方向,心中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禀告宁妨发生的事。

    “可是中途有何事发生?”

    辛未不说,宁妨却能看出孙儿的异常,江卢友都被人抬走了,宁文睿还维持着那个提剑姿势呆立在原地不动。

    “祖父,熙儿知晓,让我说。”

    全程作为围观的宁文熙表示自己最有发言权,等宁妨朝他点点头后,迫不及待地就先笑出了声。

    笑得宁文睿满面羞愧耳根都跟着红了起来,这才开口说道。

    “大哥头回使剑,吓得连剑都掉了,还是熙儿帮忙大哥才没受伤……”

    他们几人在前厅中刚与江卢友对上,宁文睿手中的剑就吓得脱了手,还是宁文熙帮忙捡起,瞬间拉了把人,这才躲过了袭来的攻击。

    宁文熙是用他的目光讲述,所以讲得全是一些宁文睿的事,可让辛未觉着心有余悸的却是兴致勃勃讲着话的二少爷。

    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收宁妨眼底。

    “一回生二回熟,眼下不就有机会摆在面前?”宁妨笑。

    对于宁文睿的临阵胆怯,宁妨并未多说什么。凭长孙的性子,若真是能毫不犹豫出手伤人,他就不必事事让孩子去经历而是带在身边教了。

    于是他又给三人派了新的任务,去后院搜寻负隅顽抗的江家侍卫,只当练手。

    等三孩子被打发走,宁妨领着蠵圆穿过天井前往前院厨房,方才这只蠵龟传音给他,嚷嚷着要用水洗龟壳。

    小龟还记着宁妨跟别人说它脏的事。

    “可是熙儿有何异常?”

    一行穿过侧院,宁妨这才淡淡地问了句。

    两个儿媳侧目不语,辛未便知晓这话问得是自己,当即上前几步,将他所见到的事一说。

    他所说完全是另一个版本,辛未牢记宁妨的交代,遇上江卢友时落后了几步,让两位少爷先行锻炼胆子。

    至于才几岁的宁文熙,他将人交给其他侍卫带到了厅外。

    江卢友从自言自语间突然暴起,捡了死去江府侍卫的佩剑乱砍乱杀,与宁文睿手中长剑相接时硬生生将他剑震脱。

    所以并不是因为吓得脱了手,但是宁文睿被吓得够呛也是真。

    辛未这时才选择了出手,不过就是两三招的事,在他收招准备抓活口的时候,宁文熙不知何时捡剑冲了过来。

    小小的人儿双手握着跟他身高差不多的剑,从辛未身侧钻进,一剑刺进了江卢友腰腹。

    长剑没入又被抽出,宁文熙还回头冲宁文睿笑嘻嘻地说道“大哥,要这样”期间表情连一丝害怕犹豫都没有。

    六岁孩子镇静自若的捅了人一刀,而后拖着那把带血的长剑回到了宁文睿身边,还亲手将剑交到了他手上。

    “二少爷……还让大少爷去刺一剑试试。”

    说到这,辛未因心情复杂,五官都不由皱到了一起,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心底的感觉。

    想他六岁时还在因为师傅让他早起练功而抱怨,哪像那位主子,已经能镇静自若地持剑伤人还不当回事。

    关键是……辛未他根本没法想象平日里爱撒娇哭泣的宁文熙骨子里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我知道了。”

    听完,宁妨只是淡淡地点头表示了解,而后步子没停继续往厨房走去。

    至于吴晗樰与莫婉芸二人,早被辛未的讲述惊吓得双双捂住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宁妨。

    二孙儿的“执”宁妨早有发现,当初在莫府宴会上宁愿掉落池塘也不松手,被救上来后一瞬就恢复了清明,此后此事也没在他心中留下阴影,异于常人的坚韧心智逐渐突显。

    今日发生之事或许是心里早有预感,所以宁妨并不觉吃惊,反而有些意外惊喜。

    偌大侯府,真不能每个人都性子相同。

    所以宁妨不会强行扭转宁文熙的性格,适当引导加言传身教,这孩子的未来……不可限量。

    [你那二孙儿身怀奇遇,前途不可限量。]

    突然,脑中响起蠵圆故作老气地叹息声,在宁妨疑惑的注目中又闭上了嘴。

    作者有话说:

    因为家人住院的事,这几天的更新可能不太稳定,我只能尽量写,等事情结束后,我会日六日万补上这几天的更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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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离开

    [何意?]宁妨问。

    蠵圆:“……”

    此后无论宁妨如何问, 蠵圆都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随口打发,最后被问得烦了,才说了句是好事让他不要插手作为交代。

    不过有了这句话, 宁妨也就放下心将此事揭过, 转头去忙其他的事了。

    江少薛最后在一处假山石洞中搜到, 江宅底下有个不知何年所建的地下密室,而他就是在入口处被宁于泓发现。

    双方直接交手,喜食五石散让江少薛身子如同四五十岁的老头子般僵硬, 没几招就被宁于泓挑翻在地。

    人被抓获后, 宁于墨才冲上去补了两脚,罗长鸣全程抱剑围观, 最后只当了个观众。

    至于那个密室, 几人不敢贸然进入, 最后回禀了宁妨后, 这才派人进去探查。

    密室内物什不少,全是一些功法秘籍以及法器。

    可惜书籍发霉, 法器被水糟腐, 这些江家祖先留下的真正宝物,就这么一文不值地烂在了暗无天日的密室中。

    事已至此, 江家的事也算告一段落,许福带着几十个胖瘦不一的衙役赶回宅子时, 只能目送那几架马车拉满合上的箱子启程前往宁府别院。

    “侯爷……此行……此行所获颇丰。”

    最后,许福只能艳羡地望着那些马车走远, 结结巴巴地吐出句感叹。

    敢阻拦吗……许福自认再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特别是江家的镇宅灵龟都被宁妨收服, 极为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爬出江宅, 别说是许福, 就连看热闹的巷口百姓也不敢多言。

    灵龟认主, 岂是他们寻常百姓能议论之事。

    于是。宁府马车离开江宅回别院的这一路竟然安静得可怕,只留那只因享受众人目光非要留在车辕上的蠵龟得意地四处望着。

    ***

    元阳郡同知江卢友暗中贩卖人口之事经由口口相传,下午就传遍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而让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还有南阳侯府别院中拉出的上百口红木大箱子,十几架马车浩浩荡荡地去往城中最大的钱庄。

    而侯府管家也没避讳看热闹百姓们的打探,只说此真金白银乃是杭丞相送与侯爷的谢礼。

    至于是何事的谢礼不便言明,若是有好奇的大可亲自向丞相大人求证。

    宁城不说,百姓们却各有猜测。

    不过这些猜测宁妨是听不见了,将金银换成银票的当天夜里,侯府一行继续启程,前往下一站。

    “您当真不打算等丞相进城?”

    小心谨慎捧着个荷包的许福又问了遍,得到宁妨一个笑容后最终放弃,摆手让守门将们敞开城门放行。

    将车帘撩开条缝的修长右手收回,妨轻笑一声,最后瞟了眼青色荷包。

    “许老弟牢记我的话,切不可妄自打开荷包,否则后果难测。”

    车帘落下,宁妨的声音变得有些不清了起来。

    可许福听得真切,捧着荷包的双手一缩,任由荷包从掌心中掉落在了地上。

    宁妨说是送杭之为的“谢礼”

    眼下看来这个谢礼似乎别有深意,其中不知还藏着什么要人命的东西,为了小命要紧,他还是别好奇为好。

    就这么任由荷包继续躺在地上,许福目送十几架马车浩浩荡荡地驶离城门。

    直到沉重城门缓缓合上,宁妨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用袖子垫着手将荷包捡了起来,万般小心的捧着回了府邸。

    回去路上还念叨着江家倒台,他只眼睁睁地看着无数财富进了宁妨口袋而不敢吭声。

    “算了,我等小人物哪能跟那些大人物们争抢,记不得我也是正常!”

    最后,许福是这样自我说服才勉强压下闷了整天的酸涩心情。

    不过……宁妨显然不会让人失望,回府等待他的竟然是十几箱子金银玉器,感动得许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车队方向连连拱手。

    至此,方才还想着要提醒下杭之为的心思彻底抹去,当即乐呼呼地打定主意装傻等看笑话。

    ***

    与此同时,元阳郡郊外。

    “咱们真就要送如此多金银给许福?”

    许福的老泪纵横宁家人看不到,不过宁于墨对那十几箱白花花的银子倒是颇为不舍,躺在马车上念叨了不知多少回。

    为此都忘记了对宁妨的惧怕,不知怎的与他坐了同一架马车。

    “这些银子可比你赌钱输出去的银子少多了?”宁妨哑然失笑,抬手将靠在腿边的脑袋扒拉开。

    长子的转变有迹可循,不过宁妨没想到转变的最后变成了抠门,如果现在让宁于墨去赌坊赌钱,他肯定会先因舍不得花钱而离开。

    况且送于许福的那些金银又算得了什么,江宅中财物大部分都收进了宁妨的空间戒指,再加之江家村得来的,十几箱子金银连皮毛都没伤到。

    回府后,恐怕连侍卫们的赏赐都比这些金银要多些。

    “儿子也后悔。”

    宁于墨望着车顶出神,眼前立即飘过那些年在赌坊中从他手中流出去的真金白银,而且是越想越痛。

    到后来唠叨直接变成了叹气。

    宁妨:“……”

    “没有许知府相送,你以为咱们能轻易离开元阳郡城门,你可是忘了守在城外的驻军?”宁妨提醒。

    若不是有许福的亲自作保,哪能不费口舌地离开守军盘查,财物就当谢礼也不足为过。

    “是儿子浅薄了。”宁于墨适时认错,虽然他还是很可惜那些金银。

    “……”

    马车慢行中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宁于岳暂住的山脚,辛未按照宁妨吩咐,立即上前来禀告。

    “侯爷,此处便是元林寺山脚。”

    此时天光已有些亮,宁妨撩开车帘,望了眼雾中的山路。

    “老大老二携邱霜上山看看,若是老四日子过得舒坦,便让他继续留下吧!”

    舒坦是不可能舒坦的,宁妨这话不过是随口说说。

    寺中发生的事早一事不落地送回别院,宁于岳过得可比他们惨多了。

    城中的南阳侯府别院江卢友不敢轻易动手,山上的宁于岳可没那个顾忌,这些天不知遭受了多少回攻击。

    有了宁妨交代,暗卫们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手,宁于岳是拼了老命地抵抗,这几日或许经历得比他几位兄长还要多。

    不情不愿的宁于墨跟随队伍上山后,马车中一瞬便安静下来。

    一直卧在车厢角落默不吭声的蠵圆睁开眼睛,瞅了眼盘腿调息的宁妨,想开口说话又不知该从何而起。

    此人的修为深浅无法探得,且身怀法宝众多。

    多得蠵圆想找寻法宝来源都无法靠近,更加无法得知宁妨是从何处而来,是不是与它相同都来自仙界。

    “你是不是想问何时能进青天卷修炼?”宁妨突然开口。

    “修炼没趣。”

    蠵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虽然宁妨闭着眼睛,可它确信他能看见,所以使劲摇头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那你到底想问何事?我的脸都被你盯穿了。”

    “就是无聊,想问问你何时能出马车去看看?”

    宁妨:“……”

    蠵圆不热衷修炼显而易见,可它对凡人世界的好奇超出了宁妨想象。

    “以后没有我同行,你不得私出门,否则又被谁捉去我可救不了你。”

    好奇没法轻易收回,宁妨只得低声提醒蠵圆不要因为好奇傻乎乎地独自跑出去玩耍,本就灵力微弱,再被抓了去抽出灵力,恐怕真就只能留下龟壳作为留念了。

    一人一龟又就出去玩耍的事商量了好一会,马车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宁妨这才收了声音撩起车帘。

    “加快赶路,天彻底亮前进城。”

    领头的黑衣侍卫扬鞭策马,对身后的人高声交代道,而跑在最后的马车速度虽快,却极其平稳。

    硕大的褐色车架与宁府车队在官道上错开,各自朝着相反的两个方向越离越远。

    杭之为的气息……

    回望了眼杀气腾腾的丞相府侍卫,宁妨笑呵呵地眨了眨眼。

    希望丞相大人能喜欢他准备的礼物。

    ***

    车队再次启程已是午时,宁于岳是被宁于泓背下的山,前几日的拼杀中被匪人刺中小腿,伤口随意上了些劣质伤药,已有些化脓。

    吴晗樰给其处理伤口重新包扎,一切安排妥当后宁妨才再次启程。

    而宁妨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宁于岳一句,神色淡漠得如同看陌生人一般。

    这使得宁于岳的执拗劲儿都没处使,准备好的一些回嘴最后化成满腹委屈,上车就瘪了个嘴不肯讲话。

    父子俩的别扭持续了大半个月,宁于岳的伤口都已结痂,瞧着宁妨还是没打算关心他一番,终于忍不住在到达盘南郡城后故意凑了上来。

    盘南郡城没有侯府别院,宁城提前两日赶到城内买下处院子,位置就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

    为何要买在此处,皆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地就在宅子隔壁街道。

    休整半日,白日里的暑气渐渐消散后宁妨领头出了宅子,几步路就来到了那处已修缮完毕准备开业的铺子前。

    “父亲,这真是咱们侯府粮铺所改?”宁于墨诧异。

    铺子位置就在城中主街道尽头,背靠条人工河渠,铺子正面对大路,位置绝佳。

    小楼分为两层,上层两扇巨宽雕花木窗开着,里面通火通明好似还有人在忙碌,而从敞开的大门里能看清一楼里同样人影婆娑。

    “进去看看吧。”宁妨笑呵呵地回头,一转头就先扫到了故意弯腰摸着腿的宁于岳。

    这不肯服输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站没有站相,给我站好!”宁妨板脸朝他呵道:“回府我再收拾你。”

    这一呵,跟变戏法似地立即治好了宁于岳的别扭,不等宁于墨开口嘲讽,抿着嘴就凑到了宁妨身边。

    瞧神情,好似是狠狠松了口气。

    这个台阶,最终还是由宁妨先开口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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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书铺

    忙碌的掌柜并未发现东家到来, 宁妨一行进去时他还在指挥着伙计给楼梯铺毡子。

    楼梯刚上桐油,光可鉴人,瞧着也挺滑。

    而新掌柜的细心让宁妨颇为满意, 立在门前看了半晌, 这才出言唤人。

    “张掌柜?”

    铺子面积不小, 光是一楼少说就有百来平。进入大门右手边有个红木柜台,靠墙处立了排摆满红色木盒子的展示柜。

    铺子右前方靠墙围了圈两层柜台,右手边有个两米多的台子将大堂与厨房隔开, 不过却能让人一眼就瞧见里面的情形。

    左手边区域占据了一楼大半, 高到大腿的同色雕花栏杆将一楼分成了两块地方。

    栏杆内有中式八仙桌,也有些一些造型怪异的椅子, 说是椅子又不像。

    统一的青色缎面微微蓬起, 位子上还摆放了几个圆条形软枕, 有能容纳下三人同坐的长度, 也有只一人能坐的单人座椅。

    而这些软椅都统一面朝左侧墙壁前的方台,椅子前方还摆放了些同色脚踏, 瞧着也是软绵绵的。

    其中最让宁于墨几人新奇还是靠近河渠的那面墙, 全被红木色雕花大窗所替代,站在门口就能隐隐听到潺潺流水声。

    凉风从窗外阵阵袭来, 只进到这铺子中,便能感觉到体内暑气随着凉气全都不翼而飞。

    张掌柜抬头看到是宁妨, 乐得下巴短须都跟着抖动起来,忙扔下手中剪刀, 小跑着往门口而来。

    宁于墨“咦?”了声, 显然疑惑这老者瞧着有些面熟。

    “侯爷, 您来了。”

    张掌柜跑近, 一张黑红的脸红光满面, 朝宁妨几人行礼后转身朝二楼扯开嗓子吼道:“自如,侯爷来了,快请柳掌柜下来见礼。”

    “自如?张自如?”

    听到这个名字,宁于墨几兄弟恍然大悟,面前这位张掌柜不正是他们进元阳郡时来告状的那张有助吗!而张自如正是葫芦巷那个记忆力特别好的少年。

    也难怪几人没瞧出来,这不过短短一月,张有助整个脱胎换骨,一袭兰色长衫,发髻上还插了支翠绿色簪子。

    这哪能联想到当日那个又黑又瘦的猎户。

    大人们惊奇于张有助的出现,孩子们却早被软椅吸引了目光,宁文熙早抱着小金蛇挪了过去。

    “可全准备妥当了?”

    宁妨摆摆手,打发早急不可耐的几个孩子,背着手走向厨房的方向。

    “按照侯爷吩咐,小的已全部准备妥当,柳掌柜前几日已派人发出去不少小册子,舞龙队也请得是城中最大的武馆……”

    张有助将这些天的准备详细禀报,翘起的嘴角从开始就没落下过,真有几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味道。

    从江家村回来后宁妨如约送上千两白银作为报酬,更承诺派人送他们前往其他郡城生活。

    可拿到银子的张有助却态度大变拒绝了这些银子,反而是向侍卫们提出想亲自拜见宁妨。

    千两白银能让张家几口衣食无忧一辈子,可见过宁妨随从的张有助回家后却越想越觉着不该贪眼前小利,猎户靠天吃饭,且随时都会丧命于山野之中。

    再看南阳侯府下人,就算出行途中,仍有学问高深的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

    他要改变张家门庭,而不是只贪图眼前的舒适生活置子孙后代而不顾。

    于是,张有助提出追随宁妨的请求,唯一愿望便是让孙子们能保留农户身份,且能在主子们上听课期间候在一旁听讲。

    他只勉强能认下些字,却能从多年阅历中分辨出侯府这位教书先生学问不俗,根本不是坊间私塾所能比。

    若是孙儿们能受这位先生教诲,张家定有改换门庭的一日。

    请求有些大胆而且无礼,宁妨却很干脆应下,张有助有勇有谋且心性沉稳,正是他所需要的人。

    此次将人送到盘南郡来跟着柳掌柜学习一段时间,为得就是时机成熟送回宁江郡别有他用。

    至于孩子们听课,不过是多摆几张书案,厉先生比他还要乐意教这些孩子们启蒙。

    勇于改变命运的做法宁妨赞赏并且愿意帮上一把,就算是府中下人们他是如此对待。

    而被张有助提到的柳掌柜,本就是这间书铺前身的掌柜,因常年与各家学子少爷们打交道,性子圆滑却又不失儒雅之气,颇受书生们欢迎。

    这间大变样的铺子,归根结底还是间书铺,不过是集买书,休息,听说书与吃喝闲聊的地方。

    他们所到这处大堂不过是书铺的一楼。

    “侯爷,侯爷。”

    腿脚不便的柳掌柜被张自如搀扶着飞奔而来,见到宁妨激动得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缓了好会儿,这才顺了气开口。

    “小人带侯爷去四处瞧瞧,活了那么大岁数,我还从未如此心潮澎拜……”

    年前作为二十多个被请进侯府的掌柜之一,柳掌柜可是亲眼看到中饱私囊的十几人被宁妨如何处罚。

    按照估算出的账本,那些人名下的所有财物都被追回,奴籍的还直接被发卖给了人牙子。

    几年钻营,最后只落得鸡飞蛋打的境地。

    从那时起,柳掌柜就预感落寞十几年的南阳侯府要再次重现故去老太爷还在时的荣光。

    宁妨罚完就给了剩下十几人一个选择机会,可与南阳侯府解除活契自行离去,也可继续留在铺子中做事。

    但他没说留下是做何事,说完就让大家选择,而最终选择留下的只有三人,其他人都领了当月工钱回乡去了。

    柳掌柜的预感很准,留下的三人忐忑不安不知前程如何,可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却是眼下郡城中人人都在传的暖石与银票五百两。

    五百两银票是十年的月银,那块暖石更是值千金。

    拿到这些奖赏,柳掌柜立刻便知他的人生际遇已来,只要能抓住此次机会,终有飞黄腾达一日。

    接下来只要是宁妨安排,他必尽心尽力完成,一点马虎也容不得。

    这不,前几日楼梯刚刷了桐油,他没踩稳当,一下子崴了脚,这才导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脚上伤势可有碍?”

    宁妨随着柳掌柜往厨房走,余光中也注意到他有些怪异的脚踝。

    “多谢侯爷关心,小的就是扭了下,不碍事不碍事。”柳掌柜笑呵呵地摆手。

    宁妨轻轻点头,走动间还是从袖中取出个白色瓷瓶递过去:“抹在痛处可消,多抹几次。”

    “小的谢侯爷赏赐。”

    柳掌柜如获至宝,拿到瓷瓶就立即塞进了怀中,言语间对宁妨更是亲昵。

    主子能注意到他的伤,这让柳掌柜又是感动又是激动,此时此刻真恨不得掏出全部热忱来表衷心。

    这一来,兴奋的张有助加上个更加亢奋的柳掌柜,两人声音一个比一个嘹亮,引得街上百姓们都忍不住驻足围观。

    “按照图纸,定制的厨房柜子……”柳掌柜一一介绍。

    半开放厨房里没有灶台,反而是摆满了很多茶盏与琉璃盏,与其说是厨房,用现代词语说为茶水间更为贴切。

    而这间书铺是宁妨借鉴了前世一些咖啡店与书吧集合而来。

    一楼厨房主要提供茶水糕点与一些饮料,而围成圈的站台里卖得正是凝香露,极寒玉以及一些寒乌叶。

    而那片改装软椅的区域,则是听书与休息的地方。

    软椅借鉴了现代沙发的蓬软,说书先生则是穿插着讲学堂书本与民间故事,躺在软椅上放松惬意地听上两时辰的书,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受到书生们追捧。

    反正宁于墨不过一瞬功夫,就已被软椅迷住,嚷嚷着回府也要打造几套放到府中各处。

    二楼是书铺的中心所在,靠近楼梯的这半边全被书架占据,另一半则是书案与椅子,前方与右边都开了大窗,光线极佳且凉爽。

    桌上还摆放了些笔墨纸砚,虽品质算不上多好,加起来的价格却不便宜。

    宁妨走到桌前,抬手抚过桌面的黄纸,步子一转来到窗前。

    从他站的位置能看到铺后那条人工河渠。

    而铺子与河渠边还有个四五十平的空地,河边种满了绿油油的果树,自然利用树木隔绝了河对岸的目光。

    “等明年桃树开花,定美得像是人间仙境。”柳掌柜抚须笑道。

    空地中也摆了些桌椅板凳,特殊定制的桌子中间有个孔,能挡住烈日的巨大油纸伞从孔中插入土里固定,既能遮阳又能挡雨。

    现下天色渐黑,颜色各异还画有图案的油纸伞看不太清,白日里从这往下看去,也是处怡人风景。

    而让柳掌柜最为激动得还是河渠对面那块看不太清的地方。

    河渠不宽,一座漆红色木桥横跨而过。

    一排排茂盛大树将后面挡的严严实实,站在二楼并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顶顶大伞的伞面。

    那处是宁妨根据铺子地形专门开辟出来的一块专供女眷休息的地方。

    那样既保证了隐私性,同时也让夫人小姐们有了相聚的去处。

    而女眷休息处也有说书台与软椅供夫人小姐们歇息听书打发时间。

    “不错,比我想象得还要细致!”宁妨夸赞。

    他只提供了构思,具体实行还要靠掌柜们各自的欣赏水平,事实证明柳掌柜很有眼光,色彩搭配与布局都很是和谐。

    连油纸伞的图案都考量了进去,与风景建筑构成了一副美丽风景。

    光是凭这一点,也值得宁妨夸赞两声。

    “侯爷过奖,那小的让伙计们继续准备。”

    得了夸奖,柳掌柜信心更足,拖着条伤腿走得比正常人还快。

    铺子准备到如此地步,明日开业实属稳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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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开业

    第二日。

    天光刚亮, 本是赶集日的盘南郡城内就已开始热闹起来,街上来赶集的百姓摩肩擦踵,人流不由自主地随着声响朝街尽头走去。

    “[宁氏书铺]开业, 请乡亲们进铺一观, 二楼还有无偿笔墨可供众位公子抄阅……”

    身穿崭新宝蓝色长衫的掌柜笑眯眯地站在路边揽客, 门口站成一排的伙计端着托盘,上面摆满了平日里极少能见到的琉璃盏。

    琉璃盏冒着凉气,盏内颜色各异的水冒着细泡, 让人一眼就能瞧见里头的水果。

    “这是何物?细闻之下甚是香甜!”

    柳掌柜的吆喝很是平常, 但这些托盘里的琉璃盏却让人颇为感兴趣。

    站得最近的书生身穿一身发白长袍,神情羞涩, 站在那好一会才鼓足了勇气开口。

    光是从穿着就便能瞧出这书生的家境清寒, 平日也甚少舍得在书铺买新书回家, 可柳掌柜依旧热心, 嘴刚张开,手已从托盘中端了杯琉璃盏送上。

    “这是书铺所卖的紫林仙草, 今日分文不取, 公子可先尝尝。”

    “那……那在下便厚颜一试。”

    书生盛情难却,抬手接过琉璃盏, 入手冰凉,手中的温度让他眉眼舒展, 鼻尖飘来的浓郁果香更是让人口齿生津。

    “杯中寒乌叶……”柳掌柜话刚说一半,那书生竟已仰头灌下, 豪迈得如同饮酒一般不带停顿。

    牛嚼牡丹啊……

    柳掌柜与众伙计们心底发出同样感叹, 齐齐无语地望着他嘴唇蠕动了几下, 似是还用力嚼了嚼。

    “掌柜的说这水中叶片叫寒乌叶?味……有些苦涩。”书生砸唇回味, 心里有些可惜寒乌叶是这盏冰饮的败笔之处。

    “来来来, 公子请进铺子瞧瞧,让铺中伙计跟你细说……”柳掌柜顺邀请书生进铺,并不欲此刻解释这寒乌叶的作用。

    书生心中不由好奇,想着进去看看作罢,便撩袍跟着伙计进了铺子。

    此时此刻,他或许也没想到,本是进城来找先生批课业的人,大半天都没能从这家书铺中离去。

    书生的带头起了不少作用,围观的百姓们一看真不要钱,本着不占便宜白不占的心思,纷纷走上来询问。

    眼看人越聚集越多,柳掌柜心知时机已到,这才站上店铺台阶,朗声将书铺介绍了一通。

    [宁氏书铺]是集买书,银楼与茶馆于一体的铺子,不管男女老少,皆能在此处找到乐趣。

    一听到还有女子们能逛的地儿,不少看热闹的夫人起了兴头,吵着倒要看看书铺中银楼是啥样的。

    候在门口的精干婆子适时站出,领着好奇的夫人们进入书铺一探究竟。

    一行十几人从楼梯下的门走出,入眼便是条青砖铺就的小路,左边半人高的花草挡住了里边情形,淡淡花香味伴随了一路前行。

    走过红色木桥,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她们仿佛进入了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宅子,院子中颜色鲜艳的油纸伞大朵大朵“盛开”,竹编的桌椅立于伞下,桌上还摆放着水果以及晶莹剔透的琉璃盏。

    “这间书铺的东家可真是财大气粗,连饮水都用如此贵重的琉璃盏。”有夫人不由感叹。

    市井普通的琉璃盏就是他们这等小官门第,也不是能随随便便买得起之物,何况还入眼皆是。

    加上如此多的新鲜果子,光是放在那,就叫人赏心悦目不已。

    夫人的感叹让婆子淡然一笑,她并未出言解释,反是又领人进了正前方的主屋。

    而走在最后的吴晗樰与莫婉芸相视一笑,对这位夫人所说的“财大气粗”分外认同。

    南阳侯府经由江家村一事,说是天降巨财也一点不为过,加之原本府中底蕴,吴晗樰觉着朝中皇亲国戚可能都没法比。

    夫人们随着婆子往前走,莫婉芸二人找了机会落后几步,各自转头打量。

    宁妨有事在身并未来看新铺开业,宁于墨作为长兄领着众人来凑热闹。

    可那位大哥的脑袋本就与常人有异,临了临了还给大家都安排任务,她们两人便是来探查男宾止步的女眷休息处。

    “二哥方才偷偷瞧了二嫂好几眼,弟妹我可羡慕得紧。”

    探查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两人都没当真,这可是宁妨安排下去的事,她们不觉着会出纰漏,于是随意扫了两眼莫婉芸便忍不住打趣起吴晗樰。

    “还没过门呢!这就叫二哥二嫂了。”吴晗樰不甘示弱,调皮地眨着眼睛打趣回去。

    莫婉芸跟一般闺阁女子性子大不相同,谁都能瞧出她早把自己当成了南阳侯府儿媳,对宁于岳的心悦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就凭这敢爱敢恨的性子,也叫吴晗樰很是欣赏。

    她就做不到……

    “二嫂笑话我。”

    “哪有,我可是盼着你快些嫁进来呢。”

    “二嫂别到时候嫌弃我这个弟妹天天粘着你才好。”

    两人互相打趣着,你推我一下我推一下地站在院中笑开了花。

    这次出行,经历了许多危险,却是她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见识过了外面世界的广阔,过往所有的烦恼与憋屈在此刻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这不是来福金楼里金步摇的样式?”屋内突然传来夫人们的诧异惊叫。

    吴晗樰二人快步进去时,正看到婆子笑盈盈地点着头:“我们书铺与来福金楼有合作,这些正是金楼的步摇。”

    屋内与城内银楼并未二样,柜台上摆满了璀璨的金银玉器,样式多得能挑花人眼。

    “这些簪子样式都与宁江郡的来福金楼同步,夫人小姐们大可放心买回去,保证比郡城其他银楼的样式要漂亮些。”婆子继续说。

    再名贵再精美的饰品都无法入吴晗樰二人眼,侯府房中堆放的饰物随手拿出一件来也更加名贵。

    就连莫婉芸这位还未过门的儿媳眼光也不知不觉提高了许多。

    南阳侯府隔三差五就送些稀奇玩意儿来莫府,府中哪位姐妹不羡慕,暗地里可都羡慕她选对了夫家。

    可叫莫婉芸说,这些礼物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她真正欢喜得还是南阳侯府的人。

    未来公公玄妙莫测,待儿子儿媳们温和,几位哥嫂都各有缺点,却极是听宁妨的话,看他们相处,莫婉芸觉着很舒心。

    这不,连他亲弟弟这一路上也不知念叨了多少回想住在南阳侯府一辈子。

    “稍后还有说书先生来讲话本子,夫人们选完簪子可在此处歇息歇息。”婆子说。

    宅子东厢房也改成了软椅围着台子的样子,从大面大面窗口能看到窗外烟岚云岫之美景,淡淡的花香飘入,凉爽得仿佛整个人都如置身于烟波之中。

    “西厢房还有软塌可供夫人小姐们歇息,大家请移步……”

    看完东厢房,西厢房内隔成四间的雅间也就不那么叫人诧异,同样的凉爽,同样处处透出惬意。

    “不知这雅间要多少银子?”

    有人一眼就瞧中了雅间中那软绵绵的榻,说着话,人已经轻轻坐了下去,果然……如棉花般柔软。

    “夫人们请看,这牌子上有明码标价……”

    婆子给众人送上块木牌,上面表明了各屋的不同价钱。

    银楼内肯定是不要钱的,院中桌椅买一钱银子的吃喝便可抵消桌子钱,听说书是两钱,吃食另算。

    至于雅间,由于风景好,隐私性又强,可还请说书先生进雅间内来讲书,所以价格也不菲。

    光是雅间就要二两银子两个时辰,五两银子可买一天,吃食茶水价钱另算,说书先生与按跷等也详细标明了价格。

    而牌子另一面则满是各种茶水名字,光看名字并不知是何物,不过后面的冰字与温字大家都能看懂。

    后来询问婆子才得知,铺内所有茶水都有冷热之分,可供人选择。

    加之城中叫得上名儿的糕点零嘴都在牌子上,光是挑选出心仪口味,就要花些功夫。

    “夫人们若是想吃哪家酒楼的酒菜,我们书铺还可派人去给您买。”婆子马上接话。

    “那我给包一间,本小姐正愁没地儿跟小姐妹们聊天呢。”马上有年轻小姐甩着帕子抢先定下一间。

    郡城内最不缺的就是大户人家,各家闺阁小姐们平日里还真没能聚在一起打发空闲的地儿,在府中要被长辈约束,还不如花些银子在此处来得自由。

    况且……

    说不定还能在此处看到些俊俏公子哥。

    有了第一人带头,马上就有不甘落后的其他小姐出声,吴晗樰见已热闹起来,便低声与莫婉芸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二人退出,一前一后地回了铺子一楼。

    此处比后边更加热闹,卖暖石的柜台前挤满了人,说书处更是或坐或半躺地坐满,其中已坐在前排的宁于墨与宁于岳最为显眼。

    “原来是钟府二爷大驾光临……”

    铺子中唯一有东家自觉的只有宁于泓,他立在门口,与进来的每个人打招呼,熟稔得好似见过许多回的故人。

    只有吴晗樰才知,这都是昨夜他在书房中现背下来的名字与长相。

    而身穿各类颜色长袍的书生们则是步子不停结伴上了二楼。

    除去书最吸引他们外,还有可无偿使用的笔墨,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足够让他们跑这一趟看个真假。

    “二嫂可知何事让宁伯绊住了脚?”莫婉芸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宁妨,不由有些疑惑。

    “好似是宁江郡送来了信,父亲在房中回信呢。”吴晗樰回,目光一直在门口谈笑自若的宁于泓身上。

    至于宁江郡何人来得信,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未在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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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回信

    一街之隔的宁宅。宁妨刚看完前后脚送到的两封信。

    一封是天没亮就送到的杭之为亲笔信, 信中提了提江家一事的处理结果,也顺道问起为何千里传音的符纸不能再用一事。

    杭之为应该也能猜到宁妨在元阳郡内留下了人,信里只说了“罪有应得”四个字便不再多提。

    就在这封信到的两个时辰前, 宁妨确实刚收到了暗卫送回的元阳郡消息。

    以江卢友为首的江家上下被全数抓获无一人逃脱。

    许福安排在庄子中的被卖女子共有三百二十人, 北域国女子一百五十人, 其余皆是从国内各处掳买而来。

    加之从江家村当场缴获来的五石散,人证物证齐全,杭之为出手快如疾风, 上奏朝廷的奏折才发出, 就直接派人当街砍了江家父子脑袋以儆效尤。

    其余相关的江家村上下以及插翅难逃的吴柳两家,犯人多得连知府大牢都关不下。

    据暗卫消息, 元阳郡前几日人心惶惶, 城中到处是官兵抓人, 动静之大, 惊得城中大小官吏都夹着尾巴不敢出声。

    有意为之的高调很快就能传遍朝野,届时南阳侯府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将昭告天下。

    南阳侯府至此之后将会被彻底划分为丞相一派。

    第二封信来自莫南, 朝中宁妨投诚杭之为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

    因为此时宫中有件更让朝臣们震惊的事发生——建隆帝突然从别宫启程回宫, 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宣了十几个御医进宫。

    朝中众说纷纭,直到三天前建隆帝酌升蒋美人为妃的圣旨发出, 揣测消息才逐渐归成一种。

    随行前往别宫的一位美人怀孕,成为皇帝登基十几年后头回迎来的皇家子嗣。

    此消息一出, 朝中风向瞬间波谲云诡。

    莫南信中难掩焦急,字里行间都是担忧会因此改变当今朝中格局。

    可宁妨倒觉得这件事对杭之为没什么影响, 真正该着急的人应该是云安长公主府才对。

    罗丈青的最大依仗就是血脉一说, 如果连这点优势都失去, 云安长公主府将彻底失去竞争力。

    而杭之为就不同, 他大权在握, 亲自当这个皇帝还是继续当只手遮天的丞相对他来说无甚差别。

    坐山观虎斗才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侯爷,这是杭丞相刚送到的信。”

    刚提笔准备回莫南的信,房门又被推开,辛未神色有些怪异地捧着信走进,而后又禀告道:“送信的人说丞相还有话让他亲自传给您。”

    若不是受过专业训练,辛未早爆笑出声,此刻忍得可是相当痛苦。

    “请人进来吧。”

    宁妨放下笔,神情愉悦地看向门口。

    话音落下没多久,门口就走进来个右边脸肿得透亮的黑壮汉子,见到宁妨,先是苦哈哈地抱拳行礼。

    “阁下这是?”宁妨明知故问,笑得那叫一个赏心悦目,微微眯起的眼睛就连那汉子也瞧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多谢侯爷关心,只不过是路上遇到蜂群,无碍无碍。”汉子连忙弯腰回话,说话时牵动嘴角伤口,忍不住疼得又咧了咧嘴。

    汉子这句无碍说得发自内心,比起丞相的惨样,他们这些侍卫可真不值一提。

    “不知丞相有何话要亲自传给本侯?”宁妨继续笑。

    “丞相说:之为兄保证此后绝不会再重蹈宁江郡之事,宁弟消可气了些?”汉子原话奉上。

    书房内候着的几人都没能控制住惊诧表情,齐齐抬头看向那神情自若的汉子,宁城更是张着个大嘴,一副见鬼似的表情。

    别说是辛未几个,连宁妨也是一愣,额角狂跳几下,似笑非笑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话他能听懂,可该如何回倒是个问题。

    前半句杭之为这是保证以后绝不会将南阳侯府至于危险之地,此承诺正是宁妨所要,后半句便是请他收了神通,报复适可而止。

    可这兄啊弟啊的,听着怪让人恶寒。

    杭之为可不是那等随意和人称兄道弟的人,不知这后边憋着什么坏呢……

    宁妨:“……”

    良久,汉子都被宁妨盯得后背发毛,心底开始回想进房后是不是哪个动作欠妥,这才听到声音响起。

    “七日之后本侯气自消,丞相大可不必担心。”

    说完,就朝汉子摆了摆手,示意没多的话要带。

    “属下既已收到侯爷回话,这便回元阳郡回禀。”

    汉子记下寥寥几个字,一头雾水地躬身退出房门,至于宁妨说的话有何意,他表示根本听不懂。

    果然……聪明人与聪明人来往连密信都用不上。

    大家伙都听不懂。

    嘎吱——

    汉子将门合上,屋内几人又转了头齐齐看向宁妨,心中万分好奇这一来一往的哑谜。

    “离开元阳郡前,我送了张祸福相依的符纸给丞相,估摸着这几日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宁妨笑着给几人解惑。

    方才那汉子被牵连而已,真正惨得可是杭之为。

    符纸中布了两道阵法,一道佑他生命无恙在上,一道恶气所制,能引来周遭十里动物的无理由厌恶。

    宁妨在元阳郡大摇大摆将江家所获存进钱庄,又放出风声说是丞相赏赐,这必定会引起一些正义之士愤慨。

    而他拖家带口连夜跑路,这股子怒气只能转而找上杭之为。

    符纸能保他躲过一茬攻击,而后自动失效放出第二道恶气。

    接下来几天,出门遇狗追,野外遇蜜蜂蜇,连蚂蚁见到他都恨不得上去咬两口。

    见识到符纸厉害,杭之为自会随身携带,但这样一来,恶气如影随形,来自动物们的厌恶同样一刻不停。

    遇得多了,他自然会联想到宁妨,这不就派人来拐着弯的道歉了!

    “我看丞相府侍卫脸肿成那样……估摸着丞相更加惨不忍睹。”宁城不由得也笑出了声,亲眼见到杭丞相吃瘪,心底别提多痛快。

    “如今宫中有变,侯爷有何打算?”罗长鸣抱剑影在屋内阴影处,突然开口问出。

    宁妨侧目瞟了眼走出来的黑衣人,右手指间夹着那封信甩了甩笑道:“咱们继续往东行,等哪日累了便回。”

    宁妨的话很明显,屋内几人都已明白。

    “那老奴这就去准备路上的吃食,顺道派人去买些草料。”宁城回。

    “去吧,后天就走。”宁妨给出启程时间,说着就撕开了手中的信。

    杭之为明日便会启程回朝,而他着重提醒,建隆帝已派人暗中探查南阳侯府消息,云安长公主府也派出暗卫刺客若干。

    不管回宁江郡还是继续出游,这一路都不会太平。

    “加强侯府守卫,其他自不必理。”宁妨将信随手一扔,淡淡地吩咐道。

    只要宁于砚不出侯府惹事,宁江郡的再多风雨都飘不进侯府。

    处理完朝中的事,宁妨提笔给莫南回了封信,这才慢悠悠地领着罗长鸣出了宅子。

    刚绕过嘈杂的长巷,转个弯就能看到书铺前热闹非凡的景象,宁妨背着手立在巷口看着,突然开口问道:“罗先生可是遇到了难事?”

    罗长鸣神色一贯冷峻,平日里冷脸相对已成习惯,可今日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任谁瞧了都知他心情很差。

    “属下失职,让侯爷挂心了……”罗长鸣有些犹豫,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宁妨问起还是老实的回了话。

    他本是盘南郡人士,因父母早已离世,已十余年没回过老家。

    没想到,对他而言不过是户籍之地的盘南郡内竟还能遇到亲人,那人还是出嫁多年的妹妹。

    妹妹不敢贸然上前认亲,只托人带了话让他回家。

    “属下想回乡给爹娘坟头上几炷香。”罗长鸣说,至于遇到妹妹为何不高兴的糟心事,他不想说出来麻烦宁妨。

    “那便去吧,两天够不够?”宁妨也不欲多加多问,罗长鸣与宁雷不同,根本不用多加操心。

    “一日足矣。”罗长鸣干脆回绝。

    “去吧。”宁妨摆手。

    罗长鸣快步隐入人流后,宁妨才继续提步往书铺走。

    走着走着,宁城突然低头望了眼宁妨身后几步,有些无语地禀告:“侯爷,蠵圆又跟来了。”

    硕大的蠵龟缩头缩脑地跟在宁妨身后几步,极力想用随从们的身体挡住自己。

    可它体型那么大,无论在哪都会引人注目,哪能真藏得住。

    宁城也是注意到路过百姓诧异的目光,回头一眼就看到了蠵圆,明明出来前宁妨交代过不准出门,一转眼这家伙就跟了上来。

    “呜呜——”蠵圆仰头轻声叫唤,讨好地往前爬来。

    蠵龟的叫声有些怪,听着像是猴子表达兴奋时的叫声,短促又刺耳,不过它完全意识不到叫声不好听,每天都以呜呜开头,呜呜结束。

    “上来跟紧,不准乱跑!”宁妨揉着额角无奈叫道。

    蠵圆是个孩子毋庸置疑,可相处下来才知它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当年跟着人跑到这个世界吃得亏还不够,出来没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若不是宁妨天天拘着,早悄悄爬出了府。

    “呜呜——”蠵圆高兴地摇晃短尾,速度奇怪地穿过侍卫们脚边,没多会就贴到了宁妨腿边。

    侍卫们惊奇于蠵圆的聪慧,纷纷望着它用脑袋去蹭宁妨裤腿。

    这一奇景很快引起了赶集百姓们的围观,目光追着他们慢慢踱步到了书铺面前。

    刚走到门口,宁妨的眉心就一跳。

    铺内笑声迭起,其中属宁于墨的最大,期间还夹杂着他大声让伙计送冰饮去的吆喝。

    往前的步子一顿,宁妨没好气地开口吩咐邱霜:“去把侯府的人全请出来,一个不留。”

    [宁氏书铺]最先吸引到的竟然是自家人!

    宁妨已经能预想到书铺日后绝对会成为宁于墨等一干纨绔们的聚集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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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回府

    一年后。

    这场拖家带口的游玩历经整整十四个月, 见证完最后一家[宁氏书铺]开业后,侯府一行才正式启程回宁江郡。

    孩子们依依不舍,仿佛都习惯了随身带剑睡在马车中的日子, 随着离宁江郡城越来越近, 反倒是闷闷不乐起来。

    巍峨城门近在眼前, 走了小半个南延国,还是都城最为繁华,马车还没到城门口, 排队进城的人就排出了半里地。

    马车停稳, 宁妨撩开车帘下车,抬眸就看到厉先生与宁于泓并排站着, 师徒二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双双拢着袖口抬头感慨。

    “好几年没回, 宁江郡的城楼还是这般破旧。”厉先生摇头感叹, 宁于泓马上出声附和:“确实旧,也不知何时能翻新一番。”

    看二人身旁没有宁文熙那个跟屁虫, 宁妨不用问就知心情低落得不愿起。

    “父亲。”宁于泓拱手请安。

    因烈日晒黑了些许的脸庞神采奕奕, 温和的细长双眼微微上翘,眸光坚定, 与一年多前清清冷冷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为何没看到睿儿几人?”宁妨走到两人身旁站定,回头看了眼静悄悄的后几架马车。

    “莫侍郎……哦不, 应该是莫尚书已派人在侯府门口候着接人,言庭跟睿儿商议着不想回去呢!”宁于泓笑。

    莫南已于年前擢升为户部尚书一职, 他怕孩子们回来找不到新府邸所在, 这才派人来迎接, 若是知晓孙儿想方设法地不回去, 指不定又要跟宁妨念叨一阵。

    “就连老夫都不愿回来, 更何论是几个成长不少的孩子们。”厉先生抚须轻笑,神色也流露出几分不舍。

    俗话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厉先生这些年出门游历的次数乃是众人之首,可往年磨砺人心智的游历这次却大不相同,有趣得他也不舍返程。

    遇好风景便停车赏景;遇不平之事便顺手相助;就连遇到来路不明的刺客,也能三下五除二解决继续上路。

    危险无处不在,可厉先生却从心底觉着大为安定。

    只要一直气定神闲的宁妨还在,所遇到的危险瞬间都变得不足挂齿,所谓的危险在这一路上连个水花都没能翻起。

    至于乐此不疲派刺客来的那家,或许也是认识到了不可能得手,后头便没了动静。

    侯府侍卫还因此觉着少了许多乐趣,转而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操练自身以及训练几位主子上。

    这不……连他那个天生带三分阴郁气息的弟子,这也训成了个能文能武之辈。

    “朝中繁杂之事落定,老四的婚事将近,晗樰的身子不宜再奔波,也到了该回府的时日。”宁妨叹,侧目看了眼宁于泓。

    说到妻子身体,宁于泓脸瞬间爆红,一抹红晕爬上脸庞,支支吾吾两句便告退向吴晗樰所在的马车走去。

    吴晗樰与宁于泓的感情一路上升温迅速得连明眼人都能瞧出,不过……两人何时通的心意宁妨不知。

    等知道的时候,二儿媳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肚子都显怀了宁家上下才知。

    不知道的时候大家能毫无顾忌奔波上路,可既知晓了哪能继续让个孕妇跟着颠簸,加之四子的婚期将近,宁妨决定就此打道回府。

    回程路走得极慢,晃晃悠悠两个月这才回到了宁江郡城。

    “……”

    “朝中……”厉先生刚想开口谈谈朝中政事。

    城门方向突然传来阵喧哗,厉先生看到个不认识的男子策马从门中疾驰而出,怀里好似还抱着个娃娃。

    马蹄扬起的灰尘让百姓怨声载道,边捂着口鼻边退到一边抱怨。

    先生没见过此人,宁妨却一眼就瞧到了那骏马之上的“纨绔”正是三子宁于砚。

    “父亲,儿子带孙儿来恭迎你回府。”

    宁于砚拉紧缰绳,马儿仰头一阵嘶鸣,马蹄原地转了几圈后才堪堪停下,而他已迫不及待地从马背跳下。

    秋末的天气还留有几分热气,许久没下过雨的官道上一阵黄土扬起。

    尘土还未散去,胳膊已经被宁于砚抱住,宁妨低头就与他怀中虎头虎脑的白胖孩子对了个正着。

    “阿幸?”宁妨露出笑意,一瞬便消了骂人的心思。

    宁于砚将孩子用背带固定在怀里,面朝前方,竟是跟城内做买卖的妇人们用了相同带娃方式。

    这孩子长得和宁于墨有几分相像,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尤其灵动,方才一路颠簸也没让他害怕,听到宁纺的声音,激动得连连瞪着双腿。

    “这是阿活,这才是阿幸。”宁于砚笑着转过身,原来身后也背了个孩子,不同的是此时睡得香甜,脑袋上的虎头帽遮住了大半脸。

    如此颠簸都能酣然入睡,也不知这孩子究竟有多大的心。

    “你带孩子来作甚?”宁妨横了一眼还在洋洋得意的人。

    “不是等不及了吗!我想让父亲先看看孩子们。”宁于砚回。

    阿活好似闻到了熟悉气味,双手使劲朝宁妨的方向伸来,竟带得宁于砚也不由得往前倾了倾身子。

    “阿活力气太大,还是父亲您来抱。”对于外甥的怪力,宁于砚再熟悉不过,边说着话边赶忙解开了背带。

    刚接过阿活,孩子立即紧紧抓住宁妨的衣襟,脆生生地仰头叫了句:“祖父。”

    口齿清晰,眼神带光,吼完不等宁于砚纠正,就一头埋入了宁妨怀中。

    “想叫祖父便叫吧,反正都一样。”宁妨揉着阿活浓密的黑发,有些感慨。

    一年多没见,孩子都快两岁了,皱巴巴的青紫小脸仿佛还是昨日,这会儿抱着已经变得沉手,难怪宁于砚要用背带。

    孩子在他怀中嗅来嗅去,最终确定是让人心安的味道,拱着脑袋靠到宁妨肩头,这才安静下来。

    “阿活可灵活了,大姐看不住人,所以儿子才带他们出来。”宁于砚趁机解释。

    他觉着自己说得已很含蓄,两个外甥可不止是灵活,稍不注意就能将园中花草揪干净,万般无奈下才只得将人随身带进带出。

    当然,宁于砚此时没说实话的原因还有想瞧好戏的心思。

    有热闹看,家里才热闹不是!

    “……”

    城门因宁于砚闹出的动静已聚起不少打探眼神,守城将领认出南阳侯府的标志,满脸殷勤地领着队伍上前来请他们先行进城。

    南阳侯宁妨人不在郡城,关于他的传言却一直没消停过。

    先是杭之为上奏朝廷,请求表彰南阳侯府在江家村一事上的卓越贡献,接着是[宁氏书铺]在城中掀起的热议。

    这两日更是因另一件大事将南阳侯府又送上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

    静国公世子罗方毅亲自上门求娶合离回府的宁灵芝为世子夫人,做媒之人还是杭之为。

    当然,这件事宁妨在回程路上就有所耳闻,静国公罗询先写信来征求过意见,后才让长子亲自上门求娶。

    而结果也如宁妨所料那样,宁灵芝很干脆的拒绝,并表示不再考虑嫁人之事。

    罗方毅也不恼,继续一如既往地天天拜访南阳侯府,做足了不会放弃的架势。

    早在遇到罗方毅之时,宁妨就已算出两人之间缘分不浅,所以此事他并未干预,一切就让宁灵芝做主。

    眼看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那便回府吧。”宁妨大手一挥,率领车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城门。

    去时十几架马车,回程时却变成了二十多架,车队排成长长一条穿过城门,又多了件百姓们今日的新谈资。

    ***

    “侯爷回府——”

    随着宁雷高亢嘹亮的一嗓,闭门谢客一年多的南阳侯府敞开大门,迎接这座侯府的“掌舵者”宁妨回府。

    仆人们跪了一地,看神情都很是激动。

    孙氏满脸憔悴,终于见到许久未见的夫君与孩子,匆匆忙忙问安后就扑到了宁于墨怀中,啜泣不停。

    三房的罗氏胖得完全变了个人,白胖下巴随着她弯腰问安的动作闪了几下,脸上笑意少了几分愁苦多了些温良。

    她身旁婆子抱着的小胖娃娃正是才出生没几个月的六孙儿宁文麟,名字是宁妨所取,这会儿还在襁褓中呼呼大睡。

    孙女宁诗沩与宁诗棋正在午睡,并不知宁妨今日回府。

    唯一的女儿宁灵芝眼含热泪,还未开口说上几句话,后院跑来个惊慌婆子禀告了几句,便擦着眼泪快步往后院疾步而去。

    而宁于泓全部关注力都在吴晗樰身上,只见她皱皱眉头,立即担心地将人环住。

    环顾一圈留在府中几人,宁妨干脆摆手让几房各自散去,而他抱着阿活回世安院。

    宁雷跟着宁妨身边,低声将这一年多侯府发生的事逐一报告,期间时不时夹杂着孩子的声音

    “祖父。”阿活乐呵呵地又叫了遍,宁妨应着,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

    温柔的触摸让孩子满心欢喜,从城门口起就一直重复喊着,若是哪次宁妨没抬手摸摸,他还会抬手摸摸自己脑袋示意。

    “小没良心的,我这个舅舅天天带,还不如刚见到的祖父亲。”宁于砚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宁雷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位小主子,要说的话跟着忘得一干二净,忍不住开口笑道:“五少爷昨日才将摇篮扣坏,老奴还没找到木匠送来呢。”

    宁妨笑笑,换了个手,余光扫过低头沉思的罗长鸣未语。

    “今日静国公世子可有来?”

    两个孩子从小吃灵兽奶长大,力气异于常人之事早有显现,宁妨早有所料。

    眼下反倒是那位憨厚世子罗方毅是如何认识的宁灵芝让宁妨比较有兴趣。

    “罗世子啊……”宁雷乐得露出口大白牙,眸光刚抬,立即指了指垂花门的方向。

    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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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爬山

    肩头扛着个麻布包的罗方毅大步流星正往宁妨方向来, 身后跟着的随从急得满头大汗,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主子步伐。

    “人都说静国公罗世子天生木头一根,老奴倒瞧着不是那么回事。”宁雷笑。

    这罗世子对大小姐一眼倾心, 那脸皮厚得就差没在南阳侯府外打地铺住下, 就盼着能得个巧遇。

    好吃好喝好玩的可着劲送来, 就连两位小少爷的份也没忘记,送来的细绸都能让孩子们穿到五六岁有余。

    要宁雷这个从头看到尾的局外人来说,两人性子还挺相配。

    罗方毅快步走近, 犹自沉浸在思绪中的人傻笑着就要往右转, 宁妨清了清嗓子轻咳出声:“咳咳!”

    “是宁侯爷,是宁侯爷。”随从忙低声提醒被麻布包挡住视线的人。

    “方毅见过宁伯父。”

    罗方毅惊得抖了一下, 慌忙卸下布包, 转身疾步上前行礼。

    肩头上一抹灰白色像是刚研磨去壳的精米所留, 宁妨微点着头, 目光扫过地上布包。

    “罗世子这带来的是何物?”

    “是方毅好友从镇东郡送来的黏米,研磨成粉后最适阿幸和阿活用。”罗方毅回着话, 目光一直黏在阿活身上。

    可小人儿并不能感受到他的好意, 气呼呼地翻身后将头埋进宁妨脖颈处,只用个屁股对着。

    “罗世子倒是心细。”

    “宁伯父叫我方毅即可, 叫罗世子听着怪生分的。”

    孩子的抗拒丝毫没影响罗方毅积极性,抬手轻轻拍拍阿活屁股后笑呵呵地看向宁妨。

    “虽说南阳侯府不讲究男女大防之事, 可你还是要注意些,我家灵芝可再经不起坊间的闲言碎语。”宁妨淡淡地提醒道。

    “方毅知晓, 今日本打算将米粉送到就回的……”

    罗方毅从善如流地应道, 说着让随从将米粉送上就打算告辞, 倒是听话得紧。

    宁妨没留人, 只说半月后宁于岳成亲, 邀请静安国公府来喝喜酒,两人随意说了几句后,罗方毅识相告退。

    望着高大身影走远,宁妨摇头失笑,转身继续往世安院走去。

    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啊就是如此奇妙,遇到了对的人,就如同一场新生。

    对宁于泓是如此,对罗方毅也是如此。

    ***

    回府稍作休整后,南阳侯府上下再次忙碌起来,宁妨倒成了府中除孩子们外最清闲的人。

    婚礼之事宁妨不懂,所有都由孙氏与吴晗樰操持,罗氏性子没有主见,夹在两位妯娌间也能准备些细碎之事。

    几个儿子便成了马前卒,被各自夫人安排得团团转,每日都能到听宁于墨叫苦连天的声音。

    但埋怨归埋怨,事情办得还挺利索。

    至少宁妨没听到几个儿媳告状,得以让他闲来无事,有时间琢磨起带孙儿们出门赏秋之事。

    看杂书上说,宁江郡西郊的掩岳观深秋便是最好时节,满山枫叶堪称是一道奇景。

    没成想,本是临时起意带孙儿们出游,一路走这人一路增加,到了山脚人多得就跟前世幼儿园春游一般吵闹。

    “宁伯伯。”

    “宁侯爷。”

    “宁爷爷。”

    反正叫什么的都有,宁妨有些无语地看着蠵圆被群半大孩子围在中间享受无比,脑门就忍不住跳了几下。

    作为孩子堆中唯一的父辈,刘长旭没有半点自觉,抱着个女童嘻嘻哈哈地凑话。

    “老大今日没来。”宁妨朗声提醒他。

    刚到山脚,就见刘家的两架马车横在山脚小路口,等宁妨一下车,车里就呼啦啦涌出好几个半大孩子,兴奋地到处呼朋唤友。

    宁文睿兄弟没多会就被玩伴们叫走,只留下宁妨抱着两个外孙风中凌乱。

    “于墨后脚就到,是他派人将地儿先告诉的我。”刘长旭嘿嘿一笑,抱着孩子凑到宁妨身边:“伯父带了果子?小侄在这都闻到香味了。”

    宁妨:“……”

    果然是长子的好友,这赖起皮的本事如出一辙,面对宁妨不悦,也能用充耳不闻来带过。

    宁妨还没答果子的事,人已经有说有笑地逗起两个孩子。

    “……”

    没多会,宁于墨果然策马而来,刚下马就跟刘长旭来了个脏话夹杂拳头的互相问候。

    若不是宁妨这位长辈在场,估计两人还要过分些。

    “这就是你信中提到的侄女?”

    问候完,宁于墨立即问起刘长旭怀中的小女孩,那孩子瞧着有些不健康,小脸干巴巴神情也怯生生。

    顺着宁于墨话宁妨撇头扫了一眼咬着手指头发愣的女孩。

    天身体弱,胃口又差,纯粹是饿出来的毛病。

    “可不是!这孩子啥都不吃,就怕这样下去要饿出个好歹来。”提起怀中侄女,刘长旭少有的也露出丝为难神色。

    “就是太精细,才养得孩子瘦成这样。”宁于墨摇头,说着将阿活抱过去,示意刘长旭看:“你看我们家孩子养得多好。”

    胖乎乎的阿活蹬着腿,双手朝宁妨伸出,一副死活都不愿让宁于墨抱的样子。

    孩子力气又大,没几下就摇得他身子往旁边一歪,只得无奈换了乖巧许多的阿幸抱到怀中。

    “你瞧,我外甥力气多大。”

    但也间接证实了宁于墨所说的话,换了孩子就神情嘚瑟地继续跟好友显摆。

    刘长旭凝神看向阿幸,白胖小童笑眯眯地望着宁于墨耍宝,咧着小嘴露出排整齐的乳牙,浓密短发勉强扎了两个揪揪,怎么看怎么可爱。

    再跟自己侄女一比,确实天差地别。

    “不知宁伯父是如何养的孩子?小侄真要来好好求教才行。”

    其实细看后刘长旭发现南阳侯府的几个男孩都养得器宇轩昂,两个女孩落落大方,丝毫不惧周遭人的莫名热络。

    从长到幼的几个孩子与人相处让人如沐春风,既没有权贵的高傲,也没因脸上有异心生自卑。

    “这个你问我就行啊!”宁于墨不满好友的舍近求远。

    宁妨见两人就要没完没了地继续胡扯,干脆摆手招呼孩子们上山,宁于墨这才咋咋呼呼地让侍卫们将马车里的东西带上。

    掩岳观以掩岳山而得名,通往道观的山路蜿蜒崎岖,青石阶梯两旁种满了枫树。

    如今正是赏枫的好时节,火红枫叶落得漫山遍野都是,刚走上山路,世界仿佛变成了一片金黄与红交织的世界。

    石梯厚厚一层的枫叶被踩得咯吱作响,孩子们以此找到了乐趣,嘻嘻哈哈地争相爬得更快。

    但好景带来的游人也不少,宁妨一行走得慢,没多久身后就相继超过了几拨人。

    落后宁妨几步的宁于墨二人交头接耳地聊着天,听内容确是一本正经地就养孩子在发表心得。

    其实刘家侄女的情况在权贵中属实常见,越是大户的人家,越是讲究个精细。

    孩子们吃的喝的都得是最好,主子恨不得让婆子十二个时辰都抱着孩子不下地,穿来两年多,宁妨就没见过大户人家里有几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幼时养得精贵,身子自然弱不禁风,特别是足不出户的深闺女子,一场风寒就能随随便便要了她们的命。

    就连原主的发妻柳氏出身武将之家,身子也养得纤细娇弱。

    突然想到岳丈柳家,宁妨连忙问宁城:“可给柳家发了请帖?”

    “老奴亲自送了请帖前去,柳老爷很高兴,说一定带全家前往。”宁城回。

    “那便好。”

    自柳氏去世后,两家人走动极少。

    岳父柳远志告老还乡后,只剩小舅子还在户部做了个从五品小官,柳家逐渐淡出朝中,至此一蹶不振,越发落寞。

    原主那时在外征战,姻亲之事无暇顾及,这一来二去的两家人走动越来越少,后来更是因南阳侯府势微断了联系。

    看来今年中秋,是时候带长房二房去柳家拜访一趟。

    宁妨询问宁城一些琐事,宁于墨与刘长旭交流养儿经,孩子们又跑在最前头,没人关注的蠵圆不满地伸长脖子,侍卫们也无甚表情后,突然抬高了身子。

    路过的游人就见一只青灰色大乌龟四肢伸得老长,以惊人速度从阶梯下爬了上来。

    山路本就狭窄,为了避开它,下山来的人只得让到路边,惊奇地望着这只乌龟倒腾四肢一溜烟地从面前飞奔而过。

    一只会爬山的乌龟,而且爬得极快……

    “府上的灵龟果然不同凡响。”刘长旭换了只手抱孩子,边甩着酸麻的右手边盯着蠵圆从他脚旁窜过。

    “可不是。”宁于墨面上赞同,心底其实有些发虚。

    要说是南阳侯府的灵龟不太准确,若是没有宁妨在,蠵圆不会单独出现在他人面前,连世安院的院门都不踏出半步。

    宁妨若在,那就大变了样,生怕别人没看到似的,总要搞出些花样来引人注目。

    “你唤灵龟的话,它能懂否?”刘长旭好奇追问,宁于墨就知逃不过,很是干脆地摇了摇头,无奈叹道:“摸都摸不到。”

    说完,还故意喊了句:“蠵圆。”

    “……”

    蠵圆头也没回地路过,追上宁妨后这才收短四肢,继续向路过游人展示其身姿。

    “你看。”宁于墨苦笑。

    两人不知,蠵圆会变得如此,皆是宁妨这一年多来的天天“洗脑”

    为了蠵圆提防坏人,宁妨变着法的让它见识人间险恶,吓得单纯小灵龟再不敢单独外出,回到侯府后日日在青天卷中专注修炼。

    这一来二去的,修为倒是恢复得极快。

    “好多纸鸢!”

    跑在最前面的孩子齐齐发出惊呼,震耳欲聋的喊声引得宁妨也抬头朝天上看去。

    无数纸鸢翱翔在天空中,湛蓝背景衬得眼前宛如一副五彩缤纷的梦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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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巧事

    看到天上五彩的纸鸢, 孩子们激动不已,纷纷加快了步子往那处赶去,宁妨怀中的阿活也被这绚丽色彩所吸引, 瞪着双腿指着天空咿咿呀呀地喊着。

    宁于墨分外得意地挑了挑眉, 转身示意随从们将他专门准备的纸鸢捧了上来。

    “将这些纸鸢给少爷小姐们送去, 这可是我专门找画匠所画……”

    眼看孩子们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蜿蜒石梯上,宁妨没空搭理长子不合时宜的显摆,扬手打断后立即让伪装成随从的侍卫赶快追了上去。

    “掩岳山历来都有秋日放纸鸢赏景的习俗, 就是不知今日是哪几家高门如此大手笔, 竟备了如此多精美的纸鸢。”

    同样是看到天上纸鸢,刘长旭倒是看得长远了些, 耳边好友声音刚落, 他就皱着眉头感叹了句。

    当然, 这声感叹立刻招来了宁于墨的轻声鄙视。

    至于为何不敢如同往日那般大声嘲笑好友的胡思乱想, 当然是因为宁妨此刻也正在抬头看向那些五颜六色的纸鸢。

    “去瞧瞧便知是谁。”宁妨轻笑,回头扫过傻愣愣的长子, 步子一转朝右边分出的小路走去。

    纸鸢并不是稀奇之物, 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是世间少见的艳丽色彩,其中好几种颜色甚至只能用名贵宝石研磨成粉方能制出, 能如此阔绰到极致的人家,必不会是普通权贵。

    宁妨前脚刚走, 横在石梯中的蠵圆就转了脑袋回头,圆溜溜的大眼盯着宁于墨上下打量一圈, 而后竟摇了摇头, 这才追了上去。

    “我方才可是被那灵龟鄙夷了?”宁于墨不敢相信似地问道, 刘长旭轻咳两声, 望着走远的一人一龟, 忍着笑回道:“我瞧着倒是像‘朽木难雕’之意。”

    “你找死。”宁于墨叫嚷,两个都当爹的人立时在石梯中间打闹起来。

    ***

    秋风阵阵袭来,越往山里走,属于秋日的凉意越浓。

    无数片红黄相接的枫叶窣窣飘落,一袭白衣的宁妨在这片金红色中显得尤其抢眼,加之他怀中抱着个身穿大红锦衣的白胖幼童步子却轻巧得如履平地,难免惹得路上行人多回头打量上几眼。

    一白一红就在众人的频频回头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药香还残留在空气之中。

    掩岳观地处掩岳山山顶,早些年道士们在山腰处开辟了大片山地用以种菜,后道观香火渐旺,这处菜园便渐渐荒废了下来。

    而这菜地因其位置观景绝佳,便有人在此处修建了八角亭以供游人歇脚赏景,后又陆陆续续出大户人家将此地平整修缮,久而久之便渐渐变成了一处踏青游玩首选之地。

    一行人刚右转进入林中,宁城神色一凛,立即上前低声禀报道:“老奴瞧着好像是武安侯府上。”

    凉亭中,草地上到处都围满了人,属于武安侯府的标志就挂在路口的树上,仿佛故意提醒路过游人他们的身份。

    宁城自然远远就看到了那些飘荡的木牌子。

    “武安侯?”宁妨步子一顿,脑中急速搜寻起关于武安侯此人的信息。

    武安侯府:在大延朝实属异类。

    武安侯傅灼一杆银枪惊才绝艳,纵横疆场几十年立下战功赫赫,纵使年迈退下战场,其余威仍旧遍布朝廷上下,是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但要说起武安侯府,却又是另一种极端。

    武安侯夫人随军多年,夫妻二人到中年才得一女,说是武安侯府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可当年侯府太夫人带着唯一孙女中秋出府赏灯,孩子竟被拍花子抢走,此后多年都没寻到踪迹。

    太夫人因此抑郁而亡,傅灼与夫人搜寻几年后心灰意冷,没几年便向朝廷上奏提出了告老还乡。

    至此武安侯府安静得如同消失在了这个世上,百姓们可怜夫妻俩痛失爱女,就连坊间闲话也曾未提起过此事。

    宁妨穿过来几年,还从未与这位传说中的“武侯爷”打过照面。

    但今日武安侯府的高调属实让宁妨有些意外,他顺着宁城所指再看了眼飘动的木牌,确定正是武安侯府无疑。

    “祖母您看……”

    很快,女童的清脆笑声吸引了宁妨,接着就是宁文熙挥舞小金蛇的样子映入眼帘,他就站在女童不远处兴奋地喊着。

    “祖父快来!”

    嘹亮嗓门立刻让亭里歇脚的长辈们注意到了路口出现的人,有人撩袍站起抬脚走了出来,宁妨也顺势走了上去。

    来人头发半白,身形却保持得极为挺拔,一袭黑袍边上绣着银边,虽脸上风霜难掩,如炬目光扫过宁妨时仍能让人感觉到犀利。

    不过此人在看到宁妨脸时还是微一顿,似是有些不敢确定,微张着的嘴唇动了两下,不确定地吐出句:“宁妨?”

    “傅侯爷。”宁妨浅笑着点头,任由傅灼的神情由疑惑转变成惊诧。

    “真是你!你你你……坊间传言竟然是真……这岂是脱胎换骨所能表明……”傅灼瞪着眼睛,又上下打量了翻宁妨,不由感叹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然要亲眼见到才能知晓有多让人惊诧,明明是同龄之人,这会站到一起明显差了辈。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你府中子孙孝顺,你这身子也越活越年轻了……”傅灼笑,宁妨也跟着微微一笑,顺势颠了颠怀中阿活。

    宁妨与傅灼无甚交集,原主与他倒是颇有渊源,两人年少时出自两个阵营,互相之间没少明刀暗枪得针锋相对过。

    但要说有什么私人恩怨,倒也谈不上,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这些年变故不少,两人相继从战场退下来后再无碰面,一人膝下无子,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一人好几个孩子,却将府中搅得一团乱,日子同样难过。

    今日一见,傅灼颇为感触,重重拍拍宁妨的肩头后,突然裂开大嘴仰天大笑了几声。

    阿活被这震耳欲聋的笑声吓得一激灵,小嘴一撇眼看就要挤出几滴眼泪,宁妨忙把孩子换了个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这才开口朝傅灼笑道。

    “这句人逢喜事精神爽怕说得是你自己吧。”

    “正是正是。”傅灼不好意思的笑笑,眸光扫过蠵圆时略一停顿,而后才转身朝亭中朗声道:“夫人,快带如君和玉儿来见宁侯。”

    如君?

    初初听到这个名字,宁妨有些迟疑,若是记忆没出错的话,这不是江家村遇到的那个十九岁母亲所告知他的名字。

    世上难道真有那么巧的事……

    可世上确有如此巧的事,随着几人走近,一张张脂粉难掩沧桑的脸出现在宁妨面前,她低垂眉眼乖巧地扶着武安侯夫人,确是桃花无疑。

    再看她们身边鹅黄色纱衣的女孩,满头首饰压得脖子微微往前倾,更衬得她皮肤黝黑,走起路来也显得畏畏缩缩。

    桃花专心扶着武安侯夫人并未发现宁妨,反倒是花娘走动间抬头悄悄看了一眼。

    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花娘就楞在了原地,回过神来后举起手颤抖地喊了句:“黑衣人。”

    那夜她们母女三人一直在阁楼等待着仙人所说的黑衣人,后来听到窗外有人说话,妹妹开窗打探,正好与带头的宁妨打了个照面。

    所以她印象深刻,此人正是救她们脱离苦海的黑衣人。

    听到黑衣人三个字,桃花也猛地抬头看来,惊愕之余手下不由得用力,耳边听闻武安侯夫人一声呼痛后这才惊慌放开。

    “这是?”傅灼疑惑地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宁妨脸上,冷声询问道:“宁侯不得给在下解释解释?”

    想来想去,傅灼都没能将几人联系到一起,而后他就想到了女儿曾经提起的那个“负心汉”

    宁妨:“……”

    “仙人——”

    “负心汉”还没来得及出言,一个碧绿色身影伴着清脆铃声从侧边冲了出来,而后在众人的注目中一把拽住了宁妨衣袖。

    宁妨低头,正对上草娘亮晶晶的双眼。

    她耸动着鼻头凑近宁妨衣袖使劲嗅了好半晌,忽地绽开个大大笑容,复又重重肯定:“你就是那个白头发仙人。”

    “……”

    “小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宁妨笑着回。

    “你就是!仙人身上的药香和你一模一样,你们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样。”草娘坚定地回道。

    宁妨:“……”

    一时疏忽忘记了改变声音,没想到被心思聪颖的小孩子记下,此时要再要否认就显得太过矫情,于是宁妨抬手摸了摸她发髻,浅笑着点了点头:“草娘真厉害,竟然被你看穿了。”

    傅灼及其夫人更加疑惑。

    而桃花与花娘则是诧异中添了几分惊骇,双双惨白了脸钉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傅灼抓着脸颊,对眼下这一问三不知的情况很是烦躁,眼看女儿与长孙女唯唯诺诺显然不敢说话,于是把目光一转放到了花娘身上。

    “珍儿,你跟祖父说说眼下到底是何情况?”

    “祖父!”草娘抿着唇看了眼母亲,而后才像是下定决定般重重叹了口气开口:“仙人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虽说进府前母亲与刘婆子交代过要她们对江家村的遭遇保密,可草娘思来想去觉着撒谎并不是长久之计,与其被人要挟拿捏,还不如趁此机会说出实情。

    况且……仙人就在面前,她相信宁妨一定能保护她们。

    就在草娘开口准备和盘托出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惨厉喊叫:“草娘闭嘴。”

    宁妨随着喊声抬头瞧去,喊叫的人正是桃花,而她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身穿蓝色绸衣的富态婆子正阴恻恻地盯着草娘。

    这突然冒出来的婆子瞧着……不像是善茬。

    作者有话说:

    病了一个月,先是感冒而后肠胃出问题,开始当成胃病治疗了一周,情况反而严重,后来到医院检查,发现是肝脏除了问题,后来被诊断为药物性肝损伤,住了半个月的医院。

    昨天出院,还要吃三个月到一年的药。

    大家以后一定不要熬夜啊,要保护好身体,也不要乱吃药。

    先复习一段时间,手速提起来后会多更新些,争取把上个月的更新补上!

    第80章

    婚礼(1)

    正是这婆子出现好似坚定了草娘说实话的决心, 小姑娘恶狠狠地回瞪了眼婆子,双手紧紧攥着宁妨衣袖,抬头看向傅灼开口缓缓讲起这一年多来母女三人的遭遇。

    三人自被救出江家村后, 得了宁妨送的一笔钱, 万般思虑下选择跟随路过商队前往宁江郡。

    之所以会千里迢迢选择前往宁江郡, 皆因花娘心中还抱有一丝回家的期盼,每每午夜梦回,她梦中关于家就有了些新记忆。

    就凭借这些微薄的记忆点, 三人在郡城中租了处宅子住下。

    而那个蓝衣婆子就住在她们隔壁, 是个依靠帮人说媒为生的媒婆,那婆子见花娘年纪尚轻, 便动了撮合她与自家瘸腿儿子的心思。

    花娘性子软绵又担心初来乍到得罪了这婆子, 虽不情愿却也没敢在明面上拒绝。

    这一来二去的, 婆子直接将自己当成了婆婆般登堂入室, 花娘何曾得到这种关怀,没多久就将婆子当成真正长辈尽数倾吐出了心底秘密。

    婆子见多识广, 光听花娘所说心底便有了大概猜想, 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会帮她们找到家。

    后来的事和宁妨所猜相差不离,凭借着如君这个名字, 婆子找到了当年丢失爱女的武安侯府,再与花娘记忆一对比, 很快就确定了她正是当年被拐卖的傅如君。

    相认前,婆子恐吓母女几人千万不要将被拐卖被侮辱之事说出, 否则只会被送到尼姑庵了却残生, 更甚者便是自裁以保家族名声。

    后头更是帮她们编造了一套被拐卖途中得婆子所救, 一直生活在宁江郡城外村中的谎言。

    谎言中, 桃花被负心汉欺骗生下两女后消失不见, 走投无路下又是婆子出手相救,后来更是出钱出力帮助她与父母团聚。

    没见过世面的母女三人被吓得够呛,根本连想都没想就相信了婆子的说辞,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没成想,这个秘密会反过来成为威胁母女三人的刀刃,那婆子以此得了不少好处,这些日子更是筹谋着让桃花将儿子招进侯府中做女婿。

    回到侯府一年有余,草娘认了很多字,也习得许多道理。她成为母女三人中最先心生反抗的人。

    今日遇到宁妨,正好成了她摆脱威胁的最好机会。

    “……”

    其实婆子的手段很是拙劣,甚至可以说蠢笨,可偏偏这样漏洞百出的威胁遇上了遭受多年奴役的花娘,三两句话就吓得她言听计从。

    简直是刚出了个火坑,转身就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宁妨拍拍小姑娘的手背,无奈抬头看向额角青筋都跟着爆起的傅灼。

    他想必也是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否则又怎会看不出婆子把戏,白白让女儿及孙女在眼皮底下又被磋磨了一年多。

    “抓住柳婆子押回侯府等候发落!”

    良久,傅灼从牙缝中挤出句冷冷的话,说着抬头看向远处自知不妙已狼狈逃窜的婆子。

    武安侯夫人也气得咬牙切齿,可更多是心疼女儿那十年所遭受的磨难,回眸瞅向强烈不安的花娘时,眼眶酸涩难忍,终于没忍住落下几滴眼泪来。

    江家村骇人听闻的人口贩卖她也有所耳闻,听到后不过感叹句“人间炼狱”便已作罢,谁能想到那炼狱中……竟也有女儿挣扎的身影。

    草地上孩子们的欢快笑声因突然而来的凝重停顿,不管大人小孩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宁文睿拧紧眉头,背着手一脸沉重地走了过来。

    “不若我们进亭子再细说?”宁妨提议。

    傅灼不语,只微微点头后转身向来时的八角亭走去,此处可不光有武安侯府一家在此,若是再多停留些半晌,明日不知还会传出何谣言。

    武安侯夫妻纷纷转身,草娘这才长吁出口气,小心地摇晃着宁妨衣袖轻声问:“若是我们被送到尼姑庵剃度,仙人您可得救救我娘。”

    小姑娘鼓足勇气说出实情,看来心底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我应下了。”宁妨挑唇一笑,冲草娘抬了抬下巴,看到她放心一笑后,这才跟着走进了八角亭。

    本是人家私事宁妨不应该参与,可既已答应草娘的请求,他也只得跟着进了亭子,同时身后还坠着几个看热闹的人。

    小小的八角亭霎时挤满了人。

    宁于墨双眼岑亮,与刘长旭二人用怀中孩子当成挡箭牌,双双缩在宁妨身后降低存在感。

    宁文睿则是一脸凝重,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只看挺直胸背,好像已准备好随时据理力争。

    傅灼一眼扫过亭中众人,长出口气后幽幽叹道:“我武安侯府欠了南阳侯府一个天大的恩情。若是他日有需要我傅灼之时,武安侯府上下必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郑重承诺中也摆明不想在此多说家中之事。

    “我记下了。”宁妨从善如流,只淡淡一笑后也不欲再提此事。

    “……”

    对于花娘的怯懦,傅灼与夫人都心知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之事,所以此刻虽心疼她吓得满头冷汗,却也没出言多加安慰。

    武安侯夫人捻起帕子点了点眼角,神色一变,唇角已跳上层浅浅笑意,甚至有心思打趣起宁妨怀中的孩子。

    至于被吓得够呛的女儿和长孙女,夫妻二人都只当没看见似似掠过了目光。

    “你这两个外孙养得好,小脸胖乎乎的,瞧着就壮实。”

    阿活好似知晓别人说得是自己,小短腿立时欢腾地蹬了几下,咿咿呀呀地吼着些听不懂的语言,引得傅灼也不由会心一笑,伸手点了点他白嫩的小脸。

    “诶哟喂小祖宗,再翻下去。”

    突然,角落里突然响起宁于墨的一阵惊呼,接着众人就看到他怀中的阿幸扭动着,半边身子都已歪朝地面,小手奋力地指着亭子口的方向。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是蠵圆正伸长了四肢……就像是个高脚凳般在原地打转转。

    宁妨:“……”

    这家伙……是在吸引别人注意?

    青灰色龟壳四周飘散着若有若无的灵力,就像是给它批上了层青色薄雾,平日里辛苦在青天卷中修炼的灵力就这样被用来当成了展示品。

    此举看得宁妨眉心直跳,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当场就将蠵圆收进了青天卷。

    “这就是江家供奉多年的灵龟?”

    与宁妨不同,傅灼对蠵圆满是好奇,见它周身泛起层雾,对传说中能镇宅招财的灵龟多有敬畏,说着话时人竟站起了身。

    “你瞧它哪里有点灵龟的灵性?”宁妨讪笑着摇头,对于蠵圆的智商表示了强烈怀疑。

    而宁于墨此刻终于被阿幸打败,无奈将人放下了地面。

    刚一接触地面,孩子就捣腾着短腿朝蠵圆走去。

    平日里抱出抱进,这还是头回看到阿幸稳稳当当在地面行走,从小打下的底子让这孩子比同龄灵活了许多,走着走着竟然小跑了起来。

    小人儿很快就走到了亭子口,连头都没回,两条胳膊朝前甩,腿一发力,人已经跃到了亭外。

    “小心。”宁于墨吓得伸手往前跨了一步,但显然他的担心太过多余,阿幸稳稳地落在了草地上,刚站稳就继续朝蠵圆走去。

    “……”

    众人惊!

    即为阿幸,也为立即停下动作乖巧缩短四肢趴到地面的蠵圆。

    而宁妨此时同样震惊,可惊讶的内容和其他人不一样,阿幸是被蠵圆吸引了目光,准确说是被灵力所吸引。

    走上草地后,孩子朝虚空中抓了几步,分明是想努力抓住那些无形飘动的灵力。

    蠵圆同样感觉出了阿幸的不同,溜圆双眼眨巴了几下,主动让抓累的孩子靠上它龟壳歇息。

    阿幸能看见灵力……

    再低头看向怀中笑哈哈的阿活,目光焦点只在哥哥身上,并未对蠵龟有所注意。

    为何同样用兽奶喂养,两个孩子却出现了如此大差别?

    至于阿幸……虽能看见灵力形态,但却无法入修炼之门,宁妨只能找时机封了他的灵窍以免生出无妄之灾。

    纵使身有不凡,可处于这个世界却注定只能成为凡人!

    ***

    这场秋游以赏枫开始,以傅灼的承诺结束。

    宁妨一行回到侯府没几日就收到了来自武安侯府的拜帖,为表郑重,傅灼不日将携妻女亲自登门以表谢意。

    但宁妨并未当众定下拜访日期,反而是派人又给傅灼回了张喜帖。

    眼下有个正好的机会向他人展示武安侯府与南阳侯府的关系。

    ***

    三日后,南阳侯府。

    做了很多次登门客人,头回作为主人公宴客的宁妨一袭月蓝色长袍立于门前迎接来自各方宾客登门。

    今时的南阳侯府不同往日。

    通过江家村之事宁妨一战成名,趁夜带队营救被拐女子在坊间传出了多个版本。

    但无论哪一个版本,他是杭之为心腹这点成了毋庸置疑之事。

    一时,朝中风向瞬变,南阳侯府也成了众多权贵们攀关系讲情义的地方。

    正好遇到宁于岳大婚,这些人又怎会放过如此机会,有好多没收到喜帖的人竟也厚颜登门送上贺礼,自来熟似地进了侯府大门。

    来的人远远超过了预计人数,宁城忙得焦头烂额,临近拜堂开始还在安排小厮们准备座椅。

    上门便是客,宁妨就一直站在门前笑呵呵地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

    从头到尾,连嘴角的幅度都未曾改变过。

    直到一前一后两声嘹亮的嗓音响起,南阳侯府门前寒暄的众人就像是被同时按下了暂停键,只愣愣地看着两架马车撩开了车帘。

    “杭丞相到!”

    “武安侯府傅灼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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