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为凶器, 即使无意之下,控制不好也可能划伤皮肤。
距她咫尺之间门的剑尖却很稳,稳到不像人在使用, 常意放在剑尖的那朵玉兰,都没见得有半分移动。
持剑的人落了一身白色花瓣,但玉兰的白比起他雪白的头发还逊色几分, 沈厌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服, 突兀诡丽。
迎着常意了然的目光,沈厌目光轻移:“没躲你。”
常意拿手抵在剑尖前, 嫌弃地扭过头。
“别拿剑指着我。我前些日子进宫,那日好像是你轮值吧。不知道沈大人在京城还有什么其他事要忙,连枢机处都顾不上了。”
沈厌没想到被她戳破, 手腕一抖, 把剑尖上的玉兰弹回了常意手上, 收回了剑身。
他皮肤冷白, 耳根都染上一层带着怒意的薄红:“我有事。”
常意把他推到一边:“随你。”
她手上没多少力气,却把沈厌推了个踉跄。
这人突然发病, 她千辛万苦把他带回来,自己还没生气呢, 也不知道他变扭个什么劲。
“我只警告你一次,等我处理完前朝这通事,你必须得继续喝药”常意一边往前走, 一边回头训他。
她无意间门拨开挡在面前的玉兰枝条, 嘴里的话不禁停了下来, 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玉兰林中,赏花的女子听到了动静,柔和的目光看向她来。
女子身穿一袭十二破簇蝶百褶裙, 上面金丝宛如活物般流转,她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生疏,温言细语地开口道。
“你是谁呀?”
常意眼帘下坠,纤长的睫毛像蝴蝶般轻闪,她眼神轻闪,跪下沉声道。
“臣常意,见过皇后娘娘。”
唐灵嗯了一声:“你起来吧。”
唐灵显然很喜欢这片玉兰,因此对突然冒出来的人兴趣并不高,让常意起来后,便不再看他们,而是又转过身去看花了。
常意骤然跪下又站起来,一时有些头晕,一只手扶住她胳膊,把她拎起来。
她回头看了眼沈厌,口型微动。
沈厌淡淡道:“陛下今日携皇后娘娘赏花,我奉命在周围护卫。”
常意小声道:“陛下在此,怎么也不清场!你可知道今日他们在这办诗会,外面的人随时可能进来。”
“好了,你别怪他,是朕安排的。”
眼看常意要对沈厌发难,皇帝哭笑不得地走到他俩面前,挥手免了常意的行礼。
皇帝刚刚也没在唐灵身边,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皇帝的眼神还放在唐灵身上不曾移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常意说道:“朕已经跟童家的老爷子吩咐过了,消夏诗会是历来传统,不必改期朕也觉得,人多点好,让灵儿沾点烟火气,说不定病就好了。”
唐灵这样已经五六年了,一开始只像是离魂症,只留存差不多十来岁的记忆,慢慢地一点一点恢复了些记忆。
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更严重了,有一段时间门里,她每天都以泪洗面,嘴里念叨着那个流掉的孩子,谁也劝不动。
有一天,她突然不哭了,只是也记不得人了。
即便和她重新认识,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两三天,新的记忆就会彻底在她的脑海里被抹去。
她变得似乎是比以前更开心了,也不再歇斯底里地哭了。
常意注视着她天真的脸庞,轻阖上双眼,不忍再看。
“都怪我。如果我能再早点”
如果她能早那么片刻,唐灵就不会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没必要自责,天地之祸,非人力所能阻止。”皇帝只是淡淡地说了她一句。
沈闵钰深知常意虽然看上去圆滑,内里的性子比沈厌还倔得多,这事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结,他是轻易劝不动的。
“倒是难得见你出来玩乐。”皇帝背手道:“外头的诗会好玩吗?”
常意不置可否:“权贵的消遣罢了。”
皇帝有些感叹:“天下才太平几日,这些精巧玩意倒是传承千年了。”
“沈厌。”皇帝若有所思道:“朕差点忘了,你和他们也是同龄,你不如也去玩玩,让禁军在此把守就行了。”
沈厌拱手应了是。
“行,你们俩出去吧,正值青春,也都有些鲜活气,别一个两个的都板着脸。我看那些京城里的孩子都呼朋唤友的出去玩,你也去交两个朋友,别整日闷在府里。”
皇帝特意看了眼沈厌,开口赶人,常意知道皇帝八成是嫌他们在这碍眼,也慢悠悠地晃出来了。
常意和沈厌并肩走出玉兰林,远远地看了一眼男子那边的诗会,头也不回地说道:“去吧。”
沈厌垂下眼,脚跟扎了根似得:“你怎么不去?”
“我是女子,怎么去男子的诗会。”常意斜他一眼:“越上层的人,越喜欢创些规矩驯化别人,照理说像我这样身份的贵女,是不应该和你——这样的外男见面的。”
虽然她只是无聊之下的胡说八道,但沈厌却回给了她一声再清晰不过的嗤笑。
常意说道:“算了,在这坐会吧。”
她本来也没指望沈厌会听话地去诗会,她自己都不想呆在那地方,更不用说沈厌这个从小就不爱读书的武夫了。
她一度怀疑沈厌除了枕头底下那几本兵法外就没读过别的书,因此才格外不爱讲话。
他们俩也不是第一次在沈闵钰眼皮子底下阴奉阳违了。
两人在林子外面的石桌前坐下。常意注意了眼那边的动静,打算等快散了再回去。
沈厌摆弄了下桌子上的棋:“只有黑子,而无白子。”
“还好这棋是坏的。”常意瞥他:“和你下棋,影响我心情。”
沈厌微微皱眉,拿起一枚黑子丢在她手上。
常意一手握住他丢过来的棋,问他“你还记得下井后怎么回来的吗?”
沈厌的脸上浮起片刻怔愣,随即很快低头,沙哑又僵硬地否认:“不记得。”
常意手里抛弄着那枚黑棋,没抬头看他,只是淡淡道:“让我看看脉象。”
沈厌这会儿倒是很听话,把手乖乖伸了出来。
常意指尖搭在他腕子上,定住寸关尺,感受了片刻。
不沉不浮,不快不慢,脉搏跳动地规律且有力,不仅没有半分不正常,比一般人还健康的多。
这就是沈厌身体的奇怪之处。
看他短时间门应该没有关系,常意收回手,问起了其他事情。
“我那天走时,拜托你去查城外的那家人,你可找到了?”
沈厌一只手搭在刚刚被常意碰过的腕间门,表情有些奇怪:“找到了。”
常意那天入宫,不仅是为了封城,也给他留了话。沈厌的行动能力无需质疑,隔天他就找到了常意描述的那家人。
“只是一家普通农户。”沈厌说道:“一共三口人,男主人打猎种地,妻子在家干活,有一个六岁大的孩子。”
听上去好像很普通,他们是怎么和前朝扯上关系的呢?
常意不相信那间门密室的出口在他们家只是一件巧合。
“你看着办吧。”常意道:“反正城里的人出不去,等我问过常步箐再说。”
沈厌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捻着棋子的手上停留。可能当时伤的地方太多了,几乎等于削去重长,常意现在的手反而没什么伤疤留下,只是看起来格外嶙峋苍白。
沈厌盯着她的手,好像看见了什么很刺目的东西一般,又撇开了眼。
强烈的视线把常意的手烧得有些发烫,常意不明所以地把棋子抛回去:“给你,别盯着我,奇怪得很。”
沈厌接住那枚温热的棋子,常意指尖的温度在他手心里打转。
常意还是觉得怪怪的,刚想开口,一个刺耳女声在她背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丁媛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对而坐的两人,尖叫道:“大姐姐,你居然在这里和外男私通!你怎么这样不要脸,我要去老夫人面前告发你们,奸夫淫.妇。”
常意愣了一下,沈厌无动于衷。
丁媛一直注意着常意的动向,刚刚去评诗走了一圈,回来再看就发现她人不见了。
丁媛肯定她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问了童阳兰常意的去向,丁媛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常意有鬼。哪有人喜欢玉兰那么艳俗的花,还一赏赏了半天不回来,说不定就是去会野男人了。
还真给她猜对了!
丁媛还没看清楚常意对面坐的是谁,就急匆匆地叫了出来,先给把锅扣人头上。
她依附着老夫人在淮阴侯府扎根,自然得揣度老夫人的心意。常意要是在这把名声毁了,为了帮她掩饰,淮阴侯就要匆匆把她嫁出去,正好合了老夫人的心意。
常意知道她怕是特意来找自己的,有些无奈。
沈厌看她神情,捻起一枚棋子,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枚黑子扔了出去。
丁媛刚想说第二句话,就被不知道迎面而来什么东西击在了脑袋上,她整个脑袋仿佛被击碎了一般,伴随着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
两人起身,常意走到她身边:“真是个麻烦。”
沈厌说:“杀了罢。”
常意眼神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披云司的地牢迟早有你的一席之地。”
沈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与其让她出去乱说,增添麻烦,不如让她知道的东西就消失在这里。”
“就算她乱说,我也有办法等等。”
常意看着沈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瞬间门明悟。
难怪这出戏这样漏洞百出、充满着主导人的临时起意。
“我好像知道常步箐为什么要杀檀回了。”
“檀回应当是在常家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偷情,被两人合力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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