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和母女今日其实是有备而来。


    自打前次在玉妩跟前吃了亏,夏夫人心里就拧了个疙瘩,因着不甘心,过后还找过谢长离一次,以蓁蓁屡屡闭门谢客为由,试图告个黑状。可惜蓁蓁早就解释过缘由,且谢长离不喜夏清和的满口胡言,当场就驳了回去——


    “虞氏不肯见客是因碍于妾室身份,不愿徒生口舌。夫人与她并无旧交,何必屡屡登门相逼。”


    一句话就堵得夏夫人哑口无言。


    只好灰溜溜地告辞。


    回去后,难免愈发心焦起来。


    毕竟夏清婉流落在外,始终没半点儿音信,谢长离便是再惦记,又哪抵得过近在枕畔的温柔乡?何况蓁蓁生得貌美,哪怕是夏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蓁蓁的姿貌比夏清婉出挑太多。谢长离纳她不久便已生袒护之心,若耽误个一年半载,难保不会被美色迷了心窍。


    到时候,她的女儿可怎么办?


    两个女儿跟着她这寡母,能在京城碰见谢长离实在是祖坟冒青烟的大运气,前程可都指望着那儿呢,可不能叫那虞氏横刀夺走。


    夏夫人暗生焦灼,后来听人议论说谢长离竟带着妾室到宫中赴宴,更是急成了热锅蚂蚁。


    急着急着,时机凑巧就来了。


    那日母女闲居家中,做些针线活儿打发光阴,听身边的小丫鬟说浮光阁来了批上好的绸缎,京城的闺阁贵女们抢着要,不免动了心思,打算去买些来裁衣裳。谁知那么凑巧,上街后没逛多久,因听说不远处有热闹可巧瞧,往那边赶的时候竟瞧见了染秋。


    蓁蓁身边的两个丫鬟,夏夫人虽没当面碰见过,却因格外留意,在她们出入府邸时将容貌记得万分清楚。


    那日瞧见染秋,立时留了意,也不去凑热闹了,径直进了染秋所在的那家店,找个偏僻地方坐着。


    果然,没多久就瞧见了蓁蓁。


    ——戴着斗笠,黑纱长垂,穿着身少年的装束,乍一眼瞧不出是谁。


    但有染秋在,且先前吃亏后夏夫人对蓁蓁的身形印象深刻,很快就猜到斗笠下藏着的是蓁蓁。见她如此装束,跟个管事打扮的妇人从掌柜算账用的那间屋里出来,心里霎时浮起万般猜想,没敢打草惊蛇,就那么暗地里留意着。


    后来蓁蓁乘车去耿六叔那里换衣裳,夏夫人也远远跟着。


    不过前次吃亏后,她没敢再冒撞。


    眼瞧着蓁蓁进了谢府,她又绕回街上去寻同蓁蓁闭门说话的那位掌柜,花了重金撬开嘴,才知斗笠下是个容貌丑陋的哑巴少年。


    她怕出岔子,暂且按捺着。


    直到昨日,又是一番因缘巧合,她在街上瞧见了蓁蓁的行迹,过后一打听,得知又是那丑陋少年,心里便彻底没了迟疑。


    于是带上女儿,特地来“劝说”。


    为怕后宅的人被蓁蓁买通,回头说不清楚,故意选在了府门口不远处。谁知这小妾室绵里藏针,瞧着柔弱温和好欺负,却也不是全然逆来顺受,夏清和原就是个莽撞性子,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却没在口齿上占到便宜,竟被气得跳脚。


    夏夫人没掺和,任由女儿“受欺负”。


    直到巷口出现那道挺拔的身影。


    ……


    马蹄哒哒,踏着青石板很快就到了府门前。


    门口的争执随之暂且止息。


    夏清和瞧见谢长离,便如同受尽委屈的人看到了救星,嘴巴一撇,眼泪立时就滚了出来。


    “谢统领!”她差点带出哭腔。


    谢长离暗自皱眉,因夏夫人还在旁边站着,到底存了些许善心,没表露出来,只勒马道:“怎么了?”


    “虞娘子她强词夺理!”夏清和虽爱拿言语咄咄逼人,其实没什么对辩的口才,又不及蓁蓁沉着,方才原是想气势汹汹地压人,没得逞后很快就恼羞成怒。此刻见着谢长离,一开口就诉冤,“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却反而拿话嘲讽我,实在欺人太甚!”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那跳脚的架势,谁都看得出是她吃亏了。


    谢长离对她印象不佳,视线先落向蓁蓁,见她没打算先开口,便看向旁边脸色铁青的夏夫人。


    夏夫人忙上前施礼拜见,道:“小女性情浮躁些,挨不住委屈,让谢统领见笑了。不过今日的事确实不是她有错在先,我与她来找虞娘子也是一番好意,并非有意添乱,还望谢统领见谅。”


    谢长离待她还算客气,“怎么不进府里说?”


    “原本只是路过,想着说几句话就走,谁知一言不合,两个孩子就吵起来了。我又不敢违拗虞娘子——”夏夫人没提女儿被罚不准进府的事,先摆低身份给蓁蓁扣了个仗势凌人的印象,又道:“其实说起来,也都是小事。”


    她顿了下,见谢长离并无不快,便将近日的事说出来。


    自然,摆着的是好意相劝的姿态。


    蓁蓁十指微蜷,心生无奈。


    她这回接的生意不小,因有几处账目要摸清店里的行情方可论断,特地约了东家派的女管事,亲自到几处店里走了走。


    可惜运气欠佳,立马被夏家盯上了。


    方才夏清和胡搅蛮缠,她嫌烦回敬了几句,这位经不得说,立时闹起来,好像她多刻薄,红口白牙就能把人说哭似的。


    果然又是演给谢长离看。


    不过易容出门这事儿无可抵赖,蓁蓁摸不准谢长离的态度,也不急着辩驳,只垂眸盯着脚尖。


    谢长离瞧着她那副被抓包后的老实模样,心里有些好笑,却没追问,只向夏夫人道:“你跟踪虞娘子?”


    声音不高,亦未掺喜怒情绪。


    夏夫人被问得一愣,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哪有那个胆子。只是觉得好奇,放心不下,才多看了两眼。我是想,连着两回都能凑巧碰见,恐怕虞娘子做这种事不是两三次了。这般神秘鬼祟,叫人知道了毕竟不好,才想着劝说几句。”


    听着确实很巧,至少在夏家母女看来,从出门上街到遇见染秋都如顺水行舟般自然。


    但谢长离却嗅出了不对劲。


    因夏家母女两回出门,都是因与小丫鬟闲聊而起,在遇见染秋之前,或是因热闹吸引、或是听人言语引导,隐隐之中似有人推着她们往染秋那里走,她们却浑然不觉。


    这便是蹊跷之处了。


    谢长离的视线扫过夏家母女身后的几位随从,旋即皱了皱眉,不豫地看向蓁蓁,“有什么事非得瞒着人易容去办,还跟人吵成这样。夏夫人既是好意,听劝就是,何必争执。回后院待着,想想错在了何处。”


    声音冷沉,藏着谁都听得出来的不满。


    蓁蓁愕然抬眸,恰碰上他的目光,虽非呵斥的姿态,那身威冷气势却如山岳迫人,神情亦添阴翳。


    责备的态度呼之欲出。


    呼吸蓦的一窒,她知道门口争执不妥,才会保持沉默,没急着争辩。却未料谢长离竟这般轻易地论断,将责任尽数推到她身上,在众目睽睽下武断斥责。


    心头涌起难言的情绪,蓁蓁竭力克制着没发作,只默不作声地屈膝为礼,转身入府。


    手指却在袖中悄然攥住。


    她一向都知道夏家在谢长离心里的分量远胜于她,而她初来乍到,与他没多少情分,哪怕那日宫苑携手,也不过做给人看而已。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真的碰见这男人偏听护短,却还是没法心如止水。


    臭男人,白费她在姬临风跟前那样夸他!


    真是瞎了眼。


    进府时,蓁蓁气哼哼地想。


    ……


    门口树影下,连同夏家母女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气氛片刻凝滞,所有人都噤了声。


    最后还是夏夫人打破沉默,试探着道:“并非我有意添乱,实在是虞娘子举止太过蹊跷。我是怕她刚到京城不懂规矩,给府里惹来麻烦,才多嘴来劝。既是如此……我跟清和就先回去了?等统领有空时再过来拜见。”


    她小心翼翼,生怕不慎触到霉头。


    谢长离点点头,“有劳夫人。”


    说罢,又吩咐门口管事送她们一程,再给夏家添些日用的东西。


    夏夫人见他这样说,便知今日夏清和没白哭,谢长离并未真的被那小妾勾走魂,仍是护着她们的。


    心满意足之下,千恩万谢地走了。


    谢长离则抬步进门,下意识瞧向通往内院的甬道,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影,想必蓁蓁早就走远了。


    ——跑得倒是挺快。


    他先回外书房,想着今日不必再去衙署,便将那身官服脱下,又将闻铎叫到跟前,让他安排几个人手盯着夏家的动静。尤其是夏夫人跟前那几个小丫鬟,近日若有往来出入,务必多加留意。


    末了又道:“林墨何时回来?”


    “大约还得半个月。”闻铎是他身边最倚重的人,管着往来消息,亦熟知部属动向,顺势禀道:“他已经递了消息来,说虞大人的案子确实有蹊跷。户部和工部几个涉事的人都有嫌疑,做事却又极隐蔽,不好追查线索。若要查明,恐怕还得咱们亲自去一趟。”


    “好。从蜀州回来就安排去扬州。”


    “蜀州的事情定日子了?”


    “五月底启程,来回总得两个月。夏家必是受人利用才有那些巧合,今日之事必有人去通风报信。早些查清楚。”


    “属下明白!”闻铎应命,当即去安排人手。


    谢长离则取了几卷新送来的加急文书,一直看到傍晚时分才从书堆里抬头,准备去云光院瞧瞧。


    他记得蓁蓁走时气呼呼的。


    恐怕是经历浅,没能领会他的苦心,受了委屈赌气呢。


    小姑娘啊,可真难伺候。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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