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勉强称得上风平浪静,岑以清要派祁念去往吴州的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
关于丞相大人宿在宫中的事情,最广为接受的解释是皇帝先前责罚了丞相,如今想要拉拢,自然要让丞相感受一下皇恩浩荡。
至于那些毫无根据的流言,没有再进一步的抹黑,那也只能算作是捕风捉影,上不得台面。当然,若是把丞相换成一个男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日,岑以清又叫了叶太医来为祁念诊脉,祁念也不知道她这点儿皮肉伤为什么陛下总要使唤叶太医,总不能是看她有没有隐疾吧?
“陛下宽心,丞相身体康健,并未诱发寒疾。”叶太医躬身道。
“下去吧。”岑以清淡淡地说了一句,待叶太医退下,方才看向祁念。
祁念沉声开口:“多谢陛下关怀。”
岑以清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祁相,明日出发。”
“臣,领旨。”祁念面色未变,陛下,似乎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做了好事被感谢什么的。
岑以清淡淡一颔首,从身侧抽出一柄宝剑,剑刃寒光熠熠,森冷的光掠过她的眉眼,仿佛在眸底凝了一方冰狱。
岑以清将剑平举,置于掌心,眸光落在祁念身上,语调威严淡漠,“见此剑,如朕亲临。”
祁念撩起外袍,单膝跪下,双手接过那柄长剑,“是,陛下。”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传至大脑,让人的眼眸都澄澈了许多。
“祁相,朕将吴州百姓交于你了。”岑以清眸光锐利,眼角眉梢皆是刺骨的冷意,“不要让朕失望。”
“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祁念微低下头,沉声道。
岑以清低低地应了一声,转眸看向窗外,“今冬的雪,比往年更加无情。祁相,朕要血祭以慰亡灵,便从吴州开始吧。”
祁念脑海中划过一缕思绪,莫非,先帝的死和永王有关?陛下告诉她这些,是何用意?
“永王……”祁念略一沉吟。
岑以清看了她一眼,唇边扬起一丝笑,“他不会再回封地了。”顿了一下,岑以清又深深地看了祁念一眼,“祁相,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的,不要过问。”
“是,陛下。”祁念心底深处压抑的疯狂又开始沸腾起来,陛下比她想象的还要杀伐果决,她们一定会很合拍。
当夜,岑以清站在书桌旁,提笔练字静心,一个晃神,落在纸上的字便成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弑”。
岑以清看着纸上的字,皱起了眉头,老皇帝的死另有蹊跷,是江潮生在筛查宫中人员的时候查出的,顺藤摸瓜,查到了永王身上。
只是这件事牵连甚广,涉案之人很难查清楚清白与否,是否知情,丫鬟奴才,太医,宫妃,每一个人能让皇帝接触到的药量不过少许,其本人或许也未能察觉,但长此以往,积少成多,最终致死。
背后之人行事之缜密让人胆寒,有些不太像永王的风格。莫非永王背后还有什么人?亦或是永王不过是万一事发的挡箭牌?
不论如何,永王牵涉此事证据确凿,至于目的,大概是一个废物皇帝比老皇帝更好对付,更易成事。
有关老皇帝的死另有蹊跷,原书中并没有提到,岑以清不确定这是逻辑自动补全,还是这个世界本就与那本书上的内容有所出入。
不过,岑以清本就不可能只凭借那么一本书来行事,参考参考也就罢了,这个世界里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会有自己的思想,会在不同情况下做出不同的选择。
指按照原书的故事线做应对,迟早会出事。
祁念,不就是一个明显的变数?
岑以清想到祁念的时候,风铃过来请示,“陛下,丞相求见。”
“让她进来。”岑以清团起桌上的纸扔到一旁,提笔再写。
“是。”
祁念迈步走进来的时候,就见陛下正提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灯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柔和了许多其中的冷锐,更显昳丽。
“陛下。”祁念缓缓开口,声音放轻了许多,倒显得有些温柔。
岑以清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停笔。
祁念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木匣放到桌上,又拾起那个纸团,将其展开。
岑以清将手中的毛笔重重磕在笔托上,抬眸时眉眼沉冷,“朕是不是太过和善了,以至于祁相如此放肆。”
祁念垂眸看着纸张上的字,半晌,缓声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做好你分内之事。”岑以清冷冷道,“不要妄图揣测朕的心思。”
祁念将手中被揉皱了的纸张折好,嗓音带笑,“陛下,可否将这张纸赏给臣?”
岑以清打量了祁念两眼,没什么表情,“准了。”大多数时候,陛下还是很愿意做一个仁慈之君的。
祁念弯了弯唇角,“谢陛下厚爱。”
呵,这算哪门子的厚爱?岑以清深深地觉得丞相脑子多多少少有点儿异于常人。
“这是何物?”岑以清看向祁念带来的木匣子,眉头微微蹙起。
祁念没答,只是好生收好那张纸,伸手将木匣打开。
木匣中的软垫上静静放着一枚剔透的黑玉玉牌,昏黄的灯光里,染上一层暖色。
“此物,赠与陛下。”祁念将木匣往岑以清身前推了推,接着慢条斯理地说,“烦请陛下将此物佩戴于显眼处。”
岑以清皱眉,瞥见玉牌上被灯光勾勒出来的龙纹,眸光渐深。
“陛下允臣这个小小的要求,臣才能放心远行。”祁念盯着岑以清霜冷的面容,“否则,臣无论行至何处,都会寝食难安。”
“祁相这是在威胁朕么?”岑以清语调寡淡,听不出喜怒。
祁念凝眸看了岑以清两秒,低声笑开,灯光在她的发尾染上金色,“如果臣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这件事,于陛下也算得上威胁的话。”
岑以清的视线掠过祁念的眉眼唇边,不咸不淡地开口:“祁相惯会狡辩,朕不能及。”呵,别以为她没听出来她是在威胁如若不然就不好好办事!
“陛下自然什么都是好的。”祁念眸中漾开浓浓的笑意,“不必妄自菲薄。”
岑以清眉心一跳,有点手痒,“祁相可是想念那顿廷杖了?”
“陛下亲自打么?也可。”祁念悠悠道。
岑以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祁相若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还是去找其他人为好。”
“何人能与陛下相提并论?”祁念一本正经。
岑以清眉宇间染上几分薄怒,这个祁念,稍微给点儿好脸就开始得寸进尺。
眼看要把人逗炸毛了,祁念见好就收,声音都跟着温沉了下来,“陛下今晚,似乎柔软许多。”譬如若是她在往日对陛下提什么要求,一定会被直接赶出去。
岑以清闻言一愣,而后下意识皱了眉,“你在说什么蠢话?”
祁念笑而不语。
“滚吧。”岑以清懒得再和她废话,重新拿起笔,一副不准备再理她的架势。
祁念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眸,“陛下素日太过紧绷了,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岑以清没理她。
祁念不禁莞尔,陛下不仅好面子,还很傲娇。
待祁念走后,岑以清微微有些愣神,她想起了先前叶太医为她诊脉时候说过的话。
“陛下忧思过重,长此以往身子会吃不消的。还请陛下放宽心,龙体为上。”
岑以清从来没觉得思虑过多是件坏事,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一桩桩一件件,都牵连着无数条人命,关系着天下苍生。
这是为君者必须背负的东西,岑以清从没觉得这些是负累。
但她或许,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去做,她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能立马变出一个河清海晏、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
岑以清轻抿了下唇角,从木匣中取出了那枚玉牌。黑玉触手生温,是块上好的暖玉。
但岑以清更为关注的是玉牌上的龙纹,象征意义过于明显了,为何这东西会在祁念手里?祁念总不至于是故意送上这么一枚玉牌告诉自己她有反心。
那么,这玉牌会不会与先帝有关?
祁念在先帝时的确颇受重用,否则也不会被先帝选作顾命大臣。会不会,这枚玉牌并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它究竟代表了什么?
祁念非要让她戴在显眼处,自然是要给人看的。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
岑以清几番思量,最终还是觉得这可能是先帝和祁念所做的一个交易。这枚玉牌,或许是某种凭证?岑以清暂且不清楚。
先帝不是蠢笨之人,怎会不知这三个顾命大臣的存在会对岑以清、对皇权造成多大的威胁?尤其是他分明知晓他的女儿很难斗得过他们,他在赌什么?
他是否不愿意看江山被无才的女儿毁掉,又不忍孤独的女儿彻底当一个可怜的傀儡?
那这一次,祁念会真心站在她这一边吗?
岑以清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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