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婚礼(2)

    武安侯来在宁妨意料之中, 可没去莫府的杭之为竟来了南阳侯府,怎么瞧着都有几分故意为之。

    不知是故意做给他人所看,还是有事找宁妨。

    反正无论哪种都不是好事……

    这边宁妨迎着二人而去, 同时下马车的两拨人也有些诧异地互相打量稍许, 杭之为先拱了拱手, 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

    “武安侯先请。”

    “还是丞相先请。”傅灼连忙摆手,作势让出了车前的路。

    “那便一同走吧,在下正好有些事还想向武安侯请教……”杭之为又笑。

    微弯的身子一顿, 傅灼面上扬起个谦逊的笑意, 心下其实早已腹诽不停,哪是什么请教, 不过是对他与宁妨如何相熟担忧罢了。

    莫不是想着朝中南北两个武将阵营私下有勾当, 明里暗里来套话呢!

    “丞相尽管问, 本侯定知无不言, 相信南阳侯定也会如此……”傅灼回,眸光扫过波澜不惊的宁妨, 话中有话地主动打开了天窗。

    三人都是老狐狸, 心思谁也别想瞒住谁,杭之为一听干脆也不再绕弯子, 打发走上前来攀关系的各路人马后,干脆利落开口。

    “本相还不知两位侯爷私下竟有如此好交情, 我瞧着武安侯府这是阖府上下都一起来了吧。”

    武安侯府岂止是全家出动,这后头几架马车上陆陆续续搬下的贺礼, 架势可比三亲六戚来得还多。

    宁妨摇头轻笑, 背对着身后探寻的目光摆手将人往后院方向请:“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二位请随我来。”

    杭之为的担忧也不算杞人忧天。

    大延朝廷武将共分三派, 原主曾任职的岭南为其一, 傅灼领头的陇北为其二,其三便是罗询的边南。

    不管其中哪两派联合都将成为让杭之为夜不能寐的存在,这不仅关乎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能否坐稳,重则会动摇朝廷根基,让他如何不有所忌惮。

    于是前往书房的这一路,杭之为的神情都算不上和煦,虽唇角依旧挂着浅笑,眼底寒霜却聚集弥漫,随时都像是要倾泻而出。

    哪知这还没完,就在三人沉默着穿过前厅与后院相连的垂花门时,另一个杭之为头疼的人物喊着宁妨急速登场。

    “宁老弟,宁老弟你走那快做甚?快来瞧瞧……丞相大人……”

    撩袍大步流星走近的罗询步子一顿,这才看到门后神色不愉的杭之为,咧嘴大笑的人硬生生话锋一转,收敛神色后向杭之为行礼。

    虽说投了丞相一派,可那并不代表他就真认了杭之为为主,要罗询心底来说,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杭之为保罗家不倒,罗询在明面上就是丞相一派在军营中的后盾。

    “看来罗国公与南阳侯交情也不浅啊!”杭之为似笑非笑地点着头,目光在三人中来来回回,心中阴霾渐起。

    “长子的婚事可是丞相您亲自保媒,国公府何时能将长媳迎娶进门,可还得劳请丞相在宁侯爷面前多美言几句呢!”

    罗询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两家牵连是杭之为亲手所为,这未来儿女亲家相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既是点明两家交情,同时又阐明两人私下没什么交集。

    就算他与宁妨私下来往密切,此刻当然也不能承认。

    “……”

    刚进世安院院门,喧闹好似一下子被隔绝在了前院,院中安静得只能听见几人的沉闷步子声。

    院中变化颇大,杭之为三人却都没心思观看,只一门心思盼着快些走进书房说个究竟才是。

    嘎吱——

    书房门刚一合上,迅速暗下的光线让屋中几人神色都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宁妨没心思探查几人心中所想,进书房慢悠悠踱到书案后坐下,这才悠闲地看向下方三人。

    这间书房空了多日,透过门窗透进来的丝丝光线中只能看到灰尘飞舞,屋中也泛着股淡淡的潮味。

    就在宁妨抬手摸向桌面时,武安侯傅灼开了口。

    “……”

    面对几人,他也没甚好保留,干脆利落便将与宁妨的渊源讲出,连柳婆子一事都没隐藏。

    随着他的话渐渐吐出,杭之为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好,到后头甚至跟着感慨了几句。

    “今日在下便是借送贺礼一事来感谢宁侯爷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傅灼总结,而后面朝宁妨拱了拱手,同时也没忘记向杭之为也道了谢。

    “侯爷不必客气,这都是本官分内之事,当不得谢。”杭之为笑,此刻的笑意倒是多了几分松懈。

    他神色一松,其他两人正襟危坐的身子也跟着软了些许,罗询半个身子都靠近椅背,这才有机会打量起书房中的摆设。

    坐得高了几寸,下方几人的心思都尽收眼底,宁妨杵着下巴,就看几人没多会就变成了有来有往地尬聊。

    看着看着,突然心底升起股厌倦,心中准备好的说辞尽数消散,只余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

    “不日携小女登门拜访……”傅灼笑。

    “夫人见到如此乖巧的孙女定欢喜……”杭之为笑。

    “我府中三孙女与傅侯两个孙女年纪差不多,不若咱们一同前往丞相府拜访可好。”罗询插进二人聊天中,似是笑得也很真心。

    三人就这样商议起上丞相府拜访的日子。

    杭之为顺势转头询问宁妨:“宁侯爷……”

    这一看才发现宁妨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竟是副不耐烦的神色,且一点也没有要隐藏的意思,就这么明晃晃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罗询恍惚间甚至从中看出了几分鄙夷之色。

    “这里不是朝堂,几位不必如此”宁妨淡淡回道,而后整个身子全靠上椅背长长吐出口气:“有话直言便是。”

    “既然几位都不想先说,那就由我先说吧。”

    说完上句俩连给几人思考的机会都没给,宁妨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开口:“高官厚禄我不稀罕,权倾天下的权利我也没兴趣,我只求南阳侯府上下平平安安,当然……若是有人不想我们安生,我宁妨也不介意争一争那个位置!”

    虚情假意的话语说得太多,烦躁让宁妨额角狂跳,疼痛丝丝缠绕上了脑袋。疼得他此时只想几句话将几人打发走,闭门谢客得个耳根清净。

    杭之为听得心下狂颤,心底惊诧勉强才被压抑了下来。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宁妨的手段,若南阳侯府真打定主意作对,光是放出话去,朝中顷刻间就会多出许多收买之人。

    可杭之为此刻有些迷茫,为何自己会笃定地认为宁妨没有野心,为何听到他说没兴趣时心里只有股子果然如此的感觉。

    良久,他贴身放在胸口的平安符突然一阵发烫,杭之为神色一变,终于知晓这份笃定从何而来。

    凡人如何与之相比!

    几十年前的随水先生被先帝奉为神明,他杭之为又哪来的自信掌控宁妨及其南阳侯府……

    真是痴人说梦……

    心底一声长叹后,杭之为收起心中所有算计,坐直身子后双手端正放于双膝,开口说话时语气不由谦逊了许多。

    “宁侯爷有何求?”

    “变天之日不会波及我南阳侯府,另外……边南布政使司的位置我势在必得。”宁妨干脆回。

    “我杭之为应下了,只要南阳侯府不反,我保证朝中绝对没人敢找阖府上下的麻烦,日后无论朝中如何变化,南阳侯府一定姓宁。”

    “既然得了丞相承诺,那便没有互相再试探的必要,各自做好便是。”宁妨摆手,似是在挥赶空中灰尘,又像是不欲再多言。

    突然态度大变的宁妨让罗询与傅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日这个冷眸直言的人与往日所见大相径庭。

    特别是私下多有来往的罗询最为诧异,宁妨步步为营,为得就是让杭之为心甘情愿将边西布政使的位置透过他人之手送上。

    可今日竟请亲自开口要,不惜还威胁了一通杭之为。

    虽然最后目的达到,可这同时也将南阳侯府的威胁置于了明面,这不是摆明了要成为杭之为的眼中钉吗……既然如此,当初何必筹谋那些许。

    显然这个疑问没人能解答,话说完后,宁妨好像头痛加重,眉心紧皱成一团,脖颈也泛起层红色。

    最后几人识相起身,心思各异地离开了书房。

    “……”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除空气中残留了一点点香薰味道外,入目之处再无让宁妨烦躁的人或物存在。

    可脑袋的疼痛却丝毫未减轻,心口升起的烦躁延伸往四肢百骸,让宁妨整个人都像是处于炉火中般炙热,汗水争先恐后地从皮肤沁出,大点大点地砸落到了桌面。

    眼前被汗滴模糊,双眼刺痛得宁妨忙用衣袖擦了几下,袖口黑乎乎的汗水飘散出难闻的气味。

    不管是性情大变还是突然出现的异状无疑不在提醒宁妨。

    他竟然在宁于岳成亲这天……要渡劫了。

    因为这些日子的杂念,无意间加快了他历劫的日期,此时纵然万般不愿,也只得快些安排好府中事宜好进入青天卷中历劫。

    又抹了把额头黑汗后宁妨冲门外高声道:“辛未进来吧。”

    “属下在。”辛未推开门回道。

    屋内飘散不去的味道让辛未大感不妙,特别是看到整张脸通红的宁妨后,他便知主子身体有恙。

    “侯爷。”

    “无妨。”宁妨摆手,忍着心口火苗带来的灼痛感后将今日府中之事交代了一遍:“我身体不适,需在屋中静养几日,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世安院。”

    说完,不及辛未点头,宁妨立时站起,像是疾风般从他身边掠过,不过一瞬便听到了卧房门猛然合上的巨响。

    南阳侯府四少爷成亲之日,南阳侯身体抱恙未能出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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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渡劫

    消息传到前厅, 正是宾客齐聚等着观礼之时,这当家侯爷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宁家几兄弟面面相觑, 正低声商量着派谁去亲自找人呢。

    等辛未神色凝重地前来禀报, 众人这才知宁妨身体有恙已回了卧房休息。

    “我去世安院看看。”宁于泓总觉得忐忑不宁, 不及辛未说完剩下的话,便抬步打算离开,身子刚动, 身侧便传来吴晗樰轻声地阻止。

    “我们听从父亲的话便是, 现在满堂宾客都等着四弟拜堂,你一走, 大哥定乱了方寸。”

    漫天喜气在消息传出来时已有些凝固, 眼看宾客都开始窃窃私语, 作为长兄的宁于墨这会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宁于泓略一想便知妻子顾虑是对的。

    纵使心里再忧心,眼下也不能乱了方寸叫人笑话。

    抬手轻轻拍拍吴晗樰的手背后, 宁于泓心底深吸口气, 从容不迫地朝宾客们拱了拱手笑道:“家父身体突感有恙,怕扫大家兴致便未前来, 今日这拜堂礼就由我来代为主持。”

    先淡然解释了宁妨的缺席后,宁于泓朝三弟使了个眼色, 宁于砚立即会意,笑呵呵地去到门口将杭之为及其几位贵宾请到了观礼上座。

    “吉时已到, 拜堂礼起吧!”

    随着宁于泓抬手示意, 司仪非常适宜地朗声宣布拜堂开始, 喜乐一起, 所有议论与猜测都被掩埋在了满眼红色之下。

    拜堂进行得很顺利, 新人在司仪的吉祥祝福声中被送进了洞房。

    随着新人携手离去,也意味宴席将紧跟着开始。

    宴席一起,宁于泓几兄弟作为主人家反倒成了陪衬,有杭之为、罗询与傅灼在,喜宴活生生变成了一场曲意奉承的盛会。

    三人或许都有些好奇宁妨的身子,杭之为观礼结束后没离去,与他人推杯换盏许久后,竟寻了个空档携罗询二人去往世安院探病。

    可惜三人满身酒气地来到世安院门口,却发现连院门都进不去。不仅他们被拦在了院门外,就连宁家几兄弟也都站在门口一筹莫展。

    “侯爷有令,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辛未与罗长鸣一左一右立于门两边,不管是谁来问,所回答的内容都一模一样。

    继续等下去也没什么收获,杭之为抬头看了看紧紧关闭的院门,只得先行提出了告辞。

    几兄弟心照不宣地说了半天废话,见杭之为几人终于离开,这才你瞧我瞧你地嘟囔开来。

    宁于砚:“你们还记着三年前父亲把自己关在卧房中一月有余的事吧!再出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这次不会再变年轻十岁吧。”

    三年前的事何止是记忆犹新,宁于墨可还清楚记得自己被从赌坊抓回来的样子,狼狈得成了侯府上下大半年的笑料。

    这会一听宁于砚提起,满腹担忧瞬间烟消云散,只巴不得宁妨能在房中多待几日。

    能快活几日便是几日……

    “你们没听辛未说父亲面色不对,瞧着像是受了风寒发热,哪能跟三年前的事相提并论。”宁于泓皱眉。

    他后来仔细询问过,辛未将所见异常逐一回忆,两人都觉着宁妨是真生了病而不是有事在身。

    “可咱们进不去,就算想请大夫也没辙不是……”宁于砚翻白眼。

    几人望着两人多高的院墙齐齐叹气。

    忽地,正房的方向传来一阵巨响,好似是重物撞到了门框的声音。

    声响让几兄弟再不能忍。

    “父亲说不能进去,没说咱们不能在墙头看,辛未你说是不是……”宁于砚冲辛未挑眉,皮笑肉不笑地搓了搓双掌。

    辛未为难中,罗长鸣斜眼瞥了他一眼,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咳咳,侯爷确实没说不能在墙上看。”

    话音一落,兄弟三人纷纷撩起衣袍,脚蹬墙角依次翻上了墙头。

    刚坐稳墙头,远处两抹红色手拉着手穿破夜幕出现在了几人面前,本该洞房花烛夜的宁于岳夫妻提了灯笼急匆匆赶来

    “等等我们,我们也要看。”

    而二人身后还还跟了一串人,几房夫人都因担忧夜不能寐相继来了世安院附近。

    宁文睿与宁文熙更是只着中衣,在仆人们焦急地呼喊中也溜到了墙头下。

    “……”

    漆黑夜色下,瞧着不甚牢靠的墙头上坐了长长一排人,五颜六色的衣袍将夜空衬得多了几分生机。

    惊慌的孙氏是头回做出如此越矩之事,惨白着脸不停转头看向自家夫君。

    “放心!有我在,摔不下去。”宁于墨安慰,显然没看出妻子的担忧是为何。

    身旁的宁于泓则是小心呵护着大腹便便的妻子,本不应该让有孕之人上墙头,可放心不下的吴晗樰非要亲眼看看才能放心,执拗不下只得让邱霜与陆三娘将人送了上来。

    “屋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从方才的一声巨响后,卧房内再没发出声音,吴晗樰焦急地观察着院中动静,神情恨不得立刻跳下去一探究竟。

    “宁伯……父亲瞧着不像是在屋内。”莫婉芸观察半天都没发现屋中有人活动的迹象。

    而她的话立马得到了邱霜认同,屏气凝神观察半晌,她敢肯定屋子中并没有人的气息,于是噌一下从墙头站起,微倾了身子看向门口辛未。

    “辛头,你真确定侯爷在屋内?”

    “当……当然!”辛未略有迟疑。他还真不能肯定宁妨进了卧房,毕竟……他也只是听到了声响。

    “据我探查,这卧房中根本没有人的气息,侯爷并不在卧房之中。”邱霜更加肯定她的猜测。

    她的话一出,宁家众人大惊。宁于岳惊慌得翻身站起,顷刻间带翻了不少墙头瓦片。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后,正房依旧安静得没有半分声音。

    猛地,正房门口竟平地卷起阵狂风,那风转着圈,围绕着世安院围墙往前袭来。

    “你们看!”宁于墨大叫。

    就在大家都被这阵风吸引了目光中,宁于墨猛然看到卧房门震动了几下,雕花木门朝里缓缓打开。

    一只跟门差不多宽的乌青色六脚龟从门槛里爬了出来。

    “蠵圆?”宁于墨不敢相信似地揉了揉眼,不敢确定这只额头闪着红光的灵龟是不是蠵圆。

    “不是蠵圆,父亲你看这只乌龟有六只脚,而且蠵圆没这么大。”

    呼呼风声中,宁文睿扯着喉咙冲身旁宁于墨比划了下那只乌龟的大小。

    从卧房中走出来的乌龟竟然与两扇大门齐宽,乌青色龟壳上五彩流光缓缓流动,额头上闪烁的红色印记更是让人生畏。

    而被几人讨论的蠵圆此刻只能用郁闷无比来形容。

    作为乱用灵力的惩罚,一回到侯府它就被扔进了青天卷中修炼。这不正在好好的炼着,宁妨突然闯了进来,说是渡劫。

    渡劫就渡劫吧,蠵圆表示见怪不怪。

    但宁妨只是金丹中期渡劫,这天雷竟比元婴后期的还要猛,九十九道天雷不过降下十几道竟劈得蠵圆无法再维持化形。

    若不是宁妨分出一丝灵力将它送出青天卷,说不定龟壳都得被辟出了几道口子。

    “等大乘期飞升成仙,还不得把这天捅个大洞啊!”蠵圆不满嘟囔。

    它本打算就这么敞开大门离去,忽听院墙处传来一阵惊呼:“乌龟……乌龟讲人话了。”

    转头一看,发现墙头上站着高高矮矮的一大排人,不用看就知是宁妨的“孝子贤孙”们。

    而宁文熙的话显然没引起叔父们注意,因为除了他没人有这么好听力能听到如此小声的嘟囔。

    “你这小子看来得了不少好处。”蠵圆冲宁文熙点头。

    要不说宁妨是个好人呢!明明是帮着老爹来“还债”的,对原主孩子们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那条小金蛇上镶嵌的水晶可是仙界之物,本是提落天道榻上之物,其中蕴含的灵力惊人,竟被宁妨暴殄天物般给了条木头蛇当装饰。

    都不需要谁点化,小金蛇自己就开了灵智。

    看眼下宁文熙异于常人的样子,蠵圆敢肯定小金蛇已认了主,所以这孩子才得了不少灵力滋润。

    不过……这是那孩子自有的造化,蠵圆没有多加干涉的意思。

    “你……”宁文熙张了张嘴,忽地想到什么似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孩一龟的对话没人听到,大家伙都因蠵圆的出现被吸引了全部目光,傻大胆的宁于墨甚至跳进院中:“咱们正好去看看父亲。”

    众人默认,纷纷都从墙头跳下,就连门外的辛未与罗长鸣都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龟不会吃人吧?”

    透过大门,黑洞洞的屋内像是吃人怪物般让人不敢靠近,宁于岳搓着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忍着窜起的寒气问道。

    蠵龟大大翻了个白眼。

    “乌龟挡着路,咱们如何进去?”宁于泓也有些怵。

    面前的巨龟直勾勾地望着他们,不像是发怒,但也没有亲近之意。

    泛着幽幽蓝色的双眼让他们肯定这只龟并不是府中那只蠵龟,况且凑近了看发现这只龟龟壳上好似穿上了铠甲,锋利的细刺密布裙边,根本让人不敢靠近。

    “劳烦您……您让让?”宁于墨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

    哪知那巨龟根本不屑得搭理他,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后,就……就这么倒退回了屋内。

    只听啪一声,大门被狠狠关上,屋内霎时间又没了动静。

    “……”

    屋外众人傻眼,屋内的蠵圆则是喜滋滋地用灵力缩小了身子,在房间盘旋半晌后最后爬上了宁妨的床。

    蠵圆决定:看在宁妨养了几个还不错的孩子面上,勉为其难帮他守守门,免得被人发现屋中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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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历劫结束

    屋外人面面相觑, 屋内蠵圆倒是睡得香甜,反正不管屋外如何闹腾,整整大半个月, 它在床上就没挪过窝。

    以至于宁妨从青天卷中出来后一眼就看到个圆溜溜的龟壳以及沾满泥土的床榻。

    青天卷中时间停顿, 宁妨也没料到自己这场历劫竟用了二十日之久。

    推开卧房门的一瞬, 屋外百无聊赖正眯着眼睛歪在石桌旁打瞌睡的宁于墨噌一下跳起,条件反射般先转了头看向门口。

    等模模糊糊看到确实有个人影走出,这才从迷蒙中惊醒, 咧着大嘴扑了上去。

    “父亲——”

    一声饱含无数情绪的父亲让宁妨想都没想身子就往旁边一让, 等宁于墨扑了个空后,才懒洋洋地回了句:“嗯。”

    “侯爷。”

    “侯爷。”

    院门内听到动静的辛未神情激动地迎了上来。

    这些日子几位老爷每日一问必是可曾亲眼见到宁妨进入卧房, 这次数多了, 问得他也对当时的情况产生了怀疑。

    今日见主子从卧房内走出,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握着长剑的手不受控制地跟着抖了抖。

    一眼扫过辛未,宁妨淡淡地应声后挥手挡开了又要扑上来的宁于墨。

    原以为本世界于他之修炼会是地狱模式, 可没想到青天卷的出现让修行速度比前世还快了不少, 短短三年多已进入金丹期后期。

    腹中源源不断传来的灵力在四肢缓缓流动,修为上的提升让宁妨只眨眼间便能感知到方圆十几里地的生气。

    灵力飞过皇宫, 宫内龙气也丝毫不能阻止灵识在其中游走。

    现下他已可用灵力布置结界挡住天道气息探查,再也不用再怕朝中任何一人威胁, 也算是应了半月前突然态度的改变。

    “为父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可进入世安院,你为何会在此处?”

    灵力尽数飞回身体间宁妨看向宁于墨, 不远处石桌上竟摆着枕头与不少吃食, 看样子是打算在这耗上一整天。

    “我与弟弟们轮流在这守着父亲, 今日轮到儿子。”宁于墨连忙回话, 至于宁妨所说的禁令, 他选择略过。

    “瞧你是憔悴了不少!”宁访叹。

    青色绸衣松松垮垮挂在宁于墨消瘦的身体上,不知这些日子熬夜太多还是没睡好,黑眼圈比前几年沉迷赌坊时还要严重。

    长子说话吊儿郎当,眸中关怀倒是真,宁访伸手扯了扯他皱巴巴的衣襟,临到头的责骂也不由转了话头。

    抬手间,浓郁桃香从宁妨袖口飘出,宁于墨使劲嗅了嗅,抓着衣袖就不肯松手。

    “父亲,您是刚从外面回来吧!身上还带了不少桃香。”

    秋末连空气都透着阵闷燥,如此清新的桃香味立时显得很是明显,没有蜜桃的甜腻也没有甜脆桃的清淡反倒是带着股子花香。

    “你倒是鼻子挺灵。”宁妨笑,然后转身又回了卧房。

    再出来时,手中提了个灰扑扑的竹篮,篮中堆着尖尖一篮子红彤彤的桃子。

    桃子如火般艳红,只在桃尖处留下抹粉色,水灵的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浓郁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在场几人鼻中。

    “尝尝吧。”

    宁妨捡了个桃子握在手心,其他都递给了宁于墨。

    香味实在勾人,特别是凑近了这么一闻,宁于墨整个人就好像躺在桃花林般舒畅,不等宁妨抬脚,已迫不及待地拿了个塞进口中。

    宁妨喊来宁城时还能听到他口齿不清地招呼辛未也吃。

    “府中这些日子可有事发生?”宁妨将桃子递给宁城,顺势问道。

    青天卷的桃花林在天雷洗礼后竟变成了千里桃林,一夜之间桃花掉落,桃子硕果累累地挂满树枝,压得不少树枝都折断耷拉到了地上。

    而宁妨拿出来的这些桃子就是折断树枝上所摘,只有轻微灵气的桃子乃是凡人圣品,食之百利而无害。

    就是不知傻儿子若是知晓自己大方送出去的桃子是灵桃后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

    “四爷与四夫人前些天带的回门礼是由二夫人准备,礼物全都出自二房库房,莫尚书……”宁城一一回禀。

    闭关二十日,府中也发生了大大小小不少事,首先便是婚礼当日未到的岳父柳志远一家前几日突然登门拜访,得了宁妨病重卧床不见客后黯然离去。

    其次便是莫尚书携妻儿上门探病,莫言庭进了南阳侯府便誓死不走,之后只得夫妻二人失望而归。

    之后便是府中一些琐事,没有宁妨发话,公库钥匙在手也没人敢开,最后还是吴晗樰开了二房私库才准备妥当四房回门礼。

    至于大房……被掏空的宁于墨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还有便是吴晗樰的娘家登门拜访多次都被宁于泓打发,这两日更是没事先打招呼就送了两个庶女过来,说是要照顾姐姐月子。

    至于杭之为几人送来的信,宁城全部禀告完后才提起。

    “二房那边可还平静?”听完,宁妨最先问起的就是二房,眼看吴晗樰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他绝不会允许有麻烦发生。

    送歌姬、送小妾、竟然连庶女都成了笼络人的筹码,不知这些高门大户满嘴仁义道德究竟是如何宣之于口的。

    “那两个庶女挺安生,瞧着也不像是自愿做下作之事。”宁城回。

    “安生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日后寻两个好人家对她们来说才为上策……”宁妨叹,而后步子一转,笑道:“那我们便去瞧瞧老二吧。”

    关闭了二十日的世安院院门终于被宁妨亲手推开

    ***

    怀缇院。

    药香弥漫的院中,一袭鹅黄色凤尾裙的吴晗樰正专心致志地搅动着锅中药汁,身旁一高大男子大手捏着张绣帕,时不时抬手抹掉她额角汗珠。

    “你身子不便,这些活让小厮们来就行。”宁于泓又一次出声劝道。

    “这火候只有我能掌控,其他人不行。”吴晗樰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回。

    男子无奈中带着宠溺,女子眸光温柔似水,夫妻二人站在一起时和谐得让他人都不忍打扰。

    丫鬟们三三两两聚在药田之中,艳羡地望着这一幕,当然也没少小声打趣。

    “咱们二夫人可算苦尽甘来了,瞧二爷多体贴夫人。”吴晗樰的贴身丫鬟红丹感触不已。

    吴家送来的丫鬟全都被打发后,她从后厨丫头一跃成了贴身丫鬟,也算是见证了二爷夫人从冷淡到甜蜜的全部过程。

    “想当初吴家庶女配侯府嫡子可得了不少嘲讽,还有人说咱们侯府是豺狼虎窝呢!”有人插话。

    “要我说啊,现如今这满宁江郡的贵女,哪个不羡慕咱们侯府的几位夫人。”

    “就是……侯爷前几日又送了不少珠宝给几房夫人们。”

    “珠宝算啥?我听管世安院私库的掌事透露,咱们侯爷的库房说不定比皇上私库都唬人。”

    “你们别忘了侯爷还会医术……”

    丫鬟们窃窃私语,毫不避讳偏院门前绣着荷包的两个清丽女子。

    这两女子大的看着年岁不过十五六,小得更是脸上稚气未脱,看着就是个小孩模样。

    两人都穿着浅蓝色罗群,发髻也只简单几朵素色绒花稍作装饰。

    虽长相不算惊艳,可胜在肤白素淡,倒也算得上貌美一列。

    二人手中针线不停,耳中却一句不落地听着丫鬟们议论。

    “五姐,你说咱们真能跟三姐一样嫁进这么好的人家吗?”稍稚嫩些的女孩还是没忍住,停下手中针线低声问道。

    年纪大些的女孩雪杉幽幽叹了口气,抬头瞟了眼吴晗樰,又回头看向妹妹:“不是人人都有三姐好命。”

    三年前,吴晗樰被接进吴府,不论规矩还是学识在众多姐妹中都属垫底,为此还遭了不少大夫人责骂。

    也就是如此,皇帝赐下与南阳侯府的婚事时,吴晗樰第一个被推出去成了吴府棋子。

    吴雪杉犹记得当年府中姐妹听闻后可是说了不少风凉话,其中最为刺耳的便是“嫡子正妻”四个字,成了拌嘴吵架时每每都会拿出来讽刺的话。

    谁人不知南阳侯府二子肖想皇上贵妃,早早变成了郡城众人笑柄,嫡子身份不过就是个笑话。

    风水轮流转这句话果真不假,短短三年,吴府中提起吴晗樰时竟完全变了个风向。

    嫡女们嫉妒她捡了个大便宜,庶女们则是满心满眼都是只能从小道消息听来的刺激旅程。

    郡城贵女跟随公公出门游历,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中间还解救了几百个被拐卖的苦难女子,更别提侯府对儿媳们的慷慨。

    吴雪杉见惯了府中夫人们外表光鲜内里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日子,当时听到这些传言,也只以为是同样罢了。

    等真正来到南阳侯府她才知看走了眼。

    传言中的南阳侯府与外界所传截然不同,每日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来自府中下人,赤膊在府中狂奔的男子是侍卫。

    丫鬟们面色红润,嘻嘻哈哈地讨论的是每日吃食而不是如何讨好主子。

    好赌的大老爷喜欢撒娇,对孩子们颇有耐心。

    打贵妃主意的二爷性子温和,明眼人都能瞧着夫妻恩爱与夫人琴瑟和鸣。

    奸诈的三爷面冷心热,对自家人出手大方,从不吝啬。

    一心向佛的四爷对夫人体贴入微,成日里牵着条大狗在府中溜达。

    还有传闻中懦弱不堪的嫡女,没成想竟是个办事风风火火的爽利人,侯府在她治理下井井有条,规矩比诸多高门大户都要齐全。

    而她所认为的一切都来自坊间谣言。

    那……传说中不堪羞辱当朝昏倒的南阳侯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雪杉很是好奇。

    第84章

    赏藕宴

    这个答案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随着丫鬟们神情由惊喜变为正色后,一位身着暗绿色长袍的男子从院门口踱步走进。

    男子笑意盎然,黝黑长发上随意插着支碧绿色簪子, 薄唇微微翘起, 长腿跨出间衣角被微风扬起, 说是哪家倜傥少爷路过也不丝毫不为过。

    至少在吴雪杉认知中老太爷应是大腹便便而不是如此的俊美……

    “那位少爷模样的男子竟然是南阳侯?”身旁六妹低声惊呼,想法竟与她完全相同。

    “休得胡言,快随我去行礼。”吴雪杉忙打住妹妹的嘀咕, 牵着人从门口顺台阶疾步而下。

    “父亲。”

    宁于泓夫妻大喜, 双双迎上宁妨,争先打量着半月未见的人。

    与三年前相比, 宁妨这次神秘养病并没有上回让人惊讶, 至少今日的父亲瞧着外貌并没有改变。

    可两人瞧着瞧着, 又觉着好像有些地方变得不同。

    闻惯各种药味的吴晗樰先发现了不同, 往日里宁妨周身药香轻易难除,远远就能知晓是父亲走来, 但今日药味被花香所取代, 溢出的香味飘散得到处都是,仿佛她衣袖上也沾染了不少。

    而光顾着高兴的宁于泓则是突然摇了摇头。

    明明是同一张脸, 为何越看却越觉得陌生,就好像走在街头突然瞥了一眼路人那般看过就忘。宁于泓方才看宁妨就又这种下一瞬就会忘记父亲长相的错觉。

    “听说老四的回门礼是晗樰所备, 是为父准备欠妥,我已让宁城去准备, 稍后就送到怀缇院来。”宁妨突然抬手拍了拍宁于泓的脸颊, 笑得依然如往常般温和。

    准确来说是态度比往常还要温柔, 至少在宁于墨看来便是如此。

    “我在世安院守了大半日, 父亲一见我便是臭骂, 怎的见到二弟就如此好说话!”

    愤愤地咬下一大口桃子,飞溅的桃汁准确无误飞上宁妨衣袍,宁于墨高大的身子直接往后一缩,生怕又招至责骂。

    宁妨扫过他嘟嘟囔囔的嘴,哭笑不得地看向竹篮:“我这篮桃子是喂了狗?”

    宁于墨:嘴里的桃子瞬间不香了!

    “还不将桃子分些给于泓夫妻,你一人能吃完?”宁妨又说,耳边只听得宁于墨不服气地嘀咕声:“父亲不是说喂狗吗?二弟也是狗?”

    宁于泓:“……”

    宁于墨声音不小,让移步而来的吴雪杉姐妹刚好听了个正着。

    一篮火焰般的桃子香气飘散,专心分桃的宁于墨却好像没看到两姐妹到来,给宁于泓一个吴晗樰两个后,他就将篮子直接交给了辛未:“分分给几房都送点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是要顺手给姐妹俩尝尝,而宁妨这个家长好像也由得他,抖了抖衣袖后收回目光。

    “雪杉,雪桃给南阳侯请安。”

    “你们就是晗樰的两个妹妹吧?”宁妨轻轻点头,笑意收敛,冷冷淡淡地扫过两姐妹小白花般的身姿,喉中发出声轻笑:“就是两个孩子,如何会伺候妇人月子?”

    “母亲想必是怕我月子孤单,派了两个妹妹给陪儿媳说说体己话。”吴晗樰出言,虽厌恶吴家,却对两个同为庶女出身的妹妹有些相怜之感。

    “你养好身子便是,其他交给老二去处理就行。”宁妨看向右边,宁于泓点头:“儿子晓得。”

    “好。”两三句敲打完,宁妨连个多余眼神都没再给吴雪杉姐妹,右手往后一拉,将宁于墨拉到身边,冲两兄弟交代道:“你们给各家都送请帖去。”

    前些日子匆忙闭关,上府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其他人可以不管,真心相待的几个好友宁妨却不能忽视。

    与其一家一家相邀,还不如全请上府来一聚,正好荷塘中雪藕成熟,也让大家伙都尝个鲜。

    “那儿子也要邀好友前来,长旭都念叨了几次要来咱们府中拜访。”宁于墨掰着手指数要邀请的好友。

    “那我稍后就去请厉先生。”宁于泓跟上。

    “想请便请,宴席由你们操持就行。”宁妨大手一挥,决定学其他权贵也搞个赏藕宴,请朋好友上门做客。

    在怀缇院稍作停留后,宁妨带人离去,从进来到结束只与吴雪杉姐妹说了一句话而已。

    就是这鲜明的态度,让吴雪杉心中坚定了不进南阳侯府的心思,同时也让另一人闯进了她眼眸。

    但谁知缘分会如何安排呢,这唯独对她冷冰冰的侯府,没成想最后竟成了一辈子的归宿。

    ***

    赏藕宴。

    收到请帖时,莫南几人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赏藕……宁妨邀请他们去看藕?

    事实证明,确实是赏藕,而且是看仆人们热火朝天地挖藕。

    前院花园内。

    宁妨带头在院中寻了个凉亭,真就与莫南几人坐在其中,边喝茶边看向荷塘。

    “你今日就是请我们来瞧这个?”莫南吹胡子瞪眼,不敢相信宁竟真想了这么个无聊至极的注意。

    罗询没发话,不过看神色也同样不解。

    他原以为赏藕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请几人来商议要事,可到了两个时辰,他们真就在这看了两个时辰挖藕。

    几人中傅灼神态除厉先生外最为悠闲,两个孙女在南阳侯府比在自家府邸内还自在,他这个祖父当然也高兴。

    “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那些藕你待会可别吃。”宁妨笑,目光一直在荷塘忙碌的人群中。

    两年前种下的雪藕第一年没采,复又用灵药兑水滋养了一年,今年才舍得起塘,滋味想必不同凡响。

    “于岳牵的是狼还是狗,为何如此高大强壮?”莫南问。

    他之所以一眼就看到了那条狗,都是拜长孙莫言庭所赐,那家伙前几日来了南阳侯府就不肯离开,死皮赖脸地就在这住下了,今日一见却绝口不提回家的话,全部心力都黏在了狗身上。

    那条大狗浑身腱子肉,瞧着甚是恐怖,且身高竟到宁于岳腹部,光是喘气声就叫人不寒而栗。

    “那是老四养的狗,名叫赤兔。”宁妨回。

    “老夫还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的狗,看大小和小牛犊都差不多了吧。”厉先生抚着胡须感叹。

    要说这南阳侯府可真是妙,侍卫们练得钢筋铁骨,就连狗也强壮得有些过分。

    “那是先生您没看到长子院中的黑炭,比这还威武!”宁妨实话实说。

    这几条狗……去游历时还能几条团在一架马车上,回程就只能靠四条腿步行,要不府中还真没马车能装下它们。

    “难道是府中连剩饭都不同凡响?”厉先生调侃,没亲眼所见,他当然无法想象出那只黑炭有多威武。

    “厉……”莫南刚想凑趣。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步子声,就像是石头砸向地面般巨响,同时密集得跟雨点一样。

    一阵哐当后,门口冲进来一团黑漆漆之物。

    黑得发亮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反射的光线让人看不清究竟是何物靠近,直到一条鲜红舌头伸出,湛蓝双眼朝凉亭看过来时,大家伙才看清。

    这……是一条狗,跟半大马驹差不多的狗。

    “这就是黑炭。”宁妨指着大黑狗介绍。

    黑色过后,一片金色紧接着飞进,飘逸长毛让金豆子如在空中飞一般,虽比黑炭小了一圈,却更加引人注目。

    金色的狗在宁江郡是头一份,走到哪都能吸引人全部注意力。

    这不,金豆子刚进来,莫言庭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拖着苦笑的宁文睿朝狗子们飞奔而来。

    可几只狗的目标很明显,完全是冲着宁妨而来。

    要不说狗鼻子灵呢,相隔着几个院子,这几条馋嘴狗还是闻到了青天卷中灵桃的香气,没一会就冲到了亭子外。

    “它们……”莫南有些发憷。

    任谁被五条大狗盯着都会心底发毛,更何况还是双眼闪烁着光芒的“饿犬”

    瞧着确实是饿狠了的狗!

    “不准在此逗留,去其他地方玩去。”宁妨起身。

    几只的眼神他当然能看懂,于是起身从石桌果盘里端了盘没削皮的桃子走出亭子,往空中抛出五个后,打发它们离开。

    “父亲父亲,赤兔也要吃。”塘边勉强才拉住赤兔的宁于岳连忙高声喊。

    “……”

    端着空盘回到亭中,宁妨发现莫南几人都盯着那盘削好皮的桃子,瞧了良久,还是罗询先插了块喂进口中。

    在外打仗多年,作为武将的罗询对水果甜食都比较抗拒,平日里连带甜味的菜都不吃。

    自方才进入凉亭,他连一丝目光都没给过桌上果子。

    要不是看几条大狗对这些桃子如此执着,他恐怕到离开都不会尝上一口。

    “嗯!”

    入嘴微嚼,甜味先钻进鼻孔,而后才是舌头感觉到了甜。

    说来也奇怪,罗询是先感觉了满鼻香甜味,而后才尝出了桃子与众不同的甜味。

    “甜而不腻,甚是不错。”吞下桃子后,罗询点评,张嘴说话时,好似又闻到了一阵桃香。

    其他几位纷纷尝试,只几个来回中,盘中就已干干净净。

    “快再上两盘桃子,我还没吃到呢。”喜爱吃甜食的莫南尤为上瘾,嘴里桃子还没吞下,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稍后我要带些回去给孩子们尝尝,你得给我多备点。”

    “可别忘了我今日是请你们来吃藕的,先别忙着吃饱啊……”宁妨撩袍坐下,善意提醒莫南。

    刚坐下,院中就发出阵此起彼伏的欢呼。

    “侯爷,挖到藕了!”宁城兴奋举起右手,一截比手臂还长的莲藕被举得高高的。

    塘中莲藕紧紧贴在塘底,用力又怕折断进了泥巴,不用力又没法取出,在塘中摸索半晌,终于取出了一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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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以为的吃藕

    雪藕顾名思义藕身雪白透亮, 淤泥被水轻轻冲去,削皮便可生吃,如嚼果子般脆甜嫩爽, 而煮熟后则是粉糯入口即化, 香味更加浓郁。

    宁城挖出的那截藕洗干净后盛于托盘送到了亭中, 几个长辈只是略微赞叹过后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桃子上。

    他们没工夫惦记这雪藕,果树下乘凉的刘长旭反倒是将主意打到了荷塘之中。

    有个会享受的好友就是舒爽,别人要么在亭中枯坐喝茶, 要么在躲在廊下, 就宁于墨与刘长旭两人搬了躺椅到果树下,既能近距离看清荷塘中的情况, 又能休息吃喝几不误。

    “这桃儿哪来的?改明儿我回府上让管家也去买。”咔嚓咬下一大口桃子, 刘长旭喷着桃汁含糊不清地问道。

    这桃子绝非宁江郡所产, 要不他这个以吃喝玩乐著称的纨绔怎会不知。

    “父亲说是好友所种, 坊间可买不着。”宁于墨嘚瑟,前几日桃子吃得太多, 这两日便将目光放到了各种桃子做的糕点之上。

    虽然……他也不知宁妨这好友住在何处, 姓谁名谁。

    如果真要细究,宁妨说的话可谓是漏洞百出, 大半个月的不见人静养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出府又回府本就说不过去,还有时不时就冒出的桃子, 连个送桃人的影子都没见过。

    但这话是宁妨所说,宁于墨坚信——只要是父亲所说那便是真话。

    或许南阳侯府上下都是如此想, 所以从头到尾都没人出言质疑一下。

    “我相信宁兄定为小弟准备了带回府的回礼, 那在下便代府中孩子们先谢谢了。”

    这不, 刘长旭一听当即就歇了追根问底的心思, 腆着脸皮先要了带走的桃子。

    “用得上的时候就称宁兄, 用不上了就叫名字……”宁于墨翻了个白眼表示不满。

    自被宁妨从赌坊抓回侯府的消息传开,那群自以为是知己的“挚友”相继远离,兜兜转转不过几年,最后身边就只剩下了刘长旭一人还与他来往。

    两人多将心思转投到了家人之上,虽不再沉迷吃喝玩乐,但总觉着日子少了些盼头,甚至觉着有些乏味起来。

    “大爷,刘四爷。”

    有小厮捧着莲藕路过,行礼后略过两人身影向凉亭而去,宁于墨还在犹自回忆,刘长旭半眯着眼,眸光一直追随着那截莲藕进了亭子复又退出。

    “哎哎哎!把莲藕端过来我们瞧瞧。”

    见小厮要往院外走,刘长旭连忙喊住,招手让人又端了回来。

    “就是莲藕,有啥好看?你平日里又不是没吃过。”宁于墨顺口就回怼。

    “山猪吃不了细糠说得就是你。”刘长旭坐直身子,伸手将洗干净的莲藕拿出对准太阳瞄了两眼:“你瞧瞧咱们平日里吃的藕是这样?”

    洗净切开的莲藕在阳光下白得反光,十个圆形藕孔中透出股甘甜的荷花香气,用手一摸,黏糊糊的能拉出条丝来。

    “确实不像。”宁于墨接过,凑近细闻,隐隐飘来的甜味吸引着人。他下意识张嘴用门牙小小咬下口边缘。

    因其没削皮的缘故,口中最先散开阵淡淡泥腥气,随后唇齿便被脆甜所占领,越嚼这股子香甜越浓厚。

    小小一口生莲藕,宁于墨抿了好半晌,在刘长旭连声催促中才开口:“入口并不惊艳,久嚼越香,我觉着可以当果子吃。”

    咔嚓——

    说完,张大了嘴狠狠咬下一口。

    小厮:也不嫌脏……

    刘长旭:这就叫不惊艳……

    “那我尝尝。”刘长旭有样学样。

    两人咔嚓咔嚓嚼得此起彼伏,一人满心欢喜没心没肺,一人边嚼边又有了想法。

    “你说……咱们做这莲藕买卖如何?”刘长旭转头看向宁于墨,试探问着好友的想法。

    话音刚落,就看到宁于墨连连摇头,表示不可能:“荷塘莲藕是两年前种下,去年冬天差点全被冻死,这玩意儿……娇贵着呢!”

    他还没说这么一池子玩意儿搭进去不少宁妨的丹药,要想当成赚钱买卖,光是这些当成肥的丹药他们就负担不起。

    “甚是可惜,甚是可惜!”刘长旭暂时歇去心思专心吃藕。

    但这也只是暂时放下而已。

    ***

    放弃的心思在晚宴吃到清炖莲藕时再度燃起,而且是燃起了一把熊熊火焰,烧得他胸口热血沸腾。

    若说生吃莲藕只算美味,那这煮熟的莲藕简直是惊为天人。

    软糯又不粘牙,只用上颚轻轻一碾,便尽数在口中化开,轻轻一咽便顺着喉咙无声无息地流下。

    莲藕香气化在汤中,肉香与藕香交相辉映,喝完一碗立时让人通体舒畅。

    刘长旭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想,总觉着腹中暖洋洋的,连带着冬日里总觉得凉飕飕的老寒腿也散发出阵热气。

    “你快尝尝这个。”身旁的宁于墨推了推好友肩,递过来的赫然是盘子撒满辣椒的莲藕片。

    宁于墨极力推崇的是刚送上来的新菜色,光是红彤彤的颜色一瞧便知是重口。

    莲藕中塞了糯米,煮熟后再用炭火这么一烤,麻辣软糯皆具,一口下去保准想让人吃第二口。

    “咱们去求宁伯父,就算三年才能种出一茬咱们也准能赚钱。”刘长旭又意起。

    这回宁于墨没出声反对,把最后一片藕往嘴里一塞,边嚼边站起来拍桌子豪迈道:“咱们现在就去。”

    趁着酒劲儿两人一拍即合,随便商议几句后满嘴油光地冲到了花厅旁的小屋子里。

    嘎吱——

    房门被推开,房中交谈的几人停下话头看向门口。

    “父亲。”

    “宁伯父。”

    刚踏进屋中宁于墨就已经后悔了,几位长辈神色都算不上和煦,想必他们闯进来前正在说要事。

    “嗯!”宁妨放下酒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宁于墨溅在衣襟之上的油点子以及泛着油光的嘴角:“外间发生了何事?”

    “不……不是。”宁于墨缩脖子低头一气呵成,回个话也跟着结巴起来:“儿子就是想来问……想来问……”

    宁妨皱眉。

    刘长旭暗道一声不妙,忙朝几人拱了拱手,将两人方才在外间一时兴起的想法禀上。

    虽说有些许冒失,可听闻两人是起了正经念头,宁妨这怒气自然而然就降低许多,抬手将两人招到桌旁坐下后温声解释。

    “这藕名叫雪藕,实属藕中极品,可并适合在宁江郡种……”

    雪藕喜热,而且是喜极热,为了在那场大雪中保下这塘藕,宁妨暗中可丢了不少暖石进塘,加上丹药和灵泉,成本算下来高得吓人。

    说着,宁妨从袖口拽出条素色帕子,越过莫南使劲给宁于墨擦了擦嘴角。

    众人汗。

    “那小侄日后是无缘再尝到这雪藕了?”刘长旭一声长叹,整个背都难过得佝偻了下去。

    啪——

    “你宁伯父只是说宁江郡不能种,可没说其他地方不能种,你小子是听不懂?”

    这副难过伤心的模样让罗询恨得牙痒痒,大掌一挥将刘长旭拍得虎躯一震,这才朗声提示。

    而莫南则是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小小抿了口酒后,执筷夹起片藕,喂进嘴里前笑道:“我想,这边西应当特别适合种植雪藕吧。”

    极热之地,说得不就是边西。

    边西一年有十个月都热得只需着单衣,剩下那两个月加件薄裳便可,要说南延国最暖和的地方,非边西莫属。

    宁妨老谋深算,恐怕是早算好了谋生之道,就等着举家迁往边西呢。

    “我可没想那么远。”宁妨坚决不承认,并且不想告诉几人,其实他们喜爱的桃子也是准备在边西推广之物。

    其余三人笑而不语,继续埋头吃酒菜。

    “边西?”宁于墨眼前大亮,边西此地宁妨在游历途中就与几兄弟提了不少回,花了如此多心力种出的雪藕竟是侯府营生,怎能不叫他对父亲的深谋远虑深表佩服。

    至于与好友赚大钱的计划,在侯府面前……立即变得不值一提。

    “无事便出去陪孩子们吧。”宁妨打发两人离开。

    ***

    说了几年的边西郡,在赏藕宴后没几天终于得以成行。

    以杭之为主导的内阁经由商议,于朝堂之上正式提出擢升宁妨为边西布政使司一职。

    建隆帝面露不愉,却不敢明着反对杭之为的意思,便提出由朝臣们当朝商议之举。

    可一片安静的朝堂让这个提议变成了板上钉钉之事,杭之为带头一声“谢主隆恩”中,宁妨正式重回朝廷。

    布政使司:一郡之最高官员,也是个堂堂的二品大员。

    绯色官袍与圣旨由吏部尚书亲自捧到了南阳侯府。

    宁妨带领一家老小领旨,按礼节应是第二日要进宫面见皇帝跪谢隆恩。

    可建隆帝表示身子不爽,特赦宁妨不用进宫谢恩,只需在府中朝宫门方向磕头谢恩便是。

    “皇贵妃这几日胎象不稳,皇上根本没心思于朝政之上,日日都在后宫陪着贵妃,关乎到皇子之事,还望侯爷能见谅。”

    临走前,礼部尚书特意透露了些消息给宁妨。

    宁妨可比他还了解得多,皇贵妃这胎何止是不稳,而是根本无法平安产下龙胎。

    宫内宫外不想建隆帝有后的人多了去了……

    前有长公主府的罗丈青,后又有谋算皇后之位的芮文萱以及芮家。

    在他们背后,还有个推波助澜的杭之为。

    建隆帝心烦不想见宁妨正和了他意,三个月休整完就立刻要离开宁江郡上任,到那时……宫中的怒火想烧也烧不到南阳侯府身上。

    终于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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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启程

    三个月后。

    天边朝阳还未升起, 天色要亮未亮,南阳侯门前已停满了马车,仆人们如蚂蚁般一趟趟往车子上搬着家当, 恨不得将每架马车都塞满为止。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宁兄保重。”身着绯色官袍的莫南拱手告别, 哽咽着拍了拍宁妨手臂,这才转身上了官轿。

    他是趁着上值前匆匆来送行,说完几句话就得赶忙离开。

    望着朝中唯一能称得上友的人离去, 宁妨侧身看了眼南阳侯府牌匾。

    莫南说得一点都没错, 此去边西,几年内是无法再回宁江郡, 若是建隆帝活得再久些, 恐怕要用上十几年。

    而且……杭之为还不一定想宁妨这个大麻烦早日返回宁江郡。

    “准备得差不多就出发吧。”

    一声令下, 除要留在郡城待产的宁于泓夫妻, 其他几房人相继蹬车。

    “父亲,到了就给儿子来信。”宁于泓搀扶着吴晗樰立于门前, 二人神色闷闷不乐, 巴不得跟着蹬车一起离开。

    诺大的侯府平日里总觉得吵闹,可真等亲眼看到兄弟们兴高采烈地收拾家当, 宁于泓这心底又觉得空唠唠的。

    “咱们先去探路,要不了多久就能相见, 二哥哭丧着个脸作甚?”宁于砚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盘腿坐在车辕上手还不停抚摸着万两的狗头。

    宁于泓横他一眼, 心里想着宁于砚所说也对, 反正至多半年, 他就能带妻子去往边西与家人团聚, 太过伤感属实没必要。

    “一路平安。”

    最后。南阳侯府车队在一声声祝愿中启程。

    ***

    宁妨之意本是轻装出行, 等在边西郡城安顿好之后再派人将家当送来,可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与黑压压的侍卫队伍,如何看都不太低调。

    “这就是你们说的少许?”

    出宁江郡城门时,宁妨下车等着检查,这回头一望瞬间又无语了,马车竟排到了街角,后面载杂物的牛车连影子都没看见。

    “都是您儿媳让装的,儿子我也没办法。”宁于墨耸肩,直接将孙氏供出,两位弟弟连忙跟着点头,表示处境相同。

    “罗氏说文麟皮肤娇嫩,所穿所用都得按照府中的规矩来,这不……光是三个孩子穿的衣裳都带了一马车。”宁于砚转身指了指不远处一架堆得高耸的马车。

    罗氏有子万事足,自从宁文麟出生,三房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更是基本不过问,对两个女儿也鲜少关注,反倒是宁于砚带在身边的日子多些。

    “姜姨娘真是自愿留在侯府之中?”宁妨又问。

    “当然,她不愿跟着一路颠簸到边西,只让我带上诗棋同行。”宁于砚忙澄清自己清白。

    父子俩说着话,天色便在可有可无的闲聊中亮了起来。

    前方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守卫被这阵势吓到,以为是哪位皇亲国戚出行,将领连忙小跑着上前来问安。

    一听是南阳侯上任,连检查的功夫都省了去,二话没说就敞开城门让车队通行。

    省去了检查的时间,不过晌午时分,车队便已出了宁江郡管辖之地,正式踏入黄江郡的地界。

    有了上次游历的经验,宁家上下这次远行显得很是游刃有余。

    不过为了照顾身子骨有些娇弱的孙氏与罗氏,这一路车队还是没忙着赶路,遇到城便停下歇息一夜。

    就这么走走停停,车队在十二月底前,终于来到了边西郡所属的地界。

    “前面两里地就是边西郡的界碑,离着最近的县城还有几十里地,恐怕无法在落日之前赶到。”探路回来的邱霜连忙禀告,说话间还不忘抹一把额头的汗。

    眼瞧就要进入腊月,其他郡城早就冷得穿上棉衣斗篷避寒,可刚过化西县城这天就变得怪异起来,越往西边走就越热,邱霜只着夏裳仍然热得汗流浃背。

    特别是头顶的日头,她策马探路不过小半个时辰,脸就晒得火辣辣的,汗水流过更是一阵刺痛。

    “离这最近的村子还有多远?”宁妨扫过她泛红的脸颊,跳下马车四处张望了一圈。

    目之所及根本没有人烟。

    “往东走上两里地就有个小村子。”

    “通知下去,今夜就去那个村子借宿。”宁妨吩咐下去,复又加上了句:“让女眷们不要出马车。”

    临行前他就知边西一年四季都很热,光看地域志上记载,有点像是前世的云西省,因地处高原,不仅气候炎热,紫外线也很强。

    所以他将车厢做了改造,加上层防晒网后又给车厢四角都放了极寒玉作为降温之物。

    有了这两样东西,大家都没感觉到外界突然的气候变化。

    只是宁妨也没料到,小小一个疏忽让侍卫们先遭了罪。

    “属下这就去传话。”邱霜跳下马背,大咧咧地抹了把汗就想往后跑,宁妨将人喊住,跳上他独自一人乘坐的马车,眨眼间又跳了出来。

    “极寒玉。每人发一颗,用帕子包住揣于怀中即可。”

    碧绿色包袱皮上泛着层寒气,邱霜接过搂在怀里一顿搓揉,凉得她一个激灵后这才抖着身子提得离自己远了些。

    “侯爷是天下最好的主子。”离开前,邱霜由衷地拍了句马屁。

    书铺中一颗极寒玉要卖到五百两白银,而且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到,得先排队预定,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才能轮到。

    他们不过是侯府侍卫,极寒玉本是不敢肖想之物,谁能料到她邱霜还有将宝物抱满怀之日。

    这一包袱少说得值上万两银子,就当成赏赐随随便便分了下去,这马屁邱霜可谓是拍得真心诚意。

    “要是邱霜知晓咱们在马车中放了几百颗,父亲您说她会不会哭啊……”听完全程的宁于墨掀起车帘,从窗口探了个脑袋出来。

    “若是你嫌冷,为父就派人将你车里的极寒玉取出。”宁妨冷冷回头。

    “儿子有些乏了,先睡会。”车帘被迅速放下。

    这小小极寒玉对现在的宁妨来说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制成之物,当然不能同以往炼气期相比。

    “属下谢侯爷赏赐。”

    没多会,侍卫队中发出阵欢呼,声音大得惊动山中鸟群,也引起了山中休息动物们的逃窜。

    “辛头,林中有野狍子……”

    就因某侍卫的多余一眼,前行寻找村子的行程变成了顺手打猎。

    憋了一个多月的侍卫们将全部精力都发泄到了狩猎之中,有了宁妨发话,又有极寒玉加持,林中的黑色身影密密麻麻地让人头皮发麻。

    宁家几父子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吱哇乱叫的侍卫们举着刀剑冲进林中。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土匪下山了。”宁于岳舔了舔嘴唇,眼珠子随着侍卫们移动,右手不觉摸上了腰侧的剑鞘。

    “呜——”与主人一个性子的赤兔仰头发出低声吼叫,前腿用力往前倾去,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即刻冲出。

    藏在血液中的狩猎本能被激活,原本卧在车旁休息的几只狗子都因气味围到了宁妨身后,喉咙中此起彼伏响出一阵阵低吼。

    “想去的都去吧。”宁妨发话。

    刷——

    如果能形容速度,宁妨觉着空气中肯定会出现类似的声响,他话尾音还没落下,旁光中就已飞出几抹身影。

    跑得最快的是雪卢,洁白身影一瞬便消失在了半人高的草丛中,紧接着便是白芨冲向树干一蹬,顷刻间就飞出了两丈远。

    黑炭与赤兔虽笨拙了些,可仗着强壮身体,直接压到草丛冲进了林中,没多会身后便出现了条小路。

    万两与金豆子最精,等几只全部跑远,这才踩着草路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那儿子也去瞧瞧。”宁于岳按捺不住,卷起袖子钻进了草丛。

    剩下两兄弟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宁于岳边砍草边跑远,宁于墨表示:“有路不走偏要走草丛,四弟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我估摸着是跟大哥你学的。”宁于砚抓着机会就回怼。

    “万两如此精明,恐怕也是跟着你学的吧。”宁于墨立即回。

    “金豆子是父亲养的,你是不是说父亲也精?”宁于砚说。

    “金豆子肯定是跟万两学的,不学好光学坏……”宁于墨说。

    “你……”

    两人斗嘴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着说着就发现平日里早呵斥他们的宁妨此刻正回头神色凝重地看向车队后方。

    “父亲!”宁于墨探了半个身子到他面前,作死地摆了摆手。

    宁于砚:“……”

    “为父是在想,该罚你们走路进城还是收回极寒玉。”宁妨推开宁于墨脑袋,淡淡地瞥了宁于砚两眼。

    推开宁于墨的动作又重又快,可宁于砚那叫一个羡慕啊!

    宁于墨没眼色又莽撞,每每都是几兄弟中的作死第一人,也是被骂最多的,可他总觉得父亲对大哥最为亲近,说是责罚也没见着伤筋动骨,全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这不,推完人横了他两眼后就轻轻扶了一把宁于墨的肩膀,生怕人摔倒。

    宁于砚的羡慕宁妨没感受到,他教训完两个儿子后眸光又扫过了宁文熙与宁文睿所坐的马车。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灵力从马车中飞出,虽消失得极快,却被宁妨灵力博捉到。

    灵力不稳,想是才开灵智不久,而且气息不是人或者动物倒像是物件,能让宁文熙随身携带的物件只有那条木头蛇。

    难道蠵圆所说奇遇指的是小金蛇?

    思考中,林里动静不停,天色在呐喊中渐渐变得有些暗了下来,等宁妨传话下去准备启程时,侍卫们与狗子才相继拖着猎物回到了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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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借宿

    人是喊回来了, 这堆成小山的猎物又成了难题,眼看天色渐黑,宁妨担心血腥味会引来大型食肉动物, 只得让侍卫们用马驮着猎物前往村子。

    至于狗子们叼回来的猎物, 全都堆到牛车上给它们自己做口粮。

    好不容易再次启程, 车队飘散而去的血腥气浓厚得几里路外都能闻到。

    以至于车队进入顺溪村时,村中老猎户们在看到人之前就先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

    “来着何人?”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村中房屋都隐在夜色中, 只见几个火把从远处靠近, 而后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

    头车的宁城连忙下车禀明来意,顺便将官印以及任职书送上。

    “天呐!竟然是咱郡城的父母官……”老者一声惊呼, 借着火把的光亮不敢置信地又再看了遍有吏部印的任职书。

    宁妨撩开车帘时, 恰巧看到老者身后的年轻男子将随身携带的锄头往后收了收。

    “老汉莫慌。”宁妨笑着走近, 先朝村长拱了拱手后, 手心朝上伸出,掌心不知何时托了包碎银:“我府中女眷身子不适, 在下只是想借几间屋子给女眷们过夜, 其他人就歇在马车中。”

    “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司南阳侯宁妨。”宁城连忙介绍。

    “侯……侯爷?”有人神色惊慌。

    地处边境之地,老百姓们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令, 布政使司对他们来说已是青天,没成想这大官还是位侯爷, 他们更是听都没听过。

    “老汉,老汉拜见侯爷。”

    “无须多礼, 老汉收下这些碎银子, 也好让我们在这安心住下。”

    宁妨拦住惊慌要跪下的村民们, 扶起村长时顺手将银子塞到了他手中, 老者哪敢要, 捧着银子战战兢兢地想推回。

    “在下有些好奇。”宁妨手掌往前一推,话锋一转将几人的注意吸引过来:“村长是如何得知我们前来?”

    “村中猎户闻到血腥味,我们都以为是村中进了大虫,怕伤着村里人,所以带了人打算来瞧瞧。”村长回。

    宁妨:“……”

    其实岂止是血腥味,若此刻是白日,他们还能瞧见就在村口停留了这么一晌,滴落到泥地里的血就像是经历过一场屠杀似的。

    宁城赶忙解释,这才让村民放下担心,将车队迎进了村中用来晒稻谷的空地上。

    这个名叫顺溪村的村落只有十几户人家,村中百姓多搬去了更靠近郡城的村落,剩下都些是无亲属可以投靠又没个手艺进城谋生的老实庄稼汉。

    所以村中空下来的屋子奇多,村长很快就找了两座还算干净的屋子让女眷住。

    剩下的男子们就睡在马车上或者席地而眠。

    村长一看宁妨也睡在屋外,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哆嗦了半天嘴唇,竟糊里糊涂地开口请人去家里喝茶。

    “那甚好,在下带了些好茶,整好与老村长同饮。”宁妨应得爽快,却让村长几人心底暗很自己的多嘴。

    除了个非要凑热闹的宁于墨,其他两兄弟都被留下安排住宿问题。

    离开前,侍卫们将马匹上的猎物卸下,辛未来请示宁妨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宁妨没说,辛未反倒遭了一通训斥,勒令侍卫队连夜将沿途留下的血迹全部处理干净,若是留下半分异常,今年过年赏钱免提。

    在此之后,明天一早,所有侍卫各领三军棍责罚。

    “只此一次,下回就先留下半条命来罚。”转身前,宁妨留下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然后施施然转身跟着村长几人走远。

    从山中狩猎到前往顺溪村,宁妨没提半句血腥味的事。

    不是没闻到,就是故意为之,他就想看看侍卫们多久能发现这个重大失误。

    可连日来的安逸让侍卫们太过松懈,仗着绝对实力碾压,宁妨不开口的话,怕是要等到明日天明才能亲眼看到所犯下的错。

    辛未羞愧离去,人还未走回,路上先抬手给了自己几巴掌。

    ***

    这边,宁妨随着村长进了座泥瓦房围成的四合院,除正房外,两边厢房都是茅草屋。

    住在正房内的村长媳妇钱二婆听到动静,提着桐油灯打开了堂屋的大门。

    听村长这么一说,手忙脚乱地将儿媳妇喊起来又是烧水又是准备吃食。

    宁妨顺势将带来的茶叶递给村长,被请进堂屋后,任由他步子虚乏地去了灶房。

    “父亲,儿子回去拿些礼,咱们这样空着手太失礼了。”

    被村长家眷的热情吓到,宁于墨这个厚脸皮都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趁村长离开的功夫连忙小声跟宁妨嘀咕。

    “让邱霜收拾点山猪肉来,送啥都没送肉来得实惠。”宁妨回。

    “儿子这就去。”宁于墨垫着脚尖做贼似地溜了出来。

    宁妨:“……”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毛贼偷了主人家财物,光是从背影都能看出做贼心虚。

    “老奴咋瞧着这个村的人都有些不对?”进门就一言不发的宁城目光紧紧盯着灶房方向,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宁妨听罢淡淡一笑:“你是说他们身上都带着伤?”

    “正是正是!”宁城恍然大悟,猛拍着脑门懊恼道:老奴先前看到那钱婆子跟村长儿媳妇手背上都有淤青,还想着是村长跟他儿子所打,可后来在堂屋中看到村长胸口也有伤痕,这就有些奇怪了……”

    “问问不就知道了。”宁妨回。

    边西气候炎热,村民们穿得都薄,所以宁妨第一眼就发现包括猎户在内的几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其中那个握着锄头的年轻男子身上伤最严重,神情中的警戒也最浓。

    说担心有动物闯进村中是假,真正当心的恐怕是比野兽更为可怕的“东西”

    很快,一股奇异香味在灶房内散开。

    村长提着泥制茶壶一脸歉意地走进堂屋:“家里没有像样的茶壶,只能让侯爷将就将就了。”

    “此茶就是要泥壶方能出味,村长这把泥壶甚好。”宁妨说。

    而被宁妨注意的年轻男子捧着个海碗小心翼翼地跟在村长身后进了堂屋。

    “这是我娘做的凉粉,侯爷尝尝。”

    年轻男子笑着将碗放下,油灯下脸颊边的伤口更加清晰了几分。

    “这是?”宁妨问村长。

    “这是我小儿子青竹,今年刚满十八岁,做事没分寸就是个愣头青。”村长话里谦虚,说起青竹来满脸都是自豪之色。

    “确实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宁妨意有所指。

    都伤成这样了,还能不惧迎上危险,确是个可造之才。

    一个瓷碗就成了茶盏,宁妨修长双手端起碗,姿态悠闲得如同在府中品茶般啜了口,淡淡茶香在屋内散开。

    活着这茶的味,堂屋内气氛融洽起来,宁妨的温和让村长几父子轻松不少,大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起来。

    “我瞧青竹小兄弟会些拳脚功夫,为何没学着其他人一般进县城谋生去?”

    聊着聊着,宁妨突然就问。

    “……”

    父子几人一怔,村长放下茶碗,一脸迟疑不定地往两个儿子脸上飘过,似是思虑许久,最后还是扬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学艺不精,进城也讨不了生活。”

    半白胡须因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不停抖动,看得青竹连连皱眉。

    宁妨轻轻一句“原来如此”便不再追问。

    “侯爷。”一直观察宁妨神情的青竹突然开口,紧接着问了个让人始料不及的问题:“侯爷官大还是布政使司的官大?”

    “侯爷不是官职,不过是个朝廷赏赐的爵位罢了。”宁妨笑回。

    余光中青竹神色猛然黯淡下去,然后就听到宁妨又说:“不过南阳侯之位加上个布政使司,朝中应该……没几个人想得罪我。”

    “……”

    宁妨的语气很轻,说话中还稍稍停顿了那么一瞬,可话里内容通俗得让屋内众人一听就心下了然。

    “我本姓吴,全名吴青竹,乃是顺溪村村民……”

    吴青竹当然听得明白,紧紧咬着的嘴唇放开,他膝盖一弯扑通跪到了宁妨身侧,又拖着膝盖往前行了几步,正正跪到了椅子正面。

    顺溪村五年前还有五十多户人家,短短五年间人就四散奔逃了大半。

    究其原因皆是因为县城中那位“吃人”的县令:柯铎海。

    五年前柯铎海调任至魏永县为县令,刚一上任就加大了各类苛捐杂税的征收,交不上税来的百姓可选择给县衙写借条,也可选劳力抵扣。

    开始百姓都选择用劳力抵扣,想着不过是做苦力活罢了,没成想村民们竟是被安排到了矿山中挖矿,且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

    去了百人,能完好回来的十之有一,剩下的要么是埋在了矿洞中,要么就是累得落下了病根。

    没了壮劳力种地,地里的收成惨淡,第二年的赋税更是无法交上。

    于是第二种写借条便又被提了起来,借条一写,第二年还双倍。

    就这样一倍变两倍,无限的恶性循环后最终也只能去矿山用劳力换钱,且待的时间更长。

    “咱们村里死在矿山的就有十几人,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啊!”吴村长哭诉。

    官府如此丧心病狂的压迫,有亲戚在外地的百姓都选择举家逃离此地,没人可投靠的只能继续忍受,或者就如顺溪村般抵死不交。

    而村中老小身上的伤就是拜柯铎海手下那帮衙役所赐。

    身着官府皂衣的衙役摇身一变成了比地痞流氓还要狠毒的“魔鬼”,无数次进村殴打村民后抢走各家粮食作为抵扣。

    但就是这样,却让村民们轻松了不少。

    ——至少,村中再没有人命丧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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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顺溪村

    天高皇帝远不仅能用于南延侯府, 更加适用于柯铎海这样的贪官。

    一番骇人的告状后,宁妨神色未变,听罢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村中还余多少人?”说着, 端起茶碗又抿了口茶。

    “还有四十六人, 除未满十二岁的孩童与老人, 能说得上话的二十三人。”吴青竹对村中情况了然于胸,宁妨一问便立即脱口而出。

    “吴青竹……青竹,你是读书人?”宁妨却转而问了件没甚关联的事, 这让屋中犹自沉浸在悲伤中的吴家几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官官相护”四个字在他们心中同时升起。

    可不等回答, 宁妨突然又笑了笑说道:“矿洞的事我自会派人去查,未查到确切消息前本侯不会妄下定论。”

    事实真相不能只靠一堂之言, 只有亲自确认过后才能定夺真假——虽说探几人气息, 宁妨已相信了大半 。

    “侯爷明鉴, 我吴老三敢指天发誓没有说半点假话。”一听宁妨怀疑, 吴村长顿时急了,举着没点燃的烟袋噌一下站了起来。

    “本侯并没有不信的意思。”宁妨安抚几人:“这是为官者当查明真相不让任何一人受冤不是?”

    “是……侯爷说得是。”除吴青竹外, 吴家父子此刻其实都不太相信宁妨所说的话, 听罢只是下意识地跟着附和。

    咚——

    漆黑的屋外突然传来阵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吴青竹脸色巨变, 翻身跳起,拔腿就往屋外跑。

    院中。

    邱霜龇着口大白牙, 刚想回头骂人,一看身后是宁于墨, 口中骂人的话只得转个弯又吞下了肚子。

    “宁老爷?”

    冲出来的吴青竹瞧见露出半张脸的宁于墨, 这才缓了脸色高声问道。

    “正是正是。”宁于墨从邱霜背后走出, 笑眯眯地朝屋内说道:“父亲, 猪肉送来了。”

    “好!”宁妨回着, 起身走了出来。

    月光下,安静的农家小院里灯火通明,泥地上躺着半扇已经处理好的猪肉,而陆三娘肩头上还扛着另外半扇。

    她们两人身后有几个举着火把的侍卫,一见宁妨出来,纷纷有些羞愧地躲开了视线。

    “侯爷你看这山猪多肥。”邱霜弯腰提起地上掉落的猪肉,甩动两下抖落沾上的泥土,当然也没忘了告状:“属下扛得好好的,大爷非要拍我一下,这不肉都掉地上了。”

    至于明日要领的三军棍对邱霜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她根本没放心上。

    宁云墨:“……”

    “将肉送到灶房,然后回营地告诉老三,咱们会在顺溪村停留几日,让他与老四安排下去。”宁妨吩咐。

    邱霜应“是”单手就这样提着肉踱步进了厨房。

    吴家几人都看呆了,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陆三娘师徒已返回了原地。

    吴青竹望着两人心思微动。

    “侯爷这是……”吴青竹不解,宁于墨笑眯眯地赶紧插话:“这是我侯府侍卫在山中所猎,几送给村长当见面礼。”

    “那可使不得!”吴村长连连摆手。

    宁妨一行初来魏永县并不知这边的民生情况,肉食已属稀罕物,更别提这山中野物,随便拿到其他县城中也能卖个半年粮食。

    吴村长家每年只得过年时能尝到点肉沫星子,哪敢肖想这一整头的野猪肉。

    “村长收下便是,明日本侯还要给挨家挨户都送些肉,剩下的就煮了与全村人一同分食。”宁妨抬头看了眼天色。

    地面有淡淡寒气升起,提示眼下已是半夜时分,而低矮篱笆对面那户人家虽没亮灯,可他扫过便知这户四口人都醒了正趴在窗边偷听。

    “时辰不早,今夜就先说到这吧!”

    最后,宁妨是与侍卫们一同出了吴家,身旁还有个主动跳出来要带路的吴青竹。

    回到营地后,宁妨把停留几日的消息传下,又与吴青竹在村中转了一圈,重新在村尾找到个合适的营地后连夜转移马车。

    等所有事情折腾完,天色已经大亮。

    天一亮,顺溪村的面貌渐渐显出,民居错落有致地散落在山坳中,村子背靠两座大山,村中几条溪流穿过,几乎每家人出门走几步就能有条小溪。

    就算时节已值冬日,顺溪村附近的山依然绿意盎然,村中郁郁葱葱全是花草树木,田地也没有一处荒废,就连小坡上都种了些菜。

    若是没有官府的压迫,这村子倒真是个世外桃源。

    宁妨揣着袖子站在村中最高的一座小院门口,余光扫过欲言又止的吴青竹,终于似笑非笑地开口问道“跟了一晚上,想说的话还说不出口?”

    “我怕侯爷笑话。”吴青竹喃喃回道。

    他跟了一夜也看了一夜,南阳侯府全貌虽未能看全,但多少也咂摸出了几分味道。

    宁妨这个侯爷跟戏文上说的权贵有些不一样,府中下人们也跟说书先生所说的低贱悲惨不同。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吴青竹甚至有种活得还不如侯府那几条看门狗。

    与其如此,不若投个身份高贵的主子,既能安全活下去又能庇护家人来得更加妥当。

    “说来听听,好笑的话本侯自然会笑。”宁妨笑。

    “我想给侯爷您当侍卫,要不牵马的小厮也行。”吴青竹挠着脸,终于把心中所想托出。

    “你小子还有点眼!不过侍卫一职你可做不了。”

    “为何?我自小在外学了些拳脚功夫,论力气不输任何人。”吴青竹不服,昨夜的那半扇猪肉他也能扛起,若是吃得饱,定不比别人差。

    “为何?正好本侯要去瞧瞧,你跟我一快去。”宁妨不答,只是提步绕过宅子,往后村尾而去。

    走动间,宁妨又问了遍昨夜问过的问题:“你读过书?”

    “我在书院中看了几年大门,其中学了些字。”吴青竹老实回答。

    “那做个小厮还算合格,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挣了。”宁妨停下步子指了指前方赤膊排成一队的侍卫们,最后抛出句意味深长的话。

    吴青竹长得其貌不扬,但其气息中却透着股不同寻常。

    宁妨能做的就是帮上一把,今后能走到哪儿,那就得看他自己的努力。

    砰——砰——砰——

    可惜宁妨的话吴青竹根本没听清,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口一滞,随着落下的棍子,仿佛自己后背也跟着剧痛起来。

    三棍落下,趴在凳上的汉子爬起,后背流下条鲜红血珠,而他好似没有痛觉,只疾步退回了队伍中。

    用刑的高大侍卫神色冷峻,每一棍落下都用了不少力,吴青竹心下觉着此人定是与其他侍卫有仇才如此用力。

    直到所有人都用完刑,这人转而趴到了凳上,另一个中年男子接过军棍扬手落下。

    整整十军棍,这人比其他侍卫多挨了七棍子,整个后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成了一片都没吭半声。

    “这还是人吗?受了如此重的刑罚还能走路。”吴青竹惊叫。

    那侍卫像是头,挨完棍子翻身站起,面不改色地披上件黑色外袍后面朝宁妨抱拳禀告:“侯爷,所有人都已受罚完毕。”

    “如何?你觉着你可能成为侍卫?”宁妨回头,笑着看向瞪着眼珠子的吴青竹。

    摇成拨浪鼓的脑袋加上双手连连摆动,吴青竹还觉不够,一脸讪笑道:“我没有这位好汉的铜皮铁骨,经不起两棍子敲打。”

    昨夜就听小厮7丫鬟们们议论过过,知晓是因犯了大错,侯爷破天荒的责罚了府中侍卫。

    可吴青竹没听指的责罚竟是军棍,那黑漆漆的棍子一下去比官府里挨板子还严重,他这做农活的身子怕是两棍子就得去掉半条命。

    “去宁城那领了伤药自行敷上吧。”宁妨看向辛未。

    侍卫们昨夜忙碌了整夜,从村口一直清理到林中,回来后又去村四周进行探路,摸清附近几条路后就来领罚。

    宁妨扫过众人,摆手让人下去休息。

    “属下有负侯爷嘱托,昨夜犯下大错,求侯爷责罚!”作为领头的辛未自觉错在其身,硬是不肯下去敷药,非要宁妨亲手责罚。

    “邱霜。”宁妨无奈,扬手将嘴里嚼个不停的邱霜唤来:“可还记得昨夜是如何扛的猪?”

    邱霜不解点头。

    “把辛未抗走上药。”宁妨退后一步,一脸看好戏地望着辛未憋红了脸,身子晃动了几下,最终在邱霜傻笑着靠近时嗖一下跳起:“属下自己能走。”

    “那走吧,我正好去瞧瞧孩子们。”宁妨带头转身。

    ***

    南阳侯府马车共有二十九架,装货的牛车藏在了村中各处,其余十架将车架卸下,左右两边各七架。

    宁妨与三个儿子的马车在正前方,撩开车帘就能看到村中全貌。

    此时空地中和两边马车后都搭起了油布,靠近山腰的小山坡被铲平搭上了十几口锅灶。

    几人到的时候营地外炊烟袅袅,婆子们正在熬煮带来的驱寒汤药。

    远远见到宁妨回来,宁城忙让人舀了碗,亲自捧着迎了上来。

    “将带来的膏药分发下去,吃完早饭后大家都休息吧。”宁妨接过碗,另一手拂落宁城肩头粘上的杂草。

    “老奴给侯爷铺好床就去休息。”宁城笑,整张脸憔悴得像是衰老了十岁。

    “我稍后带于墨几兄弟进城逛逛。”宁城按住宁城肩膀,目光在忙碌的人群中搜索,而后突然问道:“于墨几兄弟呢?”

    “大老爷刚睡下,三老爷四老爷……”宁城顿了顿,脑中回想一遍发现连他也不知宁于砚两人去了何处,于是忙停下回答,又唤了三房的管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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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进城

    “两位老爷带着四位少爷去后山了。”管事哭丧着脸, 生怕宁妨责罚。

    老爷们去哪儿他们做下人的没法管,可两位小少爷连走路都不稳当,若是出了丁点事, 拿命都赔不起。

    “你是说阿活两兄弟也被抱走了?”宁妨连问。

    管事点头, 喏喏又加上句:“府里的几条狗也去了。”

    宁妨:“……”

    “你们去忙吧, 一会我亲自去找人。”宁妨无语摆手。

    其实管事看到的还不全,府中三个小姐趁丫鬟们忙碌,悄悄也跟了去, 宁妨问话时她们正泡在溪水中一个喷嚏接个喷嚏地打着。

    等宁于岳给几条狗子洗完澡, 回眸差点没惊掉了魂。

    大户人家女孩儿本就娇弱,刚四岁的宁诗沩更是从未出过内宅, 这猛地一泡冷水, 转瞬间就脸色潮红发起了热。

    不等宁妨去找人, 就先迎来了惊慌失措的几人。

    “父亲!诗沩全身发烫, 还有点抽抽。”宁于砚浑身湿漉漉地抱着宁诗沩走在最前头,后边跟着串同样湿透的大大小小。

    宁妨抬手一摸, 厉声让人把孩子先抱回女眷们居住的宅子。

    刚好大锅里熬煮着驱寒汤药, 换上干爽衣裳后灌上一碗,很快就降了热。

    而惹事的宁于砚两兄弟就没那么好运, 两人站在宁妨马车前,局促不安地互相垂着头不敢吭声。

    “我让你安排府中安顿之事, 可没让你把事情丢给宁城自己跑去玩。”宁妨先训宁于砚,而后目光转向宁于岳:“你……”

    宁于岳腰间挂着的一串鱼啪嗒掉落, 连带着他的裤带也跟着散开。

    “……”

    宁妨你字还含在口中就被打断, 宁于岳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 在四周的忍笑声中涨红了脸。

    “哈哈, 看来四弟很是偏好红色啊。”

    下人门不敢明着取笑, 宁于墨却没那个顾忌,半个身子在车内,只留下脑袋穿过车帘趴在车辕上,笑得使劲捶车板。

    “阿活也想穿红裤子。”刚吐字清晰的阿活还高声加上了句。

    原本严肃的气氛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就连宁妨都因那一抹红色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给人当爹,道长且阻啊!

    ***

    魏永县。

    历经烈日多年暴晒,魏永县的城墙砖被腐蚀得坑坑洼洼,沧桑得像是随时会垮塌一般。

    可排队进县城的人不少,多是拉着货物的商人,其间夹杂些身着艳丽服装的其他民族。

    对百姓们犹如地狱的魏永县,是商人们的天堂。

    每人交了五文钱“巨款”进城,县城主街上满是琳琅店铺与穿梭其中采买的商人。

    “属下派人查探过,附近几个县城盛产玉石,此地多是玉石商人。”辛未弯腰低声禀报。

    这次出行宁妨只带了辛未与邱霜,加上宁于墨三人,一行人穿得和周遭商贩融为一体,进城时衙役盘查,一听是外地口音,明里暗里又敲诈了半钱银子的茶钱。

    这是进城商贩们的“常规”遭遇。

    “你是张家的护卫不是侍卫,无需处处行礼。”宁妨提醒。

    虽进了城,衙役们随意的几句盘问倒是让宁妨上了心。

    姓谁名谁?进城作甚?来得路上可见到有标志的车队经过?

    一连三个问题都指向了赶路上任的南阳侯府,若不是宁城银子塞得及时,那衙役看宁妨年轻还抱着个孩子,这才没仔细检查文书真假。

    朝廷下发的调令看来已传遍了边西郡!

    “祖父,吃肉……吃肉。”

    远处飘来的香味让阿幸兴奋不已,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句没听清,小胖手一伸,先抓住了宁妨衣襟。

    烟雾伴着辛辣四散,阿幸准确从浓郁孜然味中闻到了牛肉的香气。

    “这是金周国传来的烤肉串,听说那边牛羊肉可不值钱。”吴青竹揉着鼻子,低声念道:“再便宜也不是我买得起的吃食。”

    “那便去尝尝,今天请你们吃个够!”宁妨豪爽请客,若再不往那边走,衣襟都快阿幸扯开了。

    烧烤摊生意繁忙,十几张桌子坐满了大半,宁妨几人刚坐下,旁边的桌子就跟着坐下来了两个身着华贵衣裳的中年人。

    邱霜此行装扮成了辛未妹妹,难得地穿上女装还梳了个女子发髻,这矜持少女形象没能维持多久,到了烧烤摊就立即原形毕露。

    “我们老爷说要请客,老板先给咱们上一百串烤肉,这羊肉也来点……”

    她光是这么一吼,旁边桌的两人立时黑了脸,一点就是上百肉串,要何时才能轮到其他人吃上。

    “我说妹子,你一个女娃娃能吃完?”负责烧烤的汉子透过烟雾看向邱霜,等看清她魁梧的身材后话锋一转,笑呵呵地自己圆了自己的话:“看来是吃得完。”

    “肉,祖父咱们吃肉。”阿幸站在宁妨膝头,伸长了脑袋紧紧盯着炉火,小嘴边说边流下了串晶莹口水。

    孩子的童言童语总能让长者心生喜爱,旁边那桌的两人也是如此。

    露出洁白乳牙笑得欢快的阿幸让两人神色舒缓下来,其中年长老者从袖口中掏出个叮铃作响的小玩意儿冲这边摇了摇。

    “两位瞧着也不是本地人?”宁妨早有搭话之意,此时一见有机会,便先笑着开了口。

    “我父子是来这进货的,不知兄台是?”

    宁妨身穿一袭女眷们最喜欢的藕色广袖长袍却丝毫不显女气,年纪瞧着不过而立之年,加之一身温和儒雅的气息,先是外形就叫父子俩亲近了几分。

    “我本姓张,是黄江郡做书铺买卖的掌柜,到这魏永县是寻亲来了……”宁妨送上早编好的身份,果然让那父子俩神情越发愉悦。

    “书铺东家。难怪兄台开口便让人如沐春风。”老者抚须大笑,视线在阿幸身上溜过一圈后主动报上了性:“老朽姓郑,是金楼掌柜,这是我长子孜邵。”

    “能在此地遇到两位乃是幸事一桩,不若与我等同桌用饭如何?”宁妨心下一动,话赶话地提出邀请。

    二人略有犹豫后移坐了过来。

    郑老爷好似特别喜欢阿幸,坐到宁妨身旁后就提起了自家刚满两岁的长孙。

    “我孙儿若是有阿幸一半活泼,老夫愿舍半数家财去换。”

    “不知张兄是如何养育幼子的,阿幸长得如此壮实,叫我好生艳羡。”郑孜邵食指点了点阿幸胖嘟嘟的脸颊,想当然以为宁妨是孩子的父亲。

    “二位可算是问对人了。”好不容易闭嘴不语半晌的宁于墨还是没忍住抢话开了口:“我父亲会医术,家里孙儿们养得都皮实着呢!”

    “父亲!张兄是几位的父亲?”郑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论如何瞧,这几位眉眼间有些相似的男子年岁与宁妨都更像是兄弟,没成想竟是父子几人。

    “这孩子是我外孙,不过自小长在我膝下,便习惯了叫祖父。”宁妨笑呵呵地解释,顺便将长发从阿幸手中解救出来。

    “祖父,祖父,嘿嘿。”阿幸应景似的又叫了两声,喊完突然扭动身子要下地。

    “别让孩子往炭火边去。”交代完,宁妨就将孩子放下了地,宁于砚主动站起身护着阿幸在桌边四处走动。

    这孩子像是听懂了宁妨的话,只围着几张桌子走动,每走到一桌,就仰头冲人甜甜一笑。

    “这孩子养得着实好,真叫老弟我羡慕。”郑老爷问清宁妨年龄后干脆自称为了老弟,人比他年长几岁,就算面皮嫩,也没法再自称老夫。

    “不若我开几副药膳方子郑老哥拿回去试试?这些方子都是我孙儿们从小吃到大的,尽管放心。”宁妨顺势卖好。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郑老爷想要的正是如此。

    瞧瞧人家几个儿子,再看自己唯一的儿子,这差别高下立判。

    十几张写满字的药膳方子让郑老爷父子笑得真心诚意了许多,肉串一上来还派仆人去酒坊买了壶好酒。

    几人边吃边喝,随着酒意渐浓,聊天的内容也逐渐从养孩子上转到了买卖之上。

    “其实啊……”宁妨半眯了迷眼,一脸酒酣正浓的拍拍郑老爷肩头:“我千里迢迢到魏永县来,寻亲只是其一,我是听别人说县城外有金矿,准备来碰碰运气,想着能进点金矿回去赚上一笔。”

    “书铺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这一大家子人要养,老哥我难啊……”

    “……”

    宁府几人喝酒吃肉的动作都是一顿,宁于墨含在口中的半口酒差点没喷了出来。

    作为亲生父子,几兄弟还是头回见宁妨谎话连天,瞧那张苦中带愁的脸,宁于砚总算知晓为何以前他张嘴说谎就被戳破。

    感情自己那点小把戏,在父亲面前根本不够看。

    这不……郑家父子被唬得一愣一愣,郑老爷反手握住宁妨的手,一脸感同身受地猛灌了几口酒。

    “老哥想要买金矿,老弟给你牵线搭桥。”

    “爹,您喝醉了!”总算还有几分清醒的郑孜邵大惊失色,着急下上手捂住了郑老爷的嘴。

    可喝高的郑老爷哪能听到儿子提醒,一把挥开烦人的手,凑到宁妨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起了悄悄话。

    阻止已经来不及,郑孜邵整个人郁闷地往后一靠,仰头给自己灌下了杯酒。

    “……”

    一壶酒,几盘子烤肉串,宁妨所获颇丰。

    分开前,宁妨送父子登上停在街角的马车。

    郑孜邵扶着醉酒的父亲,突然朝宁妨恭敬行了个礼:“若是日后追究起来,还望大人看在今日之事面份上不要追究我郑家的罪。”

    “回去好好经营铺子,勿要再参与此等违法之事,本侯定保郑家不会被牵连。”宁妨淡淡一笑转身,竟直接亮明了身份。

    郑老爷总说自家长子愚笨不堪,可眼下看来……郑家往后几十年的荣华富贵,都要靠此人才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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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意外真相

    送走郑家父子, 宁妨一改醉意朦胧的样,神清气爽地拂袖往城中走去。

    “郑少爷怎会发现我们的身份?”辛未有些不解。

    他暗地里一直观察郑孜邵,那人神情分明没有半分晃动, 为何离开时突然就先告了罪。

    “阿幸所穿的料子是山湖锦, 此物乃是御赐之物, 非宫内赏赐不可得,你说咱们一介商户如何能穿?”宁妨笑。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人,一如心思缜密的宁妨, 今日也因小错让识货之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他演戏, 郑孜邵何尝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演戏,那瓶烈酒几杯就将郑老爷灌醉, 为的不就是让其自己吐露。

    如此一来, 能在宁妨面前卖个好, 日后郑老爷酒醒了也没人可怪!

    “那郑老头跟您都说了些啥秘密?”宁于墨好奇。

    “邱霜跟吴青竹跟上, 其他人就在茶馆里等我。”一把推开嬉皮笑脸的宁于墨,宁妨停下步子指了指身旁的茶馆。

    “我也要去。”宁于墨不干。

    “难道你以为真让你在茶馆喝茶?”宁妨一个眼神扫过, 立即让老大不愿意的长子安分下来, 嘟嘟囔囔道:“不就是跟在元阳郡一样,打听小道消息吗……”

    “知晓就好, 老四记性好与你同留下来,等我回来自会考你们的收获。”宁妨又说。

    “父亲要带我去?”

    宁妨话才说完, 宁于砚就表示了震惊,得到肯定点头后, 迫不及待就将阿幸往宁于岳怀中一塞, 嘿嘿笑了两声。

    等目送几人进了茶馆, 宁妨才回头拍了把犹自还在傻笑的三子。

    “别笑了, 咱们要快些走。”

    “咱们要去何处?”

    “城西轿子庄。”宁妨答。

    ***

    轿子庄。出了城西门往东步行半里路就能看到一处堆满木板的路口。

    往路口右转进去, 就是一顶顶刚有雏形的轿子,而轿子庄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做轿子的庄子。

    若是平常人经过,最多就回头望上几眼。

    可据郑老爷所说,这轿子里坐的可不是新娘,而是经手金矿买卖的一把管事。

    三人一路疾奔,赶在日头稍斜前进入了轿子庄院墙旁的小路。

    “究竟是不是这里?为何越走越荒凉……”

    庄子旁是大片农田,绿油油的水稻迎风飘动着,除此之外,抬眼望去就没看到一处房舍。

    “如此靠近城门的地方竟然没有村子,确是有些怪异。”邱霜收敛散漫神色,右手紧紧按在腰带之上。

    “不是没有,而是曾经有……”宁妨指了指不远处山腰上的残檐断壁。

    此处曾经应该有个很大的村子,到处都还能看到人生活的影子,加之倒塌屋舍上均有烧焦的痕迹,村子应该是被人一把火烧掉了。

    “青竹只知那矿山害死了不少人,可从未想过挖出来的金矿究竟去玩了何处?”吴青竹叹。

    宁妨说吴青竹当管事资历差得远,当侍卫武力不行,就连当个马夫都没训马的本事,然后他就真签下活契成了个小厮。

    今日随宁妨走这么一趟,他觉着连当侯爷的小厮都有些不够格。

    侯爷瞧一眼就能看出许多端倪,他在魏永县行走几十年,竟然都不知这里的村子是被人侵占了。

    “去往哪不重要,重要的是银子入了谁口袋。”宁妨说。

    说话间,几人穿过田埂走到了一个岔路。

    左边路面宽些,车轮印明显,而右边窄得只能容纳一人走,且路上几个零星脚印,看着像是种田的人无意间留下。

    “该往哪边走?”宁于砚停下回头问,宁妨越过他,低声地提醒道:“从此刻起,不可再说无关紧要的话!”

    “记下了。”几人点头。

    宁妨的选择是右边那条小道,几人都以为是郑老爷所告知,于是紧紧闭上嘴巴跟上,大家都没再闲聊。

    而其实……郑老爷所说入口在左边。

    左边大路往前几百米就有人专门值守,只需持牌子进入,即可进入其买卖的屋子。

    在烧烤摊时宁妨就根据郑老爷所说的位置用灵力探查过。

    左边接待的不过是些小本买卖,奉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完就得立即离开。

    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都是些小虾米。

    右边这条不起眼的小路才是专门给一些有头有脸“大人物”所设,在此处只认脸,没有熟悉面孔引路,你不过就是误闯入了村民的屋子。

    走了半盏茶功夫,蜿蜒小路尽头处出现片芭蕉林,绕过林子,一幢木质结构的高脚竹楼突然跳出。

    “来者何人?”

    几十根粗壮竹子做桩的一楼坐着排男子,似是对突然来人很熟悉,看到几人走近后这才不慌不忙地问道。

    男子们都身着彩色的民族服装,黝黑皮肤上还画着些白色的图腾纹路。

    声音是坐在最右侧的男子所发出,虽穿着和其他人融为一体,可标准官话却暴露了其延人的身份。

    “是我!”宁妨哈哈一笑,大步流星地迎上男子:“柯管事连在下都认不出来了?”

    南阳侯府几人:???

    男子走出昏暗的一楼,刚到亮处神色立刻变得熟稔起来:“是我老眼昏花,没发现竟然是黄老爷来了。”

    南阳侯府几人:???

    “这不最近[来福金楼]与宁氏书铺合作抢了不少生意,我愁得夜不能寐,只能想着多到柯管事这买些好货,回去让工匠赶制些新样式。”

    宁妨一句话既说明了为何突然造访,同时也提起了[黄氏金楼]的老对手。

    多亏郑老爷无意间提到了黄氏金楼,宁江郡[宁氏书铺]开业时宁妨见过那人,所以才能轻松幻化出其长相。

    世人都知两家金楼竞争原本互有上下,可付云平自从与南阳侯府合作后黄家几乎都处于下风,生意损失大半,款式老旧也被人诟病不少。

    所以宁妨这么一说,柯管事哪还会多加怀疑,边和宁妨念着付云平的不好边领着几人爬上了二楼。

    当然,这期间柯管事也说了不少南阳侯府以及宁妨坏话。

    宁于砚走在两人身后,使劲揉了揉差点要张开的嘴,这才勉强翘起唇角继续装哑巴。

    当然……他心中别提多好奇了,若不是此刻不能说话,早就刨根问底了。

    “我在来的路上才听说南阳侯调任边西郡布政使司,这事是真是假?”宁妨故意问。

    “可不是,朝廷调令半月前才送到魏永县,咱们矿山还因此停了几日,若不是各位老爷催得紧,我们少爷还不打算开呢!”掌柜满脸不快,但神色中却没有半分害怕。

    “等南阳侯上任,咱们这个矿山……”

    “这点黄老爷大可放心!”柯管事贼眉鼠眼地四处瞅瞅,凑到宁妨身边小声道:“我也是这两天才知,南阳侯是绝对不会动咱们这个金矿。”

    “为何?”宁妨故作一脸好奇。

    “咱们柯家背后是谁?柳家!柳家是南阳侯的岳丈,侯府长子可是要喊柳老爷一声外祖父,你说他会不会动咱们矿山?”

    柯管事满脸笃定,看神情宁妨以为他与自己通过气,已经得到了保证一般。

    “那谁知道。我可听说了南阳侯在元阳郡的事,当时可是下了死手!”宁妨故意说。

    “柳家送来的消息,还能假?”柯管事不信,柳家信中点明与南阳侯府关系匪浅,柳鸣还说了要拉宁妨入伙,这白纸黑字的还能作假不成。

    如果不是几天前柳家送来的信,他们如何敢继续挖矿。

    当然,这些柯管事觉着没必要跟“黄老爷”说,透出些私下消息,不过是为了稳住老主顾的心而已。

    宁妨淡淡一笑,止了话头。

    柳家……

    南阳侯府自势微后与柳家几乎断了联络,宁于墨两兄弟也从未没去过柳家,何来的亲情,更别提会为这犯法之事冒险做靠山。

    这是用南阳侯府当挡箭牌?

    就是……柳家如何笃定宁妨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点倒是很奇怪。

    “咱们都是老熟人,就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反正只要咱们少爷在一日,黄老爷您就放下一百个心。”

    柯管事连连摆手,众人登上二楼后就将话题转到了挑选金沙砾的成色之上。

    ***

    宁江郡。

    与此同时,宁江郡的柳家正因为此事乱成了一锅粥。

    “逆子啊逆子,他这是要把咱们柳家逼上绝路啊!”

    满脸病容的柳志远拼着为数不多的力气使劲拍打床板,以望他口中的逆子柳鸣听到动静赶来。

    可院子内除了伺候多年的老管家面露忧伤,下人们都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忙碌。

    实在是这样的骂声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可老太爷想见的人一直未出现,反倒惹是大夫人领着少爷们进屋冷嘲热讽了通。

    “老太爷,您要保重身子啊。”管家苦口婆心地劝了无数遍,见柳志远终于停下,忙把手中汤药递了过去:“老爷还是很担心您,您看!这药可是请御医所开。”

    只听一声冷哼,柳志远反手就将碗砸到了地上。

    “老许你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这畜生不过是怕我死得太快他就少了唯一倚仗罢了。”

    许管家沉默不语,柳志远虽病重,脑子却一直很清晰。

    “那逆子还想我给宁妨写信,我看他才是病得不清。”柳志远又说。

    几个月前他因突然病倒没能去参加宁于岳的成亲礼,没成想作为舅舅的柳鸣也以政事在身为由推脱未去。

    柳志远以为长媳总不会失了礼节,可到头来得到的消息竟是柳家无一人参加。

    等他身体稍好些投了帖子上门拜访,又得知宁妨卧病在床不见客。

    再后来,宁妨的调令发出,长子态度猛然大变,不停催促他带着去拜访。

    而那时柳志远心下就觉不妙,无数次追问下终于知道了一件足以让柳家三代都被流放的罪事。

    柳鸣伙同他人偷挖矿山,挖得还是朝廷命令禁止私有的金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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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回村

    区区一个五品官员, 柳志远不知长子哪来的胆量犯下如此大事。

    而且还想拉南阳侯府下水,若宁妨真像长子那般愚蠢,杭丞相又怎么可能如此器重。

    “愚蠢, 愚蠢至极!”柳志远又骂。

    可此时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如果按照南阳侯府行程, 说不定宁妨人已到了边西郡,发现金矿也不过时日问题。

    眼下只有劝柳鸣及时收手,宁妨或许看在于墨兄弟的面上……

    骂完怨完, 拖着病重之身的柳志远仍要为刘家想着退路, 眼下只得去信将所有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以求宁妨能保下柳家血脉……

    正这样想着,房门外突然喧哗起来。

    “老太爷歇下了, 奴婢听着方才房内好像有摔碗的声响。”有丫鬟高声禀报, 接着儿媳妇胡氏尖细的嗓音炸开:“这个老不死的就是不想我们柳家日子好过, 自己没本事也不准儿子上进。”

    “母亲!”

    这道带着不赞同的声音让柳志远稍感安慰, 长孙柳霍明已成年,里面的厉害关系他想必能多少看清些。

    可这样的期盼不过一瞬就跟着破灭, 那道刻意压低低了声音让柳志远心底冰凉了成一片。

    “父亲说咱们还有求着祖父的地方, 您可忍耐些时候吧!”确实是长孙柳霍明的声音没错。

    “若不是你父亲交代,你以为为娘愿意花钱给他请大夫, 死了倒还清净!”胡氏不仅没收声,反甩着帕子朝卧房的方向故意大喊。

    “真是生了一窝子豺狼虎豹啊!”柳志远往枕头猛地一靠, 仰着头缓缓缓了好一会才稍觉又活了过来。他偏头看向老管家,眸光中最后一丝光亮渐渐黯了下去。

    一直劝他放宽心的管家也再不多说柳鸣的好话, 他朝柳志远重重点头, 抬手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罢了罢了!有你送我最后一程, 我柳志远也不算白活一回。”轻声叹息中, 柳志远突然裂开嘴笑了笑。

    他一个将死之人, 为柳家殚精竭虑大半辈子,到头来不过成为了儿孙们发财升官的绊脚石,如此……便早些离去,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离去前,柳志远确实提笔给宁妨写了封信,可信的内容却不是柳鸣夫妻所要。

    “这封信就劳烦老管家您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柳志远当天夜里独自服下□□默默死去,从头到尾都没给柳家几人留下只言片语。

    ***

    魏永县。

    从轿子庄出来,宁妨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柯家矿山的经营模式。

    城□□有金铺二十三家,无一不是柯家产业,加之每年多出来的赋税征收,说柯家在魏永县只手遮天也丝毫不为过。

    柯铎海背后只有柳鸣那个白痴宁妨根本不相信,能胆大包天到明着挑衅朝廷律法,背后肯定另有其人。

    柯管家故意透露柳家,不过是让外人觉得南阳侯府才是幕后之人罢了。

    而真正的幕后人拉柳鸣下水,恐怕为的就是诬陷宁妨。

    若他真帮了柳家,就正好有了借口扳倒南阳侯府,如果宁妨视而不见,掀起的风言风语恐怕也能让杭之为与宁妨横生间隙。

    可那人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只要杭之为贴身带着宁妨所制符篆一天,两人之间就不会互相怀疑。

    自闭关前书房一叙,两者之间的关系已悄然变化,现在的他们中间有条线,双方都坚信对方不会越线,所以杭之为不会怀疑宁妨贪墨,宁妨也不惧杭之为怀疑。

    至于……背后之人是谁,其实宁妨心底已有猜测。

    “父亲是说云安长公主的驸马罗丈青?”

    回城路上,宁妨随口提了提,宁于砚似是没想通,连着问了好几遍。

    在他印象里,长公主府好似与南阳侯府并没什么大的过节,不知为何会专门布了陷阱陷害。

    “没过节?”宁妨反问,但一想在罗跃身上布阵之事只有几个当事人心知肚明,便收了责骂的话转而冷笑两声:“你是忘记了睿儿与熙儿之事?”

    宁于砚听罢,又是努嘴又是手势地表示着鄙视。

    “这罗丈青心眼比针眼都小,明明是我们吃了亏,他反倒先恨上了!”

    罗跃被符咒折腾得半死不活,以后喝个凉水都会拉肚,这可是长公主府最精贵的嫡孙,罗丈青不恨死宁妨那就真怪了!

    在宁江郡安静了两年,原来在这等着呢……

    “厉先生说得对,咱们普通百姓在权利斗争面前,连个蝼蚁都算不上!”

    听完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系,吴青竹脑中只剩下悲愤二字,既悲哀于百姓如草芥般低微,又暗恨对人命视若无睹的那些大官们。

    宁妨淡淡一笑,并未接话,任由吴青竹继续埋头沉思。

    宁妨几人这一趟满载而归,宁于墨两兄弟收获也不小。

    茶馆先生说得正好是惩治贪官保百姓活命的话本子,其中影射的谁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而且商人们好像也不避讳谈论官府之事,宁于墨没多会就跟几个长期到魏永县来做买卖的商人热乎得称兄道弟起来。

    “听说那柯海铎最是喜好寻欢作乐,凡要在魏永县做买卖的商户都送过美女姬妾……”宁于墨很是不屑。

    “那你可探出柯海铎出身?”宁妨问。

    “具体的没探查出,不过恍惚间听有人提起福海公公这个名,儿子估摸着应该有些关系。”

    “福海公公?”

    提起这位公公,宁妨倒是有些印象。

    服侍建隆帝多年的太监,统领十二监的总管太监,那位怀有身孕的宠妃就是出自这位之手。

    一个盼望着皇帝无子好让自己子孙上位的罗丈青,一个意欲用皇子掌控朝政的太监福海,如此水火不容的两班人马竟都是柯铎海背后之人。

    如此,宁妨倒是有兴趣看看他们知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回到顺溪村,天已黑透。

    肉香飘了回村的一路,南阳侯府的营地上聚满了村中百姓,灶房的几口大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不管宁妨一行带来了什么,可此刻碗中有,杯中有酒,就已足够让村民们对宁妨感恩戴德。

    孩子们开心地在烛火下嬉闹,老人们放心地举杯畅饮。

    不过大半天时间,村里的热闹让吴青竹恍如隔世,走到村尾呆了好半晌才加入进去。

    而被村民们围住感谢的宁妨,一直坐在人堆中与村民们聊天。

    说说家中的孩子,说说今年的收成,半分都没提关于柯铎海和矿山的事。

    直到酒足饭饱,各家相继离开,宁妨才将守卫安排下去。

    据吴青竹所说,县城衙役们每逢月中月尾都会来几趟村里,而这几日恰逢月尾,估摸着又到了他们没钱花的时间。

    安排完,宁妨回到马车中一连送出了三封信。

    之后几日他就像是来顺溪村修养般不再出村,要么与老汉们坐在村头榕树下聊聊天,要么就带着孩子们上山下河,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当然,那只是吴青竹认为的快活。

    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宁妨灵识来去了不知多少遍,矿山的整体地形,进山的路都已全部摸查清楚。

    宁妨在等宁江郡的回信,也在等人。

    ***

    四日后夜里。

    村头的大黄狗突然狂吠起来,突然从远处袭来的危险气息让狗子们竖起尾巴,胆子小些的早夹着尾巴逃得没了踪影。

    而一直隐在榕树上的邱霜则是满脸大喜。

    宁妨等的人来了……

    “师姐。”看到带头之人,她滚身从树枝落下,双脚稳稳落地面后使劲抱了抱一身黑袍的大师姐。

    “先跟侯爷回禀。”大师姐不敢有耽搁,只轻轻推了推邱霜的肩,示意她带路。

    一队几十人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村里。

    村民们因为有侯府侍卫守护都睡得极其安稳,村里没人巡逻,竟没一人听到邱霜等人的脚步声。

    营地正中间马车里的宁妨倒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几十人走来。

    所以等队伍赶到时,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月光下一个闲庭散步的人。

    “到了?”宁妨抬手取下车棚上悬挂的灯笼点燃,只淡淡地问了句。

    “属下率六十二侍卫报道。”邱霜大师姐的面容隐在黑色兜帽下,声音都显得有些低沉。

    “丞相府的信可带回来了?”

    “属下一直贴身保带着。”邱霜大师姐从怀里掏出信奉上。

    接过厚厚一封信,宁妨往前一摆手:“先带人下去休息吧。等契机一到我自有安排。”

    “是!”

    黑色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侯爷,咱们是不是又能挣奖赏了?”邱霜一听有安排,眼前就开始冒出白花花的银子。

    凡是有大任务,侯爷总不吝啬给他们这些侍卫奖赏。

    府中不少侍卫靠着这些奖赏都让家里人过上了好日子,虽然她无父无母,可多些银子傍身总是没错的。

    “这么快就忘记才罚了你们几军棍,还想要奖励,将功赎过才是吧!”宁妨转身无奈道。

    陆三娘教出的几个师姐妹中,邱霜武功最高,可只有她成了明卫,身份也只停留在二等侍卫。

    原因吗……只用听听她接下来的话就能看出个十之八九。

    “那三军棍不过是挠痒痒,侯爷您真要罚,罚咱们几个月月钱恐怕还要管用些。”邱霜没心没肺道。

    此话一出,藏匿在附近把守的其他侍卫们差点没一头栽下树。

    什么叫挠痒痒,他们疼得几夜都没法平躺下,只有邱霜比城墙还厚的皮才没有感觉。

    “你为何不学学几位师姐?她们现在的月钱可比你多了不少。”宁妨就拿她最喜欢的钱说事。

    “钱多有何用?跟着侯爷吃得好喝得好,哪像师姐每日风餐露宿,邱霜才不想受那个罪!”

    宁妨:“……”

    大师姐:膝盖中了一箭。

    一想到付邱霜吃食的那些银子,好像是比月钱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下回上街再买吃的,用你月钱抵扣!”宁妨决定。

    邱霜:“……”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说得就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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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行动

    第二天, 天光刚亮,早起下地的村民赫然发现村里多了不少面无表情的陌生人。

    而且平日里总穿短打的侍卫们也悄然换上了黑色长袍,腰间纷纷斜挂着一把银色长剑。

    衣裳一换, 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胆子大的如吴青竹当即就跑到宁妨身边去问了个究竟。

    “稍后我会画一副矿山的地形图, 带路的事就交给你了。”宁妨回。

    “侯爷是说今日就要行动?”吴青竹猜出, 可同时又有些不解:“侯爷为何让侍卫们穿上侍卫服,万一柯铎海的人认出了该如何?”

    “本侯就是要百姓们都认出是南阳侯府的侍卫。”宁妨拍拍他肩,将手中的书本合上, 抬腿从车辕走下。

    天下人都知道是南阳侯府抓了柯铎海, 看罗丈青还拿什么去兴风作浪。

    当然……这么点风言风语并不足以让宁妨大动干戈。

    其实这事儿还真让邱霜说了个八九不离十,矿山一动, 就相当于抱了棵摇钱树。

    柯铎海可是个小金库, 随随便便抄个家就能收获满满, 更何况宁妨手中还有内阁下发的抓捕令以杭之为对矿山的安排。

    朝廷派来的官员两个月后抵达魏永县, 在此之前,矿山由宁妨这个布政使司代为管理。

    至于对柯家的查抄全部交由宁妨执行, 后续只需上交账簿就行。

    简而言之, 期间的两个月由宁妨全权说了算,这中间杭之为不会多加干预。

    “青竹知晓了, 我这就去准备。”吴青竹应着,脑中已经想着要带些什么防身之物。

    宁妨扫过一身褐色短打的吴青竹后抬手将邱霜招来:“给他领一套侍卫的衣裳, 再佩把短刀作为防身之用。”

    “是。”邱霜答。

    这还是吴青竹头回靠近侍卫们休息的区域,左腿刚迈下第一步, 身上汗毛顷刻间炸开, 如置身狼窝的感觉伴随了接下来每一步。

    终于, 这段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走完, 吴青竹看到了角落正在擦拭长剑的辛未。

    “辛头, 侯爷让给这小子准备套衣裳。”

    一改在侯爷面前的恭敬,邱霜大拇指翘起朝后指了指吴青竹。

    大家都知邱霜性子大咧咧,平日里和谁都能称兄道弟,可今天摆明了不待见吴青竹,说话时神情里满是轻蔑。

    等辛未把人带走后,马上就有好事侍卫凑上来八卦。

    “那小子冒犯侯爷,又笨又蠢,我没出手揍他就是怕侯爷罚。”邱霜恨恨地举起拳头。

    她是想起了从轿子庄回来的路上,吴青竹质问宁妨是不是真参与矿山之事,当时那理直气壮的模样真是差点没让邱霜抽出腰间软剑。

    脑门真是刻下了蠢笨二字。

    “一会咱们不是要同去执行任务?那就让他瞧瞧咱们的厉害。”有侍卫出主意。

    在侍卫队里,你可以当刺头也可以不服辛未管教,但胆敢冒犯侯爷的话,准没好果子吃。

    所以两人聊天的内容很快引起其他人主意,转而演变成了侍卫们的集体厌恶。

    等吴青竹捧着衣裳回来时,顿时有了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你先回去换衣裳,稍后侯爷自会召你。”辛未安排。

    “快点回去和爹娘好好告别吧,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呢。”辛未话音一落,队伍里立即有人阴阳怪气地哼道。

    辛未一个严厉眼神扫过去,那人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吴青竹不敢停留,在众人齐齐不善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回家的一路,吴青竹都在回想。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何有如此大的敌意,难道是平日里有什么事得罪了他们,又或者是他天天跟着侯爷到处跑,这些人嫉妒了?

    想着想着,吴青竹觉着最后一种可能最大。

    于是也不屑地撇了撇嘴,决定以后不与这些小肚鸡肠的人来往。

    双方的误会由此越来越深。

    ***

    而宁妨这边,吴青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开始绘制矿山地形图,同时将三个儿子都召了来。

    “你们此行带上蠵圆,雪狼和白芨同去。”

    见到几人的第一句,宁妨就提起了这几日天天在马车上不动弹的蠵圆。

    “儿子担心它不肯跟我们走。”宁于砚盘腿坐下无奈道。

    提起蠵圆,他们几兄弟聚在一起还专门议论过,那家伙跟去年在世安院里见到的那只巨龟有何关系他们都没敢问。

    后来去边西郡的一路蠵龟不吃不喝,身子全缩在龟壳中,瞧着就跟死了一样。

    这会宁妨说要带它去,几人都觉着可能性不大。

    “这不是来了?”宁妨头都没抬,只是笔尖指了指蠵龟乘坐马车的方向。

    众人回头。

    青色车帘摆动,蠵龟圆溜溜的脑袋伸出,看张着大嘴的模样……好似在打哈欠。

    “……”

    “你们有没有觉着,蠵圆跟世安院里见到的那只巨龟越来越相像了?”宁于墨问两个弟弟。

    三人中他眼神最好,当青色龟壳露出时,一眼就看到了其中闪过的流光。

    “有些像又不完全像。”宁于砚拿不准。

    三人猜得起劲,可没一个人敢去问宁妨。

    “哎……”身后的宁妨突然长叹了口气,接着放下毛笔坐直身体说道:“不是相像,它们本来就是一只。”

    “啊!”三人齐齐震惊,当心中猜测变成事实时他们又觉着有些不敢相信了。

    “蠵圆本是深泽蠵龟,乃是江家的镇宅灵龟,其灵性……”宁妨缓缓地跟几人说了说蠵圆的身世。

    如果孩子们当时问宁妨,他也会挑选些能说的告知,毕竟是一家人,他们以后说不定会见到更多奇异的事,知道些总没坏处。

    这也是为何宁妨在几人面前使用一些秘法从来不会隐藏。

    一如在轿子庄时他的障眼法,宁于砚虽然将疑惑都挂在了脸上,可回到村中几天,这家伙都没敢张口问。

    有时候宁妨都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对几个孩子太严厉了。

    “能保家宅平安;能招财进宝;能……能听懂人话……”宁于墨数不下去了,那只时不时就翻白眼的龟难道是听懂了话才面露鄙视。

    现在回想,确实是鄙视之色!

    可宁妨带给几人的震惊还没完,接下来他说起了家里的几只狗。

    “黑炭几只是你们祖父留在法器中的护卫犬,也能听懂人话,日后莫要在它们面前说闲话。”

    这是善意的提醒,随着几只狗子们长大,各自都流露出异于常狗的天分。

    宁妨修为突破后经常能听到几只凑在一起说府中八卦,它们知道的比宁城还多。

    几兄弟:“……”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纷纷升起抹臊色,想也知晓私底下说过不少对方的坏话。

    “此行为父就不同去,所有事都由你们与辛未商议。”最后,宁妨又丢出个让几人不知所措的消息。

    让人头皮发麻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扰乱几人心情。

    早起的跃跃欲试此刻变得异常沉重,宁于墨沉着张脸,因为紧张双手不停地互相搓着。

    “……”

    营地上父子四人心思各异。

    宁妨继续绘制地图,宁于砚有心想父亲教些神鬼手段用以关键时刻保命,可还还是那句话,他不敢啊……

    宁于岳就是一根筋地想试试身手,反正两位哥哥在前,他听从安排就行。

    至于老大宁于墨,此刻简直万分怀念宁于泓在的日子。

    “如何?”宁妨突然问。

    三人:???

    “商议好了你们三人谁做主?”宁妨又问。

    宁于岳下意识看向两个哥哥,宁于墨诺诺了两声,深知自己没胆量挑这个事,于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只有宁于砚没即刻回答,沉思半晌后突然开口:“二哥不在就我来吧。”

    三人的性子显现分明。

    “那你就坐过来,为父有些事要交代。”宁妨拍拍身旁的垫子,让宁于砚从下方坐到左侧。

    身上卸了胆子的宁于墨立马高兴起来,宁于砚还没动,他自己就拖了个垫子坐到右侧。

    “这是矿山的地图,此处是福庐山入口,从西入山无需躲避任何守卫,直接上山……”宁妨把地图中的每个标注点都指出。

    宁于砚看得认真,宁于墨心思却早飞到了蠵圆身上。

    蠵圆爬出车厢,探头探脑地看向车下,似是在想该如何下去。

    这个疑问不仅宁于墨好奇,远处伺候的丫鬟们也好奇不已。

    就见蠵圆突然伸长了四肢站起,接着后腿一蹬,从车上直接飞下,落地时候发出一声巨响。

    砰——

    马车旁的梯凳被压得粉碎,随着蠵圆爬开露出支离破碎的几块木板子。

    “这是传音符,有事可随时唤我,口诀我一会教你。”

    叠成三角的符纸随着地图一起交给了宁于砚,立刻引起了其他两兄地的好奇。

    “传音符,是不是祖父传给父亲的莫测手段?”宁于墨追问,宁妨点头,他又不甘心地往前凑了凑:“儿子也想要个传音符。”

    “为父不想天天听你废话。”宁妨干脆拒绝。

    “那还有其他的符可以给儿子傍身吗?”宁于墨不死心。

    别说,宁妨还真有其他符要给三人防身,不过此刻他想逗逗宁于墨,于是干脆地摇了摇头:“有是有,可我不想给。”

    “我可是您亲儿子,您怎能如此待我!”宁于墨耍赖,扯着宁妨的袖子不肯撒手。

    宁于岳食指微动,身子晃了两下后还是坐在原地没挪动。

    两个哥哥都坐在父亲身边,只有他坐在正对面,宁妨的表情看得极其清楚。

    三哥提问时他耐心解答,期间还拍了好几回哥哥的膝盖,亲昵意味十足。

    而大哥耍赖时父亲更是满脸宠溺,虽听上去是责骂的话,可任谁瞧了都知不过是玩笑而已。

    加上个被父亲器重的二哥……

    四兄弟里只剩他与父亲还显生分,从未单独一起说过话。

    越想,宁于岳就越发别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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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进城

    期间三兄弟离开回到各自马车后, 宁于岳闷闷不乐地跑到了溪边发呆。

    他选择的地方离营地不远,宁妨抬头就能看到那气呼呼扔石头的样子。

    接过宁城送上的茶水后,宁妨叹息着:“这扭捏的孩子不知何时才能长大!”

    “不若老奴请四夫人来劝劝?”宁城出主意。

    “婉芸?”

    “老奴听四房的丫鬟们说, 四老爷最是听夫人的话, 如果让夫人来劝的话……”

    “那便去请来试试。”宁妨摆手。

    成亲后宁妨确实没见宁于岳再随手拿着佛经到处晃, 想来都是莫婉芸的功劳。

    四个儿子中,宁妨已经找到了和其他三人相处的模式。

    老大脸皮后,也最没心眼, 宁妨时不时要吓唬吓唬, 随后就得给个甜枣哄哄。

    老二心思通透,宁妨只需稍微提点他就会找到方向。

    至于老三, 爱财也喜欢听夸奖, 凡事都要在兄弟中争个高下, 包括宁妨的关注也要争, 只要让他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是个极好的帮手。

    就是老四, 几年时间, 他与宁妨之间的父子关系仍旧隔着无数层纱,好不容易掀开一层会发现下面还有一层。

    今日宁城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或许两人之间正需要莫婉芸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和事佬”来帮忙。

    事实证明宁城的这个提议非常正确,没多会宁于岳夫妻就携手送了汤一同来给宁妨。

    “父亲, 这是大姐熬的汤,您喝点。”

    莫婉芸用胳膊肘撞了下发呆的宁于岳, 示意他将炖盅送上去。

    “方才你大姐, 你大嫂和三嫂都送了汤来, 再喝一碗为父都饱了。”宁妨笑。

    不过一句无意间的句玩笑话, 宁于岳却立时又别扭了起来, 端着托盘停在中间不进也不退。

    “还不送上去,父亲说再喝一碗才饱呢!”莫婉芸无奈提醒道。

    送上炖盅退下后,宁于岳抬头瞄了好几眼宁妨。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这碗汤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宁妨端起碗吹了吹面上飘着的油,用勺子舀了点汤喂进口中。

    “汤的滋味不错。”

    “这野鸡是今早夫君带着赤兔上山专门给您猎的。”莫婉芸趁机道出实情。

    宁城在他们面前提了几句宁妨接连几日都未能睡下,要炖些滋补汤药来进补,宁于岳半夜就起来进山猎了几只野鸡带回。

    所以没人比莫婉芸更清楚夫君对宁妨的孝心,抓着机会就赶忙帮宁于岳说好话。

    “哦?”宁妨微愣,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段事,嘴里油腻的感觉瞬时变得清爽了许多,再舀了块肉柴得咬不动的鸡肉喂进嘴里后淡淡一笑道:“于岳的箭法倒是精进不少。”

    “儿子日日按照罗先生的安排练习,未曾一日落下。”宁于岳终于开口。

    “四兄弟中,你身手最好,今日若是老大在途中犯浑,就全靠你了……”

    不管宁妨说了什么,反正其中那个最好宁于岳是听清了,不急听到最后,就连连点着头保证:“儿子记下了。”

    “你上前来。”宁妨突然放下碗开口,等宁于岳疑惑地走上前来后,朝他做了低头的动作。

    轻柔的手覆上头顶让宁于岳一怔,紧接着就看到双骨节分明的手放下拍打了下他袖口沾上的野草,而后将潮了大片的袖口卷起:“回去换件衣裳再出发,小心受凉了。”

    恍惚……头晕脑胀……

    宁于岳已经不记得后来父子间还有没有说话,等他再次回神时,人已经在房中由妻子服侍着换外裳。

    莫婉芸满脸笑意地拉着神情恍惚的宁于岳退下。

    目送夫妻二人走远,宁妨笑着摇了摇头。

    解决完别扭的老四,辛未紧跟着上前来禀报,前往矿山的侍卫队已准备完全。

    宁妨抬头看了眼正挂在中间的太阳,满意点头:“那就去吧!务必让百姓们都知道是我南阳侯府出的手。”

    平静祥和的顺溪村突然像是沸水一般热闹了起来。

    本来在田中劳作的村民们惊得直起了身子,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村尾的方向。

    就是那么一瞬,小路上疾奔下来一队黑色侍卫。

    他们统一身着银边黑衣,发髻之上都是枚碧玉扣,加之身后背着的各类武器,光是这样行走着,杀气已足够让村民们害怕。

    “那不是……不是侯府的几位老爷?”有村民认出队伍中间的宁于墨三兄弟。

    三人同样着黑衣,只发髻上插着的玉簪子略有些不同。

    有平日里与宁于砚攀谈多回的人想抬手问候,嘴才刚张了张,立刻被身旁的长辈捂住了嘴。

    “你没瞧见几位老爷神情?瞎喊甚!”长辈呵道。

    那人这才凝神朝前看去,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宁于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左侧,而中间的宁于砚心事重重,薄唇抿成条直线,眸光坚毅地根本不像平日那个圆滑的人。

    至于最右侧的宁于岳,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今日竟嘴角含笑,步子轻快。

    队伍默不作声地穿过村中小路,走到村口的大路。

    宁于砚这才朝着田中劳作的村民们点了点头,而后朝后摆手,队伍速度加快。

    上马,扬鞭一气呵成。

    “驾——”

    领头之人一声令下,缰绳拉紧,马儿昂头嘶鸣,马蹄踏出。

    一阵尘土在烈日下翻飞了好半晌,官道上马蹄声连绵不绝,直到声响听不见,村民们才好似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官道。

    “最后坐在马车上的好像是村长家老二?”有眼神好的村民在人堆中搜寻到吴村长的身影。

    “好像是我家老二。”村长回,看神情分明也有些疑惑,那黑乎乎的一团他看也没看清楚,瞧着长得是有些像。

    “快回家去瞧瞧,万一是你家青竹,那你就等着享福吧。”有老汉感慨。

    “在咋还不是个下人,有啥可享福的”吴村长心里老大不愿意,不管是侍卫还是管家,还不都是侯府下人,哪有他们农户自在。

    “你懂啥……”老汉想反驳,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那些强盗又来了。”

    “啥?”吴村长大惊,往右边转头一看,两架摇摇晃晃的牛车上果然坐着十几个身穿皂衣的衙役。

    “回村去禀告老侯爷。”有人提议,众人连忙撒腿就跑。

    十几人同时跑发出的动静不小,马车上的衙役不仅没慌,反而同时发出阵响亮的嘲笑声。

    “识相的就准备好精粮米面,要不今日就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猖狂笑声响彻村口,孩子们如惊弓之鸟般尖叫着往村尾冲,洗晒的女子们也同样扔下盆碗不约而同疾步去往村尾。

    “他们都往村尾跑,难道是那里找了帮手?”衙役甲疑惑。

    “再如何跑都跑不出咱们手心,哥几个带了刀剑还怕这个?”领头的捕头很是不屑,随手拍了拍腰间的刀鞘。

    牛车上的衙役们也不急,就这么任由人影消失在村尾祠堂后,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进了村子。

    “快点把东西叫出来,免得我们动手……”

    捕头双手插在腰带上,大摇大摆地从祠堂转角转过,不紧不慢的神情突然一僵,下意识连往后退了几步:“前面有人,快退。”

    不止是有人,是黑压压一群人。

    可后退早已来不及,不及衙役们后撤,身后的小巷中也涌出了不少黑衣人。

    十几人被牢牢围在了中间。

    突然,前方的黑衣人各朝两边让开,后面走上来个俊秀的男子。

    “可让本侯好等,再不来我可就得派人去请你们了。”宁妨抄手走近,一脸和颜悦色地冲衙役们笑笑。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胆敢妨碍官府办案……侯爷……你是南阳侯!”

    整齐划一的装扮,宁妨的贵气逼人,让捕头惯用说辞说了小半突然脑中大震,猛然想起白衣人的自称。

    而会出现在魏永县的侯爷,只有南阳侯:宁妨。

    “看来本侯还有些名气。”宁妨轻笑,随意抬了抬手:“卸了双手,咱们进城走一圈!”

    罗长鸣抱剑朝身侧略一偏头,邱霜将剑往腰带一插,满脸阴郁地领头走上。

    本来今日她是该随队伍去接管矿山的,可临行前突然被宁妨留下,本就让其不悦,这回连卸人手臂的小事都要出手,顿时看这几个衙役的神情都变得不善起来。

    “啊——”

    心情一不好,这下起手来就没个轻重,十几衙役的惨叫声听得人心慌,折腾了好一会才突然消了声音。

    “綁起来带走!”宁妨说。

    地上疼得满地打滚的衙役口中都塞了布条,如同个布偶般任由侍卫们将其五花大绑而不敢有一丝抵抗。

    那些对村民们来说威慑十足的刀剑,此时仍旧摇摇晃晃地挂在腰间,可再没了往日威风,随手就被侍卫们拽出丢到了路边。

    “咱们进城去会会柯铎海这个县令吧!”

    顺溪村外再次出现了一批黑衣人,村民们这回胆子大了许多,就亦步亦趋地跟着队伍上了官道。

    方才的侍卫是朝左边出发,这回宁妨则是向相反的方向。

    不过他们游刃有余了许多,领头马车不慌不忙地启动,队伍慢悠悠地朝县城而去。

    “走,我们跟着去看看。”吴村长当即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

    就这么,南阳侯府车队在城门关闭前的半个时辰到了魏永县城门。

    明晃晃挂在马车上的侯府标志让守城将不敢阻拦,当即就敞开大门任由车马进了城门。

    而后他们就看到最后摇摇晃晃两架牛车上面如死灰的衙役们。

    “留下十几人留守城门,敢有擅离职守之人格杀勿论。”马车中突然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

    “是!”洪亮的应声中,守城将身边多了十几匹突然停下的马匹,而马背上投来的锐利目光让他心中大慌。

    魏永县……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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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进城(2)

    魏永县确实该变天了, 此时已临近夜饭时间,街道上挤满了忙完正事出门来放松的人群。

    进城后马车径直驶向知县衙门。

    要进入衙门,可直接从主街步行前往, 要想乘坐马车前往就必须绕路而行。

    而侯府马车直接驶入了人声鼎沸的主街, 因为有黑脸侍卫们在前开道, 街上让开了条堪堪能过车的路。

    马车走得慢,路两旁的人很轻易就能看清车上的标志。

    “是南阳侯府。”有人惊叫。

    “昨天城中才贴了布告,不是咱们边西郡新任的布政使司?”

    气势汹汹的侍卫,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好似能碾碎一切的车轮转动着朝前滚去。

    往后许多年,城中百姓们还是能准确想起当日在城中所见到的一幕。

    静悄悄的队伍却带来足够震撼人心的气势。

    咕噜咕噜——

    被包围在中间的马车缓缓行至县衙门口, 宁妨撩开车帘往前看了看:“看来柯县令已下了衙, 转弯去县令府上。”

    “你们看, 那就是南阳侯。”有人透过窗帘掀起的缝隙瞟到了宁妨侧脸。

    “像是哪家公子,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同伴同样也看到了侧脸,却不太相信此人年纪已经五询有余。

    “这是路过咱们县城?咋一点风声都听见……”

    “哪像路过, 你们没看见后头要死不活的那几个衙役, 平日里那可是在县城里横着走的,我看啊多半是得罪了咱们这位新来的一郡之长。”

    “都不是都不是。”有人好像知道些内幕, 一听身旁人在胡乱猜测,立马高声反驳道:“我听瞬溪村的人说, 宁布政使司是要给咱们主持公道来了,这是要去抓柯铎海呢。”

    “真假?真要抓那个大贪官。”

    “这还有假!我姑父就是瞬溪村的人。”

    “那咱们快跟去看看, 可别错过了这等大快人心之事。”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 没多会儿城中便出现了比过年还热闹的人潮涌动盛况。

    人群围得马车寸步难行, 有热心的百姓还在马车旁大声给宁妨之路, 甚至有人就趁机边缓慢移动边告状。

    车帘被撩开, 宁妨从窗口探头而出。

    “大家先别慌,稍后本侯会派人在衙门口登录,不管是在柯家矿山受伤还是已亡皆可得到一定赔银,还请众位将消息传出去。”

    哗——

    喧哗声顿时响彻马车四周,人群一停下来,马车就更无法往前走动。

    无奈之下,宁妨只得钻出马车,站在车辕上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叹道:“还劳请大家伙给我们让出条道。”

    “让开让开,谁阻了侯爷去抓大贪官,我们就跟谁急。”

    马车前,赫然出现了吴村长及其顺溪村的十几位村民,他们大吼着,将堵在车前的人全往两边推。

    百姓们顺势往两边散去,宁城趁机朝人群中大喊了道:“大家还不快去通知亲眷,凡是在矿山受伤或死亡的都可带上户籍证明领到赔偿,先到先领啊!”

    这句话无疑比瞬溪村村民的威胁管用得多,人堆里不少人拔腿就跑,街上到处是呼喊冲散家人快去告诉某某的叫声。

    虽然四周乱成了一锅粥,可好歹这路总算让了出来,车马得以继续往前行进。

    “邱霜?”宁妨回头看向车右。

    “属下在 。”邱霜驾马走到马车一旁。

    “可还记得轿子庄如何去?”

    “属下记得。”

    “你带人去走趟,柯铎海的人一个都别放走,十五人可够?”

    留下邱霜当然有其他作用,宁妨一说邱霜立即就明白了意思,当即点点头道:“绰绰有余!就是属下想要架马车,到时好拉些有用之物回来。”

    不能去矿山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邱霜转身就惦记起那日所见到的值钱物件。

    马车有何用宁妨当然心知肚明,见她双眼闪动,一脸跃跃欲试,只得无奈笑道:“马车自去城中买就是。”

    邱霜调转马头,领着十几人往西城奔去。

    而此时柯铎海的宅邸也显露在不远处。

    一条长长的巷子,只有柯府一座宅子,巷口还矗立了座牌坊,论豪气恐怕连南阳侯府都比不上。

    真正是将“土皇帝”一词演绎得玲离尽致。

    “柯铎海好像在举办宴席。”罗长鸣探查一番后回禀。

    巷口停满了大小马车,丝竹声隐隐从巷子深处飘出,期间还伴随了有人拍手叫好的笑声

    “看来县令喜爱饮酒作乐所传不假啊。”宁妨站起,远远眺望这座被欢声笑语充斥的宅子。

    天色还未黑透,巷中红灯笼已尽数点亮,一点点红色烛火好像在给来此的客人引路。

    “下车步行。”一声令下,黑衣侍卫齐齐地跳下马,站成两排将看热闹的百姓堵在了另一条街道上。

    宁妨就是踩着这点点红色一步步走到了柯府的大门。

    “几位是前来赴宴的客人?劳烦给小人看下请帖。”门口看守一见是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连忙谄笑着迎了上来。

    而与他一起的小厮早就笑呵呵地将大门推开。

    “多谢两位帮忙。”宁妨勾勾手指,巷口立刻飞奔上来两侍卫将看守拖往了一边。

    除此之外,大门口再无一人。

    “属下先带人进去探路,侯爷在此稍等片刻。”

    如此大府邸竟没一人把手,这让罗长鸣警觉渐起,两步跨到宁妨面前挡住了他进门的步子。

    宁妨点头,任由罗长鸣抽出长剑率先进了门。

    不过他也没慢多少,后脚将侍卫们都撒到柯府四周后也提步走进。

    金碧辉煌……

    所到之处皆是一派雍容华贵之相,抄手游廊柱上绘着各种色彩斑斓花鸟图案,两侧厅堂口随处可见紫檀木制成的大插屏。

    越往后院走奢靡之景越让人大开眼界,廊檐挂满金银丝线所绣的纱幔,青砖石板铺上了缎绣所织的柔软地毯,脚边是一盏盏银制的灯架。

    被驱赶到一旁的婢女们跪在廊下,各个皆是云鬓高挽,一袭薄纱难掩曼妙身姿。

    难怪门外无人把手,宁妨这一路走来,竟没看到几个男子身影。

    随便抓了个婢女随便一问,才知原来柯铎海妻妾众多,他担心小妾们与男子有染,府中自此便不再留男子住在府中。

    而府中小厮与杂役们不准进后院,天黑之前必须回到专门给男子们准备的院子歇息。

    这样一来,夜饭之后柯府基本由丫鬟婆子们伺候,护卫们没有命令也只得在旁边院子等候。

    听完,宁城颇为无语地感叹了句:“皇宫还有侍卫呢,这柯铎海竟然比宫里那位还怕绿帽子!”

    原以为会有场恶战,没想到……

    宁妨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灯火通明的侧院,不需要谁带路,循着最热闹的地方走去准没错。

    “侯爷。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院门口,罗长鸣习惯性地隐在黑暗中,见宁妨走近,才闪身出来禀告。

    灯火朦胧的厅中一片歌舞升平,宾客们酒意正酣,不少人都醉倒在了美貌婢女腿上。

    坐在主位正中的那位半个身子都靠在姬妾怀中,白皙的双脚搭在小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美妾口含美酒低头亲自送到柯铎海嘴边,他享受似地仰起头去接。

    至于院外发生了何事,一点都没影响到此处。

    “进吧,把不相关的人都赶到厢房去,等核实身份无罪后再放。”宁妨跨入。

    “众位好高的兴致!”

    突然。丝竹声中炸开道分外清亮的声音,一袭白衣在夜色下缓缓走入众人视线。

    口中酒还未吞下的柯铎海眯着眼,懒洋洋地看向宁妨,开口第一句便知他并不知道眼前站的是何人:“阁下是哪家少爷竟来得如此迟?”

    “在下南阳侯府宁妨!”

    话音刚落,罗长鸣率队从院外跳上了围墙,乌压压一排黑色身影从空中笼罩下片阴影。

    “……”

    有门不走非要上围墙,也不知是从哪养成的习惯。

    宁妨这样想着,右手朝前轻轻一挥,路途中随手捡来的小石头飞出,清脆地琴弦断裂声响起,院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想方才柯县令没听清,本侯是南阳侯宁妨!”

    “宁侯爷。”

    柯铎海神色大变,抓着身旁姬妾手臂想挣扎着起来,收回的双腿一下子扫落了几上酒壶,破碎声不断。

    “我观柯县令好像有许多话想说,可以慢慢来。”宁妨笑。

    侍卫们从院墙上跳下,持剑将宾客与婢女们都驱赶出了院子。

    一阵乱哄哄后,厅中只剩下赤脚站立的柯铎海与徐徐走上主位的宁妨。

    “看你如此享受,这位置果然不同凡响。”

    拍了拍被兽皮所包裹住的扶手,宁妨抬眸看向柯铎海。

    沉迷酒色的一张脸。

    柯铎海长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发髻松垮垮地坠在脑后,浑黄眼珠子不安地随着宁妨转动,猥琐得实在让人找不出半分优点来。

    “你柯铎海不过小富之家出身,侥幸入仕后于仕途上不思进取,反倒是钻研起了平步青云的捷径之途……”宁妨一脸失望地摇着头。

    原以为能胆大包天到如地步的人好歹能有些过人之处,可眼前贼眉鼠眼一脸怯懦的柯铎海着实让人失望。

    只用灵力随便探查便知,柯铎海此人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看到宁妨的一瞬下意识里只剩该如何往宁江郡送信好躲过眼下劫难。

    “我想……”宁妨起身直视柯铎海,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这一难你是躲不过了。”

    宁江郡的罗丈青早将公主府撇得干干净净,至于那位福海公公……此刻恐怕自身难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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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进府(3)

    “躲不掉是何意?”柯铎海心里一惊, 不敢置信宁妨竟然猜出了他的心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宁妨轻笑,广袖一甩,转身坐到了位置上。

    所谓的大靠山福海公公不过是个异想天开之人, 妄想通过个还没出生的胎儿掌控皇家血脉, 昏庸如建隆帝都容不下他。

    杭之为都不用动手, 只要将大太监威逼利诱贵妃及腹中孩子的证据呈上,这位自认皇上心腹的公公连个死因都没公布。

    一个意图对主子不利的太监,死便死了, 不管是皇宫内还是朝廷都没人关注到这位的死活。

    至于罗丈青, 纯粹是为了给宁妨使绊子故意搭上的柯铎海。

    柯铎海以为自己攀上的两座大山皆有只手遮天之能,到头来不过连枚棋子都算不上。

    从魏永县送往宁江郡的银子无一不先入了柳鸣府上, 之后由他存入钱庄, 每回来取银子的都是不同人, 之后银子流向便成了迷。

    所以到头来, 这件事的主谋成了柳鸣和柯铎海。

    杭之为在传音符中告知,兵部会比宁妨晚一日围剿柳府, 为的就是让柳鸣没法攀扯他。

    “福海公公已葬乱葬岗, 罗驸马与长公主于前日启程往别院修养,本侯觉着你要写的信怕是没机会送到他们手上了。”宁妨干脆挑明。

    “什么!你说干爹干爹他……他死了。”柯铎海震惊得连连后退, 一张脸因恐惧与不信交织逐渐变得扭曲。

    半晌,柯铎海都再重复这句话, 好似完全没了主心骨,慌得连下一句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侯留下可不是为了与你在这闲聊。”宁妨耐心告罄, 直接曲起食指敲击了几下小几:“交出你名下几间金铺的货仓地址以及银庄印鉴说不定可保个全尸。”

    “死了, 都死了……我也要死了。”柯铎海突然疯了似地大喊, 眸底狂色渐聚, 指着宁妨大笑道:“既然要死, 我为何要将银子给你?我带到地底下继续享用不是更好!”

    “若死真那么容易,也就不会有罪连九族之罪……不若本侯现在就给你机会……”宁妨垂手,捡了块掉落在地上的瓷碟碎片,似笑非笑地递过去:“使劲朝脖颈捅,兴许能死得快些。”

    “若是我被抓,你小舅子一家也难逃一死,你以为能把他摘出去,我手中可有不少他的信……”

    能为了平步青云认太监为父而受同僚唾弃的人怎么可能真有勇气自杀,一眼都没瞧那碎片,反而又自以为是的把柳鸣甩了出来。

    “我再问一遍,你交不交印鉴?”宁妨沉下神色又问了遍。

    蠢到这个地步的人还真是少,如果他真是柳鸣靠山,今夜就不会出现在柯府,连百姓们都能看明白是来抓他,就柯铎海自己还认不清现实。

    “我愿意将全部财产送上,求南阳侯绕我一命!”

    看硬得不行,柯铎海又扑通一声跪下求起了饶。威胁一出口他就知道宁妨根本不在乎柳鸣死活。

    为了多取些矿山的份子,柳鸣编了个大谎,偏偏他连查都没查就相信了那些鬼话。

    “我还有跟罗驸马的通信,我可以全部交给侯爷您,请你饶命。”柯铎海还是不死心。

    宁妨有些头疼地骂了声:“蠢货。”

    连送往宁江郡的银子都饶了几个弯才到公主府,罗丈青又怎会留下亲笔信这么大的错误。

    “算了,我自己找吧,花些时间也比白费口舌好。”宁妨突然起身。

    “我说我全部都说,只要侯爷绕我一命。”柯铎海还在叫唤。

    可迟来的坦白宁妨已经没有了兴趣,不管柯铎海如何叫喊,宁妨只唤来侍卫将人打晕拖到了隔壁院子跟其他人一起关押。

    原本想几句话从柯铎海口中问出印鉴下落能省些时间,可眼下还是得靠自己。

    “尽快从后院女眷口中探查印鉴下落,另外将在府中饮酒的几个金铺掌柜抓来。”

    人是抓来了,可罗长鸣有些无奈地回禀:“喝得人事不省,属下无法拷问。”

    几坨烂泥,就算用刑多半都无法清醒。

    “不用亲自问,派人跟住金豆子,天亮前便能找齐全部货仓之处。”

    金豆子的嗅觉可比人嘴可靠多了,搜寻出全部三个货仓的地址报酬只需一块灵兽肉,且不用弯弯绕绕,最适合寻物找人。

    早在村中就商议好的金豆子摇着尾巴凑上去闻了闻其中一人身上的气味,先非常鄙视地摇摇头后,转身就朝侧门方向而去。

    “跟上。”罗长鸣都还来得及选人,随便点了几个急忙跟上。

    这边金豆子才刚出发,府中审问姬妾的侍卫就传回来了消息。

    柯铎海的原配夫人将印鉴亲手奉上,嫁入柯府多年,她深知早有一日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几年前就记下了不少罪证。

    不求其他……

    只求死前能得到一封合离书,让她死后可以葬在娘家祖坟。

    宁妨应允。

    柯府之大比江卢友有过之而不及,五进大宅共有院落十六个,妾室与通房两百三十四人,小倌十二人。

    其中商人送上的姬妾占据大半,莺莺燕燕将后院搞得乌烟瘴气,连空气中飘着的都是脂粉气。

    宅子中最大的院子被改成了青楼,五十多女子生活在院中,院门口上还挂了个怡红院的门匾,侍卫们到的时女子们还以为是客人,站在二楼搔首弄姿地主动将人迎接进去。

    这一审才知……怡红院里的女子还真是□□!

    一个九品县令的府邸中有青楼、酒馆、赌坊、客栈、甚至还有汉白玉所制的浴池。

    宁妨拿到地图时,还以为在看哪位王孙贵族的府邸。

    从各个院中搬出的值钱之物堆成了座小山,饶是见过再多金银珠宝的侍卫们也因奇珍异宝之丰富多次被震惊。

    “侯爷,院中财宝该如何处置?”

    眼看院子中的箱子越堆越高,宁妨又没下命令,罗长鸣连忙上前来询问。

    “先放在院中,等明日之事了解后再行定夺。”

    “侯爷是打算将这些金银赔给失去亲人的百姓们?”罗长鸣有些咂舌,这些物件换算成银子的话,恐怕能买下城中一条街。

    “小半足矣!其他的留下还有大作用,先登记造册稍后再说。”宁妨摆手。

    搜出的巨额财富加之矿山,赔偿款不过只占其中九牛一毛而已,大头宁妨还有大用,但得先到边西郡上任之后才能用上。

    “……”

    府内灯火通明,府外同样热闹非凡。

    看热闹的百姓们从天色擦黑等到夜深人静,原以为能听见点打斗的动静,没成想柯府安静的就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可人群不愿散去,特别是还有亲人在矿山的百姓,不少都坐在原地打算继续等消息。

    夜深后,留在原地的百姓尽数盘腿原地歇息,竟不知不觉地坐满了小半条街。

    “……”

    终于。天边有抹亮色升起时,柯府大门从里拉开。

    一个头戴斗笠的侍卫握刀率先从大门跨出。

    “刘福仁,你可以离去了。”

    侍卫开口,是个女子的声音,她照着手中册子念出了一个人名,紧接着府中跨出个喜极而泣的富贵老爷,在仆人搀扶下边抹眼泪边往巷中走。

    “蒋友明,记得将罚银五千两送到衙门。”女侍卫将册子递上,身旁有人捧着印泥,他伸出拇指轻按,又将手印按在册子上。

    女侍卫往后摆手。

    “小的一定送,一定送去。”

    高瘦公子连连作揖,满脸劫后余生地往后退走。

    随后蹲坐在临街路中的上百百姓亲眼见证了数不清的乡绅富豪从大门出来。

    既有可直接离去,也有需缴纳几千上万两罚银才能走,更甚者其中三人在念完名字后就被侍卫亲自押解离去。

    大家认出不少县城中有头有脸的老爷,出了大门灰溜溜地用袖口掩着脸才敢走动。

    名字持续了好半晌。

    直到最后一位公子离开后,女侍卫揣着册子又退入了门内。

    而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街道上有商铺推开门板打算做买卖,占据了街道的人仍不愿意离去,不知情的人一问,当即也关了店铺跟着站到边上凑热闹。

    七嘴八舌地猜测中,突然有个老汉跳了起来,激动地挥动着烟袋大喊:“你们看,那人是不是南阳侯?”

    “真的是侯爷。”他身旁的中年人当即确认。

    两人正是顺溪村的村长及其大儿子,二人一眼就认出了门口半张侧脸的宁妨。

    “我要去问问……”有家人在矿山还没消息的妇人哆嗦着站起身,在儿子搀扶下艰难地往前走。

    有人带头,后面的人就跟着往前走,没一会最前面的人就挤满了牌坊口。

    “别挤别挤。”宁城跳出来指挥着侍卫将人挡在几步之外。

    “农夫就想问问侯爷,我家当家的去了矿山一个多月,何时才能回家?”妇人哭了半宿,人早就摇摇欲坠,一段话说得气若游丝声音极小。

    可宁妨却从嘈杂声中准确听到了她的哭诉。

    “矿山我已派人去,若是路上不耽搁的话,今早便能进城。”宁妨回,然后笑着看向人群继续说道:“大家不如去东城门口等?”

    “我儿回来了,老婆子听见没?咱们去东城门等。”有老者赶忙喊。

    东城门离内城尚有些距离,步行的话得一盏茶功夫才能到,所以那老者一提东城门,大部分人都已转身往东而去。

    心急如焚的亲眷们离开后,街道上只剩下零零星星一些纯粹看热闹的商人及城中百姓。

    本以为会被打发离开,哪知宁妨大手一挥朝众人笑道:“走去衙门看热闹!”

    一个热闹开头,当然得配上个热闹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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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进城(4)

    与柯府奢靡与之相反的老旧县衙时隔多日后再次敞开衙门大堂。

    衙门登记在册的二十多个衙役被抓了大半, 整个县衙就剩下几个年迈的看门老头和个前几日刚到任的年轻主簿。

    无人可用,只得让府中账簿顶上上,最后连厉先生与几位坐席先生都被请了来帮忙。

    县衙门口十张桌子排开, 有小厮在桌旁举着木牌, 上面有此处是办理何事的告示。

    前三张桌子负责登记被强占房地的百姓名字, 只要持地契与户籍册即可登记核实。

    中间五张桌子则全部是记录矿山中死亡与失踪的人口,各村由村长带领,再携带户籍册登记、

    最后两张, 则是接状子的地方, 主要是与柯铎海及其党羽有关的案子。

    因为刚发出告示没多久,百姓们大多都没准备齐证明之物, 所以此时衙门来排队的人并不多。

    大多人都在附近张望, 或是等着确切消息, 亦或是纯粹的看热闹。

    “侯爷, 小摊贩将摊子都摆到了衙门附近,可需驱赶?”罗长鸣突然进衙门来报。

    做买卖的脑子灵活, 一看衙门口的人大多熬了通宵又饥肠辘辘, 卖吃食的干脆推着车到人堆附近兜售。

    几文钱的包子,十几文的面条馄饨, 出声要买的人还真不少。

    主街上的摊贩几乎都来了附近,这来来回回的, 搞得衙门口就跟集市一般热闹,甚至孩童们也都聚到了此地玩耍。

    看官差没阻止, 大家的胆子就越来越大。

    南阳侯侍卫们更是有苦难言, 边西民风彪悍名不虚传, 一些少民女子竟主动与侍卫们搭腔, 上来就问其可有婚配。

    搭腔犯了规矩, 不搭腔吧女子们就贴得更近,豪放的大家都乱了阵脚。

    连罗长鸣这个中年汉子也没逃过妇人们的追问,忍无可忍之下终于逃跑似进了县衙后堂。

    宁妨刚收了与杭之为的传音符,抬头就看到罗长鸣那张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府的抄家天亮开始,柳鸣及家眷全数押入了刑部大牢等候审理。

    柳鸣在牢中供出云安长公主府,同时也攀扯出了宁妨,若不是宁妨在魏永县出了手,光凭刑部这份供词,南阳侯府还真有些麻烦。

    可惜罗丈青太过谨慎,空凭证词没有证据根本无法定罪,长公主亲自去丞相府与杭之为达成交易后,证词根本就不会出现在朝堂。

    至于两人做了何交易,杭之为未提,宁妨也不想问。

    “侯爷!”罗长鸣无奈。

    “你年纪也不小了,正好趁此机会成亲如何?”闲来无事,宁妨起了心思逗罗长鸣。

    “……”

    “属下有心仪之人,除了她不会娶其他人。”

    短暂的沉默后,罗长鸣直接来了个语出惊人,说着还朝宁妨弯腰行了个全礼:“属下想请侯爷代为提亲。”

    “提亲。你心仪的女子是侯府中人?”宁妨笑问。

    罗长鸣刚想回答,衙门外突然爆发出一片哗然,紧接着便是辛未风一般奔进来的身影。

    “侯爷,属下回禀。”

    正事一来,宁妨与罗长鸣都正了神色,双双看向一身脏兮兮的辛未。

    “起来说。”宁妨抬手让人起来。

    话音刚落,宁于砚灰头土脸地捧着厚厚几本册子步入,耳朵边还残留着几丝干涸的血迹。

    “父亲。”

    “受伤了?”宁妨看向宁于砚的耳朵。

    昨夜传音符一次未响,宁妨并未用灵力查看矿山情况,只要留在几兄弟身上的灵力没有波动就说明几人并未受伤。

    所以看到宁于砚脸上的血时他才有些疑惑。

    “这不是儿子的血。”宁于砚将账册交给宁城后顺手抹了把脸笑道:“是大哥流的鼻血。”

    宁妨一顿。

    辛未嘴角抽抽,明显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未免忍不住笑出声失态,连忙抿了嘴埋头不看。

    “难怪老大没有第一个闯进来,看来也知道羞愧。”宁妨无奈一笑,直接点破了宁于墨的心思。

    既然说起宁于墨流鼻血之事,宁于砚顺便也就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详细地说了说。

    期间宁于岳扛着把大刀威风凛凛地踱步进来,无声向几人展示着他昨夜的战利品。

    有了蠵圆带路,侯府一行在山中并未绕路,只比宁妨稍慢就已找到了矿山的山脚。

    柯铎海应该将府中护卫大半都放在了矿山四周,光是在工棚中就找到了三十多个赌博喝酒得起劲儿的“监工”

    “那些人胆子小得很,我们刚冲进去,他们就弃剑投降了。”宁于砚撇着嘴,着重给宁妨说了说当时那些人屁股尿流的怂样。

    后来审问才知道他们只负责监督矿工们上工,原本就不是负责看守的护卫。

    矿工们住在山中,山顶后是悬崖,山下由护卫们看守,根本不用担心人逃跑,而监工们居住的地方还在山脚。

    “蠵圆不想爬山,到了山脚就不肯往上,多亏白芨和雪狼咱们才没在山中迷路。”宁于岳插话。

    山中地形易攻难守,看守矿工的护卫还算有几分本事,发现山中有动静后就组织了抵抗。

    但那些地痞流氓的三脚猫功夫哪能跟侍卫们相比,仗着地形与侍卫们周旋了两个时辰后,尽数被除。

    其中宁于岳冲得尤其凶猛,攻进守垒后就专门找看着最凶悍的人打。

    他肩头那把刀就是从护卫头领手中缴获。

    而宁于墨是在下山途中脚滑摔倒,自己手背拍到鼻子上才磕流的鼻血。

    “儿子是扶大哥时不小心沾上的血迹。”宁于砚特意解释了下。

    这场行动,除了宁于墨的鼻血,他们几乎兵不血刃地就已解决了全部麻烦。

    天亮前探查明了矿山全部地形,而后就是救出被囚的矿工,以及带着人返回城中。

    册子是在监工的棚子中搜出,其中还有没来得急送出的金矿石,宁于砚留下了几个人看守,等待宁妨定夺。

    “册子记录了各村征进矿山的人数和姓名,中途死亡的册子上也有详细记录。”宁妨翻看了几页册子,转手又将册子递给了罗长鸣:“前来衙门寻人的对照册子找吧,也让亲人失踪的家眷们在上面找找有没有自家人。”

    有了这些详细记录,能省去很多核对真假信息的麻烦。

    可看着如此厚的几本册子,宁妨心中难免升起股伤怀。

    这里面不知有多少人再也不能回家见父母妻儿,若是没有册子记录他们的死亡,恐怕连魂魄都无法得到安息。

    罗长鸣捧着册子转身。

    宁妨手指在桌面轻轻点了几下,心下还是决定今夜去一趟矿山。

    生前不能回家,至少死后要魂归故里。

    “大哥,还不快进来,我都看到你了。”宁于岳突然回头大笑道:“哈哈,哈哈——”

    宁纺瞟了眼意气风发的四子,摇头轻笑。

    原来夸奖的力量如此强大,可比处罚有用多了!

    门口宁于墨鬼鬼祟祟地探着脑袋,双眼紧紧盯着堂上的宁妨,就想看看他有没有发火。

    见人笑盈盈的,这才扭捏地走了进来。

    多亏身穿黑衣,顺着宁于墨下巴流下的鼻血看上去才不那么明显。

    宁妨抬头就看到他发红的鼻头以及中衣领口上暗红的血渍。

    “过来我看看。”宁妨招手。

    宁于墨挪着步子走到桌案旁,宁妨抬手按了按他鼻梁,又抓住手掌看看手上的擦伤,确定没大碍后立即就沉下了脸。

    “心不在焉做下蠢事,你还有脸笑!”

    见父亲关心他伤势,宁于墨立马换上张得意洋洋的笑脸,趁宁妨低头时还向两个弟弟扬了扬下巴。

    不料还没高兴多久,处罚接踵而至。

    “老三沉稳有加,老四英勇,为父都有赏,至于老大……回去后给蠵圆和白芨洗澡的事就交给你了。”

    方才喧哗声一半来自从矿山救下的村民,另一半则是来自满身红泥的蠵圆。

    宁妨清楚地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叫“灵龟”的声音。

    “儿子不敢!”宁于墨垂头丧气地表示做不到 。

    以往他对蠵圆的印象还停留在喜爱出风头上,可自从宁妨说那是镇宅灵龟后宁于墨就对其很敬畏。

    况且……

    “蠵圆要是拍儿子一脚的话,我得趴下。”宁于砚说出了宁于墨的心里话。

    那哪是书中慢吞吞的乌龟,六只脚倒腾起来竟比雪卢跑得还快,山坡水坑在它面前如履平地。

    后来去到监工的歇息处,蠵圆嫌他们制定计划太过啰嗦,竟窜出一头把棚子撞得半塌。

    棚里的人吓得半死,手里捏着牌九就冲了出来,侍卫们站在原地毫不费力地就全抓住了人。

    这么大的力气,如果这位“爷”稍有不爽,一脚就够宁于墨受的。

    以后南阳侯府除了宁妨,恐怕没人敢轻易靠近蠵圆。

    “那就给雪卢它们洗,还有你两个弟弟昨夜穿的衣裳也一并洗了吧!”宁妨没强迫宁于墨,转而又罚他去做其他事。

    “额……”听到洗衣裳宁于墨还想再耍耍赖,哪知宁妨已经站起身,背手越过了他。

    “你们回顺溪村去收拾收拾,我们恐怕要在这魏永县住上两个月才行。”

    “儿子这就带宁管家去买宅子?”宁于砚连问。

    “不用!咱们借住柯府就行。”

    “那儿子可要带孩子们在魏永县城内好好逛逛。”宁于墨插话。

    “谁说你们无事可做?”宁妨笑。

    魏永县金矿一旦归朝廷所有,这里的发展必定日新月异,朝廷也会派军驻扎此地。

    附近几个县城的翡翠贸易必也会因为安定因素逐渐转移到此地。

    赚钱的机会宁妨怎么能放过。

    房子地皮买起来,[宁氏书铺]当然也不能落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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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到边南

    一个月后。

    比新县令先一步到的是朝廷派来收管理矿山的兵部官员。

    此时县城里关于矿工的赔偿已差不多结束, 共用银一万九千两白银,这一万多两白银只占了柯铎海银库的一成不到。

    剩余巨额财物,除能存进钱庄兑换成银票的金银玉器留下, 其他宁妨派人直接装车送去给了朝廷派下来的兵部左侍郎。

    当是给朝廷个抄家的交代!

    至于兵部尚书会如何呈上奏折, 那就是杭之为该管的事了……

    杭之为的人已到, 魏永县此地宁妨就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南阳侯府车队继续启程前往边南郡城。

    魏永县一案,早在边西传开, 车队接下来每到一个县城, 县令总会提前在城门前恭迎,说不是又得耽搁半日。

    如此一来, 等车队真正达到边南郡城门前时, 已是他们离开宁江郡的四个月后。

    天才刚蒙蒙亮, 地面的热气却已升腾而起, 官道口等着开城门的人不少,多热得大汗淋漓不停用蒲扇扇着风。

    与边西百姓们清凉的薄衫一比, 宁妨一行正儿八经的几层广袖宽袍就显得特别臃肿。

    父子几人拢着袖口抬头看城门, 殊不知他们也成了其他人眼里的风景。

    “这就是……边南郡?”宁于墨诧异地问道。

    土黄色的城墙跟南阳侯府院墙差不多高,而且城门楼竟然是木制结构, 这要是攻城时一把火就就能烧个精光。

    再加上门楼上那风化得差不多的边南郡几个大字,无论如何看都不如魏永县一个县城的城门巍峨。

    而宁妨则是微微偏头扫了眼天边露出半个头的朝阳。

    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开城门的时辰, 城门内还没有动静,不知是守备兵职责有失还是另有隐情。

    “天已亮, 为何城门还不开启?”

    等了好半晌, 双腿都站得发直城门还没有动静, 宁于砚看看天色, 很是不悦地自言自语道。

    “几位兄台是其他地方来的吧?咱们边南开城门的时辰比其他郡城要晚一个时辰……”

    右门排队进城队伍中有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高声给几人解了惑。

    边南郡与边西同处边境之地, 日长昼短,所以郡城会晚一个时辰开门,同样关城门也会晚上个把时辰,反正全凭太阳升起早晚。

    “多谢小公子指点。”宁妨拱手致谢。

    那人与周围百姓们同样格格不入,一袭青色长衫端端正正地穿在身上,纵使额头一层汗珠也没有半分要脱衣的打算。

    “几位兄台不热?”年轻书生话锋一转好奇问道。

    他搭话也是有缘由的,看看宁妨几父子再看看自己,无比奇怪几人为何能如此气定神闲,若不是碍于脸面,书生此刻真恨不赤膊才好。

    “热?我怎么觉着这天不冷不热,挺好的啊……”最右侧的宁于岳不解,侧目看了眼书生额头上的汗,再抬手摸摸自己的后脖颈疑惑道。

    “怎么会不热?难道几位有特殊的降暑方法!”

    因为好奇,书生脱离右边队伍,往左迈了几步。

    忽然,一阵淡淡的凉气伴着香气飘来,他一愣,干脆走到了左边队伍旁。

    这一靠近,书生敢确定方才那凉气就是从宁于岳袖中散出,且越靠近越能清晰感觉到凉爽之气。

    “没有啊……”宁于岳还在奇怪,看神情分明是真不知晓,傻愣愣的模样让宁于墨无语地猛拍了下他胳膊:“你把极寒玉从怀里拿出来试试,不热死你!”

    宁于岳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道:“哦对!我怎么忘了这茬。”说着右手深入怀里摸索半晌,拽出个青色荷包摇了几下:“全靠这个小玩意儿。”

    其实极寒玉几个字一出来,书生脸色已然巨变,目光在几人脸上过转一圈后满脸震惊地往后连退了几步。

    “你……几位是南阳侯府……”

    宁妨淡淡一笑没说话,宁于砚立即主动伸手介绍倒:“正是正是,这是我父亲宁妨,这是我大哥和四弟。”

    “晚辈姜宁见过宁大人。”书生弯腿要跪,宁妨连忙伸手将人托起,笑眯眯地说道:“本侯还未正式述职,小公子不必多礼。”

    “晚辈正是从魏永县而来。”书生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公子到边南郡来所谓何事?”宁妨放开姜宁的手,笑眯眯地退后一步看向他。

    “晚辈是跟随侯爷而来,打算在边西郡开设一所学堂。”姜宁显然早有所准备,宁妨随便一问,就将心中计划和盘托出。

    姜宁本是魏永县人士,今年科举落榜后本打算回到村里办所学堂帮孩子们启蒙,哪知回到故乡才知自小长大的村子被县令强占,摇身一变竟成了私下买卖金矿的据点。

    他已备好状纸,就等着新上任的布政使司路过县城时当街告状,可成日里关在家中闭门读书,完全错过了宁妨活捉柯铎海这等大事。

    等从父母口中得知此事,官府已归还了他们家的地,还赔偿了五十两白银用于重建宅子。

    宁妨还未正式任,公正廉洁的口碑早在魏永县传开。

    姜家作为直接的受益人,当然对其感恩戴德,姜父甚至去庙里立了块长生牌供奉作为感谢,姜宁心思浮动,当即决定跟随宁妨脚步前往边南郡开设学堂。

    他相信一郡之城有了位为名的父母官,好学之风定能重起,他必有一日能施展毕生所学。

    “姜举人所说也正是本侯心中所念。”宁妨眼睛一亮。

    边南郡少民杂居,各种方言交织,由于语言不通造成了不少误会与冲突,这也导致很多少民聚集的寨子不与延人来往。

    不来往,就还保持着最原始的生活方式,大字不识一个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宁妨翻看过边南郡的历年地理志,从大延十五年开始到眼下六十三年,期间只出过三个举人,六个秀才,十二个童生。

    而姜宁正是这唯三中的一人。

    “晚辈只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咱们边南学子在城内科考,也再也不用去往边西郡参考。”姜宁叹着气,终于没忍住抬手抹了把汗珠。

    “本侯定会努力实现举人所愿。”宁妨伸手,掌心托着块极寒玉,姜宁微愣,神情惶恐地连连摆手:“此物贵重,晚辈当不得当不得。”

    没人参考,边南郡就成了南延国十几个郡城中唯一没有乡试的郡城。

    由此,边南郡学子不知遭了多少冷嘲热讽。

    “文盲边南人”这个称呼在南延国内早不是新鲜调侃,边南人自己也深知道名头难听,却无力改变现实。

    推辞让宁妨悬在半空中的手进退两难。

    宁于砚眼珠子一转,立刻知晓此人很重要,见他拒绝,上前抓起石头一把就塞到了姜宁手中:“先生莫推辞,日后咱们郡城的学子们还要靠您呢!”

    与人攀近乎这件事上,宁于砚眼色永远是最快的。

    在姜宁为难之际,甚至体贴地将石头塞到了人怀中,收回手又连忙唤人送上凉爽沁人的寒乌叶水。

    一杯水半推半就地喝下了大半,姜宁体内热气消散大半,似是想起什么事的猛然回头看向右边城门。

    “悦儿,快来……”

    被唤做悦儿的小童哼哧哼哧地背着有他半个身子高的包袱艰难挪到了马车旁边,一仰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就从脸颊滚落。

    姜宁连忙把杯子凑到孩子嘴边喂他喝下,边喂边跟几人介绍道:“这是晚辈长子,夫人在家中照顾幼子,我与长子先行前来。”

    “……”

    宁于墨黑着脸,动了好几下嘴唇,最终还是觉着忍下不快直接伸手:“包袱如此重,先放下来歇歇。”

    姜悦看着不过七八岁,但目光沉稳老成,一看宁于墨神情就知他心里所想,连忙笑嘻嘻地摆了摆手解释道:“包袱不重,悦儿力气大着呢!”

    姜宁羞愧,一张俊脸顷刻间涨得通红。

    “是爹爹疏忽了,我来背。”

    “姜举人身子亏空如此厉害,若是再累着,那可是人参都难以找补回来。”宁妨一把抓住姜宁的手,右手一勾将包袱提起转手递给了宁城:“稍后我会派人送二位去住所。”

    “不用不用。”姜宁下意识就要婉拒宁妨好意,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一震,瞪圆了眼睛朝说话人看去。

    “不过几年光景怎的将身子糟蹋成这样!”

    来人正是轻轻皱着眉头的厉先生,方才在马车中听到有道熟悉的说话声音,撩开车帘一看竟是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

    于是便想着下车来瞧瞧,恰逢又听到宁妨的话,定睛一看不由地就轻呵了句。

    “厉先生。”姜宁激动地往前几步。

    师生相见,难免又是一番叙旧,两人神情一会悲伤一会欣喜,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父亲,儿子瞧着延人与少民们好似不太融洽。”

    对听人叙旧没甚兴趣的宁于岳老早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边排队的百姓们。

    那些人听到南阳侯时一脸茫然,往这边好奇地看了好几眼后,转身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说起了话,期间还哈哈地笑了半天。

    他们说笑,前面只着褂子的几个男子又说起了另一种语言。

    各自说着的话同时,两拨人还举手比划了几个动作,而后相视一笑。

    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只有队伍中几个延人一脸高傲地目视着前方,根本不屑与其他少民交流。

    两边的界限划分明显。

    “要想同治,难如登天啊!”宁妨听罢,也难得地表现出了些许担忧。

    人心自古最难控,要想扭转几十年赖积攒出的矛盾,恐怕没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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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初入边南郡

    嘎吱——

    陈旧大门终于在日头越过城墙时打开, 打着呵欠的兵士往门两边一站,猛搓了几把脸打起精神后才大声吆喝起来:“进城啰!”

    队伍缓缓朝前移动,车马这边明显快了许多, 领头的将士一听是新上任的布政使司, 连忙拦住右边队伍, 将车队先行迎进了城门。

    而过城门时,宁妨透过掀起条缝隙的窗帘看到兵士收取进城费时明显不同。

    大延人两文,少民三文, 且要详细检查所带之物。

    就连官府都如此区别对待, 又叫百姓们如何不有样学样。

    马车刚过城门,宁于墨就见到宁雷领着人候在入街的牌坊之下。

    “父亲, 我看到宁□□家了。”

    宁妨点着头, 掀开车帘走出马车, 抬眼先在四处扫过后, 落在了脸黑如碳的宁雷身上。

    四个月不见,宁雷像是变了个人。

    褪去广袖只着一身褐色短打, 脚上貌似穿的还是草鞋, 再跟身后同样肤色的几个小厮往牌坊下那么一站,跟附近村里人一般无二。

    “宁雷, 先带路回府。”宁妨出声。

    今日应是赶集日,街上已有卖吃食的小摊贩升起灶火, 一条街都被烟雾包围。

    城中青石板路坑坑洼洼,街上店铺时不时还有人泼盆子水出来, 城内主街一片潮湿。

    宁雷也知此时不宜大声, 忙领着车往右边的小路转去。

    城中不禁车马, 车队刚往后右边一转就立刻能看到许多店家门口停放着牛车与板车。

    如此一来, 侯府规格的马车想要通过根本不行, 刚行了没几步,就不得不喊了停。

    “布政使司之位空了两年,城里没个管事的,越发乱了。”宁雷伸着头,转着头四处寻了半晌路,终于找到条能勉强过车的泥路。

    确实是泥路,堂堂郡城,除主街外,其他地方竟都还是泥路。

    宁妨从车上跳下。

    “没有布政使司,不是还有参政与参议?”

    “老奴到边南三个多月,还没听过这几位的消息。”宁雷回忆着。

    他比宁妨一行先启程半个多月,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到边南郡,先行买宅子添置家具。

    忙活了几个月,城内大街小巷都跑了个遍,还从未见过府衙升堂。

    “宅子寻得如何?”宁妨问起家事。

    一路奔波辛苦,还是先将家人安置为上。

    “老奴只寻得个三进宅子,恐怕要委屈几位老爷夫人了。”宁雷一脸愧色,而后才多解释了两句:“城中大些的宅子都已有主,老奴跑遍了所有中人所,就寻得这一处宅子还稍满意些。”

    “够住就行。”宁妨无所谓地摆摆手。

    三进大宅子与前世的三室一厅相比那可是“豪宅”,他哪有不习惯的道理。

    他这位当家人都说了行,宁于墨几兄弟哪还有不满的道理,纷纷闭紧了嘴不多话。

    “城中最大的宅子是雷参政府邸,老奴听说占了一整条街呢!”宁雷心下稍松,话锋一转说起了城中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小道消息。

    那位雷参政比他们不过早到下半年,听说祖上乃是皇商,出手就买下城中一条街的宅子全改成了府邸。

    而且听人议论,雷振祖的官位是家中捐出大半家财后朝廷特别授予,其本人并无真才实学,亦从未接触过朝堂之事。

    反正雷家一来就如此大手笔,若是遇到个心胸狭窄的顶头上司,还没见到就先得罪了人。

    对此宁妨心底深表同意。官场之事,雷振祖恐怕还一知半解。

    “比那个柯铎海的府邸还要宏伟?”宁城更好奇雷家的府邸有多豪华。

    “柯铎海是谁?”宁雷问。

    “侯爷在魏永县……”宁城瞟了眼主子的神色。

    见宁妨一直笑着并没丝毫不悦,便大着胆子讲起了这一路上的见闻。

    宁妨余光中见辛未与罗长鸣对了个眼色,便故意放慢脚步,让两人快步跟上。

    “侯爷,有人在监视咱们!”辛未低声道。

    “看看是谁家派出来的眼线。”宁妨淡淡一笑,眸光扫过街角一闪而过的人影。

    其实不用查就知道定是过几日就会见面的几位下属之一,就是不知哪位如此有心,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欢迎他。

    “咱们进城这么大的动静,没人注意到才怪吧!”宁于砚偷听了半晌,终于没忍住掀开帘子探出身说道。

    魏永县之后,侍卫从原本的几十人增长到将近两百人,加之侯府下人,光是进城就能排出一里地。

    他们前行的马车进了城,估摸着拉货的牛车还在牌坊下,架势如此之大,谁看到不得多看几眼。

    “老三说得是。”宁妨笑回,接着指了指自己乘坐的马车:“为父就这一架马车。”

    宁于砚:“……”

    敢接话吗……他不敢!

    砸到自己脚的宁于砚缩回脖子,身子还没坐稳,立即因急停的马车往前一扑,半个人都趴到了车辕之上。

    车队一时间全是马夫吆喝停车的声音。

    “前面巷子太窄,咱们府上的车过不去了。”宁雷连忙来报,说着很为难地挠了挠脸:“附近就这条路近些。”

    宁妨跨前几步,走到车队前。

    这条巷子严格来说并不狭窄,足够两架马车并排过去,可每家每户门前都堆满了杂物,挤得巷中勉强只能让一人走过。

    再看那些杂物,稻草堆柴火堆,甚至还有人在门口砌了泥灶烧火做饭。

    巷中污水横流,鸡群和羊在脏水中寻找着吃食。

    而这般景象竟然出现在郡城之中,与主街只隔了百米不到。

    “退回主街。”宁妨只得无奈摆手。

    墙挨着墙的宅子连绵成片,再在门口堆放如此多的木柴,若真是谁家不慎着火,这条巷子都会葬送于火海之中。

    别说是宁妨这样想,在等待后退时,邱霜也不由皱眉嘀咕:“葫芦巷的人都知道不能堵住巷子的路,要谁家起火,想打水救火都来不及。”

    这是居住在城中的基本常识,边南郡人却好像根本不懂,连主街道路都占了一半。

    宁妨领头回到主街,街上比方才更热闹了几分,不少铺子前已有了客人。

    “去通知各家商户,将门口的牛车板车全推到自家后院,若是不推的,统统给我拆了!”宁妨冷冷下令。

    脏乱差中乱是边南郡眼下最先要改变的状态。

    得了命令的辛未立即转身下令,护卫们奔上街道,开始家家户户地通知商户掌柜们。

    马车走走停停,在车中与厉先生聊了许久的姜宁也感觉出不对,在车子又一次停下来后,师徒二人下车来到了宁妨身边。

    “侯爷这是?”姜宁疑惑,不知眼下的情况有何不对,厉先生闻言撇了眼自己弟子,捋着胡须叹赞道:“一郡之城竟没有半点规矩,侯爷是得好好立立规矩。”

    “先生所言极是。”宁妨回。

    姜宁汗颜,他是在这里待久已习惯了城中的乱象才一时没看出不妥。

    边南郡主街名叫南林街,主要以售卖领国特产为主,其中夹杂了几家酒楼和布庄。

    侍卫们轮番进去通知,没多会特产铺子和布庄的掌柜就诚惶诚恐地出来拜见了宁妨,半晌后只余下其中两家酒楼里毫无动静。

    “属下已派人进去好言相劝,可酒楼掌柜丝毫不理会侍卫们。”辛未回禀。

    两家酒楼是隔壁,一家翠福楼,一家迎客客栈。

    翠福楼的掌柜满脸不屑,只当侍卫们的再三提醒是耳旁风,而另一家客栈老板完全是跟屁虫,酒楼不动他就不动。

    “既然听不懂话,拆了便是,顺道把两家的招牌也给我一并拆下来带回布政使司衙门。”宁妨摆手。

    受了气的侍卫们兴高采烈离去,宁于墨几兄弟也相继下马车,身后又跟了一群伺候的小厮丫鬟。

    这样一来,南阳侯府的人将街道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赶集的百姓们相继入了城内,听闻前面有大官在清理街道,纷纷涌到马车四周看热闹。

    这条街道的商铺霸道惯了,平日里没少针对少民和小摊贩,此时见有人收拾他们,大家心底都别提多痛快了。

    “岂有此理,你们知晓我们东家是谁吗?敢拆我家招牌……”翠福搂掌柜终于现身,站在酒楼门口气急败坏地跳着脚。

    跳是跳得很高,吼也吼得很响,可他却不敢靠过去。

    方才被喊上去阻止的几个伙计三两下就被人打得趴地不起,他深知自己这把老骨头上去讨不到好。

    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们持剑对着门口板车一顿劈砍。

    板车变成一地碎柴后,侍卫们还很贴心地将碎渣全丢进了酒楼大门。

    “布政使司之命尔等竟敢违抗,今日不过小以惩戒,日后定不会轻易放过。”辛未冷眼看向掌柜,说完刷一下抽出长剑呵道。

    “翠福搂乃是静安国公府产业,南阳侯府难道是想跟我们罗家军为敌!”翠福搂掌柜退后两步,壮着胆子叫嚷道。

    边南城中谁听到静安国公府的名头不让着几分,就连上任布政使司见到他也要称一声周掌柜。

    可他完全没想到辛未听完面上神情不仅没变,甚至嘴角翘起,明晃晃露出个嘲讽的笑意。

    “我会将此话如实回禀侯爷,掌柜的也可往罗家军送信。”

    整个宁江郡都知罗国公对宁妨有多恭敬,更何况国公府还想求娶大小姐,辛未倒是想看看这个掌柜告状后的下场。

    翠福搂掌柜:“……”

    这一顿砍柴似的暴力拆卸让商户们惊骇,不过眨眼功夫,街道两边立刻清理得干干净净。

    不仅街道干净,就连街上的人也吓得消失无影踪。

    宁妨慢慢踱步进入南林街,忽地转身朝身后围观的百姓们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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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新宅子

    静静看了半晌, 宁妨缓缓开口。

    “本官乃新上任的边南郡布政使司宁妨,从今日起,郡城所有街道巷子中均不得摆放杂物, 限期三日之内清理干净。”

    话说到这顿了顿后才厉色继续道:“三日后本官会全城检查, 若是有违令者, 轻者罚银,重者抓入大牢!”

    “另!布政使司衙门将征一批衙役及账房先生,凡年满十六者不拘延人或少民皆可报名, 具体事项大家可关注衙门口告示。”

    一通话讲完, 街道上安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安静过后紧跟着就是不停的议论声,能听懂一些简单官话的少民着急地围着同伴询问是何意思, 而听懂的延人则是兴奋与担忧交织。

    新上任的布政使司刚来就清理城内街道, 这是为民做好事还是纯粹看不惯百姓们的生活?

    上至吃穿不愁的富人还是食不果腹的乞丐, 边南人似乎都不太明白城中的柴火堆与牛车究竟有何问题。

    他们不明白原因所以揣度不出宁妨的好意, 自然对衙门征召衙役之事充满担忧。

    直至南阳侯府车队穿过南林街,街道两旁都站满了还在继续讨论的百姓。

    “……”

    “老夫瞧着百姓们都不太认同此举, 侯爷当时为何不解释清楚?”厉先生心中疑问一直离了人群后才问起。

    宁妨摇头轻笑, 语气似乎也有些无奈:“要想矫正多年形成的习惯哪是两三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与其如此, 强制形成新习惯反而来得快些。”

    边南和宁江郡不同,大部分人不识字也从未去过繁华郡城, 所以普通人想象不到科举能如何改变自家命运。

    对于街道杂物的态度也是如此。

    没见识过规矩带来的好处又如何想到改变。

    跟他们说起火会牵连到其他人家,恐怕没多少人会想到万一自己就是邻居的话会如何。

    毕竟……自私本就是人性中的一面。

    听宁妨这么一说, 厉先生当即面色沉重起来:“开智得先识字懂理, 边南此地民风如此闭塞, 接下来的路侯爷恐怕要耗费不少心力……”

    “踏入边南第一日, 我就深刻体会到了何为举步维艰, 不知接下来还有多少麻烦等着……”宁妨长叹。

    厉先生点头,捋着胡须的手越发用力。

    看到两位长者都忧心不已,宁家几兄弟都不由得跟着皱起了眉头。

    宁于墨揉着鼻子小声惊呼:“我还是头回看到父亲叹气!”

    宁于砚难得地没有回怼大哥,宁于墨话音刚落就跟着撇了撇嘴:“看来这边南果真是豺狼虎穴!”

    宁于岳握紧手里刀柄,心中决定日后要勤加练习,誓要护家人安全。

    长辈们不悦,孩子们心情也跟着低落,接下来的一段路马车内再没有嬉闹声,就连阿活和阿幸都安静地听着厉先生与宁妨交谈。

    以至于见到新宅子时,宁家上下都兴致缺缺,依次排开站在门口没人进去。

    宁妨回想着厉先生所说的开智问题,一直没注意到大家伙都还没进门。

    “多谢侯爷将晚辈送到城内,我父子这就告辞了。”姜宁从青棚马车跳下拱手告别,这才拉回宁妨的思绪。

    “想必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相见,宁举人不必多礼。”宁妨笑回。

    “那晚辈就静待侯爷的召唤。”姜宁笑着告辞,宁妨收起思绪,转身扫过众人就是一愣。

    “你们堵在门口做甚?”

    儿子儿媳满脸风尘仆仆,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望着他,孙儿孙女们更是满脸天都塌下来了的神情。

    “祖父。”阿活见祖父终于松开眉头,哇一声扑了过来,抱紧宁妨大腿干嚎了好几声:“阿活保护祖父,不让坏人欺负我们。”

    宁妨:这是唱的哪出?

    “我也保护祖父,不让别人欺负咱们侯府。”宁文熙不甘示弱,举着小金蛇凑了上来。

    “我会打拳,不让坏人进门。”头发乱糟糟的宁诗沩挥舞着小手,另一只手不忘摇晃了下一脸懵的阿幸。

    这下别说是宁妨,就连宁府其他人都很疑惑。

    宁于墨做贼似地四处看看,真以为附近来了什么陌生人:“有辛未他们在,咱们附近根本不可能有坏人近身。”

    “……”

    疑惑中,还是年纪最长的宁文睿主动站出来给长辈们解释。

    先前宁妨与厉先生的谈话孩子们听得一知半解,就听见艰难麻烦等词语,宁文睿再联想到路途中尚先生所讲跑镖时遇到的各种坏人,便认为祖父是遇到了同样情况。

    宁文睿将心下猜想跟弟弟妹妹们一说,于是便有了集体担心祖父的情况。

    听完,宁妨心下一软,抬手摸了摸阿活的脑袋笑道:“有祖父在,不会让坏人伤害咱们。”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表示着决心,看得宁城等一些侯府老人心中都欣慰不已。

    侯府子孙团结,老侯爷多年来的付出终有了回报。

    宁妨弯腰把阿活抱起,抬头看了眼刚挂上不久的宁府牌匾,笑着指了指大门:“咱们进府歇息。”

    宁府。

    宁城千辛万苦找的三进宅子说小不小,可真迎来了主人,就连宁妨都觉着有些挤。

    受民风影响,这座宅子的布局很是紧凑。

    从大门进去后影壁左侧就是外院与倒座房,穿过二门便到了主院,这里正房与东西厢房加个两百多平的内院便是全部。

    去往三进后罩房,要从正房右边的抄手游廊走过。

    半盏茶功夫,宅子就已走完,一行人回到内院,宁妨看向几人:“宅子你们也看了,要如何分配?”

    几人集体沉默。

    从出生起就住在侯府之中,几兄弟各有自己的院子,而他们居住的院子比这座宅子都还大。

    眼下不管住内院何处,打开门就能看到对面厢房,属实是真正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儿子听父亲的。”宁于砚把问题抛回给宁妨,这种时候当然不要出头,反正这屋子瞧着都差不多。

    于是宁妨又将目光转向了几个儿媳。

    长媳孙氏惶恐,开口就是一切听父亲与夫君安排,而三儿媳罗氏则是紧跟宁于砚步子,不管心下满不满意面上还是表明都听宁妨的。

    最后只有莫婉芸笑了笑,开口表示他们四房等哥嫂们挑完再挑。

    宁妨扫了眼东西厢房,干脆给几人指了屋子。

    东西厢房各有八间屋子,大房二房居东厢房各四间,三房四房住西厢房,他住正房。

    三个孙女与女儿母子就住在三进的后罩房。

    正房面积在几个屋子中最大,正中间是堂屋,宁妨就住在右侧的卧房,左侧的卧房就让宁文睿兄弟住。

    而宁城和宁雷只得住在左右两边的耳房之中。

    丫鬟小厮们就暂时住在倒座房中,至于侍卫们则是住在隔壁刚买下的四合院之中。

    安排下来,仆人们开始有序地搬家当进宅子。

    “咱们先暂时这么住着,日后多买点地,重新再建一座宅子。”宁妨看出儿媳们心底不安,便在几人离去前许下承诺。

    人全部进来后,这宅子一下变得拥挤起来,宁妨站在正房前,门口有人说话他都能听见。

    隔音也相当差……

    “祖父。”

    “祖父。”

    大人们都散得差不多,两个小人儿牵着手跌跌撞撞冲到宁妨面前,一人一边抱住他大腿不肯松手。

    宁妨低头,阿活立刻哭兮兮地哼哼道:“我和三哥要和祖父住,不住后面不住后面。”

    阿幸没说话,两汪泪渍可怜兮兮地挂在眼睫毛上,瘪着嘴随时要哭的模样。

    长女宁灵芝有生产经验,在宁于泓请求下便留了下来日后与他们一同启程。

    路上阿幸阿活夜里都睡在宁妨马车里,这几个月来早形成了习惯,眼下一听要去跟姐姐们住,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

    “跟哥哥们住如何?反正这屋子大着呢。”宁文睿很体贴地安抚着两个弟弟。

    可两人不领情,扭着身子不肯撒手,说什么都要和宁妨住一起。

    “想住便住。”宁妨被缠磨得应了下来,可刚答应,两个年长些的孙儿又不乐意了,宁文熙酸溜溜地嘟囔道:“我和大哥都没跟祖父住过,祖父偏心弟弟!”

    宁文睿勉强维持着大哥的仪态,虽没接话,可失落神情也无不刺痛着宁妨。

    “都住都住。”宁妨揉着眉心,转身吩咐宁城:“在我屋里多安置张床,左边的屋子就做书房之用。”

    日后想要在屋里大大方方使用灵力是不可能了……

    ***

    来到边南郡的第一日,宁家渡过了极其热闹的一夜。

    夜饭摆在堂屋中,不知怎的屋里竟然弥漫着一股子尴尬气氛,宁于墨挠着脸不好意思道:“父亲不用让婆子喊我们用饭,儿子在屋里都听到您说话了。”

    宁妨:“……”

    宁于砚挪动身子,笑嘻嘻地撞了下大哥的肩膀:“我也能听到大哥问大嫂要银子。”

    宁于墨:“……”

    “父亲,内院如此狭小,儿子日后晨练要去何处?”宁于岳更关心此事。

    他在宅子中转了一圈,只有内院稍大些,可让他在嫂子们面前光着膀子,宁于岳自恃脸皮太薄做不得此举。

    宁妨沉吟,而后抬眸看了眼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峦。

    “先歇息几日,为父自有安排。”

    眼下还是先解决隔音问题,要不各人在房中说话真成“现场直播”连偷听都免了!

    而他解决隔音的方法很简单,饭毕给每房人送去了一道符纸。

    谁能想到……来到边南第一次使用灵力竟然是做了几道法阵隔音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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