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完傻弟弟,岑以清回到正殿,想起今日收到的一份折子,提到了改元一事。


    岑以清计划逾年改元,即年节过后再改年号,毕竟她还有很多遗留问题需要处理,“除旧”才能“迎新”不是?


    大臣们对这个决定并无异议,只是年号该叫什么现在就已经在争论了。


    没有正事的时候,岑以清倒不介意看一群大臣辩论,毕竟只是这种时候,他们才能想起来让皇帝定夺。


    岑以清却没打算给明确的批复,年号的事情她不打算参考任何意见,先由着他们蹦跶两天,下刀子的时候才能快准狠。现在只当看个乐子便罢。


    躺到床上的时候,岑以清思绪仍然没停,最终实在抵不住困意,这才睡着。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的时候,岑以清便赶往太重殿早朝。饶是如此,相较往日,岑以清还是晚了些时辰,大臣们已经点卯完毕,候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


    于是,祁念在卯时四刻的时候见到了满面霜寒的陛下,陛下眉宇间似乎还凝着几分倦意,发尾因为冷霜化开沾了些许湿意,抬眸看过来是撩起动人的艳色,像是一尾秾红的鱼。


    岑以清的视线在百官中划过,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嗯?祁相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什么意思?难得她受了廷杖第二日还能扛着严寒坚持来早朝,是个狠人。


    在心里肯定了一番丞相的意志力,岑以清偏头示意早朝正式开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户部尚书曹时率先站了出来,“吴地今冬遭遇难得一见的暴雪,本该有预案,然当地官员经验不足,应对有失,致使粮食充足的情况下仍造成灾民大规模死亡。臣以为,当治吴州刺史办事不力之罪,以儆效尤。”


    吴州,永王岑宁玉封地,岑以清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如果她没记错,这位永王可是不简单,毕竟谋逆可是大罪。


    原书中永王谋逆,御史大夫谢安举荐一人平定叛乱,得了原主信任。此事之后,原主便直接信马由缰,走在了暴君的道路上。


    岑以清思索的时候,祁念站了出来,“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吴州雪灾的灾后事宜,此时问责操之过急。”


    岑以清眼见祁念微蹙了眉,唇线紧绷,似乎是在忍耐某种疼痛,不由眉眼微沉,思量片刻,并未开口。


    “丞相此言差矣,吴州刺史渎职证据确凿,如何能叫操之过急?此人不办,视我大桓律法为何物?!”户部尚书曹时当即反驳,面红耳赤。


    祁念唇边笑意森冷,“曹大人不要偷换概念,本相何时说过要放过渎职之人?”


    话里的深意让曹时背脊发寒,怎么回事?丞相往日向来不会插手,今日为何……难不成是他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丞相?丞相好似……盯上他了……


    谁不知道当朝宰相就是一匹恶狼,被她盯上的人,不死也要被咬下一块肉。


    曹时心里发虚,“是我误会丞相了,只是……法办罪臣为何要拖延?陛下,请陛下明鉴,按律论处。”曹时眼珠一转,当即跪了下来,朗声道。


    岑以清看了会儿戏,视线落在祁念身上一秒,唇边抿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老皇帝的确没看错,丞相大人是一柄好刀。


    笑意不过一瞬,岑以清的视线落到了户部尚书曹时身上,呵,这种时候想起来拉她下水了?


    “祁相。”岑以清没有搭理曹时,而是表情淡漠地看向祁念,“给户部尚书解释解释,莫要再让人误会了。”


    “是,陛下。”祁念好悬没忍住一声轻笑,陛下今日似乎是站在她这边的,“若是立即惩办吴州刺史,短时间很难找到熟悉吴州事务的官员调任,除非提拔吴州本地官员。但这些官员在此事中未尝没有责任。与其如此,不如让吴州刺史戴罪立功,待灾民安置妥当,灾情解决之后再行论处。”


    “曹尚书,可明白了?”岑以清语气并不冷硬,甚至有几分慵懒的轻慢,听在人耳朵里却透着一丝寒意。


    曹时一个激灵,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转念又将之抛于脑后,不可能,皇帝总不至于以往一直在藏拙,只是凑巧罢了,都是丞相说的不是吗?


    “臣受教。”曹时只能暂且压下心思,吴州刺史,以后再说吧。


    岑以清扫了他一眼,遮掩下眸底的寒意,淡淡道:“起来吧。”


    “谢陛下。”曹时回到队列当中,垂下眉眼不再说话。


    这么一件事之后,文武百官都意识到了丞相今日火力有点猛,都歇了搞事的心思,早朝十分顺利地结束了。


    “退朝。”


    岑以清没有停留,直接回了辰星殿。


    下朝之后,祁念却是被江潮生给拦了下来,“丞相大人,陛下召见。”


    祁念眸光一顿,唇边笑意温和,“知道了。”


    江潮生跟着微微颔首,“丞相大人请随咱家来,可不能叫陛下等着。”


    祁念对此不置一词,陛下脾气是不小。


    辰星殿,西暖阁。


    祁念一踏进殿门,便注意到这诺大的暖阁里除陛下外再无他人,遂脚步微顿了一下,陛下这又是哪一出?


    身后的殿门被重重磕上,祁念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桌旁坐着的陛下身上。


    陛下已经换下了那身龙袍,身着一袭红衣,阳光在那身红衣上勾出金色的线。她坐得不太规整,斜倚着,一手手肘放在一旁的桌上,指尖抵着太阳穴,眼尾微扬,勾出一抹懒倦的艳色,一手随意地翻着一本书,指尖莹莹如玉。


    墨发如瀑,红衣胜火,加上暖阁中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叫人目眩神迷。


    “坐。”岑以清吝啬到没有分给祁念一个眼神,只是淡淡地道了一个字,便再没有开口。


    祁念依言坐下,仗着陛下没抬头,放肆打量,不得不说,陛下确实生了一副好皮囊,以往她却不曾注意到这一点。唔,果然是先前的那个皇储过于废物的缘故。


    等岑以清看完那页书,将书合上再抬眸时,视线直接撞进了祁念眼底。


    祁念也不尴尬,不闪不避地和岑以清对视,良久,才低笑了一声,出声唤道:“陛下。”


    “朕还以为祁相要试试能不能把朕看死。”岑以清睨了她一眼,语调寡淡。


    祁念觉得陛下对自己误会有点儿大,“臣怎会如此大逆不道。”


    岑以清站起身,一手压在合起的书上。


    祁念这才注意到那本书的名字,《兆域志》,一本描述大桓国地理人文的书籍,大部分都晦涩难懂的那种。


    岑以清借着这点支撑朝祁念凑了过去,偏头轻嗅了嗅,接着压低声音喃喃道:“好重的血腥味。”


    祁念没料到陛下的举动,一时有些愣神,那张精致的面容近在咫尺,祁念只要微微一偏头,就能吻到陛下的耳廓。闻脖颈,是什么另类的癖好?


    岑以清冷睨了祁念一眼,似是很满意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又坐了回去。


    祁念还以为陛下至少会在口头上关心一下她的伤势,没想到陛下实在心狠,竟然转头就说起了别的事情。


    “吴州雪灾一事,朕有意以祁相为钦差大臣,替朕解决隐患、安抚百姓,祁相意下如何?”岑以清将那本书放到一旁,语气淡淡,虽是问询,话里却都是不容拒绝。


    祁念眼角眉梢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不是没准备让她拒绝么?


    “天寒地冻,吴地路途遥远,往返舟车劳顿,祁相不肯朕也可以理解。”岑以清慢条斯理地接着道,说着凝眸盯紧祁念,“何况祁相身上还有伤,是朕叫人打的。”


    祁念清楚这是个表忠心的机会,但也清楚陛下的考验不会轻易结束。年轻的君王,骨子里多疑狠戾,这一关过不去,遗患无穷。


    “陛下要臣做什么,臣都万死不辞。陛下对臣做什么,臣都甘之如饴。”祁念缓缓开口,眉眼低垂着,浑身上下都透着温顺。


    岑以清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祁相的漂亮话说得格外顺口。”


    “臣之所言句句肺腑。”祁念面色如常。


    岑以清站起身,走到祁念身侧,微弯下腰,指尖落在祁念的后颈,这是一个掌控意味十足的姿势。


    “朕记住爱卿今日之言了。”岑以清拖着语速,慢慢悠悠地开口,尾音轻扬,仿佛带着钩子。


    祁念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陛下的指尖轻拂过她后颈的皮肤,带起一阵战栗。祁念心中仿佛有什么念头开始野蛮生长,肆意攻城掠地。


    祁念没能捕捉到那股念头究竟是什么,因为下一秒她的手腕便被陛下握住了。


    红色与玄色的衣袖交叠,祁念瞥了一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陛下如玉的指尖吸引,指尖在玄色的衣袖上压出几道褶皱,黑与白的对比分明,格外引人注目。


    “走。”陛下冷冷吐出一个字,不带丝毫旖旎。


    祁念任由岑以清拽着离开西暖阁,心下暗暗一叹,陛下似乎有所有卓越帝王的缺点,多疑,掌握欲十足,不容置喙。


    唔,或许也不能算作是缺点。她还挺乐在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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