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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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客厅内。
杨严浅笑着将酒拆开, 亲自站起身为苏厌卿倒上一杯。
“厌卿,之前的事情是杨叔有些不对,今日也算是为你赔礼道歉了。”他将酒杯放置于苏厌卿面前, 一副你不接下我就不移开的架势。
苏厌卿勾着唇, 眼里满是冷淡,抬手接过了这杯酒,“此话严重了, 杨叔是长辈,不必如此。”
他低垂着眉眼望着杯中酒, 淡淡的清香缠绕鼻尖, 是上好的竹叶青, 里面倒映着他的面容。
杨严见人不喝也不催促,只是将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
苏厌卿轻蹙着眉,最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这杯酒饮下。
这场鸿门宴他早就有所准备, 时辰一到就会有人来接他, 可谁能知道这第一杯酒就有猫腻呢?
当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苏厌卿反应过来有问题,只是没了机会再起身, 朦胧间只见方行知走到了他的身旁,眼里满是狠绝。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
当消息传到阮竹耳中的时候, 已经接近凌晨,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随后只觉心悸, 刚准备起身出去透透气, 就见阿回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口。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 就被后面赶上的纸鹞给拦了下来。
“你疯了吗?这是什么时辰, 小少爷还没醒呢!”
阿回脸上一片慌乱,无措道:“这可怎么办?少爷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急的不成样的!”
“那就先不要让少爷知道!”纸鹞一口定下,拉着阿回就往回走。
阮竹听着两人的对话,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就怕佛珠突然断裂,然后朝着阿回的位置高声问道:“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两人慌张转身,对上阮竹后更是佝偻着腰不敢与之对视。
但阮竹显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快步朝着两人走去,咬牙问道:“阿回你来说,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是不是和苏大哥有关?”
他和苏厌卿的关系虽然只有苏府上的人知道,但旁人也能看出他和苏厌卿关系极好,能够让他急的不成样子的,除了苏厌卿那就是林苏秋。
不管是谁他都不能冷静。
阿回左看右看就是不敢去看阮竹的眼,但阮竹步步紧逼不肯罢休,最后他一咬牙还是将事说了出来。
“听说杨家那边报了案,说是苏大少爷杀人了……”
杀人?
阮竹深吸一口气,随后只觉手上一松,佛珠瞬间四处散落,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刺耳。
阿回知道阮竹最宝贵的就是这佛珠,急的连忙蹲下身去捡,口中劝道:“少爷莫急!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也许只是一场误会也说不定!”
然而阮竹这时候哪里会相信这些毫无信服力的话,他微眯着眼只觉得眼眶酸涩无比,低头看着四处散落的佛珠,跟着一同蹲下身去捡,同时问道:“你可还知道什么?既然是杀人,那死的人是谁?”
阿回却是摇头,“这却是不知晓,只是稍微走漏了些风声。”
什么都不知道……
阮竹紧握着佛珠,感受其带来的微微钝痛感,此时的他显的格外冷静,抬头看着不远处一同寻着佛珠的纸鹞开口道:“你能来这里,那就说明阿姐是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阿姐,不必为我烦忧,我不会半夜出门,也不会去杨家和警局,明日我会去戏院一趟。”
纸鹞心虚不已,应下后起身离去。
待人走后,阮竹才轻声叹道:“倒也幸好你们走的不远,若是再往前些怕是要掉进院里去了,你去那些灯笼来,照亮些才好找。”
阿回忐忑的瞧了阮竹一眼,闷声问道:“少爷,您不急吗?”
他还以为……
阮竹轻摇着头,捡起一颗佛珠,“急也没有用,这串佛珠是他送给我的,总不能连佛珠都寻不见了吧?”
一共一百零八颗,花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佛珠被放入盆中清洗,而阮竹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红痕,也难怪佛珠会散,他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看着盆中的佛珠,阮竹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定情信物是自己活生生弄坏的,还以为是什么玄学。
阿回站在一旁,有些害怕的紧抿着唇,他还是头一回觉得少爷笑起来有些瘆人。
就在他以为阮竹要这样坐到天亮的时候,对方却吩咐他去点燃安神香,然后脱了鞋上了榻,明显是要就寝的意思。
虽然有些担忧,但至少是要安睡,阿回连忙去拿了之前的安神香给点燃,烟雾散开后他就守在踏脚处,方便阮竹随时能够唤醒他。
天色逐渐明亮,房中却是一片寂静。
阮清阙担忧着阮竹,虽是纸鹞带了话,但终究是不放心,所以等到天刚一亮她就来了,谁知对上的却是这样的情况。
“去,看看里面还有人吗?”莫不是跟自己说些好话,自个儿偷偷翻墙走了。
纸鹞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阿回的声传了出来,“等等,马上就来。”
他的声是拉长着的,明显是不想自个儿的声音太大。
拉开门见到阮清阙后,阿回连忙道:“大小姐安好,少爷这会儿还未醒呢!”
“还未醒?”这让阮清阙有些始料未及,又仔细问了问昨晚阮竹的表现,最后叹道:“等他出门的时候你要看着他点,别让他惹了什么事,佛珠你先放好,纸鹞会拿去找匠人重新弄好的。”
阿回连连说是,最后送走了阮清阙。
只是刚一转身就见到了穿戴好的阮竹,对上他的目光后声音有些喑哑的开口道:“去打些水来,早饭就不必送来,我也许久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了。”
虽瞧着并无大碍,但与阮竹日日相处的阿回却觉得他像是丢了魂。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魂丢到了哪里去,不由感慨阮竹的情深义重,救命之恩大于天。
黄包车晃晃悠悠的停在戏院门口,还未下车阿毛就冲到了阮竹面前,开口道:“阮少爷您来了,林先生正等着您呢!您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您准备。”
阮竹目光有些飘忽的落在阿毛身上,反应似乎有些慢,轻声道:“林先生的参汤成吗?”
“成!”阿毛直接应下,“林先生说了,什么都成!”
听着这话,阮竹露出个浅浅的笑,随后进了小院,一眼就见到了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的某人,抬手打了招呼。
“你总算是来了!我可等了你好久!”林苏秋见着人了,走上前后先是前前后后将人打量了一番,见并未有没有问题后才松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今早听了消息后多害怕。”
阮竹多喜欢苏厌卿他是知道的,就怕阮竹一时间接受不了,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不怕不怕。”阮竹拉着人走到凉亭里去,四处没见到冬五九问道:“你让五九哥去打探消息了吗?”
林苏秋也不藏着掖着,点头道:“是,我让他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总归是要先知道前因后果,才能计划下一步做什么不是吗?”
“你说的有道理。”阮竹像是没力气是的依靠在栏杆上,朝着林苏秋招了招手,“也不知道阿笙现在怎么样了,阿柳和苏仨等人是聪明的,应当不会将这些事告诉阿笙,定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洗清冤屈等人回去,只是一日好说,多几日终归是会暴露的。”
他轻声念叨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林苏秋也不在意,只是安抚道:“别担心,苏厌卿行的端做得正,总会有破绽的。”
等了一会儿,阿毛端着参汤上前,阮竹二话不说就喝的干干净净,林苏秋气笑了,“合着你把我的参汤这样用了啊?”
不过想来阮竹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喝点参汤倒也可以,他让阿毛凑近一些,又说了一些药材让人多炖上一种汤,多补一点是一点。
阮竹离的近也能听见,只是除了一些常见的名别的都未曾听过,不由调侃,“你和五九哥学的东西还挺多。”
林苏秋白了他一眼,也是让着他才没有回怼。
于是等着冬五九不走寻常路翻进来的时候,就见着两人一脸呆呆的望着顶上,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东西,直到听见动静后才回过神,双眸渐渐明亮。
他大步走过去,不等对方询问就开了口,“杨家死的人是杨玉清,抓苏厌卿的理由是苏厌卿酒后对杨玉清图谋不轨,杨玉清奋力反抗最后被杀。”
“不可能!”阮竹当即否道,苏厌卿怎么可能会对杨玉清图谋不轨!
林苏秋拍了拍阮竹的手背以作安抚,继续问道:“在细一点呢?杨家那么多人,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小姐被人欺辱杀害吗?”
“问的好,杨严的证词是他为表好意宴请苏厌卿,席间苏厌卿喝醉,他就想着让人安排客房醒醒酒,谁知苏厌卿寻到杨玉清的房间,随后就是后面那些了。”
“荒唐。”阮竹想了想,最后能够说出口的竟然只有这两个字。
这些话乍一听挺有逻辑,但经不起细分,怎么看都是不对劲,苏厌卿如何寻到杨玉清房间的?他杨家的门上都写着名字不成!
林苏秋朝着冬五九动了动眉,示意对方继续说。
“发现杀了人的是杨家的一个下人,据说是去送东西看见的,她害怕的大叫出声,然后就引来了其他人一同将苏厌卿制住,凶器是一把水果刀。”
“我已经让人去联系那个下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套到些话,杨家说什么话都是圆的,毕竟谁家人会杀了自己女儿来陷害别人,这说出去谁能信啊?”
阮竹突然攥住林苏秋的手指,沉声道:“你说的对!杨严虽然狠厉,但杀了杨玉清陷害厌卿不值当,杨玉清应该还能更有用,其中一定有一部分是被截取了,杀人的到底是谁!”
冬五九看着阮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个答案就需要问过那个下人了。”
“不过我们可以朝别的位置分析分析,之前和杨家合作的是方家吧?但他们为什么能合作呢?是不是其中有什么是确保两家合作不会轻易翻脸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桌,最后猛敲了一下,“是联姻,这不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最喜欢干的事儿吗?”
阮竹听着这话,抬眸问道:“你的意思是也许这事和方行知有关?”
“唉,我可没说啊?这不是没有新的消息,我们随便猜一猜嘛,万事皆有可能的,万一还真是杨严心狠手辣杀了自己女儿也说不定啊!”
林苏秋白了一眼冬五九,转身安慰着阮竹,“阿竹,你别被他带着走,我们就好好的等个消息,实在不行我去见见官面的人,给你打探些消息。”
“苏秋……”阮竹欲言又止,听到这话他当然是开心的,但林苏秋没有必要为了自己跑去卖笑,那些人可是打心底瞧不起下九流的人,“要不然我去吧?”
“你去干什么啊?你这不是找事儿嘛!”林苏秋当即反驳,表示还是自己去比较好。
就在两人争的时候,阿回带着人站在不远处,自个儿上前禀告,“少爷,苏家的阿柳姑娘来了。”
三人立即瞧着阿柳望去,随后挥手让人上前。
阿柳面容憔悴,看来是一夜未眠,见着阮竹后更是眼中含泪,“阮少爷,阿柳前来只是想告知一件事,不必为了大少爷去找官面的人了,苏家已经找过,官面的人明显被人打点过了,张口就要吞了大半个苏家。”
“小少爷和严小姐那边阿柳会先瞒着的,直到蛮不下去为止,阿柳只求阮少爷等到事情表露的时候去见见小少爷,他会害怕的。”
阿柳这些话刺的阮竹心疼,他想为苏厌卿做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不能做,可他不信事情就只能到此为止。
“你家大少爷可还有什么话?这场鸿门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就不信苏厌卿不知道,他有没有嘱咐过什么话?”他紧盯着阿柳不放,像是非得逼问出点什么一样。
林苏秋赶紧揽住人,沉声道:“阿竹,你这是干什么!”
阮竹深呼吸着,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过激了,“抱歉阿柳,如果你后续还能想到什么的话,记得跟我说就好。”
“阮少爷,其实有一件事我的确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阿柳当然不会去怪阮竹,毕竟阮竹能够像现在这样她就已经很意外,她看了看林苏秋两人,又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宴会开始前,大少爷吩咐阿四去了一眼杨家开的会所,目的就是让方行知不经意间知道杨家宴请大少爷的事。”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
尤其是林苏秋与阮竹两人,毕竟是与方行知打过交道的,那人是一副什么德行他们可知道。
如果杨家真的允了什么好处的话,这时候请了苏厌卿,方行知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做。
“阿柳,那你能去查查看有没有见过方行知去杨家吗?”
如果方行知真的去过的话,那极有可能是他动手杀了杨玉清,就算不是他亲手杀的,那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好,那阿柳就先行告退了。”阿柳说着话,随后转身离去。
等人走后,林苏秋才一拍桌子咬牙道:“肯定是那个姓方的干的,那个登徒浪子是胆大心傲,就因为家里有点小钱就胡作非为的,上一次喝醉了就想对阿竹动手动脚,要不是苏厌卿去的及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见了冬五九。
关于上次的事冬五九了解的并不算多,只是后面吵闹的声音惊动了他,他下楼查看的时候,就只是瞧着林苏秋晃晃悠悠的回了房间,见人没事就没有多问。
没想到竟然吵闹的缘由竟是他们。
“那你们觉得有什么可能吗?”冬五九见阮竹像是丢了魂似的,没忍住的又开口询问,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阮竹去想,而不是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林苏秋对上冬五九的视线,当即明白对方的想法,附和道:“我觉得有可能,你之前不是说有钱人最喜欢搞联姻的手段吗?那也许是杨家人说好了要把杨玉清许配给方行知,结果突然听见杨家宴请苏厌卿,就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了,加上之前对苏厌卿心存芥蒂!”
他差点就忍不住给自己鼓掌了,猜的真的是太好了。
阮竹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道:“那方行知动手的话,杨严还真是心狠手辣。”
“也是,他总不能为了陷害苏厌卿就这么容易放过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吧?就算女儿只是他的工具,一件好的工具坏了,那也得赔点东西吧?”
林苏秋有些泄气,怎么想好像都有些不太对劲。
阮竹见他没了精神,反过来安抚着他,“我倒是觉得你说的不错,我这就让人去盯着方行知,不管他这些天做了什么肯定都有可疑的地方。”
“唉,让你五九哥去,他认识的人比阮家的人滑溜。”林苏秋当即给冬五九揽下了活,这种事儿还是这位江湖草莽厉害些。
冬五九勾唇轻笑,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先不说这是林苏秋开口答应的,就是只管苏府他也会帮忙的,“阮少爷放心,我认识的那些人都滑溜的人,一有不对劲就能跑,而且都有认识的人。”
有钱人有有钱人的规矩,没钱的有没钱的路子。
很快,冬五九就出了门,临走前还带上了阮竹给的钱,他出门的时候就想着要多带些钱,如今也正好是派上了用场。
凉亭内又只剩下了阮竹两人,最近的天已经渐渐冷些,瞧着有些黑压压的,有经验的老人就知道这是要连续下雨的前兆,等第一滴雨落在地上,那就是连续好几天的事。
林苏秋让人依靠在自己的身上,单手拿着扇子给人扇着风,突然瞥见阮竹的手,诧异问道:“你的佛珠呢?”
“佛珠?”阮竹懒洋洋的晃了晃手腕,“你不是最熟悉那些戏本子的吗?昨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当然是要有所征兆的断了,此时应该被阿姐拿去工匠那边了吧?”
“真的假的?”林苏秋伸出手捏住阮竹的手腕,突然低声道:“阿竹,别怕,会没事的。”
阮竹蹭了蹭肩上的衣物,小声回着,“不怕,我不害怕。”
另一边阮清阙先是让人将佛珠送去了工匠哪里,随后就去了酒店,而李作青也早就已经备好了茶,早就料到阮清阙会来,见着她的第一句话便是稍安勿躁。
但一像冷静的阮清阙却难得的失了控,略带哽咽道:“你让我如何冷静,苏厌卿若是出事的话,阿竹的魂都怕是要丢了。”
李作青听了这话不由露出惊诧之色,当他对上阮清阙的眼神后,一些疑问就有了答案。
“上次若不是苏厌卿救了阿竹,阿竹早就已经死了,醒来的阿竹比以前听话了不少,他很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也很聪明,总算是把那点聪明用在了正事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捏着袖口,脸上是挤出来的笑,“我很开心,爹也很开心。”
“清阙,这事急不得,我是厌卿的朋友,我做不到袖手旁观,但现在难以入手,真要有什么突破口的话还得是苏府的人开口。”李作青轻声叹道:“厌卿这人心思缜密,既然敢去赴宴就一定有所考量,所以我还在等,等苏府的人找上我。”
阮清阙蹙眉问道:“你就这么相信苏厌卿?”
“你不相信吗?”李作青反问着对方,随后伸出手握住了紧攥着衣袖的那只手,“清阙,你若是冷静不下来的话,如何让阿竹冷静。”
道理谁都懂,但真的面对时难免会失控。
许是有人给了支撑,阮清阙这才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些,见人还握着自己的手有些脸热的抽出,想着自己的失态面露歉意,只是这道歉还未说出口就被人抢先一步挡了回去。
“清阙说的话,我听着很开心。”他低声说着话,单手扶了扶镜框,目光闪烁,“所以清阙可以多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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